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眼睛眯了眯,不置可否,半晌才朝外唤了一声:“林木!”
林木颠颠地转过屏风来,眼睛老老实实地哪也没看,垂首道:“郎君请吩咐。”
“你去隔壁将绿萝带来。”
林木松了口气:“喏。”人已经一个箭步消失不见了。
苏令蛮吁了口气,这才发觉膝盖和肩膀钻心地疼了起来,她拢了拢不断滑落的外衫,轻轻地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杨廷绕到屏风后,衣料窸窸窣窣间磨蹭,隐约见身姿如松,蜂腰猿臂。
苏令蛮软塌塌地坐在汤池边,双手环过膝盖,手掌间细碎的伤口淅淅沥沥地发疼,可怎么也比不上她刚刚的认知:“所以,郎君之前便听到了隔壁的那些碎语,开了一扇窗,给阿蛮留了条活路?”
杨廷懒洋洋地系好外衫,才道:“从你一进门开始,我便知道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尤其如此。
失望多了,反倒麻木了。
任胸口穿堂过的风将自己淹没,冷意顺着湿漉漉的水汽一层一层袭来。
苏令蛮抱紧自己,哑着声“哦”了一声,可声音里的失意,却怎么也遮不住。
隔着屏风,郎君依然气度不凡,让她心折,可她从前为他搭建的完美无瑕瞬间崩塌,露出了苍夷一角。
“二娘子,你有这个认知,很好。”
杨廷绕过屏风,落在汤池边冷硬砖石上的一双赤足如玉,仿佛带着股奇特的鼓点向苏令蛮走来,她昂着头莫名地看着他,却见杨廷俯身温柔地将她一把抱起,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抱过温泉池,放到了塌上。
苏令蛮试图挣扎地远离,却被他一指定在了原地:“二娘子,莫动。”
柔软的带着点微凉的指腹落在她赤裸的肩膀上,杨廷动作轻柔地为她擦药,口中的话却如冰粹过的寒冷:“二娘子,杨某为你开一扇窗。若你今日逃不过来,便只能怪自己无能,为何让自己落到了如斯境地。”
他看着她,眼里带了点慈悲,如佛光普度的菩萨。
苏令蛮却猛地一把推开了他上药的手,无视他错愕的眼神,硬声道:“郎君总有道理,可这世上,也总不能事事讲道理。”
将自己当成了居高临下的神佛,焉知人生苦短,哪有那许多准备得正正好之事?
若哪一日他杨郎陷入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可会期盼着从天而降的惊喜?
杨廷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不大明白,一双眼如剔透的琉璃,美不胜收:“你与我生气?”
苏令蛮目光一触,便移了开来,恭顺地垂下头:“阿蛮不敢。”
“只是这些许亲昵之事,你我之间恐怕不大妥当。”她直截了当地道:“郎君如今既有了未婚妻,合该与旁的小娘子远离才是正经。”
杨廷好奇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
这不同,他未分说。
苏令蛮也不敢问,她的心如沸腾的热水,时时刻刻想要冲破盖子扑将出来,却被理智死死地压在地底,再经不起一丝一毫地自我撺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阿蛮的三观,与杨廷的三观其实是第一次碰撞。
阿蛮尚有一颗赤子之心,而阿廷的心,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里,早就沉到了最底下。
所以阿蛮会觉得,一个女人即将收到侮辱,你能救却不能救,完美崩塌。阿廷却觉得,所有的给予都是要有代价的,这是他过去给他的影射。
当然,唯有不同,才能创造独一无二相互碰撞和彼此救赎的爱情。
这是驴子的爱情观,这世上千千万,我独爱你的灵魂——


第70章 孽力回馈
小小的厢房内, 水汽氤氲开来, 将空气也整得湿漉漉的。
杨廷垂眼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彻底远离自己的小娘子, 蹙了蹙眉,伸手将药瓶递了过去, 指骨分明如玉,衬托之下仿佛连药瓶都凭空高贵上了几分。
苏令蛮抬头看他,默不作声地接了过去,药瓶在掌间紧紧磕着,生冷生冷的。
“有话便问。”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腰间,沁湿了薄薄一层春衣,就如这空气里黏黏糊糊的气息, 让杨廷不耐地蹙了蹙眉。
“郎君晨间差人相邀, 可是有事?”
