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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与崔望处久了,这些闷葫芦的意思,她发现自己居然一眼能看得明白,她忙忙跟上去,“既是要合作,真人如何称呼?”
“真人?”
“无名。”
“等等我啊,美人儿。”
书晋从后急急忙忙追来,书生袍刮过狭窄的阶梯,发出“窣窣”的响动,郑菀果然停了停脚步,待人跟上来,才重新走。
一个晃眼的功夫,黑衣人已经走到了石梯转角,他未再迈步,倒像是被什么阻碍了脚步。
郑菀跟着上前,发现前方空无一物。
“啪——”一声,一盏琉璃灯被黑衣人以元力点亮,漂浮在三人面前。
那灯似重瓣冰莲,幽幽烛火透过一瓣一瓣精雕细琢的花叶,落在地面,倒将这破落地照成了蜃楼一景。
这枯人竟有此等情趣,甚是雅致。
郑菀心想着,魂识只能离周身三丈,可被琉璃灯照亮之处,肉眼却能望出老远。
石梯往前一步便断了,底下是蒸腾的墨色云雾,若是不知情一脚踏下去,怕不是跌成肉泥,便是被这云雾吞了。
而云雾往前,遥遥能见一处铁索高台,圆形高台半浮于空,中间矗立着一座与无涯榜相似的白壁牌榜。
台上卧倒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尸骸,六指。”
黑衣人话落同时,郑菀左手手环突地光芒大作,脱离她的手腕,飞向对面高台。
云雾一阵翻滚,露出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珠子,这些眼珠密密麻麻,一同瞪着手环,最终什么都没做,又沉入了云雾。
手环落到了铁索高台,确切的说,是那团黑影子旁,化成一道血色的光影,将其笼罩在其中。
不必说,那必是白掌柜女儿的尸身了。
只是……
郑菀看着前方蒸腾的云雾:
“这些云吞兽,年岁不小了。”
云吞兽群居,攻击方法极其单一,只会简单地撕咬,从来都以量取胜,可此地的云吞兽,因存活太久,有些甚至长了黑色的小角,怕是有万年了。
万年云吞兽,有瞬空之能,咬合力亦是惊人。
若说幼年云吞兽撕咬的力道是一只兔子,那万年云吞兽,便是成年的长满锯齿的鳄兽。
不但有量,还有质。
仅仅三位玉成境修士,基本上过不去。
“云吞兽份属阴,惧火、惧雷,惧刚猛之气。”
突然响起的一道粗噶嗓音缓缓地刮过人的耳朵,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郑菀却觉得这声音宛如天籁:
“若是以火迅速烧出一条道通过,此法可行?”
黑衣人沉吟半晌,道:
“可。”
在郑菀欣喜里,又慢吞吞道:
“凡火、阴火无用。”
书晋推开郑菀,当先一步站到最前,在蒸腾的云雾前,一脸的艳光四射:“玉美人儿别怕,我前些日子刚熔炼了崇阳火。”
崇阳火性阳,在十大奇火里排第八,虽说逊于紫罡火和玄冰焰,可亦是极其难得的奇火,对付云吞兽……
小心些,还是有胜算的。
怪道这哭包实力一下子冲上了无涯榜,郑菀点头:“你开道,我二人在左右为你掩护。”
黑衣人不做声,显然也默认了这一提议。
不过——
他直接拿出了一块云毯,纯白棉织银丝九蕊花毯,展开时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都上来,莫要分开了。”
郑菀默默地看了眼他发黄发枯还发黑的脸,又看了眼那纯白似雪飘飘欲仙的云毯,安慰自己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书晋大咧咧地上毯子,走了两步,踏了踏,还招呼郑菀:“玉美人儿,快上来!像棉花团,可舒服了。”
郑菀上去时,细细瞧,越发被这云毯吸引住了。
绵软似云,洁白无瑕,唯有淡淡的水银色点缀其间,雅而不俗,乍一眼看起来,倒跟她在凡间时十分欢喜的一条大食国进贡的织毯十分相似,只可惜,那织毯存不久,用了一两年便褪色,后来与崔望说起来还甚是遗憾……
郑菀发觉,自来这黑水秘境后,她想起这人的次数,竟然又多了起来。
明明近两年,她已经极少会想起这人了。
“走罢。”
郑菀抬起头,只看见那黑衣人露出黑色衣领的一截下颔,枯瘦黑黄,可那弧度……却分明熟悉的很。
只是,到底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云毯在黑衣人的指挥下迅速往前冲。
书晋指尖一点,豆子大的火焰倏地窜出三丈,熊熊向前烧去。云吞兽叽叽喳喳一阵乱叫,挤挤挨挨地往旁边蹿,有些来不及的,便被这崇阳火燎成黑灰,消失在天地间。
郑菀唤出凤珑,以乱叶飞花之术,将云毯的左右后方以冰莲裹住,几乎在瞬息间,便冲出一条道来!
