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骑马经过禁灵皇宫——明珠宫时,赫然发现本该是绵延宫室的地方,已经成为一片无尽的焦土瓦砾。明珠宫——禁灵以富丽奢华著称的宫室,被皇甫钦下令付之一炬。
“九王爷为什么要烧毁明珠宫?”年华不解。晟城已破,禁灵已亡,烧毁宫室并无必要。
迎接年华入晟城的金狮骑校尉垂首道:“回王妃,三年前,九王爷出使禁灵,景文王曾在宴会上讥笑我北冥的宫殿寒酸,不如明珠宫奢华。九王爷当时就很不高兴。这一次攻破晟城后,王爷说明珠宫是劳民伤财,穷奢极欲之物,有伤天道,不如毁去,就下令一把火烧了。”
年华冷笑:“真是一个小气的男人,就为一句酒宴上的戏语,便毁了人家多年的心血。”
皇宫前的广场上,以木柱悬吊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一些尸体已经腐烂,蝇虫麇集,发出恶臭;一些尸体还很新,甚至没有尸斑。
年华皱眉:“这些都是什么人?”
校尉答道:“回王妃,这些是禁灵宫氏一族的人,上至景文王的后妃,皇子,帝姬,下至宫氏亲王,郡主,还有不肯归降的朝臣…”
年华目光扫过尸体,发现其中有年过耄耋的老人,也有才三四岁的孩童,心中如同被钝器撞了一下,闷痛得喘不过气来。战争从来残酷血腥,攻破晟城后,宫氏王族一系的血脉和不肯归降的朝臣必须杀掉,以绝后患。但是,也不需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皇甫钦做得太过火了。
年华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人已经杀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何必悬在广场上曝尸?”
“回王妃,九王爷说晟城初定,民心不稳,不这样做不足以定乱局,慑民心。”校尉答道。
说话间,年华一行人已经抵达皇甫钦暂时居住的地方——琭王府。晟城中,除了明珠宫,就以琭王府占地最广,最为华美舒适。
琭王宫无心是景文王宫无咎的同母胞兄,他本是应当继承王位的太子,但他无心权势,却醉心建筑,立志建造出世上最美轮美奂的宫殿,最舒适安逸的庭院,主动将王位让给胞弟宫无咎,自己做了一个清闲富贵的王爷,一心扑在建筑上。
宫无心曾为各国王族权贵设计建造了许多风雅别致的宅院,也建造过佛寺、道观、祭台等宗教建筑,经他翻修扩建的明珠宫,更加美轮美奂,奢华无俦。九州之内,提起建筑大师,无不首推禁灵琭王。
景文王也十分欣赏和宠爱这个没有政治野心,却有建筑才华的胞兄,待他格外亲厚,甚至允许他将自己的琭王府修建得可以媲美皇宫。
琭王府中,琼楼入云,朱邸豪华,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是两个世界。亭台绕楼阁,水榭连浮桥,年华行走其中,只觉得如同行走在画卷中。她不懂建筑,但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添一点则累赘,减一点则单薄,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年华突然觉得,琭王如果也在广场上悬挂的尸体中,那未免太可惜此人的建筑才华了。
校尉在前面引路,年华踏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向前走去。不多时,年华的耳畔传来鸣玉般的流水声,在转过一片翠叶如玉的凤尾竹林后,眼前一道飞瀑如白练般垂下,跳动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晕。飞瀑下汇聚成一汪幽碧的水潭,如同一块滑腻厚重的古玉。水潭边一架巨大的水车正在咿呀有声地转动,水车旁是一座搭建在浅水中的华美水榭。
水榭内,依稀传来古琴的声音。年华侧耳倾听,那风流婉转的曲调是《凤求凰》。微风吹过,湘妃帘动,坐在水榭中弹古琴的皇甫钦回头,看见年华,眼神一亮。皇甫钦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扑向年华,“爱妃,你终于来了,小王真想你…”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抱个正着。因为有校尉和随从在,她忍住了拍飞皇甫钦的冲动。皇甫钦紧紧拥着年华,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爱妃,你好像瘦了。从春到秋,分别的这半载光阴,小王没有一刻不想念你。”
校尉和随从见状,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皇甫钦在耳边的呢喃,让年华恍惚中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他深爱着她。这个错觉刚闪过,年华就觉得好笑,皇甫钦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人?他肯定又是在戏弄她吧!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谁是你爱妃?!离我远一点!”
