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明仔细观察他脸上的每个表情,除了讽刺冷淡,再看不出其他情绪。他捏着黑色眼镜架,问:“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
郑杨的笑容和往常一样,眼睛里却冷淡无光:“我无牵无挂,能受什么威胁。”
郑达明掏出薄布擦拭眼镜片,尽量使自己平静:“他们说郑氏的事情是你干的…我不信。”
他从上衣里摸出一支烟,点火的时候半眯着眼睛:“郑先生此番前来,是为了听我亲口承认?”
微弱的星芒里,他看着郑达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是不是我干的并不重要,郑氏的发展消亡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律师,吃谁家饭为谁效力。所以,你找错人了。”
郑达明捏着眼镜的手有些发抖:“你个白眼狼!亏我还尽力为你着想,还劝说自己你有你的难处,这段时间我甚至考虑就此把女儿交给你,现在看来,全是白费力气!”
他继续仔细观察郑杨的每个表情,却没料到这番话也没能让他出现别的情绪,郑杨极轻蔑地冷哼一声:“女人就那么回事,用之不巧还会成为事业的绊脚石,这个情况你同意和不同意都没有分别。”
话已至此,看来他是真的昧了良心,或者才刚露出本性。郑达明顾不得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马着一张脸:“你爱怎么搞是你的事,从今往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把我的女儿交出来,不然我报警抓你!”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弹弹烟灰,侧脸在停车场出口敞进来的阳光里明灭不清:“郑宋宋已经年满二十岁,她未嫁我未娶,在一起很自然。”顿了顿,又说,“您若告法院,我理当奉陪。别忘了,我是律师。”
郑达明扬起手里的眼镜,狠狠砸在他脸上,眼睑的下方顿时浮现一条红愣子。他上车前,极冷淡地瞥着郑杨:“我能不能带回我的女儿,你尽管试试看!”
他站在半开的车门前,目送郑达明的车子呼啸而去,尾灯的红芒极快消失在出口。灭了烟,转身拉开车后门,郑杨恭敬道:“项总,请。”
项国钟一只脚踏在地上,接着迈出另一只腿,再然后是一根拐杖。半个月前他洗澡中风,现如今腿部活动越来越不灵活。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打量郑杨,项国钟伸手摸摸他眼睑下的伤:“你的表现还不够狠,不过也没让我失望。”
说完在郑杨的搀扶下,他拄着拐杖哈哈大笑着向前走。有一种人,专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当然这种人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郑杨心里百般复杂,只能将一切掩在心底,面上依旧不温不火,连这幅表情也像极了项国钟。出了停车场,他们刚刚站在厅里等电梯,却碰着携带合同而来的商铺东家。郑杨和他好一阵寒暄,项国钟听出端倪,笑眯眯地打岔:“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租铺建公司?”
他恭敬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项国钟,放低了声音说:“关于这个问题,上次已经和您谈过,项总忘了?”
项国钟收敛笑容,凝神仔细看了几页合同,遂三两下撕毁,面上恢复笑容:“不愧是我项国钟的儿子!出手够快!”他将一团废纸塞进房东的手,“到十楼找秘书要赔偿,损失多少我陪你多少!”
那个人本来因为他撕合同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却在听了他接下来的话后,变得又惊又恐,有钱人是不一样啊。店面没损失不说,还白拿赔偿,这等好事上哪里去找。于是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他捏着一塔废纸,绕过面前的人,直接从楼梯往十楼上爬。
郑杨西装革履站在电梯前,手心已经微微浸出汗意,还是太快了么?他只觉得时间不够,再拖下去很多事情就会不好收拾,早清楚项国钟这只老狐狸的疑心重,却没料到此时还对他不完全信任。
忽然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两下,项国钟慎重地看着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电梯徐徐上升,狭小的空间格外静谧,光滑的金属墙面反照出两个人的影子,郑杨满腹揣测,大脑迅速组织合适的话语。他试图转移话题:“郑氏的案子我已经准备好,只等开庭了。”
项国钟捏着烟,从胸腔里闷闷地应了一声,点点头之后就没再说话。他像一潭阴处的水,晦暗不清,且不知道水有多深。走在明亮干净的过道上,郑杨仍绞尽脑汁想办法阻止他的猜疑,进了办公室,项国钟头也不回地吩咐:“关上门!”
