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西平笑了,牵动面部受伤的肌肉,有些疼。
他随手敲敲柜台:“给我来一包。”
秦淮递给他烟又给他找零,他却不收,头也不回往外走:“我改天再来。”
却还没等他再来,二人又在别处碰了面。
起因是路口茶馆老板问秦淮买烟,因他招呼客人不便脱身,又和秦淮熟识,便托秦淮把烟送去。她送去烟时那老板正在桌上打麻将,对面坐的便是陶西平。
陶西平穿着衬衣靠着凉椅,手边一杯热茶,旁边的烟灰缸塞了不少烟蒂。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烟,另一只胳膊圈着媚态横生的女人。
不知怎的,他看见秦淮时颇不自在,撤了横在女人肩上的手,还特地顺了顺窝了边的衣领。
“你怎么来了?”
秦淮朝躺在桌上的中华努努下巴:“送烟。”
他两眼盛着期待:“玩牌么?”
“不了,店里没人,我得回去。”
他点点头,那之后再无心思打牌,整个下午一直输。再后来牌也不打了,连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去了店里找秦淮。
秦淮以为他买烟,他说不是,她想了想又翻出钱:“这是上回找你的零钱。”
他并不伸手接,两条胳膊枕在柜上:“我专门来找你的。”
当时的她对陶西平略有耳闻,知其家中有妻儿,于外却贪财好色不安分。
“你要是不买烟就走吧,别挡着我做生意。”
她一点面子不给,却由此激发陶西平的兴趣。那时候起便时不时去找她,但她总给他钉子碰,他起先并不恼,还觉得挺有趣,时间一长就熬不住了,熬到最近甚至想出派人将她掳走的办法。前两次不成功,都是她运气好给糊弄过去,再后来陶西平动真格,蒋毅却出现了。
陶西平虽性格乖张但初期待她不错,她如果答应和他在一起,早就套取线索把他的组织一锅端。但她没有,一直以来都时不时把获取的边角料透露给警方,算是小型游击战,并未挖出什么大案。
警方也时常被动,抓壮丁似的逮住一个便靠其招供上线获取线索,但效果不佳,那些暗地里的大头都十分狡猾,反侦查意识超强,甚至建立完善的敌对系统。
尤其陶西平更不是省油的灯,做事通常滴水不漏,总有些案底和他沾边,却因缺乏证据又沾不上边,尽管最近他已经因为秦淮透露给警方的信息连遭重创。
警方把进展归功于秦淮,但秦淮心里清楚,这都是托蒋毅的福。遗憾的是陶西平被打击了,她却找不着突破口挽救蒋毅。
二人沟通无果,秦淮也没胆豁出去利用色相扭转他。他和陶西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对待陶西平她藏都要藏严实点儿,反观蒋毅那副不容侵犯的模样,她甚至担心主动扑上去会把他吓着,略作试想,倒不至于吓着,但他多半会淡定的把她推开,推开之后多半还会替她披上衣服…
她把那条腊肉拿去厨房,接着烧水煮了碗面,吃完面后也不急着收拾,搁了筷子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电视后她又想起来喂鱼,于是去窗边的柜子里拿鱼食,却在关柜门时不小心碰倒墙角的盆栽。
那是盆仿真小叶榕,盘错的根翠绿的叶,因着疏于打理,叶面落了少许灰。经刚才的碰撞,它闷头栽在地上,连着根底的仿真土,被打翻的托底骨碌碌滚走,掉出个小有分量的物件。
她顿了顿,拿起那块物件,摘掉覆其身的布料,让其金光闪闪露出原貌。
那是一块由公安部颁发的奖章,一等功证书和绶带已不在,只剩这块光秃秃的勋章,芒状的底托上有面红色盾牌,盾牌里刻印国旗状的五星,五星下是金色的□□。
这件物什的原持有人是秦汖,秦淮的父亲,八年前因公牺牲,埋葬在没有立碑的林里。他于这个世界无足轻重,曾经的战功在人类为此奋战的长河中不过一片涟漪,对她而言却是一座泰山,可泰山般的人物死后连座墓碑都不能立,逢年过节她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他就像每个出公差的日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那块奖章上来回摩挲,半晌才又重新包好放回去。那之后也不看电视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再出来时便给老郭发了短信:明天一起吃面,有烟抽。
隔天下午三点,老郭应约抵达翡翠路的小面馆。他穿着翻领风衣,皮鞋沾着灰土,胡茬爬上鬓角,面色十分疲惫,行动间带着烟味儿。
“最近很累?”
