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言发现自己站在他要走的路上,本该让一让的,可他实在震惊过度,腿一时没能挪开,结果就见“清怀”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像水里的影子被石头打乱又重新聚合一样,“清怀”压根没看见他。
“师兄。”他朝人拱手,“山下传来消息说,常硕现身了。”
一听这话,小姑娘反手就拉住了男人的衣袖:“你不许去。”
“别胡闹。”男人捏住她的手,“上清司众人正处危难之中,我没道理独善其身。”
“那也不许!”小姑娘死死抓着他不松,眼泪又往下掉,“你说过不会再抛下我的,你自己答应的!”
“我没有要抛下你,等事成回来,我便陪你看夕阳。”男人叹息,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么矮,没我替你点灯可怎么行?”
他说着,还笑了起来,俊眉朗目一舒开,便是一方清色。
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男人却是狠下了心,将她的手掰开,大步往外走。
宋立言怔然地看着,看着那男人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步履坚定而决绝。他没动,就在原地等着,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的幻影在穿过他的一瞬间与他的脸交错重叠。
一模一样的五官,像荷绽塘里,水上风光水中影,光影相映,端的是找不到任何差别。
穿过他之后,被打散的幻影又重新合拢,无声地消失在远处。
“清怀”跟了上去,那姑娘蹲在原地哭了好一会儿,拿袖子抹了脸,也气愤地追了出去。光影消失,整个树丛里霎时寂静下来,连虫鸣声都没了。
宋立言突然觉得有点站不住,抱着楼似玉半跪下来,倚在旁边的古树上喘息。
他知道自己看见的都只是幻影,可四周没有妖气,也就是说,这不是妖法,而极有可能是被四周的什么东西留下来的一段过往,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怎么就那么巧,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看起来和楼似玉渊源颇深?
他认得楼似玉哭起来的样子,与那姑娘是如出一辙,天底下绝不可能有长相神态都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那分明就是楼似玉的经历。而那个男人呢?长得和他一样,有个叫“清怀”的师弟。
清怀,赵清怀——裴献赋曾说,多年以前赵清怀让他救他师兄,他师兄叫宋清玄。
之前怎么也拼不上的线索突然就连成了一串,呼啦啦地被风吹成一长卷。宋立言觉得头疼,可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八十年前楼似玉就认识宋清玄,与他颇有纠葛,宋清玄在封印常硕一役中战死,楼似玉还在掌灯客栈里等他回来。她压根不是认识他,她认识的人是宋清玄,所以初见之时她震惊失态,后来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股子奇怪的情愫。
不顾一切地救他,恐怕也是为此。
她看起来很爱宋清玄,宋清玄身为上清司之人,也未曾对她动手,那是不是说,宋清玄认为她是不会做坏事、至少是不会做对上清司不利之事的?
那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让他发现常硕内丹和灭灵鼎?
心里疑窦难抑,宋立言将楼似玉扶起来,解开她身上的困囿阵,尝试给她运功。然而,他的炁一触及她,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弹开,连带着她的嘴角也溢出血来。
抵触他?宋立言皱眉,微恼地收回手,想了想,拿出裴献赋给的蛇胆草图鉴,开始在四周查找。
楼似玉又气又痛,她不知道是谁将这段东西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想干什么,但她明白自己必须快点破了裴献赋的桎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凝神静气,楼似玉想起宋清玄曾教过的打坐之法,试着提心脉内的热血为引,重新调息。
她当年没能拦下宋清玄,如今总不能再救不了宋立言。
心神入定,气走周身,楼似玉逐渐摒弃周围动静,不听不想。一直压在丹田深处的妖气被她一点点释放出来,充盈到四肢百阖,僵硬的躯体慢慢回暖,几个大周天之后,指尖终于可以动弹。
内脏的疼痛越来越轻,气也越来越顺,经脉想来是连通了不少。
察觉到自己的进步,楼似玉松了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狐族敏锐的嗅觉让她闻到了裴献赋给的毒药的味道。
浑身一震,她忙从周天里挣脱,树叶响动和花开的声音重新涌入耳蜗,吵得她懵了好一会儿。
肌肤上有清晨的薄露,鼻息间有新鲜的草香,想来日子又是过了一天,该到宋立言给她喂药的时候了。只是,他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打开药瓶好一会儿也没来她面前,却在周围打转。
他们还在那片树林里,四周没有水声,也就是说,宋立言找不到给她化药的东西,只要她不张嘴,就不用再吃毒药了。楼似玉大喜,心里默念停药啊,只要这药停下,她还能更快恢复。
然而,转了两圈之后,宋立言还是朝她走过来了,将她半扶起来,轻叹了一口气。
嗯?
