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的纱帘又落了回去,这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小傻子还是小傻子,一脸迷茫地坐在潋滟身边。
“娘娘,胡将军伤已经大好了,现在正在外面求见皇上。宫人们没有敢拦着的,又怕打扰皇上娘娘休息。”含笑进来回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四处看看,怎么觉得哪儿有些杀气呢?
“胡将军?”潋滟眼睛亮了:“他养了这么久的伤,总算是大好了么?快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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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是朝中与楚啸天齐名的大将,风头正劲的时候,也曾被人称为“大晋头上双重天”。可惜自古最是见不得,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两位老将都已经是旧伤累累,一上年纪,便无法再驰骋沙场了。
“皇上,您记得要对胡将军多加宽慰。臣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要先退下了。”潋滟想了想胡天那比自家爹爹更严厉的做派,还是打算先出去。她现在多为老臣所忌讳,就怕她篡夺朝政大权,蛊惑皇上。胡天想必也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
“好。”皇帝点头道:“爱妃先回沉香宫去继续睡会儿,朕接见了将军便来寻你。”
“臣妾告退。”潋滟提着裙子就连忙退出去了,幸儿宫人领路不快,没和胡天撞上。她刚走到崇贞门转角,就瞧见胡天进了太极殿里面去了。
胡天一恢复,无异于又给韩朔添了块堵,这是让她喜闻乐见的事情。潋滟转身就回沉香宫去等着,等皇帝回来自然会告诉她胡天说了什么。
太极殿的殿门一关,胡天摘下头盔便朝皇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尚坐在榻边的司马衷侧头,微笑着看着他:“爱卿辛苦。”
“臣不负皇上期望。”胡天抬头,外人看来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养伤这段时日,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多亏贵妃娘娘和楚家人吸引了韩朔的注意,我们暗中的动作,不曾被发觉。”
司马衷颔首,沉吟了一会儿,走到胡天身边小声道:“爱卿,朕有一处计划有变。”
“何处?”胡天微微讶异地抬眉:“这么多年的谋划,怎的到现在有变了?皇上您…”
“爱卿莫急,朕还没有说完。”司马衷低笑道:“只是小小的变动,保住一条人命而已。于大局,应该不会有多少影响。”
胡天瞧着帝王,仔细一想便明了:“您要保楚氏潋滟?”
“楚家一门也都是忠臣,只是太过明显,只能做牵制之用,当不得暗棋。”司马衷微微叹息道:“可是沉贵妃当真是为皇室尽心尽力,连她也一起牺牲,朕有所不忍。改变一些计划,保住她吧。如此一来,朕也算对得起楚家了。”
胡天迟疑了一瞬,随即拱手道:“臣明白了,立刻便去办。另外,贵妃娘娘暗中令楚家人建设新都,进度较为迟缓。臣以为,不如引着楚家主动来找臣,这样一来可节省时间,二来新都也不至于完全落入楚家之手。韩氏的悲剧,一次就够了。”
皇帝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人的笑颜,她总是温柔地抱着自己,然后说:“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永远也不会伤害您。”
心口有些微疼,司马衷抿唇点了头。他是如此希望自己能快些回到阳光下,朝那人坦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然而他也是如此害怕。沉心从来不曾伤害他,甚至把自己当筹码来护着他。若是一朝发现自己欺骗了她这样久,她,会难过么?
