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似玉没事?宋立言神色松了松,又觉得更纳闷了,她都没事,霍良这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是为什么?
跨进县衙大门,宋立言看见里头的架势,得到了答案。
“来人。”柳寒挥手,“把犯人给我带上来。”
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带着黑面罩的人涌出来,上前想押他,却被他看得畏惧不前,只色厉内荏地朝他道:“还不快进去?”
宋立言扫视一周,跨步踏入公堂,看向旁边跪得乖乖巧巧的楼似玉。
“大人回来啦?”她仰脸就对他笑,兴高采烈地道,“奴家今儿给柳大人招供啦。”
这语气,活像是学堂里得了先生夸奖、回来讨赏的小孩儿,可她说的内容实在是无法令人愉悦。宋立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问:“招什么了?”
“奴家有意在曹老爷寿宴的饭菜里下毒,意图谋害柳通判,全是大人您指使的!”她挺着小胸脯,骄傲地道,“奴家还收了大人一百两黄金,您看看,全在这儿放着了。”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宋立言实在听不惯她这般说话,很想把她拎起来抖一抖。不过眼下重点不是这个,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了半盘子黄灿灿的金块。
“我来这儿就听说宋大人是个为民除害刚正不阿的好官,本想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大人身上,却不曾想出了这么一茬。”柳寒痛心疾首地敲了敲放金块的木盘,看着他道,“大人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他既然这么问了,宋立言就诚心诚意地开口:“本官没有要害柳通判的理由。”
“这事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柳寒冷笑,“大人你一无阅历,二无功绩,直接从京都来上任了浮玉县县令。个中缘由,柳大人清楚得很,正打算过了中秋便降你的官,却不曾想被你先动手谋害了。”
宋立言眼神古怪地看向他,要是没记错,那天在医馆里,其余师兄弟都将他当成上清司之人。可不对啊,若当真是上清司的人,怎会不知道他来浮玉县做什么?罪名扣得莫名其妙,用意也让人不明所以。
认了吧。
——正疑惑呢,他突然就听见了楼似玉的魂音,带着点揶揄的笑意,轻飘飘地传进他脑海里。
宋立言侧头看她,还没做什么呢,这惯常爱唱大戏的人就惊恐地睁大眼,蹭着地往后挪去:“大人别瞪奴家呀,奴家也是逼不得已才说出去的,奴家怕死呀!”
“…”本来没瞪,这下倒是真忍不住狠狠瞪她一眼。
楼似玉那可怜的小模样哟,顿时更真实了,肩膀发颤,眼神也不停闪躲,还求救地看向柳寒。
“宋大人没有什么要争辩的了吧?”柳寒问。
闭了闭眼,宋立言选择了沉默,任由后头的一群人上来,将他押往大牢。柳寒半点没松懈,跟他们一起前往牢里,待人都退下之后,伸手掏出一把琉璃锁,轻轻往牢门上一扣。
牢房四周顿时浮上一层只有他们才看得见的结界。
“委屈大人了。”柳寒笑着朝他颔首,“知道大人厉害,不过这法器也厉害,您要是闲着无聊,倒是可以与它玩玩。”
厉害的法器…困神锁吗?宋立言伸手轻轻一碰,结界泛光,将他狠狠地弹了回来。
果然。
轻吸一口气,宋立言捻了捻手指。困神锁是上清司里仅次于灭灵鼎的东西,不同的是灭灵鼎会灭妖,这锁却是能完好无损地困住一切活物。不过,按理来说它应该是被奉在京都的祠堂里的,没道理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用来对付他了。
“您发现了吗?”楼似玉的声音凭空响起,带着点叹息,“您那上清司里头,有问题的人很多啊。”
第53章 自如的魂体
宋立言一愣,转头看向身后,就见楼似玉婀娜多姿地从暗处走出来,摇着她的小香扇,一脸唏嘘。
“你…”他很是不敢相信,“你是怎么进来的?”
困神锁可不是什么能随便解开的玩意儿,难不成她的妖力已经大到能随意出入困神结界的地步了?
