周礼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激动万分:“女侠,难为你还记得我,好长一段儿不见,怪想你的,忙什么呢?”
温渺说:“你忙什么呢?真想我吃饭也不请我,做给谁看呢。”
“你别冤枉人啊,我回回请老季可都叫他带家属了啊,谁知道他想什么,总不带你,你们该不是吵架了吧?”
她顿了顿,切入主题,道:“你知道顾佳靓办培训在哪块租着吗?”
周礼愣了愣,似没料到她突然转了话题,其实他对这事儿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说:“好像在三环附近吧,怎么了?”
温渺来气:“那地儿是季邺南给她的吧?”
“看你这话说的,那地儿又不是老季私有财产,哪能说给就给了,盖什么房子,怎么盖,都是上头说了算,他顶多做个顺水人情,搭了个线罢了,最主要还是因为地方合适。人顾佳靓为他连亲爹都可出卖,你还不允许他为人搭把手找点儿门路啊。”
周礼不明白个中缘由,只当温渺为这事儿生气纯属无理取闹。温渺则是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这事儿又不能和人三言两语说明白,当即便挂了电话,打了车直奔市规划门口。哪知真到了门口,却怯场了,她怕和他吵架,又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因此在门口犹豫良久,将好被警卫室的人看见,在这儿混的个个都是人精,早对这姑娘熟知于心,于是悄悄拨了内线,给领导汇报情况,再请姑娘到警卫室喝茶躲太阳。
温渺坐在小沙发上时,还有点儿尴尬,那俩小警卫待她倒礼貌,专门给她倒了水,还把风扇对着她吹。那时候她突然有点儿后悔了,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却见门口闯进一人,笑容满面道:“怎么过来也不给我打电话。”
季邺南穿一衬衣,袖口向上卷了几层,许是晒着太阳过来,额间还有极细的汗渍,看见她时情绪高涨,似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以前,那些隐隐间的隔阂好像消失了。温渺感到莫名,正愣神的刹那,被他抓了手往外走:“这儿太热,我带你上去。”
于是她揣着满腹心思,被动地跟着他走了一阵,俩人将要上楼,温渺却绷不住了,她向来是个敞亮的人,不习惯把事儿憋在心里,即使已比当学生那会成熟很多,却也保持这种性格,她从他的手里挣出来,道:“我今天见着顾佳靓了,她那培训机构就在三环边上,是原来你说有可能要盖博物馆的那地儿,她还说那地方是你给她介绍的,是你给她介绍的吗?”
季邺南回头,秋老虎的天气时冷时热,冷起来要命,热起来更要命,好比今天就十分炎热。夕阳横扫整座办公大厦,他站在太阳光下,微眯了眼睛看着温渺:“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事儿?”
温渺扬下巴:“怎么,这事儿不能问?”
他顿了顿,口气十分轻淡:“那地方准备盖一写字楼,我想要的医院和你想要的博物馆都没戏,她帮我不少忙,透露点儿口风也是应该的。”
“我当初死皮白赖要你漏点儿口风,你正义凌然一口回绝,完了还骂我不懂事儿。现在你这么帮她,就因为她懂事儿?”
他抓了她的手:“你别闹。”
她用力挣开:“谁跟你闹了,今儿把话说清楚,你究竟什么意思?”
刚说完,季邺南手机响了,他也没接,只看着她道:“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我要真喜欢她还会和你在一起?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儿,吃这些飞醋有什么意思!”
他口气很冲,眼看着小姑娘眼睛里已包了泪花,遂放缓了语气道:“博物馆那新地址已经定了,离三环那块儿不远,我带你去看看?”
