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活该
他在她眼里向来是好的,山青水碧,桃红雪白,只他是人间独有的颜色,哪怕每一回她都要被他忘记、怀疑,她也忍不住凑到他跟前,贪婪地看看他的眉眼。
他给的糯米烧腊是好吃的,同八十年前一样,只不过这回加了不该加的东西。他也不是故意的,她没道理怨他。只是,看着他这漠然的眼神,楼似玉还是觉得心口疼,像被断妖符裂了心脏似的。
“不信是吧?”看明白了他眼里的漠然,她咧了咧嘴,“大人真英明,一听就知道奴家在开玩笑。”
“我没空听你开这样的玩笑。”宋立言转身,“你现在不肯好好说话,那便随我回大牢,坐下慢慢说。”
挺好,还不着急杀了她。
楼似玉自嘲地闭上眼,打算束手就擒。
然而,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狼嚎,第一声很远,荡在半个山间,第二声却是陡然拉近,就在宋立言背后不远的地方炸响。
他反应倒是快,抽出獬豸剑就转过了身,但那野狼、或者说是狼妖,只一眨眼就没了影子,徒留浓烈的妖气威慑似的在山林里散开。
楼似玉皱眉,她觉得这妖气甚是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来者不善,这妖怪修为也不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对面前这人道:“小心点。”
宋立言回头,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
就这一眼的功夫,狼妖突然在镖车边显形,一爪拍开已无封条的镖箱,飞快地抓向里头的四合阵。谁料上头横着的灭灵鼎竟是动了,这脾气不好的宝贝也不用主人指示,瞬间化大,兜头就朝狼妖罩了下去。
与此同时,宋立言抽身而至,獬豸剑带着雷霆之怒横向一扫,那狼妖的影子拦腰而断,化出无数黑色蝙蝠,吱哇乱叫着朝他扑过来。宋立言抬袖挡脸,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下一瞬,他就察觉右侧有凌厉的妖气朝他攻来。
声东击西?宋立言暗道不妙,横剑挥开蝙蝠,想再捏诀已经是来不及,他扭头去看攻击的人,却在黑蝙蝠翻飞的空隙间看见了楼似玉。
她在朝他冲过来,狼妖的妖气凌厉而霸道,跟她那张美艳的脸一点也不搭,但杀意是浓烈的,像极了她客栈里的酒,猛烈又辣喉。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是困惑的,第一反应不是杀了她,而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他都没想杀她,她为何还要动手?
-师弟,若你遇当斩之人,切忌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必会吃大亏。
见山的师兄在他脑海里响起来,带着些叹息,一圈又一圈地荡开。宋立言手一紧,想出剑,眼神一闪,却还是转伸左手,飞快捏诀,打出一道白光,正中她的左肩。
楼似玉身子一僵,朝他扑来的动作却是没停,她神色有些紧张,触及他的目光,怔了怔,倒是又笑了。
“我活该。”她叹气。
宋立言皱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通天的金光在她身后炸开,无数琉璃般的碎片从他脸侧飞过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伸手,接住了朝他缓缓跌落下来的人。
断妖符还在她体内,她用不了妖力,妖气不是她的,她只是想来替他挡。
可是…她为什么要替他挡?