“爱妃,胡将军伤已经大好,可以重新上朝了。”皇帝跑进沉香宫,很是欣喜地冲潋滟道。
潋滟换了一身简洁一些的衣裳,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如此也是好事,胡将军是良将,虽然身上留了旧疾,但也是皇上可以仪仗的人。待会儿正好群臣议事,皇上便趁着机会提出给胡将军封一个护国将军的头衔吧。”
胡天与楚家也是有交情的,若是胡将军当真封了护国将军,那么爹爹便可以与他合作。胡天也算是忠义之士,虽然没怎么管朝堂之争,但是为国为民的事情,他应该是不会推辞的。
“是要给胡将军升官么?”皇帝拍手道:“甚好,升了官,吃的也就多了。”
将军头衔,一年有五千石的俸禄。而加上封号,便可多上一千石。潋滟低笑,俸禄倒还是其次,有护国之名,便是正义之士。胡将军势力增强,也有益于小傻子的帝位安稳。
“皇上知道该如何说么?”她轻声问。
皇帝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道:“爱妃莫要小瞧朕,朕学了这样久了,话还是会说的。”
嘴巴一鼓,活脱脱便是不服气的小孩子。潋滟噗嗤一笑,眼里的暖意也多了些,屈膝道:“臣妾冒犯了,皇上聪慧,不必臣妾担心。”
司马衷这才笑了,一转身又往外跑:“爱妃快些来,等会儿大臣就要进宫了。”
“好。”潋滟跟上,长长的绣荷裙摆在青砖之上飘成极好看的弧度,随着那身龙袍而去。
她心里已经是一片荒坟,却也是还有活下去的目的。就算韩子狐伤她至深,可也不是还有小傻子陪着她么?她要笑着看韩子狐在权欲里挣扎,笑着等他后悔的那一天。功成,她陪司马衷俯瞰天下。功败,她与小傻子退隐山林。
余生不会孤寂,也总比韩朔死守一座坟,要来得不孤单。
帘子后面,潋滟静静地听着群臣上奏的要事。楚王野心勃勃,此番朝圣怕是不安好心。带着三千精兵来洛阳,说是为了防止重蹈汝南王司马过的覆辙,却也难免让朝廷不安。
“臣以为,洛阳守兵不过五千,若是楚王有心夺位,朝廷仓皇迎战,也讨不得好。”楚啸天站在前头,身上伤还未痊愈,却还是来了。
“楚王带兵之名,让人反驳不得。但是臣以为,皇上也可以调兵回守洛阳,只要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即可。”
皇帝一本正经地听着,却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很是不安分的模样。潋滟几次侧头,看着小傻子,竖起食指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示意他稍微安静些。
司马衷一张脸有些扭曲,看见潋滟的动作也只是欲哭无泪地张了张嘴,而后还是不停乱动。
这是怎么了?潋滟心下好奇,却开不得口问。外头楚将军说完,赵太尉已经接着问:“将军以为用什么由头调兵回守为佳?”
楚啸天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韩朔。
韩太傅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板本来就修长,若是不瞧他衣服里面的腱子肉,倒会觉得他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了。
察觉到楚啸天的目光,韩朔也没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调兵是大事,该从哪儿调,用哪张兵符,都不是外行人可以说明白的。韩某洗耳恭听将军的意思。”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肩上的伤怕是比楚啸天腰腹间的伤口还深。潋滟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现韩朔最近似乎低沉了很多,像是有些疲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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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也会累么?潋滟不信。要说他是养精蓄锐背后计划着怎么整死她,以至于过度劳累,她还觉得可信一些。
“朝中大将,新晋的毕将军镇守边关,远水难救近火。旧时的武将人数到是多。有调兵遣度之能力者,却甚少。”楚将军叹息一声,拱手道:“老臣以为,胡将军若是伤势已好,当是不二人选。皇上只要下令予他三千精兵,从河内调来洛阳,燃眉之急则可解矣。”
众人议论,胡天是良将,重握兵权该是理所应当。
“可是,韩某觉得,胡将军为国奔波已久,现在好不容易伤好,是不是应该让他安稳地在家休养?”韩朔淡淡地开口,顺手一指,指向了后头站着的一个武将:“吴将军也是与胡将军同出一旅,韩某觉得,他应该也能胜任。”
楚啸天凉凉地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韩朔这话说得轻巧,吴将军是他之人,虽然也有才干,却不足以替代胡天。但现在唯一棘手的,便是胡天此时不在宫中,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然寻了他来,兵符予他,便没有任何争议了。
“用人不论亲疏,做事却要看真本事。”
正着急呢,就听着外头一声响亮的高喝:“臣,胡天求见。”
坐上不安的皇帝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对贵公公道:“快让将军进来。”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向座上的帝王,后者却低头玩着手指,右手食指碰左手拇指,右手拇指接左手食指,玩得不亦乐乎。
潋滟望着外头进来的胡将军,没有注意这边韩朔与皇帝的情况。他来得正好啊,这时候只要爹爹再多说两句,兵权给了胡天,又为他加上护国将军的头衔。一来洛阳固若金汤,二来也算是可以防着韩朔一些了。
“胡将军,他们正在说要让你带兵呢。”皇帝笑着开口道:“你是带兵带惯了的,楚将军极力举你,你看,行还是不行?”