他锃亮的皮鞋反射出头顶灯的影子,项国钟拉开窗帘的时候,他终于咯噔一声合上了门,脸转过来时,一声项总还没叫出口,却见项国钟用钥匙拧开保险柜,他拿出一封透明文件袋,啪地丢在桌上:“这样的公司,我早就办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也无心管理这么多事,资金过滤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郑杨面上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从柜子里翻药瓶,倒上白水连药一起递给他:“该吃药了。”他接过白色药片,就着温水吞下去,喉咙发出一声极缓慢的嗯。
那一刻的郑杨是激动的,若不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怕控制不住喜于言表。枉这潭晦暗的水有多深,他终究是探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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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收项国钟以别人名义担保过户的小公司,郑杨终于走进那个非法洗钱的地方,佯装镇定熟悉公司上下流程,这一忙竟过了半夜。小公司里的小职员真心觉得这位新上司劳苦功高,这才第一天,麻雀点大的地方,他竟然也能忙到这个时间,虽然他们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忙的。
其实他别有心思。郑达明不知道他们搬去哪里,现在的郑氏已经不如从前,没有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人,他带走郑宋宋的唯一方法,只有驱车跟踪。他特意把车借给人事部的人,现在这个时间才又从这里回去,应该是不会被发现了。
喧嚣的城市,半夜时分宁静。他悄悄打开门,却发现沙发边的立式台灯亮着,看着沙发上趴着的人睡得正香,郑杨到这一刻才觉得莫名的累。轻轻走过去,挨着沙发边坐下,这小小的人,竟连一张沙发都装不满。温热的背低频率地上下起伏,他摸摸她的发,转而蹲下去,亲她的脸。
郑宋宋即使睡着了,不盖被子,身上也暖洋洋,像她人一样。小爪子挥了两挥,不见面前的东西退让,于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傻傻地盯着郑杨看了半晌。才嘟着嘴,从沙发上爬起来,半边脸上都是被书压出的红印子。
郑杨温柔地笑,把她抱进怀里,揉揉她的脸,问:“怎么不在房间里睡?”
“等你呀!”她赖在怀里揉眼睛,眨着大眼睛愣愣地看了半天,伸手摸摸他的下眼睑。讶异道,“这里怎么了?”
她柔软的手触上去,有轻微地疼。郑杨用下巴蹭蹭她的头:“撞的。”
“是老了看不见才被撞的么?”
他笑着去咬她的脸,逗得她咯吱咯吱乱笑。郑宋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起来,她勾住他的脖子,愣愣地问:“你怎么了?”
郑杨闭着眼睛,似要把她嵌进怀里:“让我抱抱。”
她顿时软趴趴地窝在他胸前,任他紧紧抱着。半晌,传来郑杨近乎请求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原谅。”
郑宋宋扭呀扭,愤怒地抬起头:“你要我原谅什么?!”
他继续闭着眼睛,紧紧抱在怀里:“我回的太晚,以后不会了。”
郑宋宋笑眯眯地抬手掐他的脸:“乖!”
他越看越喜欢,忽然埋头去啃她的脖子,边啃边说:“你哪里都不许去,乖乖呆在这里等我,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回去见他们,知道吗?”