楼似玉很轻,像一片柳絮,落在他怀里都没什么感觉,除了温热的血大口大口地涌落在他肩上,打湿了衣裳。宋立言觉得不舒坦,心口生出一股子怪异的感觉,任由她靠着自己,动也不敢动。
她的身后,黑雾散去,两人高的狼妖以原形出现,用人的声音咯咯地笑了出来。他伸爪,爪子里放着的是不知何时拿到的四合阵,绿莹莹的眼里映出宋立言僵硬的身影,十分优雅地朝他行了人界的躬身礼:“多谢你了。”
宋立言看也不看就挥剑砍过去,那狼妖立在原地,却是化为了幻影,被剑光一斩为二,由风吹散,却是没把四合阵留下。
林子里浓烈的妖气也随之消失。
妖不是鬼,来去皆有踪迹可寻,可这狼妖的妖法完全不合常理,哪有凭空消失的?宋立言微恼,头一回觉得自个儿当真是见识少了,遇见这样的事竟没个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怀里的人没了力气,顺着他的身子要往地上滑,宋立言伸手搂住她,略微想了想,伸手将她嘴捏开,俯身覆上。
断妖符化为一颗金珠,顺着他的力道、闪着光从她的喉咙一路往上移,最后滚落出来,砸在地上溅成一滩血水。宋立言抬头,染了她血的薄唇看起来有两分妖冶,眼神却是依旧冷漠:“既然会妖法,就自己疗伤,别装死。”
楼似玉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连呼吸都没有。
宋立言顿了顿,觉得可能是她会的妖法里刚好没有能疗伤的,于是将人抱起来,慢慢往回走。
他倒不是突然发了善心,只是楼似玉身上有太多他想知道的秘密,在知道真相之前,他总不能就这么让人死了。狼妖那一击不重,她身上最重的伤是被断妖符反噬的,断妖符一除,再寻些办法,总是能好的。
她穿着的还是今日站在客栈门口时的那一身石榴裙,裙摆扬在风里,红得很好看,只可惜现在染满了血,闻着怪不舒服的,也不知道她醒来,是会心疼自己受的伤,还是心疼自己花钱买的裙子。
“大人!”宋洵驾车赶来,半路遇见他,连忙跳下车迎上来。一看他怀里的人,他吓了一大跳,“楼掌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捆着缠妖绳?”
“先上车回县衙,让人请裴大夫过来一趟。”宋立言把她抱进车厢放着,看了看她身上的缠妖绳,摇头,“妖怪诡计多端,这绳子就先不解了。”
宋洵一脸诧异,楼掌柜不是人么?怎么就变成妖怪了?自家大人那满脸满身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啊?还有,四合阵哪儿去了?
心里无数个疑问,奈何自家大人显然没有想解释的耐心,宋洵乖乖闭嘴,飞快地驾车回了衙门。
“大人,要将楼掌柜押去大牢还是?”
“不必,就关在我院子里。”宋立言抱着人大步往里走,进门就将人放去软榻上,想了想,给她布下三个困囿阵,又算了算她的法力,再加了两个。
今日之事算是给他长了记性,绝不能再小看了妖怪的手段。
然而,坐在榻边看了看楼似玉那惨白的脸色,宋立言沉默良久,轻轻抽走了一个最小的法阵。
裴献赋来得很快,大步走进来笑道:“这是谁又生病了啊?天天不让我得歇。”
宋立言给他让了位置,指了指软榻上的人。
笑意一顿,裴献赋惊讶地左看右看:“大人,这只是个凡人,怎么用得着这么多困妖的法阵?”
凡人?宋立言摇头:“她会妖法。”
“会妖法就一定是妖怪不成?”拂袖坐下,裴献赋一边把脉一边道,“这世间也有会妖法的人,你没见过罢了。”
一探脉搏,他一惊:“这怎么三魂七魄都散了?”
心里一沉,宋立言皱眉:“她是受了断妖符的反噬,加上替我挡了狼妖一击,所以昏过去了。”
“昏过去和散了魂能是一回事吗?你瞧瞧,这气都要断了。”裴献赋一脸焦急,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连连叹气。
宋立言问:“可还有救?”
裴献赋侧头看他:“大人想救她?”
“能救自然当救。”他道,“这人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清楚。”
“她会妖法,身上的妖气够她撑上七日,这七日内,只要大人能寻得名为‘蛇胆’的草药让她服下,就还有救。”裴献赋迟疑地道,“但话说在前头,那药草在岐斗山左峰,有蛇女看守,轻易是得不到的。”
蛇胆草?宋立言眼露疑惑,正想多问,裴献赋就已经将医书翻出来,找到图鉴,撕下来递给他:“照着这个找。”
接过来展开,宋立言仔细查看,就在此时,软榻上的人手指动了,但他看得专心,并未察觉。算好来回所需要的日程,他将宋洵叫了出去,开始商量怎么处理衙门公务。
“你想干什么?”
