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十月,林徽因当选为建筑学会理事,并任《建筑学报》编委。之后又被邀参加第二届全国文代会,江丰在美术家协会的报告上对林徽因和清华小组挽救景泰蓝的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而景泰蓝的图案设计则成了林徽因此生最后的一笔激情。因为此后她再也没能参与任何的古建筑设计,也不再做那异城乡客,在山山水水中穿行。
从来,林徽因都向往在人间摆渡,有鸥鸟做伴,有星光送别。无论是萍水相逢,还是深刻相交,她都同等相待。既不会热忱如火,更不会寒冷似冰,只是在交往中多一份友善与平和。这一生,她遇见过许多人,有刻骨铭心的,也有转身即忘的。但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浅淡与深邃的都要如数归还。就算再念念不忘也无补于事,这是人世间的规则,我们都要遵从。
一九五四年,五十岁的林徽因当选为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她就像那轮明月,始终被戴上美丽的光环,只是再华美的光环在黎明到来之前也会消退。就像林徽因笔下的春天,她是那个被封印在人间四月的女子,却终究有一天要走出来,和韶光做无奈的诀别。
很无意的日子,林徽因迎来了生命里的秋天。或许是习惯了春日的和暖,竟经受不住冷秋的萧索。林徽因不抵郊外风寒,由清华园搬到城里去住。不久,一直被她苦苦压制的病情终于在这个晚秋爆发,她因病情恶化住进了同仁医院。这些年,她一直用坚强抵抗病痛,为的是可以完美地完成岁月赋予给她的使命。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好强的心。在她落魄潦倒之时,在她卧病在床之时,都不肯有丝毫的屈服。手中那支笔从未停止过耕耘,哪怕严重到整整四年卧病不起,她依旧创作许多诗歌,并且为古建筑写下许多重要的学术报告与书籍。在她看来,任何的放弃都是背叛,都是辜负。骄傲如她,不允许人生有太多的残缺,她要的是无悔,是完美。
当我看到这段文字时更加对林徽因充满敬佩,以及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萧乾先生在绝笔《才女林徽因》中记道:“听说徽因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还经常得卧床休息。可她哪像个病人,穿了一身骑马装……她说起话来,别人几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谈绝不是结了婚的妇人的那种闲言碎语,而常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她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这种纯学术的批评也从来没有人记仇。我常常折服于徽因过人的艺术悟性。”
正是因为林徽因的乐观与豁达,十年前医生已经对梁思成说过,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以为最多只有三五年光景,然而她以非凡的毅力熬过了十年。而这十年,林徽因不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她用这最珍贵的十年在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十年,她既孤独又充实,既辛苦又满足。她用十年的光阴创造生命里最后的传奇,也用十年的忘记,来结束她与这纷繁尘世的最后缘分。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林徽因的春天似乎留下了几许残红,就真的翩然辞别了。她真是了不起的女子,就连辞别都是翩然的。没有多少苍凉,只有淡淡的叹息,在碧云满天、黄叶飘离的清秋。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人间的季节从来都是在不断地转变,只有心中的春色可以不改容颜。看惯了草木的荣枯、秋月的圆缺,人生之无常聚散早已算不得什么。许是会有浅淡的惆怅,但终究让人无言。
此时的林徽因在医院一株苍老的梧桐树下,看秋叶以优雅的姿态飘落于地。许久没有这样看时光缓慢地流淌,没有像现在这样看阳光下所有生物细微的成长与老去,没有这样闻着凉风的味道,为一只秋虫无端地心痛。她想起昨晚在镜前看到两鬓的几根白发,才知道,那个身着白裙的清纯少女真的老了。
是自己炼就一把锋利的刀,残忍地削去流年,如今的瘦怯也只好自己独尝。尽管这一生林徽因从未真正有过寂寞,徐志摩对她百般依恋,梁思成对她疼爱有加,金岳霖对她不离不弃。她的诗文已成为那个时代文坛上不可缺少的风景,她的事业更是拥有那个年代许多女子都不曾享有的荣耀。所以,她该无悔,纵算今日面对秋叶飘零,但昨日春花在时间的明镜里,永远不会凋谢。
其实林徽因的一生算是清明,一路行来,虽不是坦荡之道,却也无需在刀尖上舞蹈。人生宿命虽然有太多纠葛,但林徽因却一直是理性之人,一笔一画她都把握得极有分寸,所以没有太多的涂涂改改。但岁月因为有了缺憾才完美,人生有了修改才真实。
盛筵散场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句话第一次是在哪儿看到的已经记不得,又到底是谁的原创更加无从得知。相信读过这句话的人心中都会生出几许暖意,像是对某个远去故人的祝福,又好似对所爱之人一声温和的叮咛。仿佛只要对方幸福,那么这个世界从此就不再下雨,只有晴天。