苏令蛮话音刚落, 隔壁厢房便传来一声“咚”的一声落地声,几乎是立刻的, 自己这边门便被敲响了, 林木的声音传来:“郎君, 幸不辱命。”
杨廷扬声:“进来。”
林木一把揽了绿萝半扶半靠着一身湿地进门,一脸不自在地道:“卯一已经带到。”
绿萝一眼便瞥见了美人榻上的苏令蛮, 被她满身的狼狈吓了一跳,下意识便问:“二娘子,你怎么了?”
话毕,才想到杨廷,连忙推开林木俯身欲跪, 却被杨廷阻了:“不必,卯一你如今的主人是苏二娘子,不是我。”
“是。”
绿萝低眉顺眼地道,苏令蛮不顾自己手软脚软,撑着便下了榻,一把扯了她手上上下下地扫了个遍,才问:“绿萝,你没事?”
绿萝摇头:“娘子不必担忧。”
林木黑脸膛虎得笑了一声:“卯一的本事,岂是那两个软脚虾比得的?”
绿萝未理他,将后事详细与两人交代了一番。
“镇郎君扯着大娘子推推搡搡地进门,见只有奴婢,便知道自个儿是被耍了,气急败坏之下,想来抓奴婢,又一手扯着大娘子未放,不料池边砖滑,被奴婢趁势推了一把,三人便一同掉下了汤池,淋成了个落汤鸡。”
思及此,绿萝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
“苏大娘子还算机灵,想要爬上汤池赶快出去,却不想几人乱作一团,不小心将脚给扭了。这时,”她抬头看了眼林木:“阿木就冲进来了。”
苏令蛮眨了眨眼,心下明白这事必然不是那般简单。
起码在手无缚鸡之力时,要计算好时机恰好将几人一同推入池子便是不易,万一自个儿救人晚了,大姐姐崴脚这一出也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
苏令蛮从来不信有得来不费功夫的幸运,忍不住心疼地拍了拍绿萝的肩:“绿萝,你先去盥洗,换一身新衣。”
绿萝揩了揩脸上的水,笑点了点头,朝杨廷福了一礼:“主公,卯一告退。”
杨廷摆手,绿萝这才跟了林木出门。
苏令蛮松了口气,挺直的背脊便忍不住塌了下来,杨廷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没想到卯一到了你那,倒是活泼了许多。”
“郎君天生威严,绿萝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苏令蛮下意识地帮绿萝回了一句,回身却见杨廷冷峭的面上一双眼被室内的水汽都好似浸润得柔和了一些,她心微微一颤,忍不住紧紧握紧了袖口:一切不过是假象。
这人的本质,是千年不化的寒冰,靠近的大多数人,都冻死在了路上。
“郎君,阿蛮能否像你借一个人?就一会儿。”
杨廷了然地看着她,眼里是如许清波,又清又淡,朝身后虚空出唤道:“莫旌。”
“奴才在。”
莫旌凭空冒了出来。苏令蛮并非头一回见这些暗卫神出鬼没的身手,并不感到讶异。
“你去隔壁一趟,速速将门锁了。”隔壁厢房传来两人细微的争吵声,虽音量压得低,可也瞒不过他耳朵去。
苏令蛮诧异的一眼没逃过杨廷眼去,他嘴角翘了翘,眼底的笑意微微荡开,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一闪而逝,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室内唯一一张八仙座上:“杨某的头发湿了。”
所以——?
苏令蛮一时没转过弯来。
“二娘子莫非只想享受男人递来的好处?”杨廷支着额看来:“伺候人都不会?”
苏令蛮一怔,登时明白了。
绿萝被救,是因为她重新将其还给了杨廷,他救自己手下天经地义。
莫旌过去锁门的代价,却是落在这处了——为他擦头发。
可苏令蛮着实不明白的是,这等事随便一个手下便能做了的,杨廷为何执意要她来,而且就在她要放弃的当口,为她抹药,如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般肆无忌惮地任她接近:到底图什么呢?
