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杨点头:“五年了。”
郑宋宋歪头:“五年一晃而过,转眼都这么老了呀!”
郑杨挑眉看她:“谁老?”
她蹦跳着晃动手指头,指呀指的,就指到郑杨的鼻子,然后又用两根指头捏出一点距离:“就老了这么一点点。”
郑杨表示满意,得意的眼神还没放出来,前面的人却咯噔一声跪倒在地。郑宋宋皱着脸假哭:“妈呀,疼死我!”
郑杨扶她起来,站稳后蓦地发现,另一只膝盖上也淤青一片。他伸手拍她的头:“活该!”人却跑到前面蹲下,叫她爬在背上。于是这段本来就耗费体力的路,又增添了不少负担。
山不高,爬到一半的时候天气突然转阴,整匹山的树被风刮得唰唰响,听起来像怪兽的轰鸣。郑宋宋两只腿前后优哉游哉地晃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哼起了小曲。雨点来得迅猛密集,啪嗒啪嗒落在绿叶上,他背着她快速绕过一排树,站在直立的凹处躲雨。
郑宋宋从他背上跳下来,头上粘着被雨水浸湿的树叶,望着漫山的雨水傻兮兮地笑。她伸手摸他的脸,却糊了他少许泥水,她顿时笑得更开心。笑声和着雨声散落在树林间,十分悦耳。同站在此处避雨的还有一对情侣,女孩在看到郑杨有意无意将郑宋宋护在身后,避免雨水淋着她时,心里有些羡慕,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不管她的感受只顾往后躲。于是女孩忍不住教训身边的人:“你看看人家,怎么只晓得往后站呢!”那男生理直气壮:“我傻啊!不往后站会淋雨啊!”
郑宋宋忽然听到似曾相识的语气,心里有些感慨。郑杨知道她的心思,手臂一扬,紧紧将她的脑袋箍在怀里:“不许想无关紧要的人!”
她使劲挣脱,抬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我在想日本,魏果,还有江姐呢!”
他抿了抿唇,埋头看着她的眼睛:“吃醋了?”
郑宋宋承认,毫无顾忌地点头:“你以后要再叫我难过,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
到。”
他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胸膛煨着她冰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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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淋湿郑杨的衣角裤腿,感冒的却是浑身没沾着水的郑宋宋,她缩在房间的床上抱着被子打
喷嚏,刚痊愈的感冒就此打翻。郑杨丢给她一盒纸巾,转身去厨房倒了热水,又翻出抽屉里的药,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通,她却嚷嚷着饿:“我还不想当神仙啊,我没有当神仙的命啊,郑律师你赏我口饭吃吧!”
郑杨笑:“饥饿使人头脑清醒,先饿着。”
她扯他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耍赖:“我已经很清醒了啊,物极必反啊,再饿下去会变笨的!”
“…这倒也是。”他摸摸她的头:“可不能再笨了!”掖了掖被角,郑杨转身往外走,“不许睡,睡着了就没得吃。”她惶恐地狠狠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前面已经说过睡觉乃郑宋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再加上感冒使人头昏脑胀,所以她毫无意外地沉沉睡去,半迷糊之际还一度坚定地认为,是被郑杨饿晕过去的。
因此郑杨推开房间门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也没觉得意外。暖黄的灯照在她脸上,安静而祥和,她睡得很沉,薄被随着胸膛平稳地起伏,卷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轻轻走过去,蹲在边上摸摸她的脸,将一丝柔软的发捋顺。被子里的人不堪被扰,翻个身,睡得更加沉。
郑杨靠在床边很久,盯着淅沥小雨飘洒在玻璃窗,盯着墙上的闹钟一秒秒走过。屋子里静谧,却分外温暖,他看着时针指向十二点,还是决定叫醒身边的人。郑宋宋不依,裹在被子里连踢带踹,他笑着拉开被子:“起来吃东西,小懒虫!”