便在这时,一道黑雾压了过来,生出羚羊般长角的云吞兽蓦地从上方压来!
六阶云吞兽,五万岁寿,相当于无妄境大圆满修士——
它瞬息之间便突破了郑菀的屏障,落于云毯之上,云雾大嘴一张,便要连人将摊“嘎嘣”一记咬碎。
威压四临,郑菀被压得动弹不能,书晋额头青筋暴跳,咬牙便要将崇阳火往那巨影上丢。
四方屏障一散,无数小吞云兽蜂拥涌来,它们叽叽喳喳,带着无比的愤怒要将这突兀闯入之人撕得粉碎。
郑菀只能奋力一搏,仉魂诀二层有以魂识对敌之术,六阶云吞兽已经有普通的智慧了,她将魂识聚拢为一把突刺,轻轻往前放的雾兽一刺——
可才堪堪刺入皮里,那六阶吞云兽便像被人戳破的皮球一般,轻轻一声“啵”,四散开来。
墨色云雾被风一吹,轻轻荡开来。
小屯云兽们攻势一僵,一阵齐齐尖叫:
“唧!”
“走!”
书晋见机得快,重新召唤出崇阳火,迅速烧出一条道来。
云毯似轻舟,落到了近在咫尺的铁索高台之上,郑菀惊疑不定地看着旁边的黑衣人,她分明感觉到了刚才有股熟悉的气机,而那气机,曾经与她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崔望?是不是你?”
她问的很小声,望着那人的视线,从干瘦如枯枝的手臂,往上,一路到他黑黄干瘪的脸颊。
不,绝不可能。
离微真君,自有绝代风华,离离若天边之云,而不该是这般寻常草芥之样。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郑真人认错了。”
当是认错了。
黑水秘境只容玉成境通过,郑菀当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看了眼他手中的桃枝,桃枝仿若被火烧过一般。
那人尚在冰雪囚笼闭关,据闻要十年,如今……不过三年罢了。
第108章 不想笑
郑菀虽作如此之想, 可还是忍不住觑了这黑衣人一眼。
高而瘦,衣不当风,斗篷一角沾了些灰扑扑的污渍,可他看起来毫不在意,而崔望那人她自诩还是了解一些的。
愽凌崔氏子, 自出生起骨子里便刻了世家的烙印。
好穿白衣,不过是爱洁重净, 虽不格外注重打扮,却也绝不会以邋遢示人。
三年前下到麒麟洞, 他指掌枯败、衣裳褴褛,可第一件事儿却还是给自己换一套干净的白袍, 还顺便给她也换了一套。
这般之人,却任衣角脏污, 连个除尘诀都懒得——
思及此,郑菀再无任何疑惑,她收了收心,环顾四周, 落脚地,是一座浮于半空的环形高台。
高台上, 四根插天廊柱以铁索相连, 而垂落的铁索另一头,却悉数环绕在高台中央的尸骸之上, 六指, 皮血肉尽已消失, 只剩一具骨架。
一见这骨架,郑菀便知道,白掌柜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诚如她所言,此地确实安全,附近有吞云兽,云吞兽的存在,保证了不可能再有任何异兽来吞食尸体。
可白掌柜却未曾告诉她,这尸骸被铁索相缠,呈四肢大开之状,凡间车裂之刑摆的便是如此架势。尸骸下,深褐色血迹汇出一个六芒星,纵使郑菀对阵法所知寥寥,却也能看出此地诡异之极。
鸡皮疙瘩,一颗颗冒了出来。
书晋犹如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拿着个铁块在廊柱上敲敲打打,他一敲,铁索台外的吞云兽便是一阵“叽叽喳喳”。
“哎,真好玩!”他眉开眼笑地凑到郑菀身边,“美人儿,你看什么呢?”