“你要给的是什么烟?上回打草惊蛇断了线索,被上头狠批,限定两月之内必须归案。”他边说边掏出烟盒抖出一支,“最近很忙,再有料先放一放,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秦淮不动声色:“这烟和上回打草惊蛇的事有关。”
老郭抬眉,眼睛都亮了:“怎么回事?”
“还记得芙蓉王吗,这回他也参加,和上回的人一起干。”
老郭手指敲打桌面:“果然有料。”又道,“你上回还帮他说话,看走眼了吧,这帮没人性的货没一个好东西。”
秦淮不作声。
“他人在哪儿?”
“不知道,好一阵不见了,你们找吧,找着他就能归案了。”
“你们不是走的挺近,他去哪儿没和你说?”
她吃着面,头也不抬:“我如果有心瞒你就不会和你说这些。”
老郭面上一讪:“我立马回去安排。”
他打算走。秦淮又问:“你打算怎么抓他?”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段时间也辛苦了,等结了案我就跟上头汇报,多给你争取点儿奖赏。”
他说完就走了。
秦淮独自坐在长条木凳上慢条斯理吃完了面,末了还喝了几口汤,撑到胃里膨胀才站起来。她走前还打了份包,准备给守店的哑巴捎回去。
可等她回去时,哑巴却不在店里,问了隔壁小张也说不知道。她原以为他出去办什么要紧事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怎料直到天黑都不见其踪影。
事实上不止天黑,接连好几天哑巴都一直不曾露面,就连晚上也不回那幢房里住,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就在秦淮为此莫名其妙时,命运紧接着又为她安排了一件大事。


第16章
腊月二十五,天气晴朗,低矮的白云簇成大朵棉花,正以极缓的速度在空中飘移。
琅琊山下的水城座西向东,绿树薄烟间点缀粼粼波光,一辆白色起亚正平缓经过石桥。车上共四人,前排坐着司机,余下三人都在后排。
这三人挤一块儿是有原因的,因为正中间的男人被绑了眼睛,另外两人是专门看守他的。
半个钟头前陶西平把人分成两拨,他和四六蛤蚧几人走在前面,余下这四人走在后面。蒋毅是被人半推搡着挤进车的,他将要往窗口的方向挪,却见另一扇车门被打开,最后一人也挤进来,二人合力刚好把他卡在中间。
他蓦地明白过来,并不说些什么,由着他们去,不料他们居然还绑了他的眼睛。
“不至于吧?”
“毅哥对不住了,这是平哥安排的,都是他压箱底的货,养老用的,多点防备也能理解。”
于是两辆车就这么在山水间穿梭。
蒋毅虽被绑了眼睛,头脑却异常灵敏。比如他能根据后胎颠簸的程度判断汽车行驶在什么路段,前半小时是土路,这会儿坑洼不平行驶缓慢倒像走在弹石路上,接着汽车忽然右拐进入平顺坦道。
他耳朵一跳,只觉那潺潺水声变得异常明显,和着野鸭间歇扑棱翅膀,还有田埂传来的水牛鸣叫。他心中大致有数,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刻应身处桥上,左侧是近3米高的石阶,因着水流滑过阶梯才这般潺潺作响。
自那日老杜在温泉吩咐之后,陶西平的确遵从他的命令让蒋毅参与,但从不给他透露核心,以致他现在都不知道陶西平的具体计划,连出行都十分被动。
他们从白天走到黑夜,因地势偏远没有路灯,两辆车先后在黑暗中前行,等后来终于解绑时蒋毅竟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
像在一匹山前,拨开杂乱横生的植物是座破败木屋,几人鱼贯而入。蒋毅走在中间,即使早做好准备却仍被震撼,只见那屋内油皮纸包裹的真料似一匹匹规整的砖头,层叠累在一块儿似座小山。
蛤蚧指挥:“按计划来,从上到下数着走,总共四组,别拿错了。”又补充,“手机都交出来。”
蒋毅交手机时顺便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半。他被分在最后一组,负责把砖头似的货转移到刚才坐的汽车上。
陶西平在一旁监工:“都安排好了?”