她从被子里拱啊拱,最后脑袋终于冒出来时,屋里的灯却瞬间熄灭,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见郑杨从另一边捧起一块蛋糕,五彩的蜡烛跳跃起摇摆的火苗子,他在烛光里格外温柔地看着她,说:“生日快乐!我的宋宋。”
他们在陌生的地方,在狭仄的小酒店,一间房一张桌子一张床,分享同一块小蛋糕,许了同样的愿望。那一天,郑宋宋终于满了二十岁,郑杨也已经迈入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年头。
舍不得灭掉烛火,就用手挖着吃。郑宋宋惺忪的眼睛终于变得明亮,她挖了一颗草莓,喂进郑杨嘴里:“以后年年都这样陪我过生日,好么?”
他亲亲她的手指头:“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郑宋宋了然地笑:“肯定和我的一样!”
“…我刚才许愿,希望你爸爸能原谅我们。”
郑宋宋埋头看着蛋糕上的奶油,没有说话。郑杨拉她到怀里靠着,轻轻揉捏起她的手背:“不要担心,这次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过了半晌,又低沉地开口,“他们那么爱你,现在肯定都急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郑宋宋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闷声闷气地说:“今天是我生日,你的愿望不灵的!”
他却分明感觉到温热的胸口有冰凉的湿意,遂将怀里的人往起抱了抱:“我希望我的宋宋幸福,要有爱人,也必须有亲人。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良久,她抱着他蹭蹭,终于点头同意。
第三十三章
晌午的阳光很烤人,周鸣慧依窗站在光束里,看着窗棂上的藤蔓出神。春天种的凌霄花已经开了,被太阳照着,绚丽得刺眼。从原来租的房子搬离到这里,别的没带,她唯独舍不得这盆花。一个月前听宋如说郑达明知道她们有来往,于是决定搬家,之后她病了一场,再没见过宋如。生病的时候郑杨买了这盆栽送给她,当时的周鸣慧已经绝少和他说话,她太重情义,认为他太绝情。
那天下着小雨,郑杨的头发湿漉漉,连西装都被雨滴打湿。他捧着花盆坐在床前:“我买了这个,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
周鸣慧喜欢植物,可是那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扭头冷冷冰冰地拒绝:“你的东西我不要。你是项国钟的亲儿子,要认便认就是了,我不阻拦,也拦不了你。总归你没把我放进眼里,正巧,从今往后我是好是坏也不需你管。”
他当时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拨动发芽的新叶,垂着眼睛低声开口:“我什么都可以放弃,除了郑宋宋。”空气中似乎浮动燥热的因子,周鸣慧正欲发火,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妈,你照顾好自己。如今,我的身边就剩你了。”
那一刻的周鸣慧心如针扎。他被郑达明骂,被郑达亮打,被赶出郑家大门,都没出现过那一刻的表情,一双浓墨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周鸣慧知道这种痛苦源自思念,彼此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骤然分开,就此离别好几个月,说不痛是假的。不然他不会每个夜晚坐在灯下看书,却连续几小时翻不了页,更不会忘记吃饭喝水,忘记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念及此处,心有不忍。周鸣慧哀叹,怎么就喜欢上她呢?她想得入神,门打开时被惊了一跳,郑杨穿着休闲运动衣,牵着黑了一圈的郑宋宋,站在门口和她对望。郑宋宋睁大眼睛看着她,遂又心虚地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周鸣慧站在光束里,转过身久久盯着她。几个月不见,小丫头好像又长高了些,这个贴心的姑娘使她原本柔软的心更加柔软,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当年也该生个女儿。她从前每每见到她,总是蹦跳着跑过来挽着她,如今却是这般胆怯。周鸣慧张了张干裂的唇,轻轻唤了声:“囡囡?”
郑宋宋的眼泪唰唰又往下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嘴里不断嚅嗫着对不起。周鸣慧叹息着笑:“傻囡囡,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说罢向她招手,“来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瘦了。”
她跑过去抱住周鸣慧哭,嗅着多年来熟悉的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周鸣慧拍拍她的背,一时哽咽道:“好孩子,不哭了。”
郑杨将东西放在桌上,还未往过走,却被突然冲过来的周鸣慧一阵敲捶猛打,她流着泪拍打他的背:“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瞧瞧你做的这些事!”
郑杨默默承受着她的发泄,等她停止手里的动作,渐渐冷静才开口:“我们这就回去。”
周鸣慧抽噎:“回哪去?郑氏被封,郑达亮已经被拘留,再过段时间就会开庭。郑家上下怕早是一锅粥,你想回哪里去?”
