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亲眼目睹的城民们说,在一个霞光漫天,紫云绕日的傍晚,雷泽城的佛庙上空,从云层之上传来庄严的梵唱声,无数花雨纷纷坠落,如来佛祖、五方佛、燃灯佛、弥勒佛在云上尽现法身。一头象兽驮着一名身穿皇袍,头悬王冠的人从天而降,众人定睛望去,正是之前“成佛”的威烈王阿穆隆 ·铁穆尔。不多顷,佛光黯淡,佛陀散去,一切又恢复如常,只有阿穆隆 ·铁穆尔留在了人间。
对此异象,有人说,是佛祖不满南因·铁穆尔的暴政,悲悯众生受苦,才将本已成佛的威烈王又送回了人间;有人说,是威烈王见国家内乱,又兼外祸,不忍自己的子民受战火之苦,放弃了佛陀之位,回来与子民同甘共苦;还有人说…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使得民心更倾向于威烈王,雷泽城的“叛军”也正名为“王师”,三桑城的南因·铁穆尔反倒成了“逆师”。十三蛮部又有七部倒戈,投向了雷泽城。南因·铁穆尔更加孤立无援,三桑城更加风雨飘摇。
正午时分,年华走向端木寻的寝宫。路过庭院时,她又看见南因·铁穆尔在向管于智咆哮,穷途末路如丧家之犬的可怜王者,至今还不懂得收拢已经离散的人心。
管于智虽然不发一言地听着,不敢回驳,但是背脊明显已经挺直,脸上带着冷漠的神色。
经过内庭,回廊曲折,迎面走来几名神色黯淡、双目红肿的侍女,她们抬着一架雕花辇床,哭哭啼啼地走着。辇床上躺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尸体上覆着白布,从头到脚。
侍女抬着尸体经过年华身边时,年华让开了一步,并垂下了头。白布之下,隐约可见一名女子的身形,海藻般漆黑浓密的卷发露出白布,沿着雕花床沿泻下,拖曳在地上。——从雷泽城中传来威烈王重返人间的消息的当晚,安提娜王妃在寝殿悬梁自缢。
年华望着侍女抬着王妃的尸体,嘤嘤哭泣着走远,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冥冥之中,自有天网,没有人逃得了因果循环的业报。她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的人,冥冥之中也会有恶报等着她。不知,此生此世,她又会落得怎样的惨淡结局?
年华奉命来到端木寻的寝殿,她猜测端木寻找她前来,一定是为了出兵雷泽城的事情。她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十万火急、雷厉风行的端木长公主,谁知走入寝殿,竟看见端木寻跪坐在地上,悠闲地描画纸鸢?!
端木寻跪坐在地上,地上摊着小刀、竹条、纱线等工具,还有两只做工很粗劣的纸鸢,都是凤尾蝶的模样。她正调着颜料,狼毫蘸朱砂,专心致志地为凤尾蝶画尾翅。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晃成一圈圈绿金色的斑驳光影,环绕在端木寻身边,竟给人一种纯净安谧的错觉。
端木寻抬起了头,笑道:“年华,你来了。”
年华恨端木寻,因为她一步一步地夺走了她的自由,尊严,和生命,让她陷入绝望和死亡之中。她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哪怕对李元修、轩辕楚这样的宿敌,也只是愤怒和厌憎,而不是恨。端木寻让她体验到了恨一个人的滋味。这些天来,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无奈,离朱毒发时肝肠寸断、炙髓焚心的痛苦,都让她恨极了端木寻。她恨这个称她为“朋友”,却折磨她,禁锢她的可怕女人。如果能够,她想杀了她,就像当年在梦里斩杀恶龙一样。
端木寻似乎浑然不觉年华的恨意,见年华不做声,她拿起手中的纸鸢,“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纸鸢,虽然不太好看,但应该能够飞起来。”
端木寻雪白细嫩的手上尽是血痕,明显是做纸鸢时被竹条、小刀割伤了。
年华心中奇怪端木寻的诡异举动,但是端木寻的喜怒行为,一向不可以常理度之,她也懒得多问,只是冷冷道:“不知长公主找年华前来,所为何事?”