她却只晓得笑着躲,得不到回答,他就变本加厉,她立即乐不可支地连说好几个知道了。半夜起床的周鸣慧,将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又悄悄将门合上,转身却再也睡不着了。思前想后,她终于又从床上爬起来,提笔开始写信。
第三十六章
书房后的洋槐树枝叶茂密,阳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洒进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未变,甚至连他们走前半开的书橱也没有关闭,宋如每天将这里打扫得一层不染,没事的下午总喜欢坐在窗口发呆。那两个孩子多年来都常在这里看书睡觉,她呆在这里总是想寻觅些回忆。
此刻的宋如正展开一封信纸,她反复颂读信里的内容,读到感人至深处便声泪俱下。多年以来,她不曾知晓周鸣慧竟是这样会表达的人。信里说的无关从前,无关生活,有关的全是那两个孩子。
她说,两个孩子住在我这里,那份青春悸动我看在眼里,那份小心惶恐我也看在眼里。初时我因既定人伦对此反感气愤,后才发觉反感气愤的何止我一人,他们自己也曾压抑克制,也曾为此不安。你难以想象,两个孩子深知不该,竟在返回后的当日于佛堂跪了一夜,宋宋连我的话也不听,含着眼泪跪在他身侧不起,事后,郑杨抱着她的膝盖抹药,整夜整夜守着她睡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不是他们不懂事,是我们太残忍。
近日,宋宋常常提及你们,她心中有爱,自是对分离感到惭愧,偏生又听信郑杨的话,必要苦等到时机合适再一同负荆请罪。小小年纪,竟有令我羡慕的执着与力量,若是当年我有她半分勇敢果断,也不至惨淡半生。我并不试图劝解你,请相信我亦深觉此事不妥,多日来冥思苦想无果,我只想将此心绪分享于你。况,我本教导无方,于郑家而言,也是有罪之人,莫问我在何处,成熟之日我必当和两个孩子前去请罪。宋宋有我照料,你自请放心!
二人之事,多说无益。你我都是不惑之人,好坏善恶心中自有分辨,我们都知道这是罪过,可是他们相爱又有什么错?
她反复颂读最后一句,片刻便泣不成声。仔细想来,确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其实这些在宋如眼里已经不是顶重要,知晓郑宋宋安全有人照料,她心中的大石头已经沉稳着地。像周鸣慧在信里说的,他们无害周遭,即便伤大雅地爱一回,又何妨呢?
而此刻的郑达明,还坐在车里守候从布维多出来的郑杨。他想,一日用计,还能日日用计?我守株待兔候着你,你上哪里我跟哪里,还不信就找不到了!但是事实上,他的确没有找到,因为他过于烂的车技,致使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在马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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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项国钟的代理人,郑杨自然手握收购废料又转卖出手的证据,只是连他也没料到,这只老狐狸竟这么大的胆子,单一间过滤公司就进账几个亿,还不知其别的违法程序赚了多少黑钱。
清理账目的时候,原临园东路律师事务所的小张打来电话,久违的声音有掩藏不住的激动之情:“老大!你要找的人出现了,就住在城西流水巷,据说是回来看老人的,逗留不了几天,你要抓紧啊!”
小张慌慌忙忙挂断电话,郑杨心底久久不能平静。找这个人他从去年开始着手,却苦于没有线索,翻遍整座城也没有找见。后来想想,找不见也很正常,项国钟做坏事怎会留下证据。现在看来,果真是柳暗花明了么。
当下驱车赶到流水巷,那个年轻人还在替他年迈的老母亲梳头发,太阳照在他疲惫的脸上,尽显不安的沧桑。看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郑杨,青年无奈地笑着开口:“是来抓我的吧?”
郑杨摇头:“是来帮你的。”
他一丝不苟地将老母亲的头发梳理服帖,轮椅上年迈的老人已经神志不清:“拿钱作伪证,还有谁能帮我?你直接说,会判我多少年!”