楼似玉有点怔忪,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心里有个想法,可又觉得太荒谬。上清司出来的人,世世代代都是摆件铺子里落灰的老古董,怎么可能…
唇上突如其来的一软,带着点温热覆上来,将她那点念头给砸得粉碎。本来一片漆黑的天地里好像突然飞出去无数白鸟,呼啦啦的一片,直叫人发晕。
楼似玉傻了,牙关都没咬紧,任由这人以口舌将药渡给她。唇齿辗转间,她怔然地想,裴献赋给的药丸…
竟然是甜的吗?
第32章 蛇族禁地
她不该往下咽的,哪怕他逼着她咽,她也可以聪明点,压在舌下,再借机吐了便是。
想是这么想,宋立言当真逼上来的时候,楼似玉不但连抵抗都没有,“咕噜一下就把毒药咽了个干净,而且还觉得这药像刚摘下来的蜂蜜沾在指尖儿上面的那一点,化在心里甜丝丝的,把她五脏六腑里的疼痛都给抚平了。
柔软的辗转厮磨,温热而熟悉的呼吸,混着他身上独有的沉木香,像是一场旖旎美梦。风吹旧时雨,花开故人归,若这片刻能永恒,那她再多咽几颗毒药又何妨?
然而,宋立言只是喂药罢了,药喂完,他便松开她,甚是有礼地道:“得罪了。”
他并不知道她听得见,像只是良心不安,说完便晃着眼眸看向别处,脸上有些可疑的霞色。平静片刻之后,又起身将她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楼似玉逐渐从妄想里回过神来,一运气,懊恼地发现自己刚冲破的一点桎梏又被这药给堵了回来。什么蜂蜜啊,这害死人不偿命的裴献赋是打定主意要宋立言一去不复返,她怎的还有心思想别的?
色迷心窍,情长坏事,上清司的教条并不都是错的。
呸了自己两口,楼似玉凝神感知了一番四周。
郁郁葱葱的树林,与一路走来的风景没什么两样,可现在山林里的风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吹的,不合常理。
宋立言没走两步也注意到了,脚下方向一转,便顺着风吹的方向走。迎风布阵,风口即阵眼,结界同理,只要顺着风,总能找到些什么。
越往前风越大,行过半里路,前头的景象突然模糊起来,像蒙了一层薄纸,天地都是一片混沌。宋立言看了看,俯身将楼似玉放下,抽出獬豸剑,二话不说就朝前一挥。
“哗”地一声,结界壁裂开一道口子,本来一直往这个方向吹的风突然滞住,紧接着就有浓厚的妖气从口子里倒灌进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蛇?”辩清这妖气所属,他困惑地自语一声,就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瞒天符,贴在自己与楼似玉的脖子上。
原本以为在进这片树林之前的地方都是结界,可如今看来,倒像是这片树林才是结界,用来掩盖什么地方的。
抱起楼似玉踏进去,宋立言抬头,眼皮一跳。
这外头的古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置身其中完全分不清昼夜。他脚踩的地方惊起了一片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荧光蒸腾而起,若远看来,的确是一片冒绿光的林子。
还真让他找到了?宋立言松了口气,慢慢打量眼前这壮观的萤火景色,下意识地对怀里的人道:“你看不见也是可惜了。”
楼似玉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愣了一会儿想回应他,又发现他听不见,只能丧气地闭嘴。
借着萤火虫的光,宋立言一边走一边找蛇胆草,绕过两棵参天的古树,他突然觉得前头有光亮。抬眼一望,惊得差点将怀里的人给扔出去。
他所处的竟是一处矮山,矮山之下有一片城镇,无数橙红色的孔明灯参差不齐地悬浮在半空,将城镇里每一处都照得通亮,写着符文的红色绸带错落其中,顺风翻飞。仔细看去,城墙房屋与人间并无不同,但行在其中的,都是人身蛇尾的妖怪,上半身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下半身却是缠在柱子上、亦或是在石板路上蛇行。
蛇族的栖息之地?
