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死去,
请你一定要将我忘记,
或许这世间,
曾经有过一个你,
曾经有过一个我,
曾经真的有过一段人面桃花的相遇,
但是,我早已将一切托付给别离,
如果我的死去,
就将我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擦去,
我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一个谜,
你又何必去追问那虚无的谜底,
任何的遗忘都是对我的善举,
请不要期待与我有任何的相依,
我的江湖只有我自己。
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如此一位集才、情、胆识于一身的苏曼殊,就这样在人间孤独地游走了三十五年。一只孤雁把翅膀还给了昨天,把寂灭留给了自己。他在樱花树下睡着了,做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和樱花一起化作春泥。
??30.奇缘
一个过早洞悉人情、知晓世事的人是悲哀的,有如独自在悬崖峭壁上舞剑,无人应和的时候,他只好选择粉身碎骨,纵身一跃,这意味着重生。
有一种花要离开枝头,才能散发出奇异的幽香;有一种树要老去,才能体现出它存在的价值;有一些人要死后,才能让人永远铭记在心底。岁月的无情可谓有目共睹,可是它也只是遵循自然规律,万物荣枯有定,半点不得强求。缘分亦是如此,缘来缘去,是我们耗尽一生都无法逆转的棋局。
江湖中人时常会说一句话:“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关于生死别离,我们是这样地无能为力,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参透的玄机,在死亡到来的时候都那么不值一提。在不能改变的结局里,我们只好将一切希冀都交付给来生,宁可相信真的有来世,真的有因果轮回。那么,今生未了的心事还有机会了却,今生未还的债约来世可以偿还,今生无法割舍的人来世还会再续前缘。
苏曼殊真的死了,三十五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在红尘孤独地游历一回又匆匆离去。让人忘不了的是临死前留下的话语:“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多么倔强的人,纵是死,也要告诉世人,他那行云流水一孤僧的洒脱。他说他是戏里的青衣,在璀璨的花事里用生命和灵魂演绎一场死亡的美丽。这朵流浪的青云,零落的孤雁,终于找到了归宿,可以停止漂游,可以安静地躺在杳无人烟的山坡上,尽管再也不能呼吸。
这个暮春,苏曼殊和百花一起纷纷飘落,萎作尘泥。如此诗意的死,对苏曼殊来说或许没有太多遗憾,尽管没有谁相信他真的可以放下世间一切,平静地接受死亡。这样一个狂傲僧者,一个凌云志士,一个世间情种,亦不敢和生命讨价还价。他守信诺,尊重这份以悲剧告终的结局,并且无悔。苏曼殊是病死的,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他的病是咎由自取,但更多的是感叹、是怜惜。当我们看着一个旺盛之龄的人骤然死去,换作谁,都无法隐藏起内心深处的慈悲。
他是一个僧者,他的一生虽然狂放不已,但是问心无愧。他的确辜负过佛祖,又有负于红颜,可这一切都是前世命定,他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年的飘零,三十五年的孤苦,三十五年的空茫,若有债,也该还清了。苍茫世间,多少人在纵横的阡陌上来来往往,到最后迷失了自己。多少人睁着眼睛冷冷地看岁月纷繁,那样地无关自己。来到人世之前,我们都是最陌生的人。来到人世之后,纵然不曾有过相见,也在同一片天空下有过紧紧地相依。
原以为苏曼殊一生和樱花结下不解之缘,又出生在那个生长樱花的岛国,死后亦会回归到那里。却不知,他的灵柩在上海停放了六年之久,竟会被移葬于杭州西湖孤山。或许这是上苍给他安排的另一段情缘,苏曼殊有生之年曾多次去过杭州西湖,亦几度拜祭过苏小小的墓地,甚至在西子湖畔,与乘着油壁车的女子有过美丽的邂逅。在他生前,喜欢流连于烟花柳巷,将青楼歌伎视作知己,所以他与江南名伎苏小小会有这么深的缘分。
苏曼殊被葬在杭州西湖孤山北麓的西泠桥南面,苏小小的墓在西泠桥北面,两座孤坟遥遥相望,永远不得亲密地偎依,永远亦不会寥落地别离。他们二人同姓苏,一生爱好西湖山水,同样有着卓然不凡的才情与遗世独立的傲骨。这样的圆满无缺,令人疑惑是否真的是巧合。苏曼殊情系一生,就连死亦无法摆脱诗意的浪漫。宿命似乎要刻意这样安排,唯有这样才不辜负苏曼殊这传奇的一生。人世风景万千,世间百媚千红,也只有西湖风光,只有苏小小才配得起这样一个绝代人物。
因为这个完美的结局,抹去了郁积在世人心中的遗憾。倘若将他葬在荒山野岭,与不知名的草木为伴,难免令人心生凄凉。毕竟苏曼殊这一生参过高深的禅,写过多情的诗,画过生动的画,以及为革命奉献过所有的热情和最好的年华。这个集诗、画、情、禅、革命于一身的人,在乱世漂浮,居无定所地过了一生。也许死才是最好的归宿,只要他活着,这只红尘孤雁永远无法放弃他飘零的使命,只能在苍茫世海里来回往返,直到落尽最后一根羽毛。
