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光景倏然而过,往事有如发生在昨天,却又那么遥远。枫桥下那条昼夜不息的大运河,它曾经惊涛骇浪,如今已平静无波,只余下风霜旧事、历史烟尘给后人追寻回味。且折一枝放生池中的莲花,将慈悲收藏于心间。在清越回转的钟声里远去,不作离情的开始,也不作禅深的结局。只是记得,曾经有一个你,曾经这样地来过,又这样地走了。
禅韵悠然灵隐寺
在梦与醒之间,隔着一道风烟袅袅的岸,走过莲花盛开的几座石桥,才能抵达彼岸。古刹坐落在逶迤的青山之中,透过西湖薄薄的雾霭与烟水,拨开飞来峰与冷泉低垂的帘幕,向楼台的深处走去。灵隐寺,我来寻找些什么?你要点醒我什么?
灵隐寺香火最为鼎盛的日子其实不只是在今天,还有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日子,漫长了一千六百余年,流淌过千年的春秋岁月,记得的人真的太多太多。魏晋的烟火依稀在昨天萦绕,五代那三千余众的僧侣还端坐在祥云笼罩的蒲团上听禅,唐宋悠悠回荡的钟鼓声还唤醒迷失在古道的今人。更有站在高峰俯览山寺的帝王康熙,他御赐的匾额至今仍高高地挂在天王殿的门前,隐隐地还能感觉到那个鼎盛王朝的尊贵和霸气。这就是灵隐寺,以仙灵的秀逸深隐在西湖的群峰林泉中,虽经受时间沧桑的变迁,一怀风骨却不改当年。
灵隐寺
唐·宋之问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当你沉浸在细雨柔软的清新中,往往会忽略阳光的重量。在这个众生纷纭的尘世,有许多的人选择追逐繁华,亦有许多的人只为寻觅安静。他们朝着各自渴慕的人生方向行走,一路上留下喧嚣与清幽的风景,充实了自己,也感染了别人。旧时行人带着怎样的心情来灵隐寺已无迹可寻,也许是为了一睹江南古刹的风采,也许只是一个寻常的过客,也许是为了找寻心灵停泊的驿站。我是带着半梦半醒的心来的,踩着帝王深浅的脚印,穿过山林迂回的古道,临着风中飘摇的经幡,来寻觅被烟雨潮湿的背影,来啜饮被时光浸泡的清茶,来翻阅被佛祖指点的经卷。
微风吹响檐角的铜铃,惊扰着独自飘忽的思绪。站在古老的银杏树下低眉沉思,一粒银杏果落在我的脚下,弯腰拾起的刹那,我似乎明白,佛是通灵性的,他会在有意与无意间悄然地暗合你的心境、你的念想。一种命定的暗示在不知不觉间植入你的内心,在时间经过的地方,也许你会邂逅一段际遇,也许一段际遇会邂逅你。弥漫在庙宇的心经,以清澈无尘、宁静淡远的禅韵,像清风一样的穿越迷茫的岁月,又像流水一样的浸入你的思想,继而占据你的灵魂,渗透你的骨血。那一刻,我选择安顿好漂泊多年的梦想,告诉自己,这云林漠漠的千年古刹,就是灵魂的归处。
题杭州灵隐寺
唐·张祜
峰峦开一掌,朱槛几环延。
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楼下月,十里郭中烟。
后塔耸亭后,前山横阁前。
溪沙涵水静,涧石点苔鲜。
好是呼猿久,西岩深响连。
半倚着木质栏杆,打捞着古寺内曾被月光漂洗的旧事。这方灵秀温婉的土地,曾经埋葬过无数的陶片、残简、断碑、经文、袈裟,还有上古的文明与原始的图腾。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平息了叛乱,一统祖国河山。他们从遥远的塞外,到繁华的古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踱入精致的江南。曾经弥漫的硝烟战火,纷乱的刀光剑影,还有鼎盛的封建王朝,早已在历史的烟尘中杳然无迹。而那些坐落在烟雨中的古刹楼台,依然不减当年灵逸的风采。这是个尊崇佛教的国度,这是崇尚莲台与香火的江南,这里有许多净身佛门的僧人,也有许多诚心皈依的居士,他们洗尽一身风尘,潜心礼佛,不二法门。