“呜呜,小华你还是这么凶,一点也不温柔…”
年华瞪了皇甫钦一眼,径自走向水榭中。皇甫钦跟了上来。水榭中,一应器物皆是竹器,精巧而雅致。在这仲秋时节,微带一丝寒凉之意。偶尔有枫叶飘入水榭中 ,一张张散落在地上,宛如血迹。
“小华,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先换下戎装,小王在沧海阁设宴,为你洗尘接风。”皇甫钦道。
“多谢九王爷。不过,在洗尘接风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皇甫钦颇感好奇,“难得你会有事求小王,什么事?”
“刚才,我从皇宫前的广场经过,看见了悬挂在木柱上的尸体。我认为,禁灵初定,民心不齐,是需要以恐怖的手段威慑镇压,以防发生暴乱。但是,弦绷得太紧,易断。威慑之举不宜太久,不宜太过。如今,也是应该收起恐慑,以怀柔和仁义来安抚民心了。我请九王爷下令,将广场前的尸体都安葬了。”
皇甫钦笑了,“你说得有理。小王这就下令,让人将那些尸首拖出城外埋了。”
皇甫钦离去后,年华在女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她换上了一身火月蓝的华裳,肩披吉光鸟纹锦帛,高绾云髻,额贴梅妆。
年华带领随从,来到沧海阁赴洗尘宴。她本以为金狮骑的将领们也会与宴,所以换上了这一身繁芜的王妃服饰,以符合北冥晋王妃的身份。谁知,沧海阁中就只有皇甫钦在,她顿时有些后悔花时间穿这一身华而不实的行头。
“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年华禀退侍从,走到皇甫钦身边坐下。
皇甫钦怔怔地望着年华,听到她发问,才回过神来。他一展折扇,答非所问,笑得花痴:“啊,小华,你果然还是穿华服更美,如果不动也不说话的话,还真是一位娟媚韶艳,温柔娴静的绝代佳人…”
年华嘴角抽搐:“什么叫不动也不说话的话?”
皇甫钦摇扇解释:“你一动,一说话,三军震慑,比母老虎还可怕…”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你说谁是母老虎?!!”
“呜呜,看吧,你一动,一说话,果然又是母老虎了!”皇甫钦泪汪汪。
年华生气,懒得再理会皇甫钦。赶了一天的路,她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她一个劲地喝酒,吃东西。
皇甫钦望着年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夹一箸菜,给母老虎投食。母老虎瞪他,他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等五十年后,他们两人都已到垂暮之年,白发苍苍,他仍这样给她夹菜,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那时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瞪他,还有没有力气拍飞他?
“九王爷,等盟约之事完毕后,我就不随你去天音城了,我要回玉京复命。”年华放下酒樽,淡淡道。
皇甫钦一怔,笑了笑:“复命之后,你会回天音城吧?入冬之前,能不能抵达?今年的冬天可能会很冷,小王会在你回来之前,派人将你住惯了的暖阁收拾好,等你回来住。”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不,九王爷,我去玉京之后,就不回天音城了。”
皇甫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要留在玉京?”
年华思索了一下,道,“以如今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我恐怕也无法留在风口浪尖的玉京。复命之后,我暂时会留在自己的封地里,听候圣上征调。九王爷如果有兴致和空闲,欢迎来我的封地做客,我一定尽地主之谊,款待九王爷。”
皇甫钦苦笑:“年华,终究,你还是选择了玉京。”
年华淡淡道:“这与选择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是玉京的战将,不会也不能背弃玉京,背弃圣上。”
“可是,你也是我的妻子…”皇甫钦心痛地道。他本不会情深,可是却学着对她情深,当他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情深中时,她却还是选择了那个背弃她,伤害她的人。生平第一次,皇甫钦觉得心在流血。
年华摇头:“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丈夫。我们只是利益相同,才会联姻。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不是吗?如果玉京和北冥还是盟国,我们继续做‘夫妻’,如果一旦利益同盟破裂,你是你,我是我。”
年华的话,如同在皇甫钦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皇甫钦冷笑:“年华,你真是一个冷酷的女人。小王知道你嫁给小王纯属无奈,可是这一年以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你就对小王没有半点爱意?你真的觉得小王对你也没有半点爱意吗?”