端木寻笑了,“和你一起放纸鸢。”
三桑城风雨飘摇时,端木寻、年华站在城楼上放纸鸢。风很大,两只凤尾蝶在湛蓝的天空中飘飞,色彩斑斓。
南因·铁穆尔在城楼下看见了,心中有气,但他不敢对端木寻咆哮,也不敢对年华咆哮,只好又对着管于智咆哮去了。
年华调着手中的线,让凤尾蝶飞得更高。不知为何,在这两军对峙,战火欲燃的前夕,她的心情因为这飘飞的纸鸢而好了许多。仿佛,她又回到了年少无忧的岁月,回到了在葬梦崖下放纸鸢的时光。
端木寻望着纸鸢,道:“很久以前,在天极门时,我就想和你一起放纸鸢。直到今天,这个愿望才实现。”
年华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调整着手中的线,纸鸢在风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端木寻突然问道,“年华,你知道我为什么将纸鸢画做凤尾蝶吗?”
“有一年,阳春三月,你在万生塔的回廊里,邀我一起去葬梦崖放纸鸢,可是我没有去。当时,你手中的纸鸢,就是凤尾蝶。”
年华愕然。这些陈年往事,她哪里还记得?她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有邀过端木寻去葬梦崖放纸鸢。
端木寻笑着走向年华,艳光逼人,“我很开心。今日,我终于得偿宿愿。其实,我很想以后在皓国的雪鸢原,也能和你一起放纸鸢,一起欢笑着奔跑在草地上。可是,这个愿望恐怕不能实现了…”
端木寻话音未落,猝不及防间,她出掌袭向年华。端木寻也是习武之人,这一掌上,带了五成内力。年华背对着城墙站立,因为这一掌而跌下城楼。
城楼高愈十丈,年华直直地坠下,劲风逆面扑来,青丝纷飞。她没有料到端木寻突然出手,丝毫没有防备,此时急忙提起真气,欲以轻功踏着凸出的城墙壁安然落地。然而,祓毒时真气行岔,伤了元气,她的丹田内一片虚浮,根本使不上力气。十余丈的高度,直接摔下去,无论是谁,都会跌得粉身碎骨。
湛蓝的天空中,断了线的凤尾蝶渐渐飘远。
端木寻望着年华衣翩如蝶,坠下城楼,闭上了双眼。
幸而,年华命不该绝,城门上方探出的旗杆,在紧要关头救了她一命。因为旗杆的阻止,她的坠落势头减小到了不至于丧命的程度。饶是如此,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时,还是传来了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年华试图站起来,但骨折的右腿痛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
十余名卫兵包围过来,刀戟森森。
端木寻悠闲地从城楼上走下来,望着侥幸活命的年华,久久不语。终于,她叹了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年华道:“为什么?”
端木寻冷冷地看着年华,“没有人可以忤逆我,欺骗我,可是你却一再忤逆我,欺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雷泽城中,威烈王被佛陀送回人间这出戏是你的安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威烈王在酒馆中会面,定下了同盟之约。年华,你中了离朱之毒,却还是要忤逆我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效忠我么?我对你失望透了。与其让你离开我,我不如杀了你,毁了你…”
端木寻森冷的话语让年华如堕冰窖,她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一切,都被识破了。她早该料到以端木寻的手腕和智计,她绝对瞒不了她。端木寻是说到做到的人,她绝对会杀了她!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死在三桑城?!
听闻这边的异动,南因·铁穆尔带着管于智匆匆赶来。弄清状况,南因·铁穆尔本就记恨年华折断过他的手腕,于是落井下石,“依小王看,立刻杀了她,将她的头颅悬挂在三桑城外,挫一挫叛军的威风,看与她勾结的叛军还敢不敢攻城!”
端木寻没有做声。
管于智顶着被咆哮的危险劝阻,“王主,万万不可,您将年华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恐怕还未挫到叛军的威风,就已经先引得白虎、骑作乱攻城了。依末将之见,年华暂时绝不能杀。”
南因·铁穆尔犹豫了。
端木寻沉思了一会儿,道,“管大将军所言有理。来人,将年华押入天牢,派重兵看守。”
年华困在天牢中,心急如焚。她的右腿疼得厉害,她忍着剧痛将骨折的地方复位,拆了几块天牢中的木床板,用衣襟层层包扎在骨折处,以固定骨骼的位置。一场艰难的包扎下来,贝齿咬得嘴唇鲜血淋漓。骨骼虽然接回了原位,但仍旧疼得无法行走。不能行走怎么行?她必须想办法出去!她不能被困在这里,谁来,谁来救她出去…
年华枯坐了一夜,心力交瘁。第二天早上,狱卒送来饭食,半碗稀粥和一个馒头。虽然没有一点胃口,但是为了保持体力,年华仍是吃了。粥很稀薄,馒头粗硬,年华刚咬了两口,就吐了出来。不是嫌弃馒头不合口味,常年行军征战,她早已习惯了粗衣粝食。再粗粝的食物,只要能够果腹,就是佳肴。她吐出馒头的原因,是因为馒头中赫然吃出一个纸卷。
年华望了一眼监牢外,没有狱卒,她打开了纸卷。打开纸卷观看之后,年华一脸黑线,继而捶墙。纸上都是蚯蚓般的朔方文,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不过,笔迹她不陌生,和之前砂城中夔奴留给她的信中的笔迹一模一样。这张藏在馒头中的纸卷,应该是出自威烈王阿穆隆 ·铁穆尔之手无疑。可是,谁能告诉她,这上面写了什么?!