四六说:“都好了。托钵僧和大象前天已经到位,佛龛半个小时前刚到,就等着我们过去。”
“都是从蒲甘进的货?”
“是。老主户了,便宜。都用的乌木,但比常规料厚一些,佛龛还贴了金箔,也比平常的厚。”
“厚点好儿,前几年也有人把货装进工艺品夹层里,但那帮警察太鸡贼,拎手上竟然能察觉重量超标,非要劈开检查,这一查就遭殃了。装货时注意点儿,厚的一定要打头阵,万一碰上堵卡就让他们劈去,要是兵分四路还能叫他全查出来,就算他厉害,我给他烧高香。”
一语将毕,众人笑出声。
蒋毅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忙碌,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他眼风不经意瞟向旁边,这才发现来此的共有四辆车,但不知另外两辆从什么地方过来。
因着货物分批人手足够,前后不过几分钟整间屋子便被搬空。蛤蚧点货时众人立在一旁等候,蒋毅掏出支烟,问身旁的人借了个火,之后便松垮着身体吞云吐雾。
那人膀大腰圆不怕冷,大夜里还穿着半袖,因脚下不平他总站不住,来回扭捏。
蒋毅拽住他,朝后面努努下巴:“那是苋麻,沾上又疼又痒。”
那人霎时乖觉,动也不动站着,转而手臂却一阵奇痒,他低头一看正有黑色虫子往皮肤里钻,顿时惊得连连甩手。
蒋毅慢条斯理掐着烟头去点虫子,那骇人的玩意儿便像抽了筋般掉落出去。
“这什么?”
“蚂蟥。”他淡定,“吸人血的。”
壮汉惊恐的又抖了抖臂膀。
没两分钟点货完毕,四辆车先后驶离。
陶西平看了看表:“这会儿进城动静太大,过了夜再说吧。”
于是大家熟练的在破屋里找地歇息。蛤蚧拿了支手电,放屋南一角往中间一照,屋子瞬间亮堂却不扎眼,便有三人围在一起打扑克。
蒋毅倚墙而坐,闻着潮冷的味道,细听山间窸窣声响,霎时仿佛回到好几年前,不过那时条件不如现在。他看地上摆着卤味和啤酒,想起曾经窝山里的日子只能吃咸菜,赶上计划有变时间延长,想多喝口水都得等老天下雨。
他借三人打牌之际眼风扫过墙角,瞧见喝酒的蛤蚧跟前摆了一排先前收走的手机。陶西平缜密到连这都派人监视,他也并非不让人用,有人电话响了照接,但接完得放回去。大伙心照不宣,接电话时没人往外走,但有人出去撒尿,四六就跟门口杵着,也没人敢往远了撒。
先前被蚂蟥咬的壮汉见他不说话便给他递酒:“第一次干?”又笑,“我第一次也这样,紧张得很。”
“你经常干?”
“哪能经常干。”他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货已经送走了,最多两天他们就能装好,赶年前就能办完。”又说,“这单不少挣,我打算过年去国外旅游,我婆娘没出过远门,正好带上她和孩子一块儿去见见世面,也避避风头。”
“你有孩子了?”
那人点头:“你呢?”
“我还没结婚。”
他打量他:“你多大了?”
“三十二。”
“有对象吗?”
他喝了口酒:“没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没有吧。”
“没有。”
壮汉拍胸脯:“干完这单,哥给你介绍!”
他和他碰杯:“谢谢哥。”
那天他们打了一夜牌,天大亮时才散场,回程时却没人再绑蒋毅的眼睛。
他还打趣:“就不怕我认路带上人再来吗?”
“再来也没用,下次就换地方了,同一个地方谁敢用第二次。”
蒋毅看了看四周,没说什么。
他们这趟去的是一家饭店,那饭店靠近国殇墓园就挨着叠水河路边,到时老杜正给小涛剥花生,
小涛一边吃花生一边捧着手机打游戏。
陶西平将跨进门便黑了脸:“怎么又烦你杜叔叔?”
小涛最怕陶西平黑脸,吓得往桌下藏。
老杜拽他起来:“孩子嘛,都贪玩。我好长时间不见小家伙还挺想的,正好今天有空,把他带来和你见见面,你不是也好一阵没见他了?”
陶西平看了看小涛手里拽着的东西:“你又给他买东西了?”