“您想什么呢?”楼似玉嗔怪,“奴家方才出魂来追您,不慎与您一起被关在了这里罢了。喏,您瞧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宋立言看见了对面牢房里楼似玉那萎顿的肉身。
轻缓了口气,宋立言拂了衣袍在旁边的石床上坐下,看着她问:“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楼似玉跟着他坐下:“这困神锁是什么东西,大人比奴家清楚,若是要对付一般人,用得着将它请出来么?整个上清司,能有与之一抗之力的,除了您那师父,就只有您了吧?”
指尖微动,宋立言垂眸。
“还有,您那位见山师兄似乎总是为裴献赋说话,可按年岁来算,他压根就没见过裴献赋,如何就那么笃定他是无辜的?殷姑娘在大人手里关得好好的,一直没出事,怎的裴献赋跟着去了县衙,浮屠困就不见了呢?”
“若裴献赋当真有问题,您这位师兄安的是什么心思,是不是也该查查?”
楼似玉掰着指头同他一一说了,又摸着下巴眯起眼道:“若是他们都有问题,上清司又这么巧地拿了困神锁来对付您,那这背后的阴谋是不是就大了点?”
他放置浮屠困四周的法阵,若是上清司之人,修为足够的话,想打开的确是不难的,在这件事上,裴献赋有一定的嫌疑。可宋立言记得,他回去的时候裴献赋正与见山师兄下棋,两人下了两个时辰,有不在场的证明。
但,若见山师兄是在包庇他呢?
费解地摇头,宋立言想不出见山师兄包庇裴献赋的理由,就如楼似玉所说,两人之前压根就不认识,师兄又是带着他长大的,在他的认知里,叶见山不是一个会为了某种好处而损害上清司利益的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看了楼似玉一眼,宋立言皱眉:“你让我认罪,就是想与我一道被关在这里?”
“那也挺好呀。”楼似玉笑眯眯地给他扇风,“奴家可以给大人讲笑话听。”
笑不出来,宋立言甚是严肃地盯着她。
“…奴家这句话就是开玩笑的。”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楼似玉眨巴着眼老实道,“奴家是想啊,咱们反正也弄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不如就顺他们的意进大牢,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明目张胆地行事,咱们也能顺藤摸瓜,查明真相。”
敲了敲旁边这坚不可破的结界,宋立言没好气地道:“有这东西在,你打算怎么顺藤摸瓜?”
“这个好说,大人能破的。”
宋立言白她一眼:“我尚无这自信,你倒是说得颇有底气。”
“那是。”骄傲地扬起小下巴,楼似玉拉着他就蹲到一个角落里,朝他指了指,“大人往这个地方用劲儿试试。”
疑惑地伸手碰了碰,不出意外地被弹回来,宋立言感觉她指的这地方与别处没什么两样,可看她那一脸笃定的表情,他抿唇,还是化出法力来,朝之一击。
结界没像之前那样再反弹他,被击的地方亮起一块光斑,像琉璃将碎之前裂成的雪白蛛网。他眼眸一亮,加大了力道。
一阵白光突然穿透了一排牢房,将桌上的酒都映得发亮,几个狱卒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酒碗跑过去看,可刚走到附近,光芒便消失了。宋立言倚在石床的墙壁边睡得香甜,他对面牢房里的楼似玉也安静地躺着,一点异样都没有。
“咱们眼花了?”狱卒嘀咕,四处敲打一番,纳闷极了。
两个魂体穿过大牢的墙浮在外头,轻飘飘地着不到地。楼似玉满脸敬佩地朝宋立言拱手:“大人厉害啊。”
宋立言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抓着她手腕问:“你怎么知道这法子的?”
楼似玉傻笑,笑着笑着发现他的眼神分外恐怖,于是飞快地低了头,喃喃道:“多年的经验。”
多年?还经验?宋立言皱眉,目光更加不友善。
“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但大人若是好奇,那奴家招了也无妨。”楼似玉叹息,“之前宋清玄…我老跟他对着干,他就用这困神锁关过我。”
微微一僵,宋立言飞快地松开了她,抿唇。
揉了揉手腕儿,楼似玉咧嘴:“幸好当时我不安分,在里头使劲儿找出路,日以继夜水滴石穿的,就挖出这么一条可以让魂体通过的小道,他没发现,我也就一直没说。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堂堂上清司法器困神锁,竟被个妖怪对付了,宋立言心情很复杂。再看看她脸上那故作无所谓的模样,便知她是又在为故人伤神,忍不住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哎,大人且慢。”楼似玉摸出个瓶子,递给他一颗乌黑的药丸,“魂体怕光易损,吃这个才好在白日里走动。”
宋立言接过来,发现是固魂丹,随口吞下才问:“哪儿来的?”