与皇甫钦相处的一幕幕次第在年华脑海中闪过,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告诉自己,皇甫钦不过是在戏弄她取乐。他们怎么会有爱意?至少,她对他没有半点爱恋之情。
“我不懂九王爷你在说什么。”
“你去意已决吗?”皇甫钦问道。
年华点头,“我去意已决。”
皇甫钦叹了一口气,“年华,你真无情。”
144 红娘
风吹檐铃,叮叮作响。年华坐在水榭中,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自从沧海阁之宴后,皇甫钦似乎有意避着她,不再与她相见。甚至,她派人去催促商议盟约,他也只是敷衍。
“小王知道你嫁给小王纯属无奈,可是这一年以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你就对小王没有半点爱意?你真的觉得小王对你也没有半点爱意吗?”年华想起皇甫钦的话语,心中又是异样。她和他的婚姻本是一场戏,他莫不是入戏太深?
年华的额上浸出冷汗,她狼狈地发现,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不,不,皇甫钦好色风流,对任何女人都是一样,怎么会对她动真情?他不过是戏弄她罢了。
年华决定,无论如何,今日都要逮到皇甫钦,尽快把盟约的事情商议妥当,好起程回玉京。念及至此,她起身走出水榭,带着红娘子去找皇甫钦。
年华来到皇甫钦用来当做议事厅的飞云楼,驻守楼外的金狮骑见了她,垂首行礼,“参见王妃。”
“九王爷在吗?我有事要见他。”年华淡淡道。
“回王妃,王爷一早就出去了,不在府中。”金狮骑回禀道。
年华微微点头,带着红娘子转身离开。
“恭送王妃。”金狮骑垂首道。
走到石径转弯处,年华对红娘子使了一个眼色。红娘子会意,垂首离去。年华不相信皇甫钦不在琭王府,她知道他只是不肯见她。红娘子神通广大,只要皇甫钦在琭王府,她就有办法找出他在哪里。
在等待红娘子的时间里,年华随意地在琭王府中闲逛。望着眼前山中山,庭中庭,楼中楼,树中树的景色,她再一次感慨琭王宫无心的匠心独运,造诣神巧。
路过一处爬满茑萝的轩舍时,年华听见半掩的窗户中有妇人说话的声音。年华猜测可能是皇甫钦的新姬妾,念及背后偷听人说话不是正人所为,举足准备离去。
年华刚移开脚步,窗内妇人的一句话,让她停住了。
妇人哭泣着道:“不如去求风华将军,咱们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紧接着,一名中年男子沧桑的声音响起,“唉,夫人,一边是狮,一边是虎,咱们亡国之奴都难活命啊!”
妇人闻言,嘤嘤哭泣:“妾身听人说,那风华将军在鸟云峡放走微儿,她显然和微儿有交情,咱们是微儿的父母,求求她,总能活命吧!呜呜,微儿,也不知道娘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好了,夫人,你先别哭了!那皇甫钦要本王去天音城给北冥修缮皇宫,暂时还不至于要了你我的老命。不过,一旦皇宫修缮好,就难说了。而且,这一路北上,一定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唉!禁灵一夕倾塌,昨日繁华,如同一场梦幻,令人唏嘘。”说着说着,中年男子也哭了起来。
男子一哭,妇人哭得更厉害了:“王爷,咱们如果流落北冥,真真是生机渺茫,难以全命。妾身就只微儿一个儿子,如果不能再见他一面,死难瞑目…”
男子闻言,也是悲从心来,夫妇二人抱头痛哭。
年华算是听明白了。这轩舍中的夫妻是禁灵琭王宫无心和他的王妃。皇甫钦没有杀宫无心夫妇,因为他想带宫无心回天音城。不过,她今天才知道,宫少微竟是琭王的儿子。听着窗户里传来的哭声,年华对琭王夫妇心生怜悯,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战乱中与亲人失散的惶恐和无奈。
年华正在失神,石径尽头一抹红色闪现,红娘子回来了。年华急忙过去,窗内的琭王夫妇仍在相拥而泣,不知道外面有人来过。
“回年将军,九王爷没有出琭王府,他在碧落亭。”红娘子垂首禀报。
“带我去。”年华道。
皇甫钦在碧落亭被年华逮到,无法再推脱,两人决定从明日起,逐步议定盟约上的条款。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年华问皇甫钦。盟约早日议定,对北冥有巨利,皇甫钦为什么要拖延?