郑杨走近他:“我是律师,只要你对过去的行为供认不讳,就一定有转机。”青年握梳子的手顿住,渐渐陷入沉思,他接着说,“老人高龄,少不了人照顾。法律虽威严,却不是不讲情面,如果需要,我可以免费替你打官司。”
青年虽糊涂,却不是没有孝心。他将母亲推回房间,再出来时已经一派坦然:“老板给了一大笔钱让我走,却建议留下母亲,并承诺会帮我照顾。我几次前来想带走她,却被用生命警告威胁,现在才明白,老板是把我母亲当成了人质,一旦我自首,他们就会向母亲下毒手。”他反复搓手,“与其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倒不如供认事实,至少还有些自由。但是你必须保证我和母亲的安全,不然即便是死,这个伪证我也不会认。”
郑杨笃定点头:“你请放心。”
郑氏烂尾楼的强拆人命案,他一早就知道是项国钟的手段,为了找证据因此潜入布维多,谁知项国钟老奸巨猾,嘴上说着把公司交给他,实际上却仍然怀疑他的用意,一直到现在,郑杨也不知道关于烂尾楼的证据在哪里,也或者,项国钟早已经销毁证据。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状告郑氏害死人的青年,而江湖上的经验告诉我们,人脉是最广的路子。如若不然,凭他一己之力,找到这个人的下落可能需要好几年。
暗地看守这个老母亲的人,自然知晓郑杨和项国钟的关系,于是目送他将母子俩接走不说,还恭敬点头哈腰地笑着道别:“慢走慢走!”
安顿好这些事,又已经夜幕降临。郑杨行驶在回家的路,知道郑达明跟踪在后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卸下防备,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上了立交桥时,他又忽然决定先去一趟医院,于是从桥上绕一圈,调转方向直奔医院。气得跟踪在后的郑达明差点跳脚,这混账小子竟敢戏弄他!甩开就甩开,干什么非得从这里绕上一圈,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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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病房十分安静,暮色透过窗户倾斜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都在模糊的光影里。床上的人闭目靠着枕头,双手交叠在洁白的被褥面上,平常诡计狡猾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寻常老人的温和。他的呼吸绵浅,睡得很沉。
郑杨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床里的人却突然惊醒:“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却清楚身边来了什么人,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明,只是愿意来看他的也就那么唯一的两三个。郑杨语气极平缓:“一切正常。”
他好半天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半晌之后却又听他说:“后天开庭,我也出席。布维多打过很多官司,这一桩却是我最想参与的。”他闭起眼睛笑出声,全没平日的张狂,“我亲儿子的官司,怎么能不参与!”
郑杨看着他的脸,即便生病闭着眼睛,也仿佛看到他那双布满狡黠残忍的眼神。到这个份上,他依旧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看着曾经相知相伴的人对簿公堂对他来说竟是无与伦比的快乐,可见这个人的心已经寂寞到变态的地步。他这一生没有输过,金钱权利应有尽有,即便找不到人生的快乐,却仍然不承认自己的过错,更不会对妻儿产生半点歉意。这样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学法律,本着不偏不倚的正直之心,不外乎一个被利欲熏坏心肠的父亲。被自己的亲儿子利用打败,想必是项国钟这一生都不曾想到的事情,这也可能是对这个伤尽天良的男人最严重的打击。郑杨觉得庆幸,幸亏他是这样恶毒没有任何良心感情可讲的人,若是他曾流露出半分对过去的忏悔,或者体现半分真心拿他当儿子的情感,他都不能保证能不能一路反击到今天。
父子相残,本是不得已而为之。于这两个人,却是必然。
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前:“吃了药早些休息。”
项国钟缓慢地应了一声。郑杨转身往外走,出去的时候,轻轻地阖上门。
第三十七章
金灿灿的太阳光照进房间,郑宋宋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揉揉脑袋穿拖鞋。迷糊着眼睛走到客厅,却见郑杨正挽着袖子倒牛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今天怎么有时间,不用上班?”
他不着痕迹地躲过她抢牛奶的爪子,好脾气地看着她:“刷牙去!”
一分钟之后,郑宋宋披头散发地再次冲过来,头发尖尖上还挂着牙膏沫子。郑杨递给她牛奶,扯纸巾仔细擦干她的头发:“这段时间,我会很闲,不用上班。”
郑宋宋咧嘴啃面包:“为什么?”
“失业了。”
“…啊?你被老板炒鱿鱼?”她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牛奶,“没关系!炒不了鱿鱼,咱还可以炒排骨!就算是没了肉,吃素也行的呀!”
他伸手捏她脸上的酒窝:“这倒也是。”顿了顿又说,“以后不用再躲进被窝哭鼻子了。今天送你回家。”
她极缓慢地咽下东西,嘴唇上还残留牛奶白:“送我回家?你不要我了?”