郑宋宋惊恐:“我爸爸有没有事?妈妈呢?”
周鸣慧摇头:“电视上的新闻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我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但是你爸爸并没有参与公司的任何事,是不会受到牵连的,囡囡你要是想见爸爸,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迟疑着停下,转身看着郑杨:“我不能走,回去就再见不到你了。”
周鸣慧劝:“你就不担心爸爸妈妈找你?他们会伤心的。”
郑宋宋想了想,说:“爸爸没有参与公司的事,肯定不会受牵连,何况妈妈还陪着他。这个情况我要是突然回去,他们会更加操心,还不如不回去的好。”她将目光转移到郑杨身上,“离开他,我也会很伤心的。”
周鸣慧仔细盯着她,半天才泪眼婆娑地叹了一句:“长大了。”
惟有长大才会考虑得这般清楚,立场也才会这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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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维多的秘书在前台拦下郑杨:“项总在开会,请郑先生在此等候。”
郑杨扬起手里的文件袋:“这会议很重要,我进去送相关资料。”
秘书执意不让,挡在他的面前,面露尴尬:“郑先生别为难我,项总说了,要是你来这里,不用通报…请你直接出去。”
其实原话比这个狠,小秘书和郑杨接触过,他良好的修养,亲切的态度颇获公司上下喜欢,她实在也是不想得罪的。郑杨翻了翻手里的东西,说:“我不为难你,错过酒店融资计划,可就是项总为难你。”
小秘书还在犹疑,他却已经淡然迈起步子,往会议室走去。严肃的氛围被猛然开门的动静打断,众人看着镇定的郑杨,无不感到吃惊。项国钟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看也不看他:
“你来错地方了。”
郑杨走到他面前,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酒店做不成,可以做贸易。这是那片地的计划案,百货楼的具体事宜已经写的很明确,请项总过目。”
项国钟随手翻了翻那些纸,看不上眼的样子:“不论酒店还是商店,做不做都是布维多的事,和你这个外人并不相干。”
参加会议的人已经轮番抱着电脑自行散会,在项国钟眼皮子底下做事,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靠的都是眼力。项国钟轻飘飘地笑起来:“怎么?不去守着你的女人,跑我这里来求情?”
郑杨抽开椅子坐下,摸出支烟:“女人而已,得到就不重要了。订婚宴的事,我像你道歉,今后绝不会再发生。布维多这么大的生意,岂会在乎一家小小的五星级?我这次回来哪里都不去,专心帮助项总管理布维多。”
项国钟弹了弹烟灰,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郑氏快完蛋?”
郑杨的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文件夹的硬封皮,他笑了笑:“这场官司,我正好可以出任布维多的律师。”
项国钟眯起眼睛,又喝口茶:“看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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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很幽静,傍晚隐约能听见青蛙的叫声。周鸣慧站在阳台上,修剪茂密的盆栽,空气闷热,连带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一盆茂密的枝干被剪得七零八落,她心不在焉地收拾残骸,将废
弃的绿叶枝干丢进垃圾桶,转身的时候却在围裙上擦干手,然后掏出手机拨号。
手机屏幕蓝幽的光照在脸上,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瞬间闪过很多种情绪。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时,她又明显犹豫了一阵。没料到这时候原本在房间睡觉的郑宋宋会突然出现在客厅,她站在对面,看着周鸣慧犹豫的脸,轻轻问了句:“是要给我妈妈打电话么?”