宋立言很震惊,他记得上清司的《灭妖录》里写过,蛇妖一族被灭在鼠族之前,妖王勾水作恶多端,被打了个魂飞魄散,蛇妖也在后来的几十年里被上清司消灭干净。本以为美人蛇就是罕见的蛇妖了,谁曾想这里竟有这么多。
正出神,身边突然飘来几缕妖气,他侧头,就看见几只蛇妖交谈着从他面前路过。
“这什么味道啊?”蛇女左右吐了吐信子,嘀咕道,“怎么不太对劲?”
按了按楼似玉脖子上的瞒天符,宋立言屏息僵住。
“你又疑神疑鬼的,咱们这地方谁发现得了?”旁边的蛇男啐她一口,“快走吧,再晚就进不得城了。赶不上庆典你可别哭。”
“哎,你等等我。”蛇女收回信子,扭腰就往前蹿。
宋立言等了片刻,找到个合适的距离,带着楼似玉就跟了上去。
一下山坡,四处的蛇妖更是多了起来,一眼扫过去,无一不是百年以上的大妖怪,即便是半人半蛇,行在路上也比他高出两倍,被挤在中间,宋立言敏捷地躲过周围乱吐的蛇信子,靠着正宗的上清司瞒天符,愣是挤在蛇妖堆里进了城。
楼似玉在他怀里,冷汗出得已经将衣裳都打了个透湿。
她已经不想说这人是胆大了,这简直就是把自个儿的命当玩笑,蛇族禁地也敢闯!瞒天符只有几个时辰的效用,他难不成还打算在几个时辰之后孤身战蛇妖全族?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当年那个人在,把修为提高十倍,也不敢这么玩啊。
这位大人什么时候能将自己的好奇心给克制住,活着多好,怎的就偏生想寻死呢?
城镇的街上热闹得很,一路走过去都是小贩在吆喝,像极了浮玉县的安乐街。只是,这里吆喝的不是花卷馒头糖葫芦,宋立言一侧头,就听见它们喊:
“新鲜的老鼠,五文一串,来看看喽~”
“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浮尸,阳气还没散尽呢,您瞧瞧这货色。”
“哎~卖野鸡,拔了毛剔了骨的,买上三只回去吞了就能休息五日~”
嫌弃地换了条路走,宋立言的眉头拧得死紧,楼似玉就算睁不开眼也能猜到他的神色,担忧之中不免觉得好笑。这样的地方,哪里是他这个清雅道人该来的?若是她可以说话还好,能给他说些趣事,散一散这肮脏的血腥味儿。可她张不开嘴,就只能靠在他胸前听他的冷哼。
“当啷——”街口中央突然响起清脆的钟声,四周的蛇妖一顿,纷纷朝那边游走。宋立言回头,也跟了过去。
高台上落下一枚雕着古怪花纹的铜球来,里应该是装了铃铛,滚动起来叮当作响。他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周围的蛇妖却都拼命吐了信子去抢,硕大的蛇身挤来撞去,逼得他不得不往有空隙的地方闪躲。怀里抱着个人,大幅跳动还不能让蛇妖察觉,怎么都有些惊险。
眼看着一只蛇女朝他的方向倒下来,宋立言立马飞身跳去最前头的空地,刚站稳就听见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一扭头,便见那大铜球兜头朝他而来。
没这么巧吧?他皱眉,再想躲,四周却已经被蛇妖挤满,眼瞧着走投无路,宋立言拧眉,正打算硬承,砸下来的铜球却突然停在了离他脑袋不过三尺处的位置。
湿漉漉的蛇信缠上来,将铜球给拉了过去。宋立言抬眼,就见一只穿着浅蓝绸缎的蛇女张着大嘴,半衔着铜球高傲地行上台子。
“长尾既接这守魂铃,便是知道规矩。”高台边上坐着几位老者,须发皆白,却无蛇尾,一板一眼地说起话来,像极了朝堂上那些个大臣。
“我明白。”长尾将珠子吐在地上,转头看向高台中央站着的人,“生死不论,谁赢了谁来接守护圣草之任。”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宋立言眯眼。
一身黑甲粼粼,连人身都没化,直接显着真身盘在台子上,不是美人蛇又是谁?