既是说出如此珍重的话,就该有一场美丽的离别。在散场之前,彼此再牵一次手,彼此再对视一回,之后爱与不爱,见与不见,都不重要。我总以为,在人生诸多的交往中,任何一次深情的回首都是让自己万劫不复。其实所谓的情深不过是交付一切,忘记时光,忘记自己,不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多少人禁不住岸上繁华诱惑,已经不知道转了几次弯,为什么自己还要痴痴留在原地?过往的义重情深在无言的岁月里早已不值一提。不要问谁是来者,谁是归客,只当做是狭路相逢,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继续奔赴前程,远走他乡。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门,也许虚掩,也许深闭,但都属于曾经。我们可以选择推开,也可以选择尘封,任何抉择都是理所应当。
林徽因在安静的病房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下了一场雨。醒来的时候,她哭了,不知道是天空的错,还是她的错。雨后的天空无比澄澈明净,仿佛一切事物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花草可以重新生长,虫蚁可以褪去昨日的华衣回到初时模样。只是老去的人,还可以重拾青春容颜么?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这平原的青草一片!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风吹:吹远了香草,落叶,吹远了一缕云,像烟——像烟。
喜欢雨后的天空,可以让寸草不生的土地遍生绿意,可以将一颗蒙尘的心变得清亮洁净。雨后的晴天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就算没有彩虹,也有一朵白云会对你微笑。这样的心情与风月情事无关,只是对天然的挚爱。
多年了,只有此刻觉得时光像一杯纯净的水,又像一缕朦胧的烟。病中的她已经不计较什么故事开始,什么情节又结束。她明白,她的世界所有的鲜花和掌声都要行将散场,曾经多少璀璨都要像烟花一样落地生凉。是的,纵算你拥有至高荣耀,到最后,人生这幕戏还是要自己收场。
林徽因住进了同仁医院,再不像从前那样被人围绕着生活。因为病重,所以她需要真正的静养,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真的像秋叶一样渐次枯萎。每每有朋友来医院探望,曾经爱言笑的林徽因变得很寡言。然而,在她虚弱的时候,竟提出要和张幼仪见一面。为什么要见张幼仪,或许我们都明白,因为张幼仪是徐志摩的前妻,她们之间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缘分。
缘分,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都算是缘分。林徽因和张幼仪并不存在孽缘之说,她们只是爱过同一个男子。张幼仪对林徽因有过这样的评价,当她知道徐志摩所爱何人时,曾说“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她对林徽因其实没有敌意,她虽不及林徽因的才情及修养,但她亦知道,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但张幼仪终究还是怪过林徽因,徐志摩为了林徽因才离开张幼仪,可林徽因既爱了徐志摩,却不和他在一起。张幼仪怪林徽因在最后一刻潜逃,让徐志摩孤独。而她却不怪陆小曼,尽管陆小曼让徐志摩水里火里爱了一场,最后甚至为她而死。但她不怨,她明白,既是爱了,就该承担,就如同陆小曼,为了徐志摩亦承担了许多。
林徽因要见张幼仪,是因为她始终不忘少女时所犯下的那个错误。尽管徐志摩从没有爱过张幼仪,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不会那么决绝转身。所以在她离开人世之前,她要亲口对张幼仪说一声抱歉。她忘不了徐志摩,那个已经从她生命里抽离了多年的男子,那个她深爱过的男子。
后来,张幼仪在自传中说到,林徽因病重之后见了她一面。“一个朋友来对我说,林徽因在医院里,刚熬过肺结核大手术,大概活不久了。做啥林徽因要见我?要我带着阿欢和孙辈去。她虚弱得不能说话,只看着我们,头摆来摆去,好像打量我,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大概是我不好看,也绷着脸……我想,她此刻要见我一面,是因为她爱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她即使嫁给了梁思成,也一直爱徐志摩。”
我想就算张幼仪对林徽因当年还有些许的怪怨,此时也该冰释前嫌。对于一个行将辞世的人,还有什么不可原谅?更何况当年也并非是林徽因的错,她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无需为一段朦胧的初恋付出一生的代价。那时候的她只懂得相爱,不明白何为相守。一个深尝世味的人在情感面前也难免会犯下许多不同的错,何况那个沉浸在梦中的小小女孩,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又怎么可能做到坦然自若?