郑杨惶恐,弹她脑门:“说错了,我们一起回去。”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他的新衬衫上,眼泪鼻涕牛奶胡乱地蹭:“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一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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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拥挤的大马路上,郑达明载着老婆,已经连闯三个红灯。惊得宋如连连劝说:“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宣判结果还没出来,你要保持冷静啊。”
郑达明并未减速,反倒有跟人飙车的趋势:“我就不信了,我驾龄比他的岁数还长,竟追不上他!”言毕,一辆帕萨特被甩在身后,他伸出半个身子,朝身后的车倒竖拇指,“逊毙了!”
宋如汗颜,且不说她搞不懂郑达明一把年纪,竟喜欢上这种刺激的游戏,单说从他嘴里说出那么时尚潮流的词语,她就觉得诚惶诚恐,莫不是哥哥进法院,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将这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逼疯了?
郑达明也觉得奇怪:“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不向我要女儿?女儿丢了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女儿总是好端端,我才不会着急。不该问的你就别问,我自有分寸。”
郑达明一个转尾,转得宋如都快吐出来:“你有什么分寸!他拿女儿当要挟,你还讲什么狗屁分寸!”
宋如翻白眼:“郑氏不死也剩半条命了,他有什么可要挟的?”
“…我就知道!女儿不是你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
宋如默默转过脸:“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
郑达明气绝,停在法院门口,却不给她开车门。宋如盯着他愤怒的老脸,捂着差点就从嘴里蹦出来的一颗心:“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计较。”
郑氏夫妇纵然是知道他们待郑宋宋的情分,才不至于将事情往坏处想,加之宋如自看了那封没有地址的信,难免更加放心。
只是大概除了郑杨之外,双方都没料到,见面的场所会是严肃的法庭。郑宋宋和周鸣慧陪着郑杨来的早,坐在长排的椅子上东张西望,正不明就里的时候就望见了走进另一边的郑达明夫妇。
宋如哭着直奔过来,把郑宋宋搂紧得都快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放开之后,却紧握着手不肯松开,她泪眼婆娑地对周鸣慧说谢谢,周鸣慧也是哽咽不语。郑宋宋抬抬眼皮,心虚地猫了一眼站在宋如身后的郑达明,张张嘴小声地说:“对不起。”
郑达明作势抡起胳膊,却被宋如和周鸣慧两个女人挡在身前。宋如尖叫着推搡他:“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再把女儿逼走,我也离家出走!”
有维持纪律的法官捶惊堂木:“肃静!”
于是这场风波,在郑氏烂尾楼人命案审判的前一刻被生生压下去。
郑达亮亮相前,项国钟特意感谢周鸣慧:“多谢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一句话让众人大惊失色,郑达明气鼓鼓地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白捡个儿子引蛇入洞,小心哪朝反被咬一口。”
项国钟泰然地笑:“想不到郑先生也操心我家的事,想必我儿子曾经给您添增不少光彩。”
“操心个屁!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他会忘恩负义陷害我们,必定有一天同样陷害你!到时候可怜的项总,连个收尸的人儿都木有啊!”
当庭上传来第二声肃静时,郑达亮率先被押着进入庭内。一段时间未见,曾经容光焕发的容颜已经苍老许多,双鬓的白发像霜一样,他一直低着头,不看郑达峰,也不看郑达明。布维多的代表是跟随项国钟多年的助手,被告与原告同时落座时,双方的代表律师出席。
郑杨的目光一直追随项国钟,直到他走到郑达亮的身旁,才看到他满眼的惊骇。郑杨面上保持和煦的微笑,项国钟在那一刻,竟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周鸣慧的眼圈发红,隔着过道轻声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却见项国钟看到站在助手旁边的管和时,面色突然由白转红,再转紫。郑达明的脸上露出明显笑容,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青年,憋闷许久的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事情十分顺利,结尾的时候,郑杨从容不迫地将项国钟以个人名义洗钱的大量证据呈交上去,项国钟终于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万劫不复的时刻,他还不忘指着郑杨的鼻子训:“别以为你赢了!要不是我生病,绝不会这样早把公司交给你!”郑达明幸灾乐祸:“哎呀呀!只怕是儿子不能给你送终了!不如由我代你通知火葬场吧!”