周鸣慧捏着手机,汗湿的手心感到滑腻。她真心地劝:“囡囡,这样是不对的。别的我不多说,可是你该为你妈妈着想,我是做母亲的人,太理解她的感受。”
郑宋宋揉揉眼睛,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想了想才说:“本来我该叫你奶奶的,可是你这么年轻,我都怕把你叫老了。”周鸣慧慈爱地笑笑,摸摸她的头,又听她说,“我没奢望你们能赞同,但是我希望你们理解。正因为变数太多,我们在一起能多一分钟也是好的呀。我没有别的心思,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我珍惜这平静的时光,拜托你先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郑杨回来之后在家里坐了半小时,之后便拿着东西出去,也不知是去干些什么事。周鸣慧这个下午想了很多,想起她和宋如的友谊,想起逐渐长大成熟的郑宋宋。原本她准备了一箩筐的语言,意图劝说这个姑娘回归父母身边。可是郑宋宋却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叫她觉得自己残忍了。
她就是爱上一个人而已,周鸣慧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把郑宋宋抱进怀里。
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个艳阳天,项国钟坐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喝茶,这习惯还是早年周鸣慧在身边时养成的。他翻开那块新地的百货楼企划案,扶了扶眼镜,摸出钢笔在上面做记号。秘书在外徘徊已久,虽然项总明令这个时间拒绝打扰,但面前的老男人已经抬起拐杖敲玻璃,她迫不得已抢先敲门。
“项总,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与您谈条件,怎么也不肯走。我让他先在外面等,他却冒冒然想撞门进来。”
项国钟没有抬头,微微笑道:“让他进来。”
郑达峰的头发已然全白,手里握着一米长的金属拐杖,往日清淡平和的脸色变得激怒。他站在门口,急促地喘息:“我郑家哪里得罪你?多年以来一直清白做事,你窥逾郑氏财产,何不凭实力吞并,捏造人命栽赃陷害,那些钱也归不了你!”
项国钟依然没有抬头,笑容满面地继续标记文件。郑达峰皱眉认真思索,一张脸被激得通红,约摸过了两分钟才又开口:“莫不是因为她?家父已去多年,你要愿意,将她重新娶回去便是,谁也不拦你。”
慢腾腾啜口茶,项国钟终于放下钢笔:“一个女人,谁稀罕!”
郑达峰不解,郑项两家从未有过恩怨,唯一的牵连只有周鸣慧,既然他不稀罕,那又何苦如此针对郑氏,非要致郑达亮于死地?项国钟不解释,只靠在椅背上盯着他,好半天才说:“尔虞我诈的事情做多了,不过是寻求刺激找点新鲜罢了。看不顺眼,就想办法让他顺眼。”
话到此处,恰逢郑杨拿着药瓶推门而进。项国钟更加得意,随手指了指郑杨,说:“郑董不妨问问我儿子,凭什么陷害郑氏。”
郑达峰握着拐杖的手颤抖,震得长棍子磨蹭地板,哒哒地响。他咬牙看着郑杨:“潜伏这么多年,竟是为了报复!”
郑达峰知道他和郑达亮待郑杨不好,却是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竟将那些不好藏在心底,演绎到今天只是为了报复。郑杨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发僵,看着郑达峰的神情却十分镇定:“你这时候来不合法律规定,布维多还是希望能和郑董在法庭上好好谈。”
郑达峰的胸膛急促起伏,他抬起拐杖狠狠跺地,怨愤至极地冲了出去。
“该吃药了。”郑杨倒了杯白水,放在项国钟面前。项国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郑杨波澜不惊,放下月度工作安排,说道:“出口方面还可以大量增加份额,国外市场需求量极大,还可同时扩大南非的贸易,时间一长,就在那边建立大型服装城。”
项国钟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说话。郑杨围着宽大的办公桌走了一圈,思索半晌才开口:“项总,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项国钟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便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出口的多,但是退回来的瑕疵品也多。与其堆放在仓库,倒不如走小型公司过一遍,该赚的钱不是都赚回来了?”
项国钟笑:“瑕疵品多了,小公司也不收啊。”
郑杨的声音更低了:“这间小公司,您大可以自己开,过户的名头不一样就行了。从那里走一遍,钱不是又回了您的包里?这些瑕疵的东西,又可压成原料,重新卖给布维多,您以个人的名义就赚了两倍的钱。”
项国钟愣住,接着笑了,轻轻松松地拍他的肩:“我就说没看错人!很有想法!”
郑杨候着他吃下降血压的药,心里却飘飘忽忽摸不清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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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爬山虎又绿了,满墙醒目的颜色,仿佛这么多年从未变过。郑达峰靠在躺椅上,椅子下蜷着一只花猫,正是宋如前段时间喂养的野猫。一家人虽然过去算不上顶融洽,情分却还是深的,三兄弟现在少了一个,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郑达峰长长喘过一口气,闭着眼睛说:“你们算是白养了,我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他的主意。这孩子的报复心强呐!不要指望撤诉,还是找个律师吧,最好的律师我花多少钱都给他请来!”