古寺的香火在闪烁的光阴中明明灭灭,徜徉在古与今的交界,游离在光与影的边缘,即使梦回前世,我还是今生的我。佛说:“世间万象,众生平等,无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市井平民;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在佛的眼中,皆为凡尘中的俗子,所经历的都是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走进这高蹈世外的庙宇,再多浮华的心也会随之沉静。倘若你的人生走失在迷途,佛祖会将你引入正道,他会唤醒你被物欲浇醉的思想,会用慈悲感化你身上的罪恶,会用时间弥补你残缺的灵魂。丢下熙熙攘攘的功利,抛掷庸庸碌碌的浮名,在佛祖静处的胜地,寻找心灵的归宿,生命的真意。
题灵隐寺山顶禅院
唐·綦毋潜
招提此山顶,下界不相闻。
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
观空静室掩,行道众香焚。
且驻西来驾,人天日未曛。
行走在幽深的长廊,不经意被瓦檐遗漏的阳光砸伤。冥冥中有些细节早已注定,任由你如何地想要躲避,想要挣脱,它依旧至死相随,不离不弃。踏进大殿的门槛,用脚步丈量自己起落的命运。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雕刻在手心,手心深深浅浅的纹络,就是一生行走的历程。当我立在千佛的脚下,面对栩栩如生的佛像,面对浩瀚无穷的佛法,不禁问自己,这就是那千千万万的佛教圣徒匆匆赶赴的梦中之境吗?这就是经卷里岁岁年年传诵的西方极乐净土吗?为何曾经做过如眼前这般极为相似的梦,可是又始终无法清晰地记起。生命里浮现过许多这样似曾相识的印象,你记得的很多,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
阳光将追寻的影子拉长,一枚叶子滑落在雕花的窗棂上。这是江南的窗棂,掩映着疏梅竹影,被日月星辰悄悄地守望着。我仿佛看到那些僧侣,在闲淡的日子里,将禅悟从这扇窗棂传递到那扇窗棂,将月光从这道瓦檐引向那道瓦檐。透过这扇开启的窗棂,我带着世俗的眼目窥视僧人的居所。然而那小屋简单得让你讶异,仅是一张木床与一张摆放着几卷经书的木桌。这种简洁的摆设与我梦中千百次的想象相去甚远,我曾经怀着好奇的心想要推开他们的僧门,想象屋内会有雅致绝尘的风景,桌上闲置一盘围棋,墙上斜挂一管竹箫,窗下横放一把古琴,还有氤氲的檀香、禅寂的木鱼以及幽淡的清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岁月的棱角早已被点滴的光阴磨平,那些美丽的意象都只是为了平实而存在,只有简单平实才能经得起时间的叩问和历史的推敲。
早秋寄题天竺灵隐寺
唐·贾岛
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
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从栖处挂猕猴。
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心忆悬帆身未遂,谢公此地昔年游。
拾阶而上,向云烟万状的群峰走去,向庙宇的更高处走去。站在缥缈的云端感慨苍穹之浩瀚,一种由浅而深的梦境在这里过渡。想那苍松古柏之下,隐现着一代又一代得道高僧悠然的背影。他们身着僧袍,手捻佛珠,静坐在明净无尘的石几上,品茗对弈,诵经参禅。春日里听风于茂林,观花于曲溪。夏日则禅坐于绿荫,泛舟于莲池。秋日里闲卧于枫林,枕梦于黄花。冬日则烹炉于僧阁,吟咏于白雪。四时闲逸,心常只宁,万法皆尔,本自无生。一个人想要努力地接近禅道,原来仙佛存在于世间的万物中,只是需要一颗空灵的心去感悟。翠竹、高松、石崖、藤萝,恍然间有如出世的风景。乘一片云彩离去,我不做那个立于茫茫天地间孤独的人。
穿过长廊,阳光透过瓦檐落在我的眉间,落在那扇雕花的窗棂上。原来寻寻觅觅、来来往往间,我又走到了原地,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接受落花流水般的轮回。只是短短的时间,阳光已经消耗了它沉甸甸的重量,在流转的回风下,显得那么的轻薄。透过那扇开启的窗,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僧人,禅坐在蒲团上,手敲木鱼,翕动着嘴唇默诵我听不懂的经文。但我分明能感觉到,那来自西域古道的阵阵空远,还有粒粒佛珠渗透出的古木馨香。多年后,斗转星移,这古刹深处的风,又会吹拂谁的衣衫?