皇甫钦望着年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担心盟约一旦定下,她就会回玉京,从此她是她,他是他。他的爱意,他的挽留,无法说出口,因为她根本不会相信他的爱。或许,这也是报应。当他在万花丛中醉卧美人膝时,从不曾想过,自己将来会堕入这么一场无望的情劫。
红娘子站在年华身后,将皇甫钦的失落的神色尽收眼底,红唇弯起一抹诡笑。
深夜,琭王府。月明星稀,寒蛩微鸣。
水榭中,竹床上,年华睡得正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兰烛早已熄灭,侍女也都睡去了。水榭外,浮桥另一端,有金狮骑在站岗守卫。
月光洒在竹帘上,香炉上,卷轴上,轻如烟雾,薄如白霜。年华的侧脸也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
年华睡得很安详,甜美。突然,她的耳朵里缓缓钻出一只小如芝麻的白色虫子。小虫通体白色,在月光中看去,仿如透明。可是,诡异的是,虫子接触到月光后,竟然渐渐地膨胀起来,透明的白色也缓缓化作血红。不多时,它竟有绿豆大小了,遍体血红,翅羽暗红,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年华翻了一个身,仍在沉睡。小虫缓缓蠕动,从她的后颈爬向耳朵,从她的耳朵钻了进去。
水榭另一头的房间中,红娘子盘腿坐在竹床上,四周十分寂静,她甚至能听见隔壁的侍女们睡熟后发出的鼾声。她的面前放着一方手掌大小的铜器,似炉非炉,似鼎非鼎,铜器的小孔中有血红的烟雾袅袅升起。
红娘子伸出雪白的手,掀开鼎盖。不经意间,她的指甲擦过一缕鼎中溢出的赤烟,殷红的指甲顿时变作黑色。红娘子淡淡一笑,浑不在乎。如果寻常人的手碰到这瘴毒之烟,只怕早已血肉尽蚀,化作白骨。
鼎盖掀开,鼎中铺着绿色的粉末,粉末中有一只半只手掌大小,遍体通红的虫子。仔细看去,那虫子和爬进年华耳中的虫子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大了数倍。
虫子暗红的复眼,发出镜面一样的冷光,诡异可怖。——这是噬心蛊的蛊虫,鼎中这只是母虫,年华耳中是子虫,子虫受母虫控制。年华用人不疑,信任红娘子,常常带她在身边。红娘子对年华下蛊轻而易举,年华丝毫不曾察觉。
红娘子的手指虚抚过蛊虫,猫一样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怜爱的宠溺,仿佛这蛊虫是她的孩子。
红娘子对着蛊虫喃喃自语:“圣上传来密令,要我操控年将军杀了皇甫钦,毁掉北冥玉京之盟,挑起两国交战。端木长公主,不,现在应该叫女王陛下了,她派我入玉京潜伏,离间圣上和年将军,让他们反目…”
红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十年前,她欠龙断雪一个人情,她断不会离开自由自在的逍遥谷,来这乱世中趟这一浑水。
在朔方三桑城外,龙断雪追杀年华,却被来救年华的云风白打败。为了不被生擒,龙断雪自己跳下了悬崖。他很幸运,重伤未死,被人救了。后来,他回到了皓国,继续为端木寻效命。端木寻失去了一只眼睛,还是不忍对年华赶尽杀绝,想要她来皓国做自己的将。端木寻想派人去玉京潜伏,伺机离间年华和宁湛,龙断雪推举了红娘子。江湖人最重义气,有恩必报,红娘子因为欠龙断雪一个人情,就离开了逍遥谷,去往玉京。她佯作为金钱诱惑,借澹台坤这条路,“效忠”宁湛,潜伏玉京。
端木寻命令红娘子潜入玉京,离间宁湛和年华。宁湛派红娘子监视年华,操控年华杀皇甫钦,挑起战乱。这红尘中的恩怨是非,勾心斗角,让红娘子觉得有趣。她决定先让年华杀了皇甫钦。
血红色的蛊虫倾注了杀意,蛊虫已经种入了年华脑中。噬心蛊容易控制心智脆弱的人,年华从小浸淫武道,长年在艰苦苛刻的环境中修行,意志也锤炼得坚如钢铁。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红娘子发现年华是不易为噬心蛊操控的人,这让她有些为难。
“恐怕,只有让她心神恍惚,或是心绪大起大伏,如愤怒,绝望时,蛊虫中的杀意才能趁虚而入,操控她的心智…”红娘子喃喃道。可是,年华是一个冷静理智,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乱了阵脚的女武将,怎样才能让她心神恍惚,迷惑,甚至愤怒,绝望?!