宋如靠窗坐在沙发上,伤心地开口:“宋宋定是跟他回来了!可是他们早已搬家,连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打垮宋氏,目的已经达到,可是怎么不放了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又开始哭泣。郑达峰劝:“连家都搬了,明摆着不想和你来往,这人已经没有良心!”
这个场合,奇怪的是郑达明没有发言。他捧着杯子,下巴挨着杯盖,陷入回忆。小学到高中,郑杨年年得第一,捧着奖状也不张扬,问他学习得怎么样,他每每都谦虚答,还行。郑达明一度以为这孩子生分,可是那年出车祸,腿上动了小手术,他却悉心照料,背着他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除了替他按摩就是叮嘱他按时吃药,甚至比宋如还心细,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去年他从国外回来,给他带了一瓶药,他当时还不满意:“米国的东西那么好,你就给我带这个?好好的吃这个干什么?”
郑杨说:“前几年那腿伤毕竟留下后遗症,走路都不如以前利索。这个好,吃着试试。”
那点连郑达明自己都未发觉的不利索,居然被他看在眼里,且一记就是多年。这样善良的孩子,即使归顺项国钟有他的理由,可反过来陷害郑达亮却不像他做得来的事。
身边的宋如点他:“你怎么都不说话?我要去找他,找他把女儿要回来!”
说着就往起站,郑达明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找去还不是大吵大闹!我的女儿,我去找,免得你说我不心疼宋宋。”
宋如重重坐回沙发,捏着手绢叹息:“也不知郑杨这孩子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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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房子的小客厅里,周鸣慧给两只饭碗里各夹了菜,她轻轻敲击郑杨的碗:“怎么不吃菜?”
郑杨回神,疲惫地笑了笑:“不太饿。”
郑宋宋正在扒饭,抬起头看了看他,挑了块排骨递到他嘴边:“红烧排骨可好吃了,你不尝尝鲜,就罚你洗碗!”
郑杨笑着张嘴,伸手捏她的脸,囫囵着说:“再吃下去就胖了。”
周鸣慧拿筷子敲他的手臂:“这才几天,哪里胖了!”说着,又给郑宋宋夹了块排骨,“囡囡瘦着呢,别听他瞎说,多吃些啊。”
郑宋宋笑眯眯点头,埋头继续和香喷喷的排骨作斗争。郑杨的心忽然变轻松,看着她埋头认真吃东西,脑袋顶的浅发毛绒绒地立起,心底的每个角落都变得柔软。
饭后的郑杨照常伏在桌前看书,窗外的风一过,屋里的树影子东倒西歪也胡乱晃动,他的思绪停留在上午的办公室,心里却一阵阵愈发地紧。正沉思着,忽然被人从身后揽了脖子,郑宋宋伏在他颈边喷出热气,假模假样地威胁:“要钱还是要命?”
他嘴角边荡漾出笑意,闭着眼睛认真思考:“让我想想。”
郑宋宋贴在他的脖子,嗤嗤地笑,就听他认真地说:“钱我没有,命又没有多大用处。我想了想,还是要你吧。”
她笑得更加欢畅,抱着他的脑袋摇啊摇,蓦地又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开口:“你不是说你来解决?可怎么不见你动静呀?”顿了顿,声音变得委屈,“我想爸爸了。”
郑杨转身,托着她的手,将她搂抱在腿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说过要解决,就一定会解决,你不信我?”
郑宋宋摇头,睁大眼睛看着他:“我不知道你都在忙什么,可总是会忍不住担心。”
他贴着她的脸,亲昵地磨蹭,又亲亲她:“傻丫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光影外的周鸣慧站在暗处,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睛里再次泛起泪花。她没料到,这般深情地相依相偎,却也无端惹人落泪。
第三十五章
郑杨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夏日的清晨,停车场里阴暗凉爽,当他熄火下车之后,郑达明穿着汗衫,摘下太阳镜和他对视。稍稍一愣之后,他随即展开笑容:“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