司马衷像是平等人之间的普通询问,行还是不行?但是哪能当面跟皇帝说不行的?胡天再如何,也得立马跪下来,应一声:“臣,多谢皇上厚爱。”
“起身吧。”皇帝冲一旁一直看着他的韩太傅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玩手指。
胡将军站起来,方才如梦初醒的模样,扭头问韩朔:“太傅,臣刚刚才进来,只听见您的话,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太傅可否告知胡某,皇上要胡某带兵做什么去?”
韩朔闷了一会儿,斜眼看着胡天道:“将军没听清楚差事就应得这样快,也不怕皇上是让您带兵去填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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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一愣,接着严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当真要臣带兵去填坑,臣也定然走在第一个。”
嗤笑一声,韩朔看看座上那傻子,再看看旁边那方帘子,只觉得心里万分烦躁:“皇上让将军接了兵符,从河内调三千精兵加守洛阳。恭喜将军了。”
“原来如此。”胡天松了口气,接着看向皇帝又拱手:“臣定然不负皇上重托。”
潋滟支着下巴有些困,迷迷糊糊的听完了一个时辰的会议。今天韩朔似乎很好说话,皇帝提了一句护国将军的事情,韩朔也应了,只是说最近不太平,封赏的礼仪从简,圣旨下了也就是了。
“爱妃,困了么?”皇帝走到帘子后头来,伸手就将潋滟给抱了起来。
潋滟吓了一跳,立刻反手抱着小傻子的脖子。嗔道:“好端端的,皇上吓臣妾做什么?”
司马衷笑道:“外面群臣都走了,朕看你有些犯困,便想着抱你回沉香宫吧。”
这会儿一抱才发现,总是让他觉得很可靠的沉心,其实抱起来也不过是娇小的一团。
潋滟肩上的伤口最近很痒,手也懒得动,干脆就挂在皇帝身上,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回沉香宫去。以前未曾发觉,小傻子其实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犯傻的话,还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帝一妃恩恩爱爱地走远了。韩朔靠在宫墙上,似嘲似讽地看着。然后等着楚啸天走出崇贞门,才开口道:“将军留步。”
楚啸天拿着头盔,头是没回,步子却停了下来,站在原处等着。
“韩某有件好奇的事,想要问将军。”韩朔走过去,绕到楚啸天前头,微笑着看着他道:“都是伤者,韩某也不跟将军玩注意身体那一套虚的了。借一步说话可好?”
早晚是要来的,楚啸天也没回避,只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便去寒舍一谈吧。”
楚府,韩朔已经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样了。只是好多年没仔细来看过,府里的奴役已经统统换过了,院子里的柳树也改成了梧桐树。只有楚将军房间里的布局还是没怎么变,墙上一幅美人图,旁边两把长剑。桌椅长榻,都是简洁。
“将军今日,可要同韩某再下一局?”韩朔望着那熟悉的长榻,讥笑着问。
两年前,也是这里,楚啸天深夜找他,同他在这里下过一局。
那一局,是韩朔唯一一次输得很惨的一局棋。
“太傅若是有兴致,老夫定然奉陪。”楚啸天坐上长榻,将矮桌上的棋盒打开,桌面一翻,便是一个上好的棋盘。
韩朔跟着坐了下来,接过楚啸天递过来的黑子,轻笑道:“棋开始,将军也便可以开始回答韩某的问题了。”
黑子落盘,“啪”的一声脆响。
第一百章 故时不相知,便错此一世
楚啸天眼皮跳了跳,跟着白子落下,轻声道:“太傅有什么要问?”