楼似玉老实地答:“从宋清玄手里偷的。”
“…”就不该指望她有什么高尚的行为。宋立言摇头,觉得魂体开始有重量了,便落地继续往外走。
少了县令的县衙全靠柳寒手里的印鉴调度,可不知为何,霍良接到的命令却是呆在衙门里,连同外头在巡逻的衙差也统统召了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大人。”他略为着急地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宋大人吩咐过的,各处都要守好,以免再出命案。”
“他知道什么?”柳寒负手看着外头,“这些会武的衙差可比外头那些混吃等死的百姓珍贵多了,若是让他们出了事,那不也是命案么?”
霍良一愣,觉得这话乍听好像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还想再说,柳寒就摆手道:“时候不早,我先去安顿柳大人的仙体,你将这里看牢了,任何人敢离开县衙的,统统按犯上之罪论处。”
无奈,霍良只能拱手应是。
远处飘来的阴云渐渐笼住了整个浮玉县,摆件铺子里的秦掌柜瞧了瞧天色,连声招呼伙计收拾棚子和外头的货物,正忙着呢,突然就听见了个奇怪的声音。
嗞——嗞——
脊背一凉,他没回头,放了手里的货,径直将旁边的伙计给拉进铺子关上了门。
“掌柜的,怎么了?”伙计不明所以,秦小刀却是没答,只神色凝重地倚在窗边,透过纱往外看。
雨很快就落下来了,淅淅沥沥地溅在安乐街的石板路上,申时刚过,天却黑得如同深夜。行人四处躲避,脚步错乱间,无人注意有蛇在其中慢慢蠕动,阴冷地吐着信子。
那不是一般的蛇,通身绕着绿光,原本还只在路边的草丛里伸头,可找准时机,它眨眼就变成了巨蟒,一口咬断了走至它旁边的行人的脖颈。
“啊…”那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倒了下去,双目圆睁,连死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血淌出来,和雨水混作了一处。
旁边不明所以的路人看过来,发现这巨蟒,连忙惊声大喊:“蛇吃人了!快跑啊——”
原本拥挤着在屋檐下躲雨的人闻声纷纷逃窜,然而,来不及了。几条巨蟒同时显形,飞蹿上去张口便咬,鲜血四溅,人头横飞,街上哭喊声混成一片,却是不消片刻,统统都在蛇牙之下归于了宁静。
伙计瞪大了眼看着,下意识地就要颤抖出声。秦小刀反应极快,立马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有蛇妖回头朝摆件铺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疑惑,试探着就要游走过来。伙计惊恐不已,裆下一股尿骚味儿,秦小刀捂着他的手却是越发用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突然,一个小姑娘从隔壁街跑了过来,她羊角辫被雨水打湿,耷拉在脑袋两侧,手里还拿着个坏了的拨浪鼓,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往四周看。而她身后,三条巨蟒正不紧不慢地追上来,闲庭信步似的戏弄着这不堪一击的生命。
摆件铺子前头的蛇妖立刻也被这小姑娘吸引了,扭头不再管铺子里,张着大嘴就扑向了她。
秦小刀神色紧绷,手也下意识地按在窗沿上,看着分明是要有动作,但他却犹豫了,眼皮垂下来,脸上真真切切地划过痛楚之色。
就在这一眨眼,蛇妖的利齿已经挨到了小姑娘的衣裳,接着就是“咔”地一声响。
秦小刀闭眼,手按在窗台上微微发抖。一瞬间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自个儿的心口还有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亡魂不甘的低吼。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弥漫在他鼻息间,他捂住口鼻,觉得自己是又堕进十八层地狱了。
“哎,魂体还有这好处呢?”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有人着转了个身,裙摆甩出雨水去,声音明若艳阳:“奴家从前怎的不知道,魂体竟能如此来去自如?”