“不图什么。”
杨廷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双手环胸:“信伯难得看中人,杨某也不好叫他失望,作为你的长辈,也好叫你晓得一个道理:世上从来没有无来由的好处,若有,那也是要交换的。”
“阿蛮的长辈?那郎君可太年轻了些。”
苏令蛮翘了翘嘴角,笑不到眼底,绕过屏风去了汤池旁的架子上去了干净的白色巾帕,直着身站到了杨廷身后,他松松系着的衣襟处,露出分明的锁骨,透着股隐而不自知的性感。
她伸手鞠了一捧黑瀑般的长发,用巾帕细细地搓揉,身子因药效还未过,力道十足软绵,与杨廷身边平日里那些个专门伺候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杨廷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小娘子的呼吸若有似无,一股说不出来的幽香萦绕在鼻端,与沉沉的檀香缠在一处,熏人欲醉。
杨廷发觉自己竟然难得地不讨厌:“这是什么香?”
“什么什么香?”
苏令蛮反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廷蓦地睁开眼:“来了。”话毕,门外一阵轻巧的敲门声传来:“郎君,门锁了。”
莫旌推门进来,不敢看那一对儿的动作,眼观鼻鼻观心道:“苏大娘子和吴镇小郎君都锁到一处了。”
“去那么久?”杨廷挑眉,“你还做了什么?”
莫旌促狭地一笑,摩挲了下手掌,憨憨道:“奴才还给她们……加了点药。”
方头阔脸,明明一副正气,此时看来却有说不出的猥琐。
苏令蛮手一顿,却听杨廷不悦的声音:“继续。”
她这才重新擦拭起来,心下却是在想,这药莫非是……
莫旌偷偷朝她丢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苏令蛮眼睛登时弯成了个月牙,杨廷在前,都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欢愉气息,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苏阿蛮,小娘子还是莫知道这些为好。”
“为何不能?”苏令蛮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管得还挺宽。
杨廷干脆没答,伸手捏了块桌旁的奶糕点咬了一口,又蹙眉扔下,厌恶地道:“不甜。”
此时,隔壁厢房动静大了起来。
娇喘声、呼痛声、还有床架规律的吱呀声不断……
苏令蛮渐渐脸热起来,揩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定州城里最不缺的,便是这些个风流轶事。
莫旌更是恨不得立时消失当下,唯有杨廷面色如常,还轻唤了一声:“莫停。”
苏令蛮以手覆了覆面,发觉果然是烫得不行,心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她深呼了口气,才重新如常地拭起湿发来。
“心猿意马?甚是难堪?”
杨廷淡淡道,如冰粹般的声音流淌在静室里,与隔壁时不时传来人最原始的活动相比,他冷静地可怕:“若你刚刚没逃出来,现下那个,便是你自己了。”
“阿蛮知道。”
仿佛是兜头一泼冷水,奇怪的是,苏令蛮却不觉得寒冷,她垂眼,甚至能发觉杨廷的发根处,皮肤都整齐光洁,她又问了之前的问题:
“郎君,晨间邀我来春日宴,可是有旁的安排?”
杨廷朝莫旌瞥去了一眼,作为主公身边的得力干将,莫旌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连忙上前拱手道:“二娘子,此事还是让奴才来说罢。”
“前回赏梅宴上掺和进去的粉衣女子我们查出了点眉目,但看起来……我家主公才是被二娘子殃及的那个,”莫旌的“池鱼”两字憋着没吐出来,只闷着头道:“二娘子仇家不知哪门路数,竟然对主公的势力了如指掌,我等一力查下去,也只晓得今日春日宴上恐有大动。”
“所以,郎君是觉得我这诱饵不出现,便不好查了?”
“二娘子莫如此说。”莫旌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本来这桩嘛,就是双赢。我家主公也只是想弄明白,那人究竟是谁……至于二娘子,那人想要的,可是你的命。”
苏令蛮点头:说到这,倒是她占便宜了。
“所以,你们都有安排了?”
语毕,院内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碎语,苏令蛮俏皮地一笑:好戏来了。
这大约算是——
孽力回馈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旌:主公啊,你就没反应呢?
阿廷:反应?就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阿蛮:瞪眼。


第71章 因缘轮转
“想去看?”