陆小曼敢于不顾一切和徐志摩相爱,是因为她有过婚姻,真切地知道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不再惧怕世俗风雨,只觉过往浪费了太多光阴,所以必须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如今想来陆小曼和徐志摩的结合真像是一种必然,倘若他们的人生没有这段交集就真的太遗憾了。纵算他们之间爱过之后亦有太多的破碎,但是因为这段爱,此生没有白活。
张幼仪走后,林徽因不想再见谁,因为她真的累了。她开始渴望一个人的世界,一杯茶,一本书,像蝶一样活着,寂寞又清冷。她开始明白,这一生,只有此刻才真正静了下来。静的时候,停止了颠沛,不累于外物,只和自己的心说话。
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寒里日光淡了,渐斜……就是那样地,像待客人说话,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属于秋天的最后一枚叶子飘零之后,冬天就这样来了。以往的林徽因虽然喜欢雪花的轻灵,却害怕冬日彻骨的寒凉。可她开始期待这个冬天能够漫长些,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还可以等来另一个春天。她怕自己会在静坐时不经意地死去,怕没有一朵桃花为她淡淡送别。
她开始忘记自己的承诺,忘记了过往那一场又一场盛大的筵席。是啊,谁的一生没有许下承诺,可是谁又能够说自己承诺过的就必定可以做到。路到尽头的时候,又怎么还会去在意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一程山水,一个路人,一段故事,离去之时,谁也不必给谁交代。既是注定要分开,那么天涯的你我,各自安好,是否晴天,已不重要。
化生千百
我们总喜欢把人生比作是牌局,每个人都想把手上的那副牌打好,明知输赢是命定,可不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其实这世上无非你我他,今日你的赢,就是他的输;明日他的赢,就是我的输。但每一次翻牌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输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可到底什么才算是输?只要生命不断,任何的输局都可以反败为胜。只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真的是一个输者了,与这世间的一切诀别,什么也带不走。只是做一个纯粹而干净的人,一无所有地离开,就真的是输了么?时光也学会了沉默,那是因为它早已读懂了世人的悲喜,懂得再繁复的情节、再美丽的故事都会散场。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早早给人生结局埋下一个完美的伏笔,却不知道,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行走。结果往往是与你设定的方向背道而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伤得你措手不及。那是因为人太渺小,而这个苍茫的人间太寥廓、太深远。操纵命运的神灵既不可以成全我们的生,同样也不能成全我们的死,而最终降落在身上的是幸运还是不幸,只看自己的造化。
这是个无比漫长的冬天,仿佛要散尽所有的苍凉和冷漠,给人间带来盎然的春意。我们可以无数次淡然地面对季节轮回,却总是难以心平气和地谈论生老病死。要知道,山川草木若是枯竭,尚会有重来之时;而人之生命何其珍贵,一旦辞世,任你千呼万唤也不会回头。林徽因从来都深晓这个道理,所以她珍视生命,在任何情境下都热爱人间四月天。
想必是上苍怜她幽雅情怀,所以许给她一段美丽的死亡。身患重病的林徽因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如愿以偿与春天牵手。她看到鸟儿从柳叶间穿飞,云在窗外自在往来,看到一树一树的花开,感受到阳光的暖和绿的希望。恍然间,她似乎明白,死亡是另一种新生,离别是以另外的方式重逢。放下一切执念,走过浮生尘世,不是放逐,不是抛弃,而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每一天,这样行色匆匆,不是在寻找归宿吗?林徽因也许期待过,她的归宿是回到那个出生的杭州古城。一座朱门苔院,几树似雪梨花,还有那蔓延过古墙的藤蔓。远处山水若隐若现,青天之下像一幅被洗净的水墨画。多少年前就是这模样,多少年后依旧不改当初风雅。命运许给林徽因另一个归宿,一个属于灵魂的真正归宿。
一九五五年四月一日,五十一岁的林徽因病逝于北京同仁医院。她的死让我更加相信因果之说,因为她死在至爱了一生的人间四月天。我相信,她死的时候一定不会疼痛,就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静静地停止呼吸。在她身边的除了梁思成以及她的孩子们,想来还有金岳霖吧。又或者谁也不在,独一弯残月伴她安眠。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生如夏花一样绚烂,死若秋叶一样静美。林徽因做到了,她这一世应该算不长不短,相比长寿者来说,虽然有些许缺憾。但她一生华美,比起庸碌的凡人,当是无悔了。她活着的时候喜欢被人簇拥着,在热闹中度过每一天。死后则想独自与春天留下最后一个约会。她像青鸟一样倦而知返,在月色还没有散去的晨晓离去。