分明已经醒了,却被一股外力压着无法动弹,楼似玉逼不得已以魂音开口,怒斥。
裴献赋脸上那担忧的神色像老旧的红漆,一点点斑驳掉落下去。他垂眸,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她身上的法阵,法阵被他一触,微微发光。
“我帮你隐瞒身份,你不感激我,怎的还责问起我来了?”他哀怨地撇嘴,“好心没好报。”
“让他去找蛇胆草,你能安什么好心?”楼似玉手背青筋都鼓了起来,奈何元气大伤,完全无法冲破这人的钳制,只能愤怒地道,“松开我!”
“不是很喜欢他吗?”裴献赋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我赠你与他朝夕相处七日,还不能如你意?”
“卑鄙!”
“小娘子骂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有趣。”裴献赋笑眯眯地道,“可惜了,他听不见。”
话音一落,楼似玉就觉得喉咙一紧,三魂六魄被封了个严实,魂音也再传不出去。
第30章 逐渐踏入的陷阱
眼前一片漆黑,四肢也只剩被桎梏的触感,像沉在黑不见底的泥沼里,连魂魄都觉得难受。她试图挣扎,然而五脏俱损、妖力大伤,不管她多使劲儿都毫无作用,只耳朵空前的灵敏起来。
“你不必随我去,只两日,若找不到我便回来。衙门的事你与霍良暂且顶着,若遇着十分要紧的,传消息给我便是。”
“…用不了七日,我也没那么多功夫能耽误。生死有命,何况她不算无辜。”
“去备马便是,马车就不必了。”
谈话至此,掩上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宋立言进得屋子里来,朝裴献赋道:“晚辈已经安排妥当,敢问前辈,此人这伤势,可堪颠簸?”
“常人是不能,她自是可以。”裴献赋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他,“每日喂她一颗,保全五内,聚魂定魄。”
“多谢。”
听见药丸在瓷瓶里滚动的声音,楼似玉浑身发寒。这裴献赋哪里会给什么聚魂定魄的药啊,分明是怕她恢复太快,不日就冲破这桎梏,故而借药之名继续给她下毒。
不能信啊!谁信谁是傻子!
然而,在宋立言眼里的裴献赋完全无辜,行医救人罢了,能安什么坏心呢?收下药瓶,他当即就倒出一颗,想塞到了她嘴里。
楼似玉死死地咬牙,哪怕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也想给他表达出点抗拒来。
左右塞不进,宋立言皱眉,正想收回手,裴献赋却是体贴地上来道:“此药丸不好吞咽,可化水服之。”
说罢,还顺手倒了杯茶给他。
卑鄙,无耻,恶毒!楼似玉气得魂都打颤,却是没什么办法。唇上一凉,有水渗入,她想抗拒也无法,嘴里倒是尝不着什么味儿,可药入肺腑,四肢都更加僵硬难不成。
“说来也奇怪,之前在下看大人对她颇多关怀,如今这人都快死了,大人怎倒是如此冷静?”裴献赋打趣地道,“难不成有更漂亮的小娘子出现了?”
宋立言平静地开口:“前辈误会,晚辈与这位掌柜从无私情,私交也不深。若不是有案未结,这蛇胆草也是不必寻的。”
听听,多扎心,多让人痛快啊!裴献赋轻笑,余光扫一眼软榻上的人,眼尾都愉悦地眯了起来:“大人说笑,若当真没私交,她又怎么会替大人挡伤?”
这个问题宋立言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她不肯说,说了也不一定是真话。既如此,他也就懒得问。若她是人,那他自当问清这妖法来处。若她不是人,那这一遭她若魂飞魄散,他也不会强留。
想是这么想好了的,只是,目光落在那张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上,宋立言抿唇,还是稍稍捏紧了手。
“事不宜迟,大人若真想寻到那蛇胆草,就早些出发吧。”裴献赋道,“在下虽是隐居多年,但怎么说也长大人些岁数,大人若是遇险,只消同门传音,在下必定伸以援手。”
宋立言点头,等宋洵来回话的时候,便将楼似玉抱起来,径直出门。
“掌灯客栈那边,你去传个话。”抱着人上了马,宋立言拉着缰绳道,“就说楼掌柜诚信经营多年,乃商户楷模,故而本官带她去邻县的商贾大会,让他们不必担心。”
宋洵一愣,分外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他疑惑。
“没…”宋洵挠头,笑了笑小声道,“就是觉得,楼掌柜对大人似乎颇有影响。”
这种话要是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办事而已,哪里会为别人找这么漂亮的借口。
宋立言一顿,调转马头当没听见这话:“我走了。”
“大人路上小心。”
马背颠簸起来,楼似玉就算是被他放在身前也难免左摇右晃,好几次还差点掉下马。宋立言不得已,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搂着她的腰。
别家开客栈酒楼的掌柜,都吃得肥头大耳,那样才能显出自家的东西好吃。这人倒是好,看着纤细,抱着更是轻,腰上肉都没有,环臂搂着都觉得空荡荡的。
就这样的小身板,怎么习妖法?