言毕,咚地一声,项国钟气绝倒地。
郑达亮无罪当庭释放,他老泪纵横地和哥哥弟弟拥抱,最后竟用从未有过的态度激动不已地感谢郑杨,甚至劝说郑达明:“这么好的人,你就把宋宋嫁给他吧!”
郑达明严肃:“这件事情,需从长计议。”
周鸣慧自知有过错,便有意和郑杨先回自己家,却被宋如一把拦住:“回去哪里?郑家不是你的家?”
于是两人在郑家众人,除了郑达明的极力邀请下,一同回了郑家老宅。宋如剥蒜,周鸣慧切葱,郑达峰摆棋盘,郑达明倒茶,在几人各有分工,共同努力下,郑达亮终于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猪脚面线。他握着筷子,胡子拉碴的看了看围着他的众人,眼圈却蓦地发红:“被关押的日子,我以为我郑达亮再也不会有今天!”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伤感,郑杨却于此刻,重重地跪在大家面前。郑宋宋见此,也乖觉地跪在他身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又噙了泪水。宋如首先想到的便是周鸣慧的来信里所说,他俩在佛堂前跪了一夜的情景,于是首先蹲身去扶他俩起来:“这是做什么!你救了郑氏,几百年的家业若不是因为你,必定全军覆没!”
郑杨盯着地板:“可也是因为我,才会面临这么大危机。”
郑达亮放下猪脚面线,执意扶他起来:“你既往不咎,错的是我!再不起来,是要逼着我跪在老父亲的灵位前赎罪?”
他垂下眸子,没有说话。一旁的周鸣慧忍不住开口:“你跪着,总不能让宋宋也跪着。佛堂前的那一夜,她一个礼拜不能下床,你都忘了?”
他动了动身体,宋如却是再不能等,一左一右将两人硬从地上扯起来,接着瞪向郑达明:“枉你一生豁达,该明白的时候却这样糊涂!”
郑达明瘪瘪嘴,依旧不出声。郑宋宋悄悄走过去,扯扯他的袖子:“爸爸。”不理?继续扯,“爸爸…”
他忽然上了火,躲开她的手:“烦不烦呐!”
郑宋宋忽然又跪在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爸爸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郑达亮啪一声拍着脑门:“你莫烦我好不好呐!我在想他以后该叫我爸爸还是哥哥,很恼火的好不好呐!”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完结V,还有一章完结。
貌似烂尾了,筒子们滴热情递减,收藏花花逐日递减,看得瓦滴心哇凉哇凉滴。
下篇再努力吧!
嗯,希望各位妞看文开心,越来越美丽!
第三十八章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松懈下来的郑杨生了一场病。原本只是很简单的感冒,但是郑宋宋很紧张,七手八脚地抱被子捂住他,还在厚实的棉被上拍了两拍,煞有介事地说:“盖严实了,出一身汗百病消!”
终于又回到以前,这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变化。窗户外吹来的风十分凉爽,郑杨借着这点风才能透一口气,他看了看被裹成粽子的身体,本想掀开这厚重的褥子,但是看在她那么心力交瘁的份上,实在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半小时后,不忍扫兴的郑杨终于忍不住即将扫兴,一个掀开的动作还没做出来,郑宋宋便舞着温度计吧嗒吧嗒跑过来:“医生说要量体温,发烧了得吃药的!”
他出了一身汗,早就像个火炉,郑宋宋捧着三十九度的体温计,惊得跳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这么高的温度,要打针的!”
郑杨掀开厚重的棉被,伸手将她扯进怀里:“大热天捂厚被子,没病也叫你弄出病。”
她伸手摸他的脸,眨着大眼睛担心:“可是你难受呀,声音都变了。”
他抱着她摇一摇:“这样就不难受了。”
郑宋宋仰起脖子亲他:“这样呢?”