杨廷直起身, 半湿不干的长发如滑溜的鱼一下子从苏令蛮手中溜走, 她收回手点头如捣蒜:“想看。”
苏令蛮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性子,苏令娴整这么一出, 不肖说本来这姐妹情分就等同于无,此时更是势同水火,简直是有我没她的情势,苏令蛮自然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就近瞧瞧这人的下场——
当然,这下场也不算不妥当, 好歹吴镇还算是一个富家子弟,嫁过去除了多受几句闲言碎语,也掉不了几块肉。
“郎君这可有女人的衣饰?”
早间的艳红裙子之前在河边溅了些泥点子,没来得及换上就又在窗台下碾了一圈,可算是糟了大罪, 跟蔫干的咸菜般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苏令蛮极力往下抻了抻, 仍是没办法避免这一身的狼狈。备用的白裙又落在了隔壁,一头乌发就这么囫囵地披散着,任谁看也不大妥当。
杨廷眯眼瞧了瞧, 这狼狈的小野猫似的小娘子此时看来倒有几分顺眼,便也不吝啬地转头问了句:
“莫旌,可能解决?”
莫旌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郎君莫非忘了?卯字辈那都是有备用的。”
暗卫为了随时能出任务,都会随身备上三套衣服, 一套大家闺秀的常见装扮,一套小丫鬟的,还有一套,便是夜行衣了。
杨廷顿了顿,确实是漏了这一茬,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真忘了。”
不一会,伶俐的莫旌便讨来了一套衣裳,里里外外俱全,随着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杨廷与一众暗卫都干愣愣地杵在室内,没一个敢转头看的,生怕招了主公的眼,回头被挖了一对儿招子去——
不管未来如何,这么多年来,也唯有一个苏二娘子能近距离靠近主公而安然无恙的。
暗卫的备用衣裳,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招眼不失礼,材质颜色不如那条艳红襦裙出挑,可任是一条随处可见毫不出奇的撒花绿裙子,也被苏令蛮穿得跟枝头俏丽的迎春花一般,鹅黄半臂一罩,亭亭玉立在前,荡入眼帘,便有一股活泼泼的散漫春意扑面而来。
莫旌忙移开眼睛,心里却是替主公激动了一把:
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哪。
苏令蛮自然是不知不过换个装,也能引起莫旌这帮看着面上冷淡的暗卫们心中的一阵波动,为难地看了看胡乱披着的头发,叹了口气:
绿萝也没回来,她自个儿可伺候不了脑袋上的三千烦恼丝。
“卯二。”
杨廷简直是苏令蛮肚里的蛔虫,她不过一个眼神便晓得难处,招了一个浑身包得漆黑的女暗卫为她束发,快速地扎了个弯髻,玉簪斜插,环佩叮当,不一会便捯饬整齐,丁点看不出刚才的狼狈——
除了走动摩擦时,膝盖和双手能察觉到的零零碎碎的疼痛感,已与平时无异。
“多谢郎君援手。”
苏令蛮揖手道谢,郑重地仿佛眼前是救人水火的神佛,却又凭空拉远了距离。
杨廷眯了眯眼,声音冷了下来,背过身去:“去吧。”
苏令蛮一怔,这才出了门,发觉隔壁厢房外,乌泱泱地聚着一群人,因房门紧锁进不去,俱都干杵着唠嗑,听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动静,大多数面上是心照不宣的眼波,也有些个混不吝的媳妇子,“哎哟”一声拍了大腿嚷嚷:
“也不知哪儿来的浑家,居然大白天光的就好将起来,委实是厉害着!”
世人多逐臭,在这等风流韵事上尤其兴味绵长,再加上几个事先混入其中的搅屎棍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里头煽风点火,捉奸的架势那是摆得热火朝天。
再加上几个若有似无的话头,几乎人人都当里头的那个是苏府新近漂亮了许多的二娘子了。
“要我说,上回赏梅宴见着,就觉得苏二小娘子便是个狐媚子,这不,能勾得人大白天地就往床上跑?”
“是啊,是啊,莫说旁的,就那一双招子,雾煞煞的,勾得人心里头发痒,真是……”
抄手游廊里,多是一副闲磕瓜子全然不知嘴里进屎话中带粪的碎嘴婆娘。
苏令蛮环胸看着,这些个在底层百姓看来高贵不已的夫人娘子们,此时看来,也不过是些披了层绫罗绸缎皮内里腌臜不堪的脏物,哪里配称高贵?还不如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好歹人家实诚。
“胡,胡说!”