韩朔捻着黑子,微眯了眼眸道:“有一事,是将军两年前告知韩某。韩某一直未曾有疑,甚至如了将军的愿,与二小姐解除了婚约。可如今韩某竟于无意中得知,实情,似乎不是将军当初给韩某说的那样。”
两年前,楚啸天布一盘残棋同他下,黑子占着上风,他自己却执白。那时候他心里尚敬他三分,毕竟是潋滟和明媚的亲生父亲。
可是,楚啸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韩公子与小女潋滟的婚事,怕是有变数。”
“将军为何如此说?”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对面的人,沉了声音。
“老夫先问韩公子一句,你想娶的,到底是小女潋滟,还是明媚?”久经人事的男人,总是比多情的少年更懂感情。
当时的韩朔是犹豫了,捏着黑子沉默了半晌。
然而就是这一瞬犹豫,叫楚啸天沉了眼眸,接着道:“看来韩公子心里所爱,并非是小女潋滟,否则这将娶之时,回答这一个问题,没有这样难。”
韩朔张了张嘴,却是辩驳不了。黑子慢慢放在棋盘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记挂着明媚的,他做不来那薄情郎,即使潋滟很好,很惹他情动,他也不可能转眼就忘记了明媚。
“既然如此,老夫所说你与小女婚事有变,也便是说中了。”楚啸天垂了眼眸,准确地将白子放在格点上,轻声道:“你将潋滟当做明媚,潋滟亦将你当成天麟。她现在依旧最爱吃当初天麟给她买的豆沙包,也时常问老夫,天麟究竟是为何而死。”
“明媚是命薄,天生身子就不好。你悔恨,也是毫无办法。可是韩家大公子是如何获的罪,想必二公子比老夫更清楚。装聋作哑地嫁娶,你们各自换得一时安慰,若日后潋滟明白这其中原委,岂不是要在一段痛苦的姻缘里挣扎?”
楚啸天看着对面一直不说话的少年,瞧着他青白的脸色,轻轻笑道:“没有爹是不希望自家女儿幸福的,如今潋滟的心里,若是当真喜欢二公子比喜欢天麟多,老夫也不再多说。若是不然,还望二公子能多加思量,放潋滟一条生路。”
黑子被按在棋盘上,韩朔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翻江倒海的,竟是有些想笑。
楚潋滟喜欢韩天麟?她从未跟自己提过。虽然以前时常见他们二人在一起玩耍,不过他当时陪着明媚,没有多注意。后来潋滟缠着他的时候,韩天麟已经被他弄去了淄州,他也没有细想过潋滟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过她不是自己说的么?
“子狐哥哥,我喜欢你。”
“子狐哥哥,潋滟长大后要嫁给你做新娘!”
这一声声一句句,被他当了真的话,竟然只是把他当成了韩天麟么?韩朔失笑,捏着黑子看了半天,将它随意摆在了一处。
他可以不信么?纯真的少女,怎的就比他演得还好。他尚且会流露出怀念明媚的端倪。而从始至终,潋滟从来未曾叫他察觉半分不妥,日子再长些,自己怕也是要真心实意地爱上她了。
可若楚父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妄动了的心,不是万分可笑么?哪里对得起明媚在天之灵?
韩朔乱了,有些慌。再低头一看,本是占尽上风的一局棋,已经被白子逼进了死路。
“韩公子回去思量老夫今日所说吧。”楚啸天叹息一声,丢了白子。一旁的烛光也是弱了,烛泪一颗颗顺着底座落到灯盘里,光影明灭。
韩朔从主院出来,甩开了领路的仆役,偷偷翻墙进了潋滟的闺房。
“你…”她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微喘着站在窗前,眼里很快就涌上来了笑意:“子狐哥哥什么时候也做起了爬人墙头这样的勾当?”
他跟着带上笑意,看着她披散着的青丝,轻声道:“刚同你父亲下完棋,顺道来看看你罢了。潋滟,回答我一个疑问可好?”
“什么疑问?”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说已死之人和身边之人,谁更珍贵?”
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不过很快便又笑了,轻声道:“已死之人是永远被人记在心里的,而身边之人长久陪伴,二者哪里能比?”
他看着她反常的神色,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难不成,楚啸天当真没有骗他么?