我离开的时候,回首看身后的路,已经寻找不到一丝走过的痕迹。路边遥挂的店旗上,一个古典的“茶”字,在风中飘摇。搁下离尘出世的心,坐下来品一壶西湖的龙井。不知是谁隔着朱帘,还在弹奏着已经老去的古调。收拾起一段青莲的心情,走过西湖杨柳依依的堤岸,朝着烟浪迷离的城市,继续远行。
江天佛影金山寺
在红尘转弯的路口,撑一支长篙,独上兰舟。顺着东流的江水,一路上打捞消逝的人文风景,捡拾沉淀的历史旧迹,亦收存悠远的佛光山色。烟雾中的楼台佛塔,在江天流云下兀自苍茫。把船停泊在扬子江岸,携带一身的风尘向金山古刹走去。其实红尘与佛界只隔着一道门槛,槛外是滚滚的烟尘旧梦,槛内是渺渺的云水禅心。
如果说生命里载着一段空灵的记忆,那么这段记忆应该参透着高深的禅意与清醒的了悟。行走在梵音冲洗过的石径,会被大朵大朵萦绕而来的烟火熏醉。从生命之初到生命之终,一路匆匆不能回头,没有一个季节可以省略,没有一段过程可以迟疑,期间的风景与故事却是属于自己的。这里最早走过的是东晋的先贤与高僧,之后又留下了唐、宋、元、明、清的烟火与痕迹。超脱者不少,困顿者也很多。站在时间的檐下,感受被岁月冲洗过的金山寺,山水还是山水,古刹依旧是古刹,而行客永远只是风,风过无痕。纵然那些王侯将相、名人雅士留下让后人景仰的故事与笔墨,却也只是物是人非,不能如山水那般真实永恒地存在。更何况是平凡的过客,平凡的只是佛前的一粒渺小的粉尘。然而,无论你是高贵的生命还是平凡的粉尘,一样可以感染庙宇的禅机仙气,可以触摸佛主的铜像金身。
金山寺
宋·王令
万顷清江浸碧山,乾坤都向此中宽。
楼台影落鱼龙骇,钟磬声来水石寒。
日暮海门飞白鸟,潮回瓜步见黄滩。
当时户外风波恶,只得高僧静处看。
夕照阁
一轮红日落在帝王的脚下,燃烧了整个大清王朝的天空。那位俊逸风流的乾隆皇帝,六次下江南,他来到金山古寺,留下一瓣心香,也留下了御笔宝墨。
当年满洲八旗精兵的铁骑,踏平了中原辽阔的疆土,开拓出一条大气磅礴的古御道。那个君王就这样用马鞭改写了历史,拥有了整座盛世江山。曾经奔腾的战马湮没在黄尘古道,曾经闪烁的刀光黯淡了日月星辰,曾经帝王的霸业消逝成昨日风云。天地间回归一种亘古的静穆,只有浩荡奔流的长江水,还在抒情一段远古的辉煌。
同样是大清的帝王,却有不一样的人生抉择。顺治皇帝勘破红尘世事,放下了祖宗南征北讨打拼而来的江山,放下了万万千千的臣民,也放下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从此黄袍换袈裟,玉玺换木鱼,奏折换经卷,芒鞋竹杖,潜心修行。他所顿悟的,是那些所谓千秋万代、永世长存的基业自有尽头,而百年富贵、纸上功名也终归尘土。莫如静坐蒲团,不惹俗世尘埃,在幽静的山林寻得清乐,又何须荣封万户王侯,接受轮回六道的循环命运。
佛度有缘人,看似清闲悠然的了悟,却是历经了沧海桑田的变迁。如今,这座亭阁静默在夕照下,仿佛在提醒着世人,这儿留存着帝王尊贵的背影与佛国空灵的禅意。
慈寿塔
题荐慈塔
宋·王安石
数重楼台层层石,四壁窗开面面风。
忽见鸟飞平地上,始惊身在半空中。
插云金碧虹千丈,倚汉峥嵘玉一峰。
想得高秋凉月夜,分明人世蕊珠宫。
走过一道深邃的风景,又会落入另一道悠远的风景中。从江头到江尾,究竟是你在看风景,还是风景在看你?抬头仰望,那一座巍峨挺立的慈寿塔以从容淡定的姿态,矗立于金山之巅,禅坐于莲花之境,悠闲度日,无意春秋。
登塔而上,踏着一阶一阶古旧的木楼梯,几处转弯,仿佛与曾经的某段时光交错,又与许多擦肩而过的身影相撞。伫立在高高的塔顶,凭栏远眺,看星罗棋布的田埂阡陌,看重峦叠嶂的烟树云海,看风云浩荡的大江激流。一缕游走的闲云自身边飘过,这如梦如幻之境会让你忘记身在何处,忘记了先人的背影足迹,忘记了尘世所给你的一切。
许多行客在塔顶的木栏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亦有一些多情的人刻下了地老天荒的诺言,人情百态,尽现其间。不免想起了慈寿塔外花墙上刻着的“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据说是清代光绪年间湖南一位八岁儿童李远安所写。当年慈禧太后六十寿辰,两江总督刘坤一特地进京为慈禧贺寿,而其寿礼就是在镇江金山修建了一座宝塔,取名慈寿塔,祝慈禧长寿万岁。慈禧听后不由心喜,却问道:“你祝我长寿,看我能活多大?”而刘坤一却无言以对,正为难之时,一小孩却敏捷地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慈禧看后喜笑颜开,后来这四个字便刻于慈寿塔下,供后人瞻仰。