这纸条上的短短数语,也许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决定了整个西荒的战局。年华再一次捶墙,早知道,在来西州之前,她就应该先学一学朔方文。
年华度秒如年,心神不宁地过完上午。正午时分,她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却是狱卒在惊慌失措地奔走相告,“不好了,雷泽城的叛军来攻城了!”
“云梯已经架到城墙下了!”
年华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战鼓声,又看了一遍字条上天书般的朔方文,心中忐忑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南因·铁穆尔是咆哮教的。。。
114 破城
黑云压城,人心惶惶。
威烈王重回人间的那一出戏,是云风白以幻术相助,才得以遮众人之目,保全朔方王室的颜面。年华与威烈王商议,等一切动向既定,才联合攻取三桑城。可是,端木寻看穿了年华的意图,囚禁了年华,威烈王不得不提早攻城。
威烈王兵临城下,南因·铁穆尔沉不住气了,“长公主,现在该怎么办?”
端木寻道:“急什么?带年华来议事厅,以她为傀儡,指挥白虎、骑迎战叛军。”
南因·铁穆尔闻言,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吩咐站在身后的管于智:“管大将军,你去天牢带年华来。”
“是。”管于智领命退下。
天牢中,年华背对着墙壁,盘膝而坐。有脚步声传来,渐渐逼近。年华睁开双目,看见是管于智,心中一惊。 去年夏末,管于智率领五万沙棠骑与年华在砂城作战。三天三夜的鏖战过后,管于智没有攻下砂城,都护骑也伤亡惨重。算起来,她和管于智是有前嫌的敌人。
管于智令狱卒打开牢门,又替年华松了镣铐。
年华站起身来,右腿痛入骨髓,她踉跄了一下。管于智伸手,扶住了她。就在管于智扶住年华的瞬间,天牢中变乱骤起。管于智带来的沙棠骑,刀兵闪电般出手,没有防备的狱卒尽数倒在血泊中。
年华望了管于智一眼,疑惑:“管大将军?”
管于智道:“本将奉威烈王密令,救年将军出城。”
啊,原来那封密信的内容是这样…不过,管于智什么时候归顺了威烈王?也许,是在管于智被南因·铁穆尔无故鞭笞的那一次之后吧?南因·铁穆尔失了人心,让阿穆隆 ·铁穆尔有隙可乘,收拢了旧部。现在,连管于智都倒戈了,南因·铁穆尔已经真正到末路了…
管于智带着年华走出天牢时,三桑城中战火已燃。威烈王的军队在城外攻城,战鼓如雷。管于智听见城外的鼓声,命令沙棠骑去开城门,迎接威烈王入城。威烈王的军队潮水般涌入三桑城,会和沙棠骑,包围了离宫。南因·铁穆尔和端木寻见大势已去,匆匆逃离了三桑城。
年华右腿受伤,但不欲拖累管于智,“管大将军请自去城门迎接威烈王,尽早平定乱局。年华可以自己回白虎营,调遣白虎、骑前来增援。”
“你的腿…”老将犹疑。
“没有关系,给我一匹马,一方长戟就行了。”
“好。”管于智给了年华一匹马,一方长戟,马上还带着一张弓,一壶箭。
“多谢。”年华咬牙跨上战马,一手持长戟,一手勒缰绳,向城外驰去。
管于智站在原地,望着女将一人一骑,冲开一条血路,消失在混乱的战局中。久历沙场如他,也无端地觉得心畏。那般坚韧的毅力,那般强大的力量,让人恐畏和折服。世间如果有人能够平定乱世,肃清宇内,那个人一定是她吧…
年华凭着精湛的骑术,从交战的乱军中冲出了三桑城。因为腿脚不便,即使方天戟舞得猛如蛟龙,灵如游蛇,她的身上还是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
尚未冲出城门,年华看见龙断雪护着端木寻混杀在乱军中,也是出城。她心中蓦地一动,数日来积压的怒火与恨意,腾地燃烧起来。她取下马上的铁弓,搭上三支翎箭,弓张如满月,瞄准了厮杀中的端木寻。
“噌噌噌——”三支铁翎箭次第射出,破空袭向端木寻。
龙断雪耳力非比寻常,即使在乱军混战中,也感受到了危险。古刀横空掠过,挡在端木寻身前,连续击落了两支来势汹汹的翎箭。可是,最后一支翎箭,却从刀势的空隙中飞过,正中端木寻的右目。
“啊!!”端木寻惨叫一声,翎箭已穿进了右眼中。
龙断雪大惊:“长公主!!”