“现在的小孩儿都玩这个,这东西又不值钱。你别总对他黑脸,吓的都不敢说话了。”老杜敲敲桌子,“坐下吃饭吧,炒的腰花和角瓜,吃完大伙好好歇歇。”
大家这才陆续坐下。
他又问:“都弄好了?”
“好了。”陶西平吃了几口菜,“现在出货是不是太赶了,上回的事才过去没多久。”
“打铁要趁热。那帮人现在都忙着过年,重心不在我们这,什么都好说。”
陶西平便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快散场时,老杜趁上厕所的功夫问蒋毅:“怎么样?”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摸不清来源。”
“都是我给的机会,背着我揽生意还这么保密,看来没少捞钱啊。”顿了顿,“过完年再说吧,让他先吃个饱饭。”再出去时又泰然自若,“过几天我得去趟新加坡,半个月后回来,厂里的事你们照看着。”
陶西平一帮人面上很恭敬,等老杜一走却换了脸色。
四六低语:“怕出事先溜走,他倒聪明。”
陶西平斥:“做生意以和为贵,什么话等办完了事再说。”
于是,集体缄默。
腊月二十八,阴雨绵绵。
下午,蒋毅正准备找地喝茶时,突然接到陶西平的安排,于是饭也不吃了,奔去集合。就在人员混杂的城中心,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也不知陶西平先前说了什么,等他到时便吩咐大家间隔两小时从不同的路线出发。
蒋毅跑去路边的小商铺买烟,瞄见东西南北各停了辆不同类型的车,他一边拆烟盒一边扫过车牌。
那头催:“快上车,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他也不急,一边点了烟一边走过去:“来瘾了,忍不住。”
司机笑:“这叫啥瘾,有本事吃点粉面,那才叫瘾。”
他嘴里叼着烟,眼睛飘忽一圈,瞧见三个方向的车都已经坐上了人,唯独陶西平没上车。
“抽吗?”
他递给司机烟,那司机接过,挥挥手:“快点儿!别耽误大事!”
他于是钻进后排,正要关门,却被人挡了一下,抬眼一看,竟是四六。
四六穿着夹克,敞开的衣襟露出内里的毛衫,他不由分说钻进车里。
“走吧!”
他吩咐。
蒋毅虽些许意外却默默抽烟,并不搭理他。
随后司机开着车在城里瞎转悠,一圈又一圈,见路就走,有时还停车去买饮料。买饮料自然是借口,目的是探风,试探有没有警方跟车。
转悠的期间汽车两次路过观音塘附近的小烟铺。


第17章
第一次经过时蒋毅连头都没抬,只掀开眼皮瞧了一眼,正瞧见秦淮坐在铺前的矮凳上打扑克,牌友依然是隔壁饭馆的厨子老王和老王的徒弟小张。第二次路过时天已经擦黑,她锁门收摊走在回家的路上,早已调整坐姿的蒋毅正倚着敞开的车窗抽烟,他半只胳膊枕着窗框,看后视镜里的她穿着长裤开衫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他在脑海勾勒她清冷的模样和偶尔的笑,还有她细软的发丝和眼尾的痣。
“兄弟,大冬天的开那么大窗户你不冷吗?”
后视镜里的人影已缩成一个点,直至完全看不见。
他抽完最后一口,随手丢了烟蒂,然后摆正身体关了窗。
“散散味儿。”
那司机又说:“你这烟瘾还挺大。”
他没出声,闭上眼睛假寐。四六也不说话,时不时埋头玩玩手机。
那天他们在县里兜转很久,期间还找了间旅馆歇息好几个小时,轮到真正出发走的却是村里的老路,汽车拐进村时蒋毅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
那土路十分颠簸,半边连着矮山半边挨着田地,田埂边有条长河,乌泱泱的水泛着青。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六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来:“平哥,一切正常…蛤蚧啊,没跟他一起,我在三号车…我有分寸,你放心…我们这条路最不好走,肯定比其他三个到得晚…你几点过去?行,到了联系。”
蒋毅这才知道,原来陶西平并非不参与,而是选择人货分离。
他又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四点半。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开口:“从这绕出去也得上高速,到泸水得五小时,不如走主路快。”
四六叭叭的扣弄打火机玩:“谁说去泸水。”
“临走前不是都说好了,你没听见?”