“看怎么把这铁索弄下来。”
郑菀想来,白掌柜瞒她,不过是怕她觉得此地诡异,不肯答应,如今她来都来了,自不可能空手而回。
《莫虚经》下册关系到她知微境后的功法问题,迫在眉睫。
“这简单。”
书晋作为玄苍界出名的纨绔子弟,还顶着个“多宝公子”的称号,他在储物戒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来一把小刀。
“喏,我平时用来片烤肉吃的,给你。”
郑菀看着这把小刀,万年精钢所制,一把刀便值几百上阶元石,居然用来……片肉吃。
倒是很有她以前视金钱如粪土的风范。
她接了过来,却听斜刺里传来一道声音:
“且慢。”
郑菀抬头,却发现黑衣人袖手站于一旁,他并不看尸骸,反而仰头看着廊柱上的花纹,面色平静。
“发现了什么?”
黑衣人头也未回:
“若你将这具尸骸取了,便需另一条人命来填阵。”
“真人的意思是……”
“人祭。”
“人祭?”
郑菀看着地上那具尸骸,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怪,难怪那般刚硬的白掌柜竟然也有老泪纵横的一日,她以溯回之术看到女儿如牲畜一般、被摆布成这般模样血尽而死时……
当是如何心痛。
代掌柜曾说,当初他来玉珍楼时,白掌柜还不是如此,她艳名远播、裙下之臣无数,领着女儿开了这家酒楼。
而许多来玉珍楼的客人,也都是为了来瞧一眼白掌柜——
郑菀还记得代掌柜当时一脸唏嘘,后半段隐去不提,只摇头大叹:“人生际遇若此,可惜,可惜了。”
“玉美人儿,这有东西。”
书晋招手,郑菀过去,这才发觉尸骸下右手覆着的地方,一只长命锁露了出来。
很寻常的样式,小儿生时都会带一个。
金锁上刻了个除尘阵,依旧亮丽如新,套锁的红绳却褪了色。这尸骸的储物袋、法器,被搜刮了个干净,唯独只剩了这么个普通玩意儿。
郑菀俯身捡了起来,但见长命锁上刻了一行小字:“赠吾女卿卿,愿岁寿绵长,无病亦无灾。”
她攥紧了手中之物,心想这世间不论凡间还是修道界,长命锁都一般模样。
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其上小米粒大的篆字也刻了一排,“赠吾女菀菀,愿平安喜乐,无病亦无灾。”
只是这长命锁在来时被留在了凡间界,若有机会回去,还当去拿一拿才是。
“哎,你想什么呢?”书晋看她发呆,拍了下她肩膀。
郑菀回过神来便是一笑:
“无事。”
她将长命锁收入储物镯,转头问黑衣人:
“这人祭是怎么回事?”
黑水秘境据闻是上古仙门专为低阶弟子开辟的历练之所,怎会有这般邪门的法阵?
黑衣人目光从锁链上收回,淡淡道:
“凡间每逢大事,必有牲劳祭天、以求来年五谷丰登,牲畜可为祭,人自然也可为。”
他足间点地,人轻飘飘便飞到了廊柱之上,也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便见本来空无一物的祭台“咔啦咔啦”一阵轻响,一道白玉阶梯自铁索台的另一边向外延伸,恰恰好落到了另一处漂浮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突然显现的漂浮台后,是一片仙气氤氲的仙家盛景,郑菀看见了无数修士踏歌而来,他们衣袂飘飘,行走坐卧都与别个不同。
“莫看。”黑衣人不算宽阔的身体挡到她面前,“此为蜃楼之景,自古传今,当心迷了神智。”
书晋已经“哇哇哇”地叫了起来:“万万年前,修道蔚然成风,无妄遍地走,妙法多如狗……看起来此话不虚,不虚啊。”
“上桥。”
黑衣人率先踏上了白玉桥,蜃景在这倏忽之间已经消散,唯有对面的漂浮台还赫然在目。
“等等——”
郑菀道,“我若现下取了这具尸骸,再——”
“桥会崩毁。”
人祭阵出的白玉桥,自然会消失。
“玉美人儿,咱们回来再取也一样的嘛,你要欢喜,我回头送你十个八个的。“书晋殷切安慰她。
郑菀瞪了他一眼:“哪个会欢喜这种东西?”