在众生眼中,苏曼殊是个半僧半俗的人。有人说他是一个僧人,披着袈裟,竹杖芒鞋在人间游走,莲台才是他最后的家。有人说他是一个情种,身着西服,风度翩然嬉笑在秦楼楚馆,红颜才是他心灵的归所。亦有人说他是一个志士,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惊起风云万丈。还有人说他是一个伶人,在人生这座色彩纷呈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又一场阴晴圆缺的戏。他吟过“行云流水一孤僧”,又吟“恨不相逢未剃时”。他婉转时像一阕宋词,潇洒时如一篇散文,深邃时又若一部小说。他的一生一直在行走,任何一个想要与他结缘的人都必须放弃安定,背着行囊远走天涯。
苏曼殊走了之后,这世间亦有无数的人为他痛哭流涕,为他悲伤不已。更让人大为惊叹的是,苏曼殊一个十几岁的侄女苏绍琼,在他死后为他写了一首感天动地的诗作,并且在写完这首诗不久,她本人亦服毒自杀。苏绍琼用这首诗,来当做她对辞别人世的最终告白。她的死,给苏曼殊的人生又增添了震撼悲绝的一笔。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你的小侄女!
仿佛见着你:
穿着芒鞋,托着破钵,
在樱花桥畔徘徊着。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又仿佛见着你:
穿着袈裟,拿着诗卷,
在孤山上哦吟着。
寂寞的孤山呀,
只有曼殊配作你的伴侣!
这就是苏绍琼为苏曼殊写下的诗作,洁净简短的几句却真切又完整地表达了苏曼殊纷乱的一生。苏曼殊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小侄女竟然会是他在人间最后的知音。她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心观看着他,直到他真的离去,她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诠释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女孩真正的死因,她服下的或许是苏曼殊为她调制的毒药,或许是苏曼殊一世的飘零,寂寞的吟哦,以及在孤山的魂魄,让这小小女孩再也没有勇气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感动至死、悲伤至死的,我们不愿相信,这么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懦弱地对尘世低头。可是一个敢于自尽的人,一个用死来证实自己的人,又岂会懦弱至此?她的死,是因为她太醒透,与她年龄不适宜的醒透注定她将一生冰凉孤独,所以她选择死,用死来解脱自己,成全别人。一个过早洞悉人情、知晓世事的人是悲哀的,有如独自在悬崖峭壁上舞剑,无人应和的时候,他只好选择粉身碎骨,纵身一跃,这意味着重生。
对于这个苍茫的尘世,永远没有早到的人,也没有迟来的人。生存于世,就要接受命运的编排,接受岁月的迁徙,和白云一起流浪,与大雁一起漂游,直到有一天,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方能止步。据说,苏曼殊死后若干年,他的坟墓亦被动迁过,这让我们不禁感慨,偌大的一个世间连一座坟墓都容不下?好在如今这座墓碑完好无损地伫立于西湖孤山,可以自在地赏阅西湖四季风光,看尽红尘过客往来。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那个追梦的人,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过客,在这熙攘的世间追逐名利,追逐情感,亦追逐着生命。直到有一天,发现云在止步,雨在停息,才恍然,你和我真正要的也只是一份简单和安定。这世间总会有不死的魂魄,如那巍峨耸立的高山,如那滔滔不止的江水,还有那株在西子湖畔吟哦的小草。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苏曼殊终究还是解开尘网,远离颠倒梦想,乘一叶小舟驶向莲开的彼岸。
??31.一只红尘孤雁
夜半梦醒时,窗外下起了雨,一场冬日的雨,尽管寒凉,却有种久违的熟悉。这下落不停的雨,惊动了我潮湿的记忆,无法安睡的我,想为苏曼殊写个后记。自完稿搁笔后,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总算把他给写死了。多么残忍凄凉的想法,那么地迫不及待,可我并没有觉得释然,反而有种无法填补的落寞和荒芜。