第54章 人命祭祀
秦小刀一震,霎时觉得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又回来了,风声、雨声、还有蛇妖威胁地吐信声,声声入耳。
猛地睁眼,他扒拉着窗户往外看。
楼似玉抱着小姑娘高高地举到宋立言面前,眼睛笑成了弯着的月牙:“大人您瞧,这小丫头真漂亮。”
宋立言的脸色很难看,他将女孩儿接过来抱着,扫视一番街上的惨状,再看看旁边立着的几头蛇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捏诀打算动手。
然而,一催动咒术他才想起,自个儿现在是魂体,丹田里没有任何法力,更遑论使用法术和符咒。
“…”
楼似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大人莫沮丧,咱们现在能救一个是一个,要对付它们怕是不行的。”
正说着,后头的蛇妖又扑了过来。楼似玉瞬间就拉着宋立言飞到了旁边的屋檐上,动作之快,扑过来的蛇妖反应不及,直接与另一头撞作了一处。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快得楼似玉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想不起来了。她费解地拍拍脑袋,朝宋立言道:“先将她送去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宋立言颔首,两人带着小姑娘眨眼就消失在了屋檐上,蛇妖追上来找了半晌,却是再没能找见。
被吓傻了的小丫头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哭,宋立言手足无措地将人塞回她怀里,低声道:“哄好,放回我的房间里去。”
楼似玉眨眼,拍着小姑娘的背问:“您要去做什么?”
“蛇妖肆虐,我必须想法子把困神锁破了,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宋立言捏紧了拳头,“已经传音给见山师兄和宋洵了,但看这拨妖怪来势汹汹,他俩未必能应付。”
楼似玉垂眸:“奴家说这话大人可能不爱听,但是实话——您想破困神锁太难,起码得费上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它们需要的人命怕就是已经够了。”
脚步一顿,宋立言回头看她:“你知道它们需要多少人命?”
为难地皱了皱鼻子,楼似玉含糊地道:“大概吧,有人告诉我说,它们有可能是想复原什么妖怪的肉身,若是真的,便需要九百九十九条新鲜人命。”
九百九十九条。
天边突然炸了一道闪电,照得宋立言半张脸都隐进了黑暗里,瞳孔时明时灭,看起来尤为可怖。
楼似玉怀里的小姑娘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哎,乖,不哭了。”她连声哄着,抱着人轻轻摇晃拍背,“姨娘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我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姑娘眼睛肿得不像话,想说什么,却是抽噎得半天没吐出来。楼似玉看得心疼,连忙抱着她闪回宋立言的房间里,捂着她的嘴小声道:“你若想保命,就莫要再哭了,这里很安全,你且等着好不好?”
懵懂地望着她,小姑娘使劲咽住了哭声。
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楼似玉闪身又回去宋立言跟前,无奈地道:“您生奴家的气就太莫名其妙了,将您关起来的人又不是奴家。而显然,他们对您下手的目的就是想让您无法阻止这一场杀戮。”
“你该早告诉我此事。”宋立言嗓子发哑,“九百多条人命,是随便能开玩笑的吗?”
楼似玉叹息:“大人,奴家是从某个地方知道了这种祭祀方式,但奴家并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也没有料到衙门会有人与它们沆瀣一气。奴家本想劝您将殷殷放回去,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但更没想到的是,他们下手竟这么快。”
闪电划裂天空,雨下得更大了,所有的声音都被盖在雨水的咆哮里,连血腥味儿都被冲了个干净。宋立言沉默地伫立在屋檐下,看了片刻,突然消失。
楼似玉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也跟着消失在雨幕里。
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咬断逃窜人的咽喉,本是顺畅得很的,可再一口下去,要咬的人却是原地不见了。困惑地动了动蛇瞳,巨蟒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继续去攻击下一个人。而它旁边的同伙一口下去也咬了个空,蛇尾甩甩,茫然地看着尚有脚印的泥地。
木羲收到吩咐,将客栈四周镇了法器,宋立言和楼似玉兵分两路,飞快地将人救走扔回去,一时间无数死里逃生的人都坐在大堂里鬼哭狼嚎。
宋洵带人前去杀妖,叶见山伤未痊愈,倒也提着剑跟上了。只是,他们这几个人实在不够,拼尽全力救人厮杀,浮玉县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宋立言救回人放下,再动身的时候,便觉得魂魄有些散了。
“大人。”楼似玉一贯嬉笑的脸难得地沉了下来,“您休息一下。”
“休息?”宋立言红着眼看她,“我休息一炷香,外头就要死几十个人,你让我休息?”