“若非要说一个呢?”他正了声音。
潋滟抬眼看他,那里头有什么神色他一时没有看懂。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然后轻笑着答他:“也许有的活人是一辈子也比不上死人的吧。”
比不上死人。
他心里一痛,微微含怒地看着她,后者脸上带着些悲伤,大概是叫他提及了伤心事,想起韩天麟了吧。她一直喜欢吃豆沙包那样的东西,他还不知道是为何。她一直喜欢看着他的侧脸,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如今终于全部知道了,他韩朔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他将她当成明媚,心里还曾有愧疚。而她将他当成韩天麟,却是瞒了他这么多年呵!
转身离开楚府,那一晚,他将一颗刚刚悸动的心给按进水里冷了个清醒。过了几天,也便如了楚啸天的愿,撕毁婚书,冷眼看她入宫为妃。
这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做错的。
而那天在墙角,潋滟却说,“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
这句话,是他听错了,还是潋滟抵死不认,亦或是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搞鬼,让他误会了什么?
韩朔抬头看着楚啸天,手里的黑子缓慢地放在棋盘上,一字一句地问他:“楚将军可否告诉韩某,当初的二小姐,当真如将军所说,爱慕的是我大哥么?”
黑白对峙,黑子已经不似当初那样好骗,躲过陷阱,来直捣他方了。
楚啸天微微一笑,眼角有了些皱纹:“如今再来问这些,太傅不觉得晚了么?你已经放弃了潋滟,也说了真心喜欢的一直是明媚,现在又何苦来追究这种事情?”
韩朔微微眯眼,手里的黑子都叫他捏得有了裂纹:“你骗我?”
楚啸天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他笑得呛咳了起来,一把挥乱桌上的棋局,撑着棋盘过去抓住了楚啸天的衣襟。
“老匹夫,生生毁掉自己女儿的婚事,也算得上是为人父者么?”
错了,竟然是他错了!他一直自诩聪慧,却被面前这人耍了整整两年!楚潋滟,她既然不喜欢韩天麟,那么…那么他…
“老夫到现在为止,也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楚啸天慢慢松开韩朔的手,静静看着他道:“潋滟若是当初嫁给了你,现在也不见得会有多幸福。因为你的执念,她会一辈子活在明媚的阴影之下。潋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爱上你,便是一辈子。可是你的心里,她会在什么位置?”
韩朔脸上一白,死死地看着他。
“太傅是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潋滟一直在仰望你,你便不会低头看得见她的委曲求全。若有一朝到了你要取舍的时候,太傅敢不敢回答老夫,你是会要江山,还是会要潋滟?”
心口有东西闷痛,韩朔离开长榻,皱眉看着楚啸天道:“你说得再多,也就是不想潋滟嫁与我为妻。我固然不会将她放在首位,可将军你又何尝将她放在首位了?你要与我韩某这等乱臣贼子划清界限,便不惜毁了女儿的姻缘,叫她生生恨了我这么多年。楚将军,楚国丈。有你这样的父亲,潋滟也当真是不幸。”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对峙着,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法否认,楚啸天也未曾替潋滟考虑过。他知道潋滟有多喜欢韩朔,但韩楚两家的婚约,是韩老爷尚在,韩家还是护国功臣的时候定下的。韩朔杀兄弃父,野心勃勃,他又岂能再将女儿嫁过去?
说到底,他首先考虑的,还是楚家的立场与名声。
韩朔平静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玄奴候在外头,问他打算去哪里,他轻声道:“去城郊别院吧。”
心乱如麻,有好多事情他要想清楚。现在唯一的安宁地儿,便是长歌所在的别院。那玲珑剔透的女子不会多问他半句,只会给他弹琴。
长歌的琴声,像极了一个人。他闭眼听着,总能叫心里安定下来。
这些年,他是错待了潋滟,也错待了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再多问她一句呢?为何不再问问,她心里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韩天麟?
说到底,是他那时候还不够喜欢潋滟吧,那傻丫头特别傻,心甘情愿地当着明媚的替身,不曾跟他讨要过什么说法。所以被楚啸天一说,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她可能的确喜欢天麟,不然,潋滟为何要为他做那么多?
问透天地,也不过是一个情字恼人。他韩朔的情,原来在两年前就有。只是涅没在欺骗和怀疑里,终究什么也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