焚香听雨,泡一壶清茗,不是假装优雅,只是为了浸染一点禅意。我想起了枕着潇湘雨竹、一夜不眠的林黛玉,想起了隔帘听雨、举樽独饮的李清照,还想起了共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的李商隐。雨是诗人心中的情结,也是众生前世的约定,温润又迷蒙,诗意又惆怅。而苏曼殊这只在红尘风雨中漂泊一生的孤雁,亦被雨打湿过翅膀,滋养过情怀。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要么不愿意开始,倘若有了开始,就一定会走到结局。若问缘由,则是我信因果,我相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缘起,就会有缘灭;有别离,就会有重逢;有沧海,就会有桑田。尽管万物起落有定,可我们还是不知道用什么来抵御变幻无常的人生。
我并不情愿追溯一个人的前尘往事,我甚至以为这样的做法有些失礼,有些悲哀。一个人,无论他的一生是尊贵还是谦卑,到死后,就只剩下一掊黄土和几株草木覆盖。一切荣辱悲喜、成败得失,都随着他离开尘世的那一刻而寂灭无声,毫无意义。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合上的人生书卷重新翻开,摊在阳光底下晾晒,从来不问他们是否真的愿意如此让世人阅读。我以为我们该守口如瓶,让所有过往都掩埋在尘泥之下,永远暗无天日地存在。我以为我们该忽略不计,无论是非对错,逝者如斯,就注定与这世界再无瓜葛。
我错了,尽管我们只是渺渺沧海里的一颗沙粒,生灭荣枯转瞬被人遗忘。可谁也无法让自己活到了无痕迹,无法将自己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纵然死去,魂魄也会停留在某个伤感的季节里,接受三生三世的轮回。我们总说人生如戏,可是每日在镜前描摹画彩的却是自己,尽管没有谁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却终究逃不过宿命设好的局。
自我动笔写苏曼殊那一天起,心中就有种难言的滋味。因为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注定过不了安稳平静的日子。身逢乱世,加之他旷世的才情和非凡的际遇,令苏曼殊这一生漂浮如云,孤独若雁。他用半僧半俗的身份游历在庙堂和红尘之间,往返在日本和中国两岸。若说寂寞,苏曼殊身边从来不缺人,有畅谈人生的知己,有刻骨铭心的红颜。若说幸福,苏曼殊自小飘来荡去,从来没有一处属于他的归宿,直到死去,都是那样地孤独无依。
这个被世人称作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的人,背负着让人神伤的传奇,在浮世行走,看似洒脱自在,其实如履薄冰。他活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对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说,多么地短暂,像是一段青葱韶华里的插曲,飘忽即逝。可对于一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婴孩来说,又是多么地漫长,该尝尽风尘冷暖,看遍千里飞沙。人和人真的不同,有些人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创造永久的传说,有些人用一辈子都无法留下些许的奇迹。
也许苏曼殊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文人笔下不可缺少的主题,他的故事会感染万千世人的心。其实他也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可以自由地出尘入尘,可以无所顾忌地吃玩,可以和绝色佳人尽兴欢愉。他所做的一切,亦不是要让人将他记起,如果可以,或许他宁愿默默无闻地存在,尽管他内心有着常人无法抵达的深刻。有人说,他是无情的,这一生辜负了太多的红颜香雪。有人说,他是深情的,他之所以每次爱过又选择逃离,是怕负了如来,又负卿。
每个人都是矛盾体,坚强又柔软,乐观又悲情,仁慈又邪恶。纵然苏曼殊是佛前的芥子,亦无法做到洁净如一。他的心被寺院的檀香熏染过,也被红尘的染缸给浸泡过,在不能挣脱的命运里,他亦无能为力。人生如棋局,看似简单的排列实则错综迷离。任何一个不经意都会让自己泥足深陷,想要回到最初已经来不及。苏曼殊期望可以悠然在莲花彼岸,却终究落入尘网数十载,淌不过岁月的忘川。
一只红尘孤雁以为天长地阔就可以任意逍遥,但也只是往返在人间水岸,过着一粥一饭的生活,赏阅一草一木的风景。曾有法师为他批过命,说他一生错在情多,才会有那么多无法躲避的劫数。我经常说一句话,活着就是来消孽的。消去你前世的孽债,从此清白地活着,简洁地活着。其实我还是错了,宿债是无法还清的,你清算了前生,还有今世。人生就是一场不知疲倦的轮回,我们早已将日子尝到索然无味,却依旧要安分守己地过着每一天。
总觉得苏曼殊的一生活得实在是太累了,恰逢乱世,浮沉不定也就罢了,情难自禁亦非他的过错,却偏生还要遭受那么多突如其来的灾难。简短的一生过得曲折又漫长,死的时候却那么地匆匆。关于苏曼殊的生,似乎有太多的纠结,太多的不尽人意,让我不愿再次提起。而他死后的安排却是那么地耐人寻味,苏曼殊和江南名伎苏小小一样,葬身在琴棋书画的西泠。有人说他们缘定几生,也有人说只是一种巧合,无论如何,他们有着这样深刻的缘分,定是修炼了数百年。苏曼殊生前视歌伎为知己,死后与歌伎共山水,这难道不是佛家所说的因果?