忽听一声柔弱却又石破天惊似的反驳,苏令蛮听着耳熟,这才发觉里头正中竟然还裹挟着阿娘和大舅母,两人面色俱是红中带青,显然是气得要发疯了。
吴氏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去,自家的阿蛮万万不是她们口中那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若她此时怂了,那往后还有甚脸面自称自个儿是阿蛮的娘亲。
她气得面上的青筋直跳,一向柔美的脸看着凶神恶煞地:“我家阿蛮才不是狐媚子!刘夫人、丁小娘子,请你们积些口德,好歹为地下的祖宗积点福!”
老实人发疯,那是极能唬人的。
周围的一圈人素来瞧这懦弱的吴氏不起,作为一个当家主母还能被小妾挟制了的嚢货,从来都是被定州这帮彪悍的夫人小娘子们视如隐形人的,是以刚才才敢在她面前编排她女儿的不守妇道,这回反是吓了一大跳。
“不、不过说些小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氏闭着眼,脸红脖子粗得一点都不美,怒道:“什么小话!你,你,”她指着一堆人的鼻子,难得硬气地道:“若说的是你,你也能说小话?”
搅屎棍自然是要搅屎的,“嘿”了一声:“苏夫人,你激动什么?是真是假,咱们一开门便知!”
“是啊,是啊,开门便知!”
苏令蛮隐在旁边,将头脸挡了挡,此时倒不大想立刻出现了——
否则,这般快地揭晓谜底,岂不是没了乐趣?
苏令蛮抬头看了看此时额头青筋暴徒,双目含火的阿娘,反倒觉得:
这时的阿娘,大约是她自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最最美的时刻了。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义愤填膺,深深想要为自己的碎嘴搬回一城,好证明自己只是“实事求是,没有侮辱旁人”;而另一波这是不带属性,只想着瞧一瞧热闹;还有一波则不忍地看着吴氏,尤其大舅母,不知是安抚还是浇火:“小姑子,莫要将事情闹大了,阿蛮面上不好看。”
“你放屁!”
吴氏的爆发,惊呆了一群人,包括苏令蛮。
这个素来柔弱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苏夫人,终于爆了回粗口。
大舅母怔住了:“小,小姑子……”她还真是第一回 见这能任人捏圆搓扁的小姑子有点气性,一时不倒有点不敢认。
“二娘子,夫人这般确实是疼你的。”
绿萝换好衣服,一眼便瞅见旁边暗处看好戏的二娘子,轻声道。
“阿娘……”苏令蛮迷惘的,甜蜜的,却又害怕的,突然不知该如何辨说。
门“咔啦”一声,也不知怎的,锁头突然松了,“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小缝。
几乎是立刻的,热烈的日头从院顶一路斜着投射进来,落在幽暗的厢房正中央。小小的房间正中央,一对儿百花花的身体如交颈鸳鸯,浑然忘我地痴缠着。
门外的人如猫闻见了腥味似的,一窝蜂涌了进去,一些个未嫁人的小娘子尖叫了一声,蒙了眼立时转过身去,喊道:“臭不要脸!”
耳朵却还竖着听动静。
“苏夫人,您千万来看看……这可不是你那金贵的闺女……么。”
有人洋洋得意地唤着,却被突然转过来的一张脸给怔得呆住了。
一阵长长的尖利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划破长空,苏令娴骤然苏醒,拼命将自己往吴镇身后藏,可惜床架子上除了薄薄一层衾被,顾头不顾尾,总能露出一截来。
吴镇正得趣,身体自然地往前挺了挺,嘴里调笑道:“娴儿,镇表哥险些给你叫软了……”
话未完,就真的软了。
他对着一堆儿明晃晃的眼珠子,吓得拼命与身后的苏令娴抢起了被子,黄花梨的架子床在这不小的动静下又一次“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这回更加剧烈而毫无规律。
吴氏怔怔然道:“娴儿?”
原先还劝诫的大舅母登时呆若木鸡,回过神来,眼里已经冒起了千丈的火光,操起一旁的竹枕便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叫你胡混!叫你胡混!竟然与这么个狐媚子,天啊,地啊,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搅屎棍中有人心里一个咯噔:怎么这与说好的不一般啊。
“不,不是苏二娘子么,怎么换成了苏大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