他睁开眼睛危险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个痊愈的好方法。”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俯身含住她的嘴巴,翻来覆去地啄。
宋如端着托盘,在推开虚掩的门的前一刻看到了这幅画面,惊得差点弃盘而逃。她颤抖着双手,靠着墙站住,极力用那封信里的内容说服自己。这也不能怪她,从小养大的女儿和从小带大的弟弟…那啥,她怎么也需要一个缓冲过程不是?
同住屋檐下,时不时会撞见这种情景,虽然两个当事人也知道避讳,但难免情不自禁。每当这种时刻,宋如便扪心里揣上千言万语说服自己,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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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秋季,郑宋宋消失一个夏天后,终于重返校园。校方以她无故旷课N多天为由,勒令重修一年。于是她穿着舞鞋去新生处报到,那时候的林北已经彻底大红大紫,虽然他的情商依然和他的名声成反比,但是新人旧人都对他表示出强烈的兴趣。
他手托篮球,转着转着就表现出强烈的不耐烦,猛地扔下球,板着面孔大吼:“老子不是猩猩,都围着我看什么!散了散了赶紧的!”
然后人群中就不乏捂着嘴赞叹酷毙了的美女们。郑宋宋跑去树荫下歇凉,其实这个时节已经不怎么热,主要是她偷懒成自然,总喜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一坐,要是能喝喝茶什么的就更好了。凡沙沙一如既往,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突然站在她旁边,傲慢中带着好奇:“哟!真私奔了啊!跑了干什么还回来?你好意思么!。”
她笑眯眯的还未回答,林北便把篮球当足球踹,一路踹到大树底下:“你一个人能行嘛?干脆我也重修一年算了!”
凡沙沙激动得嘴唇上下抖动:“你怎么不报名舞蹈系跳芭蕾呀!”
林北认真想了想:“这主意好!反正搞体育的么,灵活性柔软度都是有基础的。”
捏着一沓沓缴费单子的郑杨风度无边地走过来:“搞体育的全身肌肉,跳舞影响视觉美。B市举重全国闻名,挺适合你,我恰好认识几个人,回头替你引荐?”
林北不满意地看着他,这丫也忒毒了,拐着弯让他去B市。林北坚定摆手拒绝:“我爱东大,除了这里哪里都不想去!”说完,又诚恳地建议凡沙沙,“听说B市英语特牛掰,不如你去?”
凡沙沙跳起来打他,一边打一边说:“你去死去死!”
林北左躲右闪,生气了:“我cao!你有没有良心,老子好心好意建议,你居然叫我去死。”
凡沙沙不打了,也不骂了,噙着眼泪跑走了。林北整整衣服,冲着她的背影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于是他骂咧咧地追上去…
郑宋宋迷糊着瞌睡,看着这一幕却也觉得开心。这个傻大个,终于在气走凡沙沙之后,晓得追上去了。郑杨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揉揉头顶:“我去跟校长打个招呼,你先回车里睡。”
被拖着走了一段路,郑宋宋眯着眼睛好奇:“你怎么对林北有敌意呀?”
小傻子,才发现么!郑杨头也不回:“五年前他打碎我的车玻璃…我不喜欢不冒失的人。”
五年前的事都这么斤斤计较!郑宋宋瘪瘪嘴:“小气!”
“…”罢了,且当他小气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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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亚的太阳火辣辣,郑宋宋穿着长裙,戴着遮阳帽,和宋如翻来覆去地拍照。郑达明扶了扶墨镜,像个阔佬,他指着树下打盹的小长颈鹿尖叫:“宋宋你看,那只废材像不像你?”
宋如压低帽子,默默转头,选择充耳不闻。她的丈夫,一介发福的中年男子,自从不知受过什么样的刺激之后,便开始频繁使用时尚潮流的网络语言。比如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网上斗地主,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输了比赛,还指着别人的大头照片说别人是乡村屌丝男。
宋如陷入回忆时,郑宋宋正眯起眼睛斜睨郑达明,周鸣慧抿嘴笑着赶紧递过来一瓶水:“囡囡喝水,这么热的天,小心中暑。”
管和挽起袖子,露出黝黑光亮的臂膀:“我郑伯啊,您那视力不行!您看那个,在草地上吐口水翻白眼的那个,那才是她的真实写照啊!”