一个天涯浪子就这样没落地过完了简短的一生,死后有诗情画境的西湖安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所谓归宿,莫过如此,停止呼吸的那刻起,就意味着结束了人间所有飘荡。一个人从生命的最初走到最后,无论是以喜剧还是悲剧的方式收场,都算是圆满。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轻描淡写,那些错综复杂的故事都源于无意。就如同信手拈来的笔墨,不受任何的拘束,可以肆意在岁月的纸端上挥洒汪洋。烘托出的意境是十里烟波,是霜林醉晚,是绿云晓雾,是柳岸青山。
捧读苏曼殊的诗,会蓦然想起那些有情的过往,和老旧的时光。会想起有一个叫仓央嘉措的情僧曾在遥远的西藏,那个充满神奇和幻想的土地上,写下过同样情真意切、耐人寻味的诗行。只是他们的一生都似乎太过短暂,也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凡人,所以无法接受凡人的生老病死。他们都是佛前的莲,要开放到最灿烂之时,以最决绝的方式死去。不知是谁说过,深情之人大多以悲剧的角色来扮演一生。不是他们刻意潜逃,而是他们提前完成了人生的使命,所以走得那么急。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这是苏曼殊离开人间留下的八个字,看似云淡风轻,却流露出对尘世无限的眷念之情。纵是不舍,也要离开,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与其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莫若拂袖而去,洒脱自在。风雨人生,走过之后再去回首,一切都已是寻常。那个漫长又艰涩的历程,到最后也只是被几页薄纸代替。多少帝王将相的风云霸业,也不过成了渔者樵夫的酒后闲谈。追思过往,许多人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到底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舍不得的是什么?
没有谁可以给得起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岁月就是清梦一场,我们演绎的时候无须太过逼真,有时候,似是而非的表达更添朦胧之美。人生舞台上的这出戏从来都不是静止的,它有着流动的韵致,在光影交错的剧幕里,会让我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待一切纷纷退场时,忙碌了一生的你我,寻觅的仅是一处宁静安适的归所。真的不必再对错过的人和事念念不忘,如若有缘,在来世的渡口终会重遇。那时再把今生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没有了却的彻底了却。
说是后记,却断续地不知表达了些什么,像是瓦檐的雨,静静地诉说冬日里一个寒凉的故事。然掩卷之时,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江南第一场雪,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结。不与任何人言说,就这么来到人间,洁白轻盈的风姿带给世人无尽的喜悦。我们总是被一瓣雪花打动,为了那份灵逸和清扬,愿意割舍一切纠缠,与它一起消融。我想起了苏曼殊,看过江南的春雪,又在多梦的桥头,看一场璀璨的樱花。
随意的开始,所以也无须禅深的结局。尽管苏曼殊这一生与佛结缘,但依旧在尘世游历,尝过百味人生,深知世情冷暖。雪落的时候,我似乎看到第一朵梅开,只是不知道这淡淡的幽香许诺了谁人的情,我想我们的世界从此应该安静无声。就让我用瘦脊的笔写下一首诗,给这只孤雁,还有同样寂寞的你我。其实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此生有过一段美丽的禅遇。是禅,给了众生简约的安宁,还有花开的幸福。
我在红尘,
无处安身的红尘,
以为可以过得漫不经心,
却不知,
一点风声也杀人,
究竟该如何,
如何敲开过往深锁的重门,
让我回到,
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从何时开始,
我做了一朵青色的云,
被迫接受了漂浮的命运,
那么多擦肩的过客,
谁又是谁的归人,
不要问这世间,
还有几多的真心,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
就和自己的影子相依为命。
白落梅
2010年12月
??32.苏曼殊诗选
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