“不需要你带我去看,我早就知道了,签过字盖过章的文件都已经看过了。”
季邺南讶异,还没问个所以然,便又被手机铃声打断。于是他揉了揉她的头,按了接听键。却是老钟打来的,不知老钟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见他神色匆匆挂了电话,道:“有急事儿我得走一趟,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将说完便离开,只走了三五步,却又倒回来,将钥匙塞到她手里:“上去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哪知,这如常的亲昵举动竟变成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日,你们懂的,嘿嘿嘿,周一见。
第三十七章
事实上那天温渺待到夜幕降临也没等到季邺南回来,窗沿的藤蔓已逐渐变黄,她将未喝完的白水洒进植物,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可忽略的声响。她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下,又抬头看着天空,已零稀挂出几颗星星,一阵风刮过,夹着热气扑面而来,她用手扇了扇风,念叨一句,都几月了还这么热。末了又埋怨起季邺南,说话没个准儿的坏蛋,去这么久不回来不说,连个电话也不打,她挪了办公桌上的座机,第二次拨了过去,连续四声提示音之后依然无人接听,接着便没耐性地挂了电话。
又在屋里走了两圈,温渺越想越不对劲,明明是自己生气占上风来着,什么时候又变成他怎么说就怎么听了,顿时就为刚才主动拨的那俩电话后悔莫及,于是不高兴地摔门而去,爱怎么忙怎么忙吧,她也懒得管了,真有那心又不是找不到她家的门,这么想着,便心安理得离开。
出来之后,天色更晚,灯火逐一点亮,车水马龙应接不暇。她去三里河吃了碗炸酱面,临走前又买了奶油炸糕和驴打滚,都是温如泉爱吃的,等到不慌不忙回了家,已经九点。近半年来,温如泉每天这个点儿都在睡觉,温渺拎着东西直接去了睡房,却只看见散成一团的被子,人已经不见踪影。她当即心跳漏掉半拍,又跑去客厅看了看,靠窗的摇椅上依然没有人影,接着她便不假思索地冲出去拍打倪翼家的门。
倪翼妈倒来得快,急冲冲开了门:“这大晚上的闹什么,又喝酒了?”
温渺直奔他们家睡房,说:“老头儿呢,在你这了吧?”
倪翼妈穿着睡裙跟在她身后:“他吃过晚饭闹着要回家,我就送他过去了,刚才不给你打电话了吗,你说一会就到家,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吗?你爸在床上睡着呢,我守着他睡着才走的,你去卧室看了没?”
这间房没有人,温渺又冲去他们家洗手间,依然没找见人,她顾不上和倪翼妈搭话,突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于是一股脑又跑回自己家,一路进了洗手间,果然看见老头儿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那一瞬间她吓傻了,整个脑袋一片空白,哆哆嗦嗦蹲下去拉温如泉的手,却触到一手冰凉,随即便像触电般弹了回来,连话都不会说了。幸亏倪翼妈在旁边,慌慌张张拨了急救电话,怕老头儿有别的伤,又不敢扶他起来,只颤巍巍伸了手去够他的心脏,感觉到微弱跳动才大松一口气。
因为过度紧张,温渺连伤心都来不及,麻木慌张地跟车去了医院,看着一大堆器械用在温如泉身上,她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老头儿的手干瘪粗糙,因着太瘦,血管青筋毕现,加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乍看上去还有点儿骇人,她来回搓着他的手,想要将体温传递给他。贯彻耳边的是急救车的警报声,老头儿脸上盖着呼吸罩,透明的气罩里老半天才凝聚半层白雾。跟车的护士见惯这种场面,只劝她放松,说人还活着,没那么严重。毕竟是见惯生死的人,他们对严重的定义,竟仅靠活着与否来区分。
下车之后,大夫带人直奔急救室,床下的小轮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呲溜溜一路,几乎响彻整间医院。温渺握着温如泉的手,直到最后一刻,她被阻拦在急救室的门外。抬头看了看警示灯,她往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盯着紧闭的门,那一刻眼泪才终于掉下来。这一哭,便如决堤的洪水,她瑟缩着肩,咬着指关节颤抖,倪翼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拍着背安抚:“没事没事…”