郑达明笑得合不拢嘴,拍拍管和的肩:“侄儿好眼力!”
一直未发言的郑杨指了指河边:“去那头看看。”
管和挥挥手:“你们先走,我喘口气先。”
管和死皮赖脸参加别人的家庭旅行,郑杨已经有意无意指挥他背了一路的东西,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歇歇脚,他却又提议去河边,这里离河边很远的好伐!一行人缓慢向河边移动,郑杨临走前指了指对面:“从那里走近些,你尽快赶上我们。”
管和点点头表示诚恳的谢意。于是十分钟后,管先生踏着满鞋拔子的大便赶上大队伍,哭丧着一张脸指着郑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人性啊!”
敢说我的女人,小耍一盘腹黑算你捡便宜!郑杨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河边洗洗!”
管和刚要准备迈向河水,忽然警惕地站住脚,得意洋洋地摇头:“又想骗我?我不傻,自然不会上当。”
话音刚落,就见蹲在河边的郑达明挥挥手:“快过来!这里的水真干净!”
管和刹那间又像霜打的茄子,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河边:“她爸也说了,你怎么不去跟她爸耍阴招?”
废话!她爸可是岳父大人,你区区一个黝黑青年有可比性么!
管和飞也似的冲向河边,郑宋宋磨磨蹭蹭地不肯往前走。他看她转身站在自己面前不动,便往前
走两步,贴着她问:“怎么了?”
贴着他的胸膛,蹭啊蹭,抱着他的腰,扭啊扭。她红着一张脸,就是不说话。郑杨笑着抱她闪到大树底下,捧着红扑扑的脸蛋亲了好几口:“小赖皮!”
她勾着他的脖子,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郑杨剥开她的头发,俯身下去吃她的嘴巴。口水砸吧,掷地有声,靡靡之音若有似无,暧昧于这片树林。
“哇哈哈!我终于洗干净了!”管和光着脚板,跑过来向两人展示他的洁白。却发现迅速分开的两人举止甚为暧昧,于是不屑地皱眉:“我说你们,这都公开了,还躲躲藏藏跟偷情似的,有意思嘛!”
郑宋宋娇羞地靠在郑杨身上,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嘛。”
“我靠!偷情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习惯,四叔你未免太强悍!”
郑杨心底恨透了这个冒失鬼,好好的午后旖旎也被他打断,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多谢夸奖。”
另外三人,闻言偷情二字,便马不停蹄一路奔来。郑达明看了看躺落在二人脚边的遮阳帽,还有郑宋宋皱巴巴的裙子,以及微微敞开的领口,立即捶胸顿足,吩咐宋如:“快!快把那封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方法,是宋如传授给他的,以免这个缓冲过程出现不接受的意外。现今看来,十分有效,周鸣慧多么庆幸这封半夜失眠才创作出来的信件,居然能起到如此良好的作用,心中原本的愧疚,顿时减少几分。
半夜的时候,郑宋宋趴在郑杨身上看星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放了江姐那么大的鸽子,她为什么不反击呢?”
郑杨头枕着手:“我不爱她,反击无效。”
实际上,后来郑杨和姜维见过一面。彼时的姜雨声已经彻底不同意心爱的女儿嫁给这么个负心汉,但是她仍然想报复,于是告诉他:“郑家老宅收到的那些照片,是我派人放的。”
其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分别,离家出走,包括后来和郑家闹翻,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但是郑律师一派轻淡:“订婚宴我缺席,就当你送照片的回礼了。”
多惨呐,一辈子背负被抛弃的名头,给相当爱面子的姜雨声相当惨烈的一击。幸亏姜家没有参与郑氏的事情,不然其下场想必也比项国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郑宋宋,眨着眼睛看他:“那你爱谁?”
郑杨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笨蛋。”
郑宋宋美滋滋地笑,爬上去主动亲他。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草特别绿,花特别香,连今晚的星星,都特别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