携带着故事去看风景,多了一层华美与内蕴,而思想也在故事的趣味中得以升腾。暂别了楼台古塔,让记忆引领着步履去追寻另一处情境。在烟火里悟禅味,于流水中听梵音,穿过红尘紫陌,梦一段西竺遗风,唤醒迷失在俗世的灵魂。
妙高台
游金山寺
宋·苏轼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
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
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
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风万顷靴纹细,断霞半空鱼尾赤。
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
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警我顽。
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
细碎的阳光从禅房两两相望的瓦檐遗漏下来,像是抖落一束束经年的旧事。寻觅妙高台,亦是寻觅普照在庙宇间的佛法,还有沉没于流光中的古韵。
妙高台又名晒经台,是宋朝金山寺高僧佛印凿崖建造,高逾十丈,上有阁。想象当年众多僧侣从藏经阁取经书到此台晾晒也禅韵万种,也许这儿并不曾晒过经书,而赏月的闲情却是存在的。那些寺中的僧人,在明月霜天的夜晚,于妙高台赏月品茗,参悟佛学的精深空远。相传当年苏轼游金山古刹,便在此处赏月吟诗,临着月光俯仰古今,感慨宇宙浩瀚,沐浴千秋佛光。当夜色悠然来临之际,还有谁在明月下唱一阕乘风归去,今夕何年的歌?
妙高台不仅收存着诗意的风雅,亦记载过豪情的气势。传说“梁红玉击鼓战金山”的故事也发生在此处。南宋名将韩世忠用四千水兵将几万入侵的金兵围困在金山附近,其夫人梁红玉登上妙高台亲擂战鼓,为将士壮气助威,成功击退金兵。这段历史故事从此登上了中国传统的戏剧舞台,唱遍大江南北,英风千载,流芳百世。
妙高台几经兴废,一种沧桑在时光里弥漫。世事远去,风云已改,只有昼夜流淌不息的扬子江水沉淀着历史的重量,漂浮着岁月的馨香。
白龙洞
游金山登头陀岩
宋·范仲淹
空半簇楼台,红尘安在哉?
山分江色破,潮带海声来。
烟景诸邻断,天光四望开。
疑师得仙去,白日上蓬莱。
一波一波的梦境冲洗着浮世的心,沉醉在金山悠然的禅意里,忘却了凡尘的聚散悲欢。行走在莲荷绽开的湖畔,不问归期,想着水中浮现过许多行客的影子,而你又会与哪个影子有着一段湿润的交集。
佛家讲究缘分,与景物的邂逅也需要缘分,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的一次辗转才能换取今生的一次相逢。许多情缘淡然如水,只是在生命中悄然走过,不留薄浅的回忆,也不留深沉的纠缠。
邂逅白龙洞,也牵引出一段沉积在岁月深处的凄美传说。白龙洞里并没有白龙,只是塑有千年蛇妖白素贞与小青的石像。据说金山寺曾经演绎过一段水漫金山的僧妖之战。当年得道高僧法海因一己私怨,囚禁了许仙,逼迫白娘子水漫金山,顷刻间风云巨变,江河翻卷,使得镇江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白娘子也因此犯下天戒,被关入雷峰塔底修炼二十载才得以重见天日。如今金山寺祥云普照,一派宁静悠远,而白娘子与许仙这段爱情神话也仍被世人所津津乐道。
无边的佛法如清风拂过世间的每一处角落,他容忍过错,普渡生灵,他淡漠离合,超越生死。在浮躁苦闷的人生面前,他留一份旷达明净。
人间过客,且留浮萍踪迹;红尘俗子,难抵世态浇漓。如果你悟不透纷扰的世俗,就在思想里种植一株菩提吧,它无须开花,也无须结果,只是在精神的境界中永远留有一颗淡定的禅心。