意识到自己又在操心不该操心之事,宋立言暗骂自己一句,定了定神。
岐斗山北峰看似不远,实则要抵山脚也得骑马到天黑。途中经过一个茶摊,宋立言勒马,决定将人抱下去歇一歇。
茶摊上没别人,小二看见他,分外热情地擦着桌子道:“客官请坐,想喝什么茶?”
“随意。”
想将楼似玉扶在长凳上坐下,可光凭她现在的状态肯定是坐不稳的,宋立言无奈,只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尊夫人这是病了吗?”小二上茶来,一边斟茶一边笑道,“看样子也是上山寻药的,这岐斗山上宝贝多,客官可要好生找找。”
想开口说这不是他夫人,可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宋立言当没听见前一句,只问:“上山寻药之人很多?”
“自然是多的,众生皆苦,又最不喜死别,闻说山上有灵草妙药,便都抱着希望去寻。前两天有个公子也是为妻寻药,本以为没戏了,谁曾想真在北峰上寻着了,下来还赏了小的一贯钱呢。”
骗子!楼似玉在心里喊,这绝对是个骗子,谁家公子赏钱给一贯啊?难不成上山寻药还扛几贯钱在身上?再说了,浮玉县赏钱的行情多是二十文,再败家的公子也不能给到一贯啊。
然而,宋立言是向来不缺钱的,更不了解打赏的行情,只好奇地问:“在北峰何处寻到的?”
“半山腰偏南的位置,说是有一处冒绿光的林子,里头什么样的药草都有。”
“多谢。”喝完茶,宋立言将楼似玉抱上马就朝他说的方向走。不经意一抬手碰到她的下巴,他一愣,低头看了看。
竟是流泪了?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一路滑到下巴上,一颗颗地往下砸着,湿了他的衣袖。
“裴大夫的药果真管用。”他松了口气,“回魂了。”
回个鬼啊,她这是被气哭了好吗?这人就是上清司待久了变傻了,如此拙劣的谎言都相信?楼似玉恨不得朝他大叫:怎么可能一个小破树林里什么药草都有啊!若当真如此,她还开什么客栈,背个背篓上山采药就日进斗金了好不好?
可惜她喊不出来,宋立言也想不到这一点,骏马继续朝岐斗山撒着欢快的蹄子,她躺在他怀里,像片破柳絮一般晃荡着。
这样下去不行,岐斗山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他要真闯了禁地,灭灵鼎都不一定能护得住。楼似玉暗自运气,想尽快恢复,然而她实在太虚弱,这点调息如滴水欲满湖,慢得让人绝望,好在岐斗山有天然的灵气汇聚,多少给了她些助力。
夜深露宿山林,宋立言靠在树边安静地睡着,楼似玉趁机便运功调息,愈合体内断裂的经脉。
山间清晨鸟啼雾起,宋立言睡得浅,很快被惊醒,抬眼看看四周,天已经微亮,他起身去附近找水源,洗漱过后盯着水面想了片刻,还是将帕子拧了,拿着回去。
楼似玉正运气丹田,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进了怀里,接着脸就被擦了擦,清冽的泉水带着三分凉意。
这人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楼似玉很意外,先前不是还一副救都不是很情愿救她的态度么?给她擦起脸来倒是格外温柔,生怕弄疼她似的,力道都小心翼翼。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听他说那些与捅刀子没两样的话,要说她心里一点怨气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她都来不及难过就陷入了担忧之中。此时此刻,被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擦着脸,楼似玉才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鼻尖直发酸。
她怎么说也没有做过对他不利的事,就算被察觉了妖气,也是为着救他。她还帮他破案了,也帮他寻回了灭灵鼎,他怎么就半点不念好的,翻脸就说与她没私情?