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有怀二首

玉砌孤行夜有声,美人泪眼尚分明。
莫愁此夕情何限?指点荒烟锁石城。

生天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
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
本事诗十首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
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更听八云筝。

丈室番茶手自煎,语深香冷涕潸然。
生身阿母无情甚,为向摩耶问夙缘。

丹顿裴伦是我师,才如江海命如丝。
朱弦休为佳人绝,孤愤酸情欲语谁?

慵妆高阁鸣筝坐,羞为他人工笑颦。
镇日欢场忙不了,万家歌舞一闲身。

桃腮檀口坐吹笙,春水难量旧恨盈。
华严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爱我情。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相怜病骨轻于蝶,梦入罗浮万里云。
赠尔多情书一卷,他年重检石榴裙。

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
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为调筝人绘像二首

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哀。
湘弦洒遍胭脂泪,香火重生劫后灰。

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
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
调筝人将行,属绘《金粉江山图》。
题赠二绝

乍听骊歌似有情,危弦远道客魂惊。
何心描画闲金粉,枯木寒山满故城。

送卿归去海潮生,点染生绡好赠行。
五里徘徊仍远别,未应辛苦为调筝。
寄调筝人三首

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
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

禅心一任蛾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

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
日日思卿令人老,孤窗无那正黄昏。
步韵答云上人三首

诸天花雨隔红尘,绝岛飘流一病身。
多少不平怀里事,未应辛苦作词人。

旧游如梦劫前尘,寂寞南洲负此身。
多谢索书珍重意,恰侬憔悴不如人。

公子才华迥绝伦,海天辽阔寄闲身。
春来梦到三山未,手摘红缨拜美人。
吴门依易生韵十一首

江南花草尽愁根,惹得吴娃笑语频。
独有伤心驴背客,暮烟疏雨过阊门。

碧海云峰百万重,中原何处托孤踪?
春泥细雨吴趋地,又听寒山夜半钟。

月华如水浸瑶阶,环佩声声扰梦怀。
记得吴王宫里事,春风一夜百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