其实是有事的,她不记得在外等了多久,只记得大夫出来后直接告诉她,温如泉因为脑缺血时间过长,引起了脑死亡。脑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已停止自主呼吸,意味着他将终身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对这世界有任何感知能力。
从前,温渺总盼着他能好起来,希望突然有一天他能想起自己是谁,想起女儿是谁,哪怕俩人争吵不休,哪怕老头儿多么不理解她,哪怕他有多么固执,她只希望他能恢复正常。而如今,那些期盼顷刻间化为灰烬,再无燃烧的可能,她才明白那护士说的,只要活着就不严重,哪怕他不认识她,哪怕他吃饭要人喂,睡觉要人哄,只要醒着,他总是有感知,有情绪,活生生的一个人,更何况那样的温如泉还时不时会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叫温渺,那是作为父亲与生俱来的关爱。然而转眼之间,他却连爱的能力都丧失。
温如泉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时,她已贴着墙根瘫软在地,任凭倪翼妈怎么劝,都一个字也听不进。那一刻温渺恨透了自己,该死的她居然为了一男人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父亲害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季邺南让她等着,她早该回家了,那么也不至于在温如泉去卫生间时没人照看。早以前,她在温如泉最后清醒的那段时间,为了季邺南整天和他吵架,而现在,她自觉愧疚,已极力去照顾温如泉,却又是因为季邺南,导致她都没有时间和温如泉说上最后一句话。
她不能原谅自己,温如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原谅自己。当夜,她除了哭就是等,坐在监护室外的塑胶椅上,哭到双眼都红肿,倪翼妈买来东西,她什么也不吃,连水都不喝一口。护士拿了单子让她填,她抬手间才发现还紧紧攥着几小时前才打包的奶油炸糕和驴打滚,刹那间疼到整颗心脏都纠起来,眼泪打湿半张病症单。
再往后,情绪稍稍平静,她便叫倪翼妈回去休息,那老太太一辈子善良,和温家做了一辈子邻居,她也伤心难耐,说什么都不肯回,不仅如此,还一个电话把倪翼叫了过来。平时混惯了的男人,隔着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温如泉,一时也如鲠在喉,他还记得老头儿总爱和他玩,即使记忆力极不好的那阵,也时不时会记得他,还经常偷偷塞水果糖给他吃,即使老头儿的智商退化,记忆力也丧失,却还知道和他分享。这种感情不是爱,又会是什么。
回忆完毕,他转头看着温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看看你像什么样,你爸最讨厌你邋里邋遢。”说着揪她皱巴巴的衣领,“你搞成这样给谁看?他只是暂时昏迷,有心跳有体温,医生都没放弃你就要放弃?一天没宣布他死亡,就有一天的希望,懂吗?你这半死不活守在这儿就代表你孝顺?人没伺候好你反而先倒了,这是孝顺?”
她迷蒙中又渐渐清醒,像在水里抓住一颗浮萍,三两下站起来往洗手间冲去,就着水龙头下哗哗的流水浇了满脸。再抬脸看镜子,双眼红肿像核桃,头发乱成稻草,脸上的水一滴滴滚进领子里,冰得人愈见清醒。正出神得紧,似有什么动静,她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裤兜里的手机在响,掏出来之后楞了三秒,然后随手撂在洗手台上,任凭它来回震动,片刻后,那动静终于停止,却不过两三秒,又剧烈动起来,她颇不耐烦地直接抠了电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往外走了。
那时温渺不想和他说话,她步伐匆匆地出了洗手间,经过拐角直往监护室走去,却在三两步之后突然停止了前进。三米开外,同样停止脚步的还有俩人,那男的穿了衬衣,卷起的袖子上还有斑斑血迹,那女的跛了一只打石膏的腿,大半重心全依着男人手臂。想必是今儿受的刺激太多了,所以到了这一刻,温渺看着对面的季邺南和顾佳靓,显得尤为平静。
五分钟后,俩人坐在医院的小花坛,有风吹来,大概夜已深了,所以那风是凉的。树叶哗哗响,偶有染黄的脆叶迎风摇曳,在半空中打了好几个旋,最终飘落到地上。
季邺南问过好几遍她怎么了,温渺却始终一个字也不说。他便先解释:“下午她偷顾清明资料被抓了现行,为躲顾清明追打,跑得太急,被车撞了。”
温渺依旧没说话,季邺南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看,她那双肿起来的眼睛看着骇人,却叫他心疼,正想再问一遍,却见她忽然转了脸,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看着他,眼里的泪水已经干涸,看着他的眼睛却如第一次相见般耀眼。他脑袋嗡嗡作响,盯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道:“季邺南,我们分手吧。”