上桥时回望了一眼,只祈祷此行莫要再有变数,否则,若是原路不得返,她还如何去取这具尸骸?
漂浮台不大,两丈方圆,菩提叶形,浅碧色融融,其上果然飘着一个光团。
光团正中,包着一个钥匙模样的铁片,郑菀看着钥匙上的六芒星,心想,莫非这便是日后入那大日仙宗的秘钥?
可惜,只有一个,难分啊。
郑菀没作声,书晋没作声,而黑衣散修这一路上,如非必要也绝不吭声,三人一时陷入死寂,漂浮台上的空气都仿佛被粘稠的胶水给粘住了。
“咳咳,这钥匙……”
书晋桃花眼笑眯眯的,“咱们来猜拳?谁赢归谁。”
黑衣人摇头:
“不猜。”
郑菀正欲开口,只觉丹田内凤珑一阵发烫,还未反应过来,漂浮台便“咔啦”裂了道口子,将她裹了进去。
黄衫女子几乎是在瞬息间便被漂浮台吞没,黑衣人想也不想,跟着一纵身跃了下去,一黄一黑两道身影不过一息,便消失在了漂浮台。
书晋手里拿着秘钥想跟上,却哪里还见那道缝隙。
他征愣半晌,突然爆出一阵笑:
“嘁,痴人。”
重新踏上白玉桥,经过那具尸骸时,到底还是停了,蹲下柔声道:“美人儿,且拿你做个礼物,莫恼。”
书晋慢悠悠将铁索斩断,尸骸装好,踏着吞云兽回了去。
————————
郑菀只觉得自己在急速下坠,飓风如烈刀一般刮得她脸疼,可丹田内的凤珑却越来越热,仿佛听到底下某种呼唤。
可下面,明明是深不见底的暗河。
头上罩来一层阴影,她眯起眼极力往上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大约是只倒霉的大雁,这大雁翅膀张开,将她的光都罩了住。
郑菀勉强调动一点儿元力,将头脸和最要紧的丹田罩住,一手攥着储物镯中临时唤出的金步摇,试图将金步摇尖锐的一边插入一侧的崖壁。
失败了。
崖壁长满了青苔,本身便滑不丢手,金步摇与崖壁擦出尖锐的几乎刮破耳膜的叫声,郑菀手掌一下子撞到崖壁,擦掉了一大块皮。
飓风卷来,将她重重地推到了冰冷坚硬的岩石上。
岩石尖锐的突起直接与她的手肘与腰腹擦过,郑菀痛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僵直了,半面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便在这时,她被一个人搂入了怀里。
郑菀下意识抬头,模模糊糊中,只能瞧见一截削瘦的下颔,枯骨似的皮,连怀抱都是阴冷而坚硬的,她张了张嘴:“无名真人?”
声音裹在无处不在的飓风里,弱得无人能听见。
黑衣人却用斗篷将她紧紧裹了住,“唔”了一声:“不小心掉下来了。”
“……哦。”
两人还在往下坠,郑菀怕被他抛下,下意识用完好的那只手环住他腰,却发觉,那腰细而瘦,两只手掌便能合握。
郑菀垂下了眼睑,这时,一股巨大的气浪拍涌而来,纵使用上了冰盾,她还是被拍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大石上。
身下是密密的茅草,暗河拍击在石上,她欲起身,却发觉半边身子动弹不得,一动便牵扯到密密麻麻的伤口,裙衫似被重物压住,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对上一张枯瘦的脸。
黑衣人伏倒在石边,双目微阖,整个人被灰扑扑的石头一衬,显得更黑更黄了。
“真人?”
她以完好的那只手去他鼻下探了探,谁知却被一把捉了住。
那双干瘪的眼睛睁了开来,暗河的水落进了他的眼睛,好似粼粼的水波,水波一荡,又一荡。
郑菀弯起嘴角,笑了笑:
“真人无事便好。”
此地诡异,这人实力不明,还是莫要惹了人去。
水波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黑衣人“唔”了一声:
“不想笑,便不必笑。”
那粗哑的声音直接戳破潮湿阴冷的空气,郑菀尴尬地住了嘴,心道,这人可真是……活该丑。
第109章 桃枝人
郑菀并不打算与一个陌生人, 在生死难定的暗河之上讨论“笑总比不笑要好”的人生圭臬——
不过, 她依然朝对方弯起眼睛笑了笑:
“此番多亏真人仗义, 否则……”
“不必言谢。”
黑衣人打断她, 以枯枝般的双手撑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轻飘飘, 好似全无重量。
郑菀这才注意到, 他躺着的地方,并无密密的茅草,而是冰冷光秃的岩石。
数十道深褐色水渍沿着岩石淌入了一旁的暗河,活似茅草被碾磨后榨出的汁。
而这岩石便居于暗河中央,恰恰好高出水平面一厘,若将足往外探一探, 还能触到冰凉的水面。
竟是恰好落到了这岩石之上?