她与他那一战应该是负了伤,此时许是不想让对手看出伤势,所以才用原形。但就算用原形,宋立言觉得,以她的修为,未必能打得过对面的长尾。
果然,两边起势,美人蛇不过两轮对法就落了下风,长尾是个狠角色,察觉到她的虚弱,立刻乘胜追击,招招落处都是她的七寸。美人蛇狼狈迎战,却是节节后退,最后一击,直接被长尾从高台上扫了下去,“嘭”地砸落在宋立言身前的空地上。
到这个地步,差不多就算是胜负已分,但长尾显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追下高台,抬手就要给她致命一击。
这就过分了,宋立言摇头,甩出一张符纸捏成团,倏地就朝长尾扔了过去。
小小的纸团没引起谁的注意,但一碰见长尾的蛇鳞,却是如水一般渗透了进去,只一瞬,长尾的动作就戛然而止。
杀气腾腾的一击未曾落在美人蛇身上,美人蛇的还击却是先至,无数利刃自口中飞出,带着她仅剩的修为,直插进长尾的七寸。
妖血飞溅间生死已定,长尾满眼都是不甘心,瞪着美人蛇看了许久,长啸一声,庞大的蛇身才缓缓倒下。
无数蛇妖起哄欢呼,朝美人蛇甩着蛇尾庆贺,可美人蛇却觉得不对劲,方才那一击应该是长尾先打中她,她至多不过能伤她两分,却不曾想对手突然就顿住了。
下意识地回头,她眯眼,往自个儿的身后看了看。
第33章 蛇族的秘密
拥挤的蛇妖们扭动着各自的躯体,蛇信子吐了满天,除了浓烈的妖气之外,这里再没别的东西了。
是她多想了?美人蛇纳闷。
“殷殷,到台上来。”白胡子蛇妖喊了一声,美人蛇也就不再多想,强挺起身子回去高台之上。
“胜负已定,密钥继续交由你保管。”白胡子将一团光递给她,美人蛇吐出蛇信就将其卷了,吞进肚子里。然后吐出一团火,飞旋着冲上高台中央的柱子,将最顶端的火盆点燃。
“咻”地一声,火盆里的火顺着八根长线一路蔓延,沿路点燃线上绑着的烟火,一时间火光冲天,五光十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城镇上欢呼沸腾,属于蛇妖一族的庆典也就正式开始了。
这是在庆祝什么呢?宋立言很好奇,余光瞥见旁边店铺里有笔墨,他眸子一动,抬步就走了过去。
店家正在外头看烟花鼓掌呢,也没发现身后案上放着的笔自己动了起来,空白的黄纸被染上墨迹,一阵鱼龙乱舞。
少顷,一张黄符匆匆而就,在空中抖了抖,借着最盛大的烟花炸开那一瞬间的光,化成了一只半人半蛇的小妖,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宋立言。
楼似玉察觉到他做了什么,嘴唇都忍不住颤了颤。
符可化人,亦可化妖,但这属于十分高深的纵符术,她只在千年前见过一次,就连后来的宋清玄也未曾练会。如今的宋立言年岁还不及当年的宋清玄,竟能随手挥出这东西吗?
化出来的妖没有生命,却能依照纵符者的意愿说话做事,宋立言一颔首,那小妖便就地打了个滚儿,沾染上四周的蛇妖之气,再笑嘻嘻地出门去,拉着店家问:“伯伯,这烟花是做什么的呀?”
店家也没细看它,随口就答:“这是为了庆贺咱们蛇族得以继续存世繁衍而放的,十年一次,图个热闹。你抓紧看看,下一回又要等上十年呢。”
小妖回头看了看宋立言,又继续问:“那咱们蛇族是怎么得以继续存世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店家摆手道,“回去问问你爹娘,让他们慢慢给你说。”
“爹娘去人间了,好多年没回来了,自然是无人同我说这些。”小妖可怜兮兮地扁嘴,又伸手递了一个小瓶子过去,“把这个送您,您给我讲讲故事可好?”