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第三十八章
顾佳靓喜欢季邺南,虽然他脾气坏,没耐心,教训人来刻薄不留情,但是他很认真,看上去我行我素,实际重情重义,因玉渊潭的老先生救过他于水火之中,即使意见相悖,即使不太情愿,他依然很感激这份情,大老远将人接过来照顾。正是看准这一点,顾佳靓才会倾其所有帮助他,有了这种付出,他不得不承受她的情,在此基础上,她提出要求,季邺南或多或少会接受,更别说为了他出了场车祸。那事儿纯属意外,她当时的确刚从顾清明办公室出来,手里惦着她爸单位最新账单报表的复印件,却在刚踏进电梯时,和顾清明来了个迎面相撞,她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退,全然不知在慌忙的撤退过程中,一张账目明细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顾清明当然拼了全力去追她,这老头子十分精明,自家女儿几斤几两他早掂得清清楚楚,没揭穿这小把戏是因为总拿她当小孩子,原想着只要她开心,瞎胡闹闹没关系,哪知都闹到这份上了,那明细事关整个单位新工程,本是极*的事儿,叫她一个小丫头复印了算什么,若她是因纯好奇想观摩观摩也罢了,真以为他人老了,不知道她实际是想把这东西拿给季邺南呢,这事儿搁男人面前就扯得远了,都是公事儿,一小女孩儿掺和进来干什么。于是动了真格要把她拿下,不仅亲自出马,还一边追逐一边叫人帮忙,周围同事一看,领导都这样了能不帮忙么,就算逮的是他女儿那也得帮忙圆个场啊,于是不约而同都加入这场追逐的战争。
那地方不大,顾佳靓见大家都齐刷刷围堵她,于是跑得极快,从感应门出去时头也不回,一股脑直往马路冲去,就那么直接冲在了汽车前头,还好那车速不快,只给撞了个骨折,已算很幸运。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她毫不犹豫给季邺南去了一电话,哭着告诉他自己的腿断了,还跟他说对不起,最新资料没搞到手。一重情义的人哪听得了这个,只知道人为了给他搞份资料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加之手机那端传来的急救警报一声骇过一声,和恋人间的争吵本是小事儿,何况小丫头总是小孩脾气,如果带上她去看顾佳靓,免不了又是一顿吵,叫她先冷静冷静总没错,于是这才往医院赶去。
去了医院见到顾佳靓的季邺南,看她并无大恙时,脸色自然不会太好,却见她悄悄递来一张纸:“这是新偷来的,你看看有什么破绽,有破绽最好,也不枉我被车撞一回了,趁此抓了顾清明为民除害更好,我也会拍手称快。”
他盯着只有数额的复印件,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感觉有点儿熟悉,连带顾佳靓身上的那么点赖皮劲儿也很熟悉。最近她总是这样,编了理由叫他生气,却又想法设法逗他开心,这心思再明显不过,何况聪明如季邺南,他怎会不懂得。
捏着那张纸,他仅是顿了顿,便抬眼看着她:“做你自己就挺好,模仿再怎么像也不是她,我早说过,这辈子我们只能做朋友。”
这话太直接,毒舌到顾佳靓不知该怎么消化,他看穿一切,并且点穿一切,毫不犹豫,叫她措手不及。太理智的男人不好,心中的感情总是过于泾渭分明,像垒了一坚固的墙壁,她找不到捷径,只能借已闯过关的女人的经验,试图敲开他的心门,哪知人世间有些经验可以借鉴,有些经验即使借鉴,却如同燃烧过的灰烬,能唤起的,只是熟悉的回忆。这感觉糟透了,顾佳靓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那一刻她也明白了,即使以这样的方式让季邺南爱上自己,他爱的也不过是温渺的影子。以前她看不起温渺,觉得她对季邺南的爱太无原则,因着没多少自信,总显得卑微,可换成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温渺至少从头到尾都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而她呢,仅把替他父亲查案当做砝码,竟选择模仿那个曾经让她看不起的人,这种爱又何尝不卑微。
她还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尴尬的场面,却听季邺南接着说:“你帮了我很多,如果多陪你一会儿是你想要的报酬,那我今儿就在这陪着,不走了。”
一姑娘不图钱,唯一想要的感情他却给不了,除了帮助她找到三环东南面的租地,在她出车祸时陪伴一会儿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本是因为他才会出这事儿。可这话对顾佳靓来说太残忍,那意思就相当于他是迫于无奈才留在这儿。