冷血,无情,残忍!
可是他的怀抱真是暖和啊,带着人的温度与柔软,但凡她能动,定是要好生蹭一蹭的,把脑袋伸给他让他摸摸,尾巴也拿出来跟他摇一摇。再大的气,只要他递一碗鸡汤来,她都能消了,咕噜噜地把汤喝个干净,然后跟他走。
“怎么又哭了?”抱着她的人嘀咕了一声,湿润的手帕按上了她的眼睛,捂了一会儿拿来看看,又再捂了上来。
《百妖录》里说,妖怪是不会落泪的,那照这么看,她还真是凡人,只是修习了妖法。哪一种妖怪的妖法呢?低头看看她脸上的泪痕,他唏嘘:“水妖吧?”
楼似玉:“…”
她收回刚刚的话,这人起码得两碗鸡汤才能让她消气。
宋立言把裴献赋给的药拿了出来,就着叶子里的泉水化了,喂给她喝下。楼似玉抗争无果,偷偷吐了些,然后就又被他搬上了马背。
茶小二嘴里的那片冒绿光的树林宋立言远远就看见了,的确是在北峰之南。可奇怪的是他朝那边走了几个时辰,不但没靠近,反而是越离越远。
第31章 被放出来的过往
再度从所站的位置看见了远在邻峰的绿林之后,宋立言停了下来,冷嗤一声祭出破障符。黄色的符纸卷飞上天,“嘶啦”一声就将空气拉开一条口子。那口子倾塌下来,露出与面前景象完全不同的画面。
果然,有结界。
宋立言收回手,牵着驮着楼似玉的马往里走,余光扫向身后,发现那被划开的结界不一会儿就合上了。四周天地与外无差,只树林略有不同。也就是说,他方才走的那么多地方都是幻境,只这一处才是真象。
竟有人可以设下那么大的结界?他不解,结界的设立向来与自身修为有关,以他自己来说,能轻松布下十丈之内的结界,再勉强些,也至多不过三十丈。可这岐斗山北峰树林来去少说几里路,全布下结界,并且还没被他轻易察觉,该是何种境地的修为?
他是不是不该再往前走了?
略微一踟蹰,宋立言打算停下来仔细思量,可还不等他拉好缰绳,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吵闹声,叽叽喳喳的,像是有人在争执着什么。
出于好奇,宋立言将楼似玉抱下来,悄悄地往那发声之处潜了过去。
别去啊!楼似玉在心里大声地喊,这哪里是能去得的?快往回走,往回走!
然而,宋立言什么也听不见,哪怕她的手指在他衣袖上微微卷曲,他也没个察觉。
声音越来越近,吵闹的内容也开始听得清楚:“你杀得他们,就杀不得我了吗?你动手啊,打我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对你师父也有个交代!”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来,朝这儿打!”娇小的姑娘气得快跳起来了,“今日你不打,就别想走!”
雪白的衣裳被吹得翻飞,高大的男人看不清脸,但从背影也能察觉到他是当真生气了,手高高地扬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朝那姑娘劈过去。
然而,风吹袖动,他手落下去却是没带什么力道,轻轻地落在她头顶,带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姑娘红着眼瞪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委屈极了,鼻涕都直冒泡泡。男人叹息更甚,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而隐忍。
这是两个凡人吗?凡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立言纳闷地看着,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谁料那边的小姑娘突然就朝他看了过来,呵斥一声:“何方鼠辈?”
娇媚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又凶又有些可爱,宋立言觉得很耳熟,还来不及想是在哪里听过,他就看清了她的脸。
柳眉薄唇,嫣红飞颊,一双凤眼天生带媚,却被她瞪得有些杀气,下巴微抬,自有两分傲意,眼眶却是红的,瞧着让人心生怜悯。
这是楼似玉的脸。
心头一震,宋立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又看向那边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惊叹,就见姑娘身边的男人也转了过来。
“清怀?”他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五脏六腑一瞬间血脉倒逆,宋立言震惊地看着他,脸色都发白。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自己身后。
被唤“清怀”的人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轻得很,不过十多岁,还穿着上清司新弟子的青白色长袍,犹豫地看了两眼,才抬步朝那两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