四月二日,《北京日报》发表讣告,治丧委员会由张奚若、周培源、钱端升、钱伟长、金岳霖等十三人组成。想来最伤心的莫过于金岳霖,这个男子从未将她真正拥有,却守护了她一生。如今林徽因的离去,金岳霖只能依靠那微薄的回忆来支撑着过完余生,因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林徽因再无别人了。而梁思成不同,多年前他就知道林徽因不久于人世,更况他们虽然夫妻情深,林徽因却不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多年后,梁思成可以另娶其学生林洙,而金岳霖却为了心中至爱终身不娶。
四月三日,金鱼胡同贤良寺举行追悼会,将林徽因遗体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金岳霖为林徽因送去了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贴切的挽联表达了林徽因诗意美丽的一生。他懂得这个女子,只是很遗憾,注定今生给不起她更多的好。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在她生前默默相伴,在她死后寂静相守。就这样爱了一生,爱到让看客为之心动,为之泪流不止。
其实我们更想知道,林徽因死后她的魂魄是否可以和徐志摩相会。今生没有完成的宿约,在来世又是否可以前缘重续,好好地相爱一场,相守一生。或许,林徽因要的从来只是相爱,不求相守。但是我想,她的魂魄真的想去一次康桥,因为那里收存了她此生最美丽的光阴,雕刻了她一生最刻骨的印记。只是那康桥是否也行将老去,老去的时候,又还会期待一场旧梦重来吗?
既选择华丽转身,就不该再去深情回眸。就像徐志摩离开康桥之时,说过那么一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似洒脱的他,又何尝不是将魂梦丢落在康桥,只是他不打算再回头去寻找,只想将这段青春美梦寄存在康桥的柔波里,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里,彼此还可以呼吸相闻。
二零零七年,一代才女林徽因纪念碑落户杭州花港观鱼公园。在这块新颖别致的纪念碑上,人物像和记述文字全部镂空。纪念碑由杭州市政府和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建造。林徽因的墓碑上写的,却是“建筑师林徽因之墓”。尽管林徽因这一生与诗文牵系着不解之缘,但她更大的造诣和荣耀则是在建筑行业。又或许,世人别有用意,然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她与古城杭州终究还是结下了深刻的缘分。
生于杭州,死后还是做回西湖的那朵白莲,以娉婷清雅的姿态端然于西湖之上,林徽因这一生自是极美的。冰心提起林徽因,开口就说:“她很美丽,很有才气。”与林徽因一起长大的堂姐堂妹,几乎可以细致入微地描绘她当年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谈是如何地令她们倾倒。在所有人心中,林徽因就是那朵洁净无尘的白莲,无论她历经多少风霜,都丝毫不影响她天然端雅的美丽。只是莲落还会有莲开之时,这位绝代红颜,一旦老去,再想得见芳容,又该去哪里寻找?
还是那句话,化生千百亿,用千百种姿态与我们相遇。在人间四月,姹紫嫣红的花开,每一朵都是她,是她在莞尔微笑,是她在多情歌唱。而我们愿做花丛中妖娆的蝶,带着两千多年前庄周的冷梦,赴一段花好月圆的盟约。我总以为自己是那个漠然看客,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可到最后,陷落最深的却是自己,流泪最多的还是自己。
你是人间四月天,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是梦中期待的白莲,是爱,是暖……这样的诗句仿佛来自天籁,纯净而轻灵。写下这首诗歌的女子,叫林徽因。她一袭素色白衣,徜徉在春天长巷,看尽人间芳菲,看尽时光老去。在这般无言的结局里,又还需要拿什么来为她浅淡送离?
几程山水,千般故事,皆化作梦幻泡影。林徽因和我们一样来人间匆匆走过一遭,了却尘缘,又将奔赴另一道烟水之岸。就此别过吧,化作微尘也好,散作落红也罢,今生再不复与见。这样也好,挥手诀别,笑看春风,不忘了留下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白落梅,2011年春于太湖
附录一:林徽因诗歌选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太薄弱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你和我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情愿》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来偷取人们的痴情!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地在说话: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