郑菀觉得哪里不大对。
不过伤口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双肘一撑,艰难地坐了起来。
左半边身子已经痛得麻木了。
从手肘、腰腹, 到膝盖、大腿, 全无一片好肉,皮已经没了, 只剩下皮下的血肉绽着,才在暗河里泡过, 伤口开始发脓溃烂。
她勉强运了下元力,发现当元力流经左半边身体时,仿佛一下子从快活的精灵变成了巨人国的胖子, 或者说……粘稠的凝胶,怎么也拖不动了。
郑菀知道,这情况不同寻常。
修士的复原力强悍,当元力流经经脉时,便会开始一点点修复伤口——
而现下,元力显然不大管用。
她从储物镯中取出两枚三阶益体丹,这一颗便要两块上阶元石的益体丹对于治疗玉成境修士的皮肉伤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郑菀分了一枚递去,平心而论,这位散修心肠不坏,甚至可以称得上好,起码比她好。
“真人不妨也吃一颗。”
黑衣人粗着嗓子要拒,郑菀手却已经伸过来,白生生手掌摊开,一枚浅碧色丹万静静躺在掌心,他一愣,到底还是伸了手过来。
这一触,郑菀也是一怔。
这人的手……
可真冷啊。
比暗河的水,还要冰上许多,粗糙而冷硬。
郑菀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运起元力炼化药力,这一炼化,不由大吃一惊——
益体丹竟对她的皮肉伤毫无作用。
不应该啊。
她提起精神,以元力一遍遍冲刷左半边身体,可伤势非但没见好转,反而更重了,从粘稠的凝胶变成了一块凝固的顽石,堵得硬邦邦的。
……必是有哪里被她忽略了。
对了,凤珑!
凤珑太平静了。
郑菀分明记得,漂浮台裂开将她裹入之际,凤珑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甚至在往下落时,也是发烫的。
可此时却毫无动静,安静得仿似不存在。
郑菀从丹田内唤出了凤珑。
凤珑一出丹田,便被柔和的光裹了住,漂浮在她身前,渐渐的,竟然生出了一对儿洁白的光翼。
光翼拍了拍,柔和的光点便一一排着队有序地往她身体里钻——
这感觉十分奇妙。
不过十几息,郑菀的左边身子便能动了。
光点穿过,仿佛温暖的阳光抚过创口,创口开始发痒、结疤,生出光洁细腻的新肤。
元力重新在经脉内汩汩流淌。
痛楚一点点开始远离。
郑菀睁开眼,只感觉前所未有的熨帖和平静。
这一平静,之前被痛楚掩盖的种种异常,便开始浮现了上来,阴冷而坚硬的胸膛,不盈一握的“纤腰”,她被他楼在怀中一同往下掉落时——
情蛊发没发作?
她不大确定。
半边身子的皮都蹭没了,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留意不到情蛊了。
也许疼了。
也许没疼。
也许混合着一起疼了。
郑菀想着,朝黑衣人看了一眼。
他黑袍逶迤,腰背始终挺直,盘膝坐于这嶙峋巨石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暗流涌动的地下河。
枯瘦的脸上,表情始终安静而从容。
郑菀还注意到,他始终未曾服下自己给的那粒元丹。
“你好了?”
粗噶的问候传来。
郑菀笑盈盈地道:
“恩,好了,真人感觉如何?”
“尚可。”
黑衣人一颔首,站了起来,“还剩下两日,黑水秘境便要关了,你我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出路为好。”
“真人说的是。”
郑菀跟着站了起来,举目四顾,两人被围困在这巨石上,四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暗湖,光照不进来,唯有黑衣人放出的一盏琉璃灯静静浮在半空,照亮一隅。
她从储物镯里取了块下阶元石,往暗湖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