踏出寺院的门槛,被禅佛净洗过的生命悠然而轻灵。离别的步履在钟声里渐行渐远,于匆匆的时光中结束了金山之旅,让这千年古刹,成了一份出尘的守望。乘一叶来时的轻舟,漂游在滚滚的江涛上,看奔流的江水将红尘与金山寺隔绝在两岸,此岸是烟云的梦境,彼岸是禅意的清醒。
清远隔尘大明寺
书卷里邂逅千百次的扬州,早已在心中长成一道清逸的风景。只要轻轻碰触,便会牵引许多阳春白雪的情怀,抖落许多春风秋月的故事。
到大明寺求佛访僧,没有时光的约定,亦没有携带诗囊与瑶琴,只有心香一瓣,素骨清肌。走过江南楼台迷蒙的烟雨,走过二十四桥皎洁的明月,走过幽深庭院疏落的霜桂,也走过瘦西湖畔晶莹的白雪。在旷达明净的四季,悄然地推开古刹千年的门扉,跌入清远隔尘的佛界中。
春·楼台烟雨
次子由题平山堂韵
宋·秦观
栋宇高开古寺闲,尽收佳处入雕栏。
山浮海上青螺远,天转江南碧玉宽。
雨槛幽花滋浅泪,风卮清酒涨微澜。
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
是烟花三月,辞别了远方的故人,赶赴细雨蒙蒙的扬州,一路上行走的风景消逝成过往。那些搁浅在岁月深处的记忆,有如含苞的花蕾,等待阳光雨露的开启。
拂过红尘薄薄的帘幕,在古旧的庙墙里,寻一阕菩提明镜的偈语。那一处古典的牌楼,落满千年的尘埃,进与出之间,收存着深浅不一的心情。
嵌于山门外墙壁上的“淮南第一观”石刻,犹见岁月风采。当年秦少游与苏辙同游大明寺,秦少游写下“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的诗句。之后,更多寻幽的脚步纷至沓来,有统领天下的君王,有仗剑江湖的侠客,也有渔樵淡泊的隐士。他们携书横琴,于寺中听禅访僧,留下了心性迥异的笔墨,也留下了浓淡不同的感悟。
姹紫嫣红,青梅已是旧物;莺飞蝶舞,春光不似当年。没有寻访,与琼花是不期而遇。那淡雅怡人的幽香,洁白如雪的芳瓣,在春风的枝头悠然摇曳。“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琼花在扬州最负盛名,一簇簇雪白的香影,如玉蝶起舞,似婵娟盈梦。在季节的纸端,留与诗人吟咏;在湿润的笔下,留与画家描摹;在古典的楼阁,留与工匠雕琢。
当年隋炀帝为了下扬州看琼花,开辟京杭大运河,踏遍江南春色。“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琼花树下琴与剑,飞觞斗曲醉风流。然料峭春寒,梦似南柯,醒来时江山已改,富贵已是烟云。琼花似剑,一瓣封喉。帝王的手抓不住春天飘飞的衣袂,只能在一段苍凉的箫声中远去,连挥别也成了多余。
时光锈蚀了许多往事,流年似水而过,韶光过眼成空。烟雨中的琼花饮天地之精华,汲古刹之佛光,抱着枝头,听一段心生万法、万法归心的禅音。
夏·碧池清莲
白莲
唐·陆龟蒙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别过了春日的温存,走出烟雨情境,满怀禅意的心,步入另一个季节里。穿过竹枝的风声,走过苍苔的阶影,在庙宇回廊,寻找前朝的旧梦,寻找佛陀的背影。
一座石桥横在碧池之上,临水而居,也有禅的姿态。隔着明月晓风,隔着古岸垂柳,过往的历史,还有散落的文明在山水中缄默不语。
莲花拨开尘世的迷雾,佛光倾泻在每一朵花瓣上。佛的性灵是流水的性灵,是明霞的性灵,也是万物的性灵。云外的青鸟,传递一点灵犀,在水中探看孤舟的前生。暂且泊下心事,借着明月的冰弦调几曲梵韵,在菩提的画境里,留驻高僧来往的步履。
唐朝大名寺高僧鉴真曾五次东渡,皆因官府阻扰,或浪击船沉,未能成功。最后一次他发愿过海,登临日本,传扬戒律。他带着扬州的莲种远帆东去,途经艰辛抵达日本,将莲种植在奈良唐招提寺内,称“唐招提寺莲”。经过千年辗转,这莲种再与中国的莲种相配,培育成新的品种,取名为“中日友谊莲”。如今,它们静静地安置在明清时代的石盆里,守护着大明寺的春秋岁月。徜徉在画楼庭院,仿佛看到鉴真禅师静坐在莲台之上,讲法诵经,将唐代的明月与经卷遥寄到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