红娘子心念一动,想到了碧落亭中皇甫钦对年华迷恋的眼神。那是一种压抑着的,赤、裸、裸的占有欲,他渴望得到年华,渴望拥有她。而年华对他,却只有冷漠和排斥。
红娘子唇角勾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偶尔,也做一回红娘,说不定会很有趣…”
一连几日,皇甫钦和年华在飞云楼商议盟约,盟约中规定:一,以雁门山为界,边春原以北划归北冥,以南划归玉京;二,…
议程告一段落后,年华对皇甫钦道:“我想要琭王宫无心夫妇。”
皇甫钦抬头,他一直心不在焉,问道:“这也是盟约的内容?”
年华笑了,“不,这与盟约无关。琭王夫妇是你的俘虏,我用十万金同你换这两个人,如何?”
“你要琭王做什么?”十万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皇甫钦忍不住问年华。
年华淡淡地道:“琭王的建筑才华天下闻名,我想要他在封地为我设计一所庭院。”
“好吧,既然你想要他,小王就把他给你了。”皇甫钦懒洋洋地道。
“多谢。那我明日就遣人送他们去玉京。”年华怕夜长梦多,一锤定音。
皇甫钦望向年华,年华正看着朝南大开的窗户。
窗外远山起伏,白云缭绕,年华的目光温柔而复杂,似乎穿越了遥远的距离,望见了蓝天白云下的那一座名为“玉京”的千年古都。那是她的来处,也是她的归所。
皇甫钦心中狠狠一痛。
145 春梦
傍晚,皇甫钦独自徘徊在石径上,心绪茫然,情丝纠结。他的脑海中全是年华的影子,她在沙场上的骁勇善战,她处事时的冷静果断,她应付他的挑战时的狡黠,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和天真,她生气拍飞他时的孩子气模样…这些都让他着迷。他觉得如今的自己不像是自己,而像是一个初尝相思,陷入恋情中不能自拔的懵懂少年,可悲而可耻。
一开始,他被她吸引,因为她是不世出的将才,可以助他完成霸业。可是,在一年多的相处中,他渐渐地爱上了她,想要她做他真正的妻子。一生一世,执手相携。荣辱与共,患难相拥。但可悲的是,在这一场戏中,只有他一人深深地入戏,她浑然不觉地在做观众。
她要走,他怎样才能挽留她?足智多谋如他,也觉得束手无策。不如任她离去,等他回天音城向燕灵王交代完盟约的事宜,再去她在玉京的封地中和她耳鬓厮磨,等她回心转意?不,不,万一她一回玉京,就与帝君旧情复燃…那么,他本来未曾得到,却又要再次失去…
皇甫钦正心乱如麻,突然看见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名暗红衣裙的女人。女人向他诡异一笑。皇甫钦认出是年华的女侍卫——红娘子。
“红娘子,你笑什么?”皇甫钦不悦,呵斥道。
红娘子不仅不惧,反而笑了:“草民笑九王爷求而不得,夺而不敢,弃而不舍,近而不能,真不像是四公子之首的行事作风。”
皇甫钦勃然大怒:“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侮辱本王?!不要以为你是王妃的侍卫,本王就不能杀你!”
红娘子笑得更欢了,她从容不迫地道:“草民不过是一名略通岐黄之术的小小侍卫罢了。草民有一剂药方,可以医治‘四不’之症,可以让假王妃变成真王妃。不知王爷可愿意买此药方,医治相思之疾?”
皇甫钦闻言,怔了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王爷请附耳过来。”红娘子猫瞳闪烁。皇甫钦对这个诡艳的女人有些出自本能地恐惧,但是她的话语正戳中他的心结,于是附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