印着青花的小瓷瓶,一拔塞子就飘出来一股上清鲜美之血的味道,那店家一闻就亮了眼,连忙将塞子堵上,看了看四周蛇妖投过来的目光,将小妖拉进自己的店铺关上门。
“好家伙,这东西你都能得来。”贪婪地吐了吐信子,店家舔了一口瓶子里的血,像喝醉酒似的眯起眼来,满足地道,“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跟你说说。”
“话说这一千多年前啊,上清司对天下妖怪赶尽杀绝,那是一场残忍的屠杀,使得妖族整整一千年不得见天日。五大妖族首当其冲,蛇妖之王勾水被追剿了两百年,终是被上清司得道之人斩于岐斗山之巅。”
“蛇王一死,吾辈妖众本也是不可幸免,但就在那道人将蛇妖逼入岐斗山北峰山谷、欲一网打尽的时候,他突然就停手了。接着,就有别族的妖怪带我们逃入这山谷深处,并让我们立下誓言,无论繁衍多少年,蛇妖都再不可祸害人间。”
说起这事,店家犹自觉得奇怪:“至今都没人猜到上清司的人为什么会放妖怪一条生路,不过正因如此,咱们蛇族分为了两派,一派因妖王之死恨透了上清司之人,另一派与世无争,时刻遵守着约定。”
宋立言听得脸色发青,他觉得这妖怪在撒谎,上清司世代与妖族不共戴天,怎么可能有人对妖怪网开一面,甚至是任由整个蛇妖一族都继续繁衍下来?并且,让妖怪立誓?谁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他心里产生质疑,那小妖自然也露出不信的神色。
店家笑道:“我又没必要骗小孩儿,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可别存什么去人间捣蛋的心思,看见那高台上的蛇女没有?”
他指向窗外的台子上的美人蛇,吓唬似的道:“她守护咱们的圣草,是掌罚的,谁若祸害人间,便是要抓回来扒皮抽筋!”
楼似玉一直心情沉重地听着,直到这一句,她终于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掌罚呢,美人蛇每十年争一次守护圣草的资格,就是为了自己不受罚,不然怎么敢嚣张地威胁她要浮玉县的人陪葬?虽然只是一时口舌之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圣草下埋着的东西早已没了当初的威慑,蛇妖若当真有歹心,谁也拦不住。
“我不会去捣乱,就是想找一样东西。”小妖嘻嘻笑着,拿出一张纸来,“伯伯可见过这个?”
店家舔完瓶子里的血,漫不经心地接过它给的纸一看,脸色骤变:“你…?”
小妖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还僵硬地吐了吐蛇信子。
“你不是我族中人!”店家大怒,一甩尾巴就将他卷住,“何方宵小,敢来打听我蛇族机密?”
竟然被识破了?宋立言挑眉,看着关好的门被气波冲撞开,那店家愤怒地卷着小妖就上了街,大声喊:“有外族入侵,大家小心!”
街上一片哗然,蛇爬行的声音悉悉索索响个不停。高台上的美人蛇闻声赶过来,就见店家将一只小蛇妖卷得骨头“咔吧咔吧”直响。
“这是做什么?”她皱眉,“可别错杀了同族。”
“哼,但凡我族中人,都是在圣草旁边出生,看着沐着圣草恩泽长大的。这小东西却拿着圣草的图来问我见没见过,我能是冤枉他的吗?”店家将蛇胆草的图鉴举起来,“大家看。”
三条长叶托着五簇雪白的小花,从中央抽出来一根红色的细茎,亭亭玉立,正是蛇族圣草。
小妖已经被拧得没了形状,“噗”地一声变回黄符,从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在地。在场所有的蛇妖,包括高台上的白胡子,见状都白了脸。
“上…上清司的东西!”
“有上清司的人混进来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就是极度的混乱,街上所有的蛇妖都开始推搡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方才还热闹繁华的大街,瞬间瓜烂菜飞,一片混乱。
美人蛇没动,她立在来来往往的蛇影之中,盯着地上的黄符看了好一会儿,蛇瞳微微一闪。
白胡子着急地指挥着妖众各处排查,又布下法阵保护年幼小妖,忙得焦头烂额。美人蛇回过神,转身道:“既是有外族入侵,我也当做分内之事。”
“你去吧,多带些人。”白胡子道,“一有情况便传音于我等。”
“好。”
美人蛇扭着身子往一个方向走去,宋立言见状,悄无声息地跟上。
“那边好像有动静。”路走到一半,美人蛇随意指了指,对身后跟着的蛇妖道,“都去看看。”
“是。”其余蛇妖领命而去,她则继续往前,慢条斯理地走到城镇最中间的一颗古树旁。
这棵古树不知道有几万年了,粗壮得可怕,树干估摸要二三十个人才环抱得过来,树皮粗粝,枝叶繁茂遮天,无数雪白的气根从树冠上伸下来插入地面,显得分外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