“您不休息,魂飞魄散也说不准。”她冷声道,“奴家替您去救人。”
多一个人就能多救几百个人,这样的情况下,谁能替谁?宋立言摇头,挥开她的手便又冲了出去。
手中一空,楼似玉侧头看向他的背影,一点点将手指收拢。——这人还是这样,根本没变,哪怕是今日死在这上头了,怕是也不会后悔。
可她不想再后悔了。
咬咬牙,楼似玉纵身追了上去。
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隐隐有了亮色,宋立言抱回来最后一个孩子,立在掌灯客栈门口看了看远处。
戌时已到,哪怕阴云散去也已经是一片黑夜。客栈里挤着两百多个人,吵吵嚷嚷哭哭闹闹,格外嘈杂。而客栈之外,鲜血染红了街道,无数人头滚落在草丛里,杂乱的黑发融进地上的积水,显得十分凄惶。
宋立言默然地看着,就算是魂体,身上也散出了令人畏惧的杀气。
“它们退了?”他轻声问。
楼似玉碰了碰他几近透明的身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大人先回牢里吧,若无肉身,你我都拿它们没办法。”
宋立言二话没说,闪身回了牢房。
三魂七魄归位,魂力耗尽的虚弱感从脚心一直涌到天灵盖,楼似玉打了个寒战,抓着栅栏扶着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感觉背后一道强光穿透了整个牢房。
宋立言捏着獬豸剑,狠狠地砍向了困神锁,每砍一剑,白光就暴涨一丈。
她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做什么?”
恍若未闻,宋立言连砍了十二剑,坚硬的困神锁上终于是崩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他立马弃剑,翻手捏诀,八重法阵同时飞出,与四周结界相抗。
狱卒听见了动静,小跑着往这边来了。楼似玉皱眉,越出牢房就上前去将他们拦住。
“你…你怎么出来了?”两个狱卒迎上她,怔愣地刚问出这一句,眼前就是一黑。
楼似玉伸手扶他们一把,温柔地将人放去地上躺着,然后回到宋立言的牢房前头,深吸一口气,与他一起敲打这困神锁。
这东西是那个人造出来的,没那么好对付,哪怕是她与宋立言合力,也要费好些功夫。不过,也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时辰之后,宋立言突然一个机灵,反手从困神锁里抽出一个法阵来。
像书架上的一排书突然倒了第一本,后头的书哗啦啦跟着全往旁边倒似的,这法阵一被抽出,接着无数零散的法阵跟着从锁眼里飞了出来,大大小小,红黄绿蓝,看得楼似玉瞪大了眼。
“竟是这么多法阵凑成的。”宋立言一挥手,困神锁的结界随着法阵的松散突然炸开。
楼似玉后退两步,抬袖挡了脸,再睁眼的时候,宋立言就已经站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点疑惑:“如此巧妙的法器,是何人所造?”
这话不是问她的,只是他喃喃自语,可楼似玉听着,还是喉咙发紧。
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就那么一个,最厉害的人也就那么一个,只可惜死得连灰也不剩了,徒留后人赞叹感慨,又有何用?
“你不是说知道它们在何处吗?”宋立言道,“眼下无暇再细找,你带我去。”
收回神思,楼似玉传音给了木羲,后者片刻之后便给了她答案。
“碧波湖。”
又是这个地方,宋立言抬步就走,袖子里的灭灵鼎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情绪,兴奋地跳了出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又调皮地撞了楼似玉一下。
楼似玉推它一把,脚步沉重地跟上宋立言。
湖水寂寂,在夜色里显得墨黑一片,若无人打扰,远看就像是一块平地。然而不巧,九条巨蟒从湖中突然钻出,硕大的蛇头掀起几阵水花,将湖面上的星辰都给搅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