司机插嘴:“不是吧,刚开始不是说去磨憨嘛,后来又改路线了吗,我怎么没听见。”
四六看他一眼,掏出手机打给蛤蚧,粗聊几句后挂了电话:“不知道就别他妈张嘴,就算临时改路线平哥怎么会跟你说。”
蒋毅面无表情,事已至此他终于搞清下货地点。
这里到磨憨九百多公里,全程不绕路不休息也得十五六个小时,所有的货全部抵达怎么着也到了明天晚上。
他静坐了三分钟,忽然提出要下车小便。
司机停车时四六开口:“我也去。”
蒋毅没料到四六会跟来,但也不意外,从前夜他忽然蹿上车时他就猜到他是有备而来。二人走在杂草丛生的野地,头顶是泛着蓝的星空,黎明前的风很凉,顺着河水飕飕的响。
蒋毅淡定的小便,完事后扣好裤子,将转了身往回走,却被人从身后猛勒了脖子。套在他颈上的是根细长的钢丝绳,四六虽右手断筋使不上劲,却攒足了左手的腕力想致他于死地。
蒋毅仰面朝天,看见星空和半人高的杂草在眼里旋转,喉咙断气已掩盖痛感,憋得胸膛鼓起脸颊通红。天旋地转间他吃力睁开闭合的眼,随手摩挲身边的蒲苇,那窄边长叶锋利如刀,割在手上钻心的疼。他就着割伤的双手反捉四六的头,掐紧了动脉往后撂,四六右手不着力,抬胳膊闪避间被蒋毅挣脱。
他一个挺身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大口吸气,接着二人打作一团。
四下无人,只余清风和流水。
论身手四六不敌蒋毅,加上半残的右手做碍,不足片刻便被蒋毅打趴下。他躺在草上,鼻青脸肿喘着气,蒋毅制住他的身体,居高临下和他对视。
“不打了。”他抬胳膊投降,“我认输。”
“你想弄死我。”
“你废掉我一只手,想弄死你不是很正常吗。”他泄气的笑,“事实证明,我弄不死你,我认命。”
话音将落的当口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支匕首插进蒋毅腹部,一下不够,抽出来再插几刀。那血液似开闸的水,汩汩往外流。
蒋毅反应不及,捂了肚子闪避,四六举刀猛追,挥胳膊乱砍。蒋毅重心不稳,避不过脚下碎石羁绊,一个踉跄摔倒,紧接着后腰扎扎实实挨上一刀,他却翻身朝上还和他打。这回却敌不过他,没几个回合便倒在地上被他连环踢。后来滚至河边,四六干脆将他踢进河里,就着他的头往水里摁,先前他还能抗争几个回合,伸出头还能大口呼气,可抗争的力道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回被摁进水里时,再也没有浮起来。
四六喘着气在岸边站立许久,啐了口痰终于离开。
那时,星星散了,天空刚好泛起鱼肚白。依山的河水滚滚作响,渺无人烟的荒地只余殷红的血草,竟连树下的石头都染着血色。
大地湮没一切,平静的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湍急的岔口,水面却猛然冒出一颗人头,他张大了嘴吸着气,十分费力的爬上了岸。
他半躺在岸边歇气,伸手去摸裤袋,可掏出的手机早已浸透了水,他只好放回手机重新站起来,捂着肚子跑向荒地之外,他竭力快速移动,每个步子都伴随厚重喘息,即便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也不停歇,似用尽生命在所不惜。
那天刚好腊月二十九,再两天就过年了,寒假归来的秦峰依旧不听话,跑去同学家打整夜的游戏。
五点半的天空已呈现湛蓝,睡意正浓的秦淮被生理状况逼醒,她翻身起床吹灭床头的蜡烛,去了卫生间。
观音塘附近线路维修,却赶上连天阴雨,她家断网断电已近两天,好在没有停水。她收拾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却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吓一跳,满是困意的神经霎时觉醒:“谁?”
“我。”
蒋毅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很意外,紧着开门,却被面色惨白的男人栽进怀里。
他浑身湿透,像冰冷的物件,硬邦邦没有温度。秦淮本能伸出胳膊扶他,手触黏腻才抬起来看,却是遍身血液浑浊着水,滴答着往下落的是染红的水渍,附在耳边的他的呼吸已沉重缓慢,似精力耗尽的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