接下来便相顾无言,到了傍晚,季邺南返回车里拿手机,再回来时情绪却不对了。她邀他扶着自己下地走走,这一走便和从洗手间出来的温渺撞上,那姑娘似哭了很久,眼睛都肿了,看着他们再不像往常一样又吵又闹,只平静地看着季邺南说:“我们谈谈。”
虽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季邺南一言不发便跟着她往楼下走去。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刹那间忽然醒悟过来,即使他们真的分手,他也断不可能选择自己。
关于此次分手,季邺南自是不会同意,即使温渺单方面宣布已终结俩人的关系,他也不会承认。对他来说,这不是不可调和的事儿,也不是俩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小丫头只是误会,误以为他和顾佳靓有什么,加之温如泉变成那样,她过于自责而已。虽然如此,温渺依旧铁了心,他只好同意双方都暂时冷静冷静,到了半夜,却忍不住去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屋内早已关了灯,透过黑漆漆的窗户,只能看见医疗器械运行的微弱灯光,隐约间还能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想不到短短几天却出这么大一变故,那几天回回跑去温家,看见温如泉时他总是血脉喷张,太阳穴突突地跳,胸口闷闷地疼,他想克服自己不去怀疑和深究,却总是忍不住想像温如泉谋杀掉季渊的各种方式。如今站在这里,即使看不清躺里面的人,脑海中依然急速翻滚,世间总有报应一说,温如泉此刻躺在里面,是否也是因为报应?当他冒出这想法时,又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连证据都没有,怎么就断定这是报应,可若叫他放手去查温如泉的底细,他却胆怯不已。
正陷入迷惘,却被人捉了袖子,他回头一看,温渺红肿着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求求你别在这儿站着行吗?”她的嗓音带着哭腔,神态十分卑微,“你走吧,我爸不想看见你,他一直都不喜欢你,因为你我已经把他气成这样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他胸口泛疼,想伸手抱她一下,却被躲开,顿了顿,只好摸摸她的头:“我走,这就走。”
第三十九章
天气终于转凉,秋风萧瑟,吹落大片树叶。赶着周末,季邺南去了一趟玉渊潭,自上回和老先生在饭桌上杠上,到现在俩人谁也不搭理谁。毕竟年纪大了,他其实并不计较,带了茶叶和书本又去看他。老先生今儿兴致好,在凉台搭了桌子,铺了宣纸,正在作画。季邺南默不作声守在身后,看他点完松柏的最后一笔,又在纸上写下落款,才开口道:“可惜这张纸了,写的比画的好啊。”
老先生将笔丢进筒里,咚一声溅出水来,他拿了毛巾揩手上的墨,不回头看也不开口说,心情明显不怎么好。
郝东升拿了宣纸到窗沿去晾,笑着说:“小季难得过来一趟,老先生您也不给个笑脸?”
他依旧垮着一张脸,那表情甚至比刚才还不乐意,末了吩咐道:“我困了,送我回房间。”
郝东升三两步跨过去,将轮椅一百八十度旋转,叫他直接面对季邺南:“有什么话好好说,逃避可不是办法。”
说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兔子一样蹿到别处。季邺南扬起嘴角,轻轻淡淡扯出个笑,接着打开新茶叶泡水,又将几本书递过去:“前儿在书店凑巧看见这,你不是一直惦念么,先看看怎么样,合适了再买全套。”
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镜,将书枕在腿上:“你还知道我惦念,老大不小的人了,臭脾气不改哪有姑娘愿意跟着你。”说罢,似想到什么,“赶明儿介绍个给你认识认识?这姑娘刚从美国回来…”
他靠着桌子,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时皱了眉:“唉,您打住啊,甭提这,有什么意思。”
老先生也喝了口茶,淡淡道:“这没意思,为了一姑娘大揍朋友一顿就有意思了?”
季邺南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揍他一顿算给他面子。”
“既然要给他面子,你何苦把人老子的底细都翻出来,听说还要打官司?”
季邺南笑出声:“你听谁说的,消息够灵啊。”
他顿了顿,又喝了口茶:“这姑娘是谁,什么时候带来我见见?”
这话题转移得并不成功,季邺南扪心想了想,既是逃避,想必心里有鬼,难不成他真派了人监视自己。他转了转脑子,选择忽略他的问题,不咸不淡道:“三环那地儿被收了回去,您不是打算盖博物馆么,怎么盖成了写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