端木寻捂住右目的指缝中,汩汩涌出鲜血。她忍着剧痛,指着乱军中的年华,咬牙切齿:“雪,杀了她!”
“是,长公主。”龙断雪垂首应声。
龙首门徒保护着眇了一目的端木寻脱身,龙断雪掠上一匹战马,追杀年华。
年华见龙断雪追来,急忙勒马逃走。无奈乱军中走不快,她才刚冲出城门,身后龙断雪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回头迎战,她根本敌不过龙断雪,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拼命地逃。
年华提缰催马,慌不择路地逃至一处山崖边。眼看前面已经无路,她心中焦急万分。突然,她身下一个不稳,战马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向后面矮了下去,她也因着惯性滚落下马。原来,战马的两条后腿,被一柄飞来的古刀齐齐切断,鲜血四溅。
年华滚落下马,后背摔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痛得她汗水淋漓。本已接回伤骨的右腿,因为这一摔,似乎又骨裂了,疼痛剜心。
古刀砍断马腿后,又盘旋飞回龙断雪手中。龙断雪翻身下马,缓缓走向年华,目光森冷。
如今的情势下,只有舍命一搏,以求生机了。年华咬咬牙,握紧方天长戟,先发制人。古刀翻转如电,年华手中的长戟尚未接近龙断雪,就已被劈作两截。
年华冷汗如雨下。
龙断雪道:“你还是乖乖地受死吧。这,是长公主的意愿。”
古刀横空划过,在年华脸上闪烁出一道白光。
年华想逃,腿却不听使唤,心中一片绝望。
一片树叶悠悠滑落,擦过寒光潋滟的古刀时,突然被一阵疾风卷起,打了一个旋儿。
龙断雪眼中精光一闪,仿佛一只嗅到危险的野兽,古刀扭转了袭向年华的弧度,向右边的虚空格去。
“锵!”刀剑相击,发出一声锐鸣。
年华望向格住古刀的剑,剑身黢黑颀长,哑光如墨。无比熟悉的剑,她的圣鼍剑。但是,此刻,圣鼍剑并不在她手中,而是在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手中。
年华松了一口气。云风白,来得真及时。
云风白与龙断雪静静地对峙。
“云风白,你又来阻我?上次砂城天涯阁,我放过她,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坏了江湖道义。你如果执意与我为敌,我龙断雪就与你一决生死!”
“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年华。”云风白返手出剑。
龙断雪急忙挥刀格挡。
“锵!”“锵!”“锵!”龙断雪,云风白瞬间已经交手了十余招,快得年华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身形。
突然,一蓬鲜血飞出两团寒光外。
年华心中一紧,不知是谁受伤了?风白,他没事吧?
两道身影倏然分开,云风白完好无伤,龙断雪的左臂正在汩汩流血。
“这一剑,是为蜃梦城中,你约我城外相见,却不赴约。失约,是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更何况是策划阴谋,故意失约。龙门主,你受这一剑,可心服?”
龙断雪一怔,额上冒汗,无言作答。
云风白身形一闪,但见一黑一白两道光飞速掠来,龙断雪急忙提刀回击。
“锵!”“锵!”“锵!”龙断雪,云风白转眼又交手了七八招,又是一蓬鲜血迸溅出战圈外。
年华心中又是一紧。
两道身影分开,云风白静静地站着,银发纷飞。龙断雪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他的左腿上,鲜血已染红了长衫。
“这一剑,是为你以假讯诱我去皓国龙首门。如此卑鄙歹毒的用心,已经大大违背了江湖道义。这一剑,龙门主受得可心服?”
龙断雪疼得直冒冷汗,脸色涨红,怒道:“云风白,你在耍弄我?!”
云风白淡淡道:“哪里,是龙门主要与云某谈江湖道义,云某不过列出事实罢了。”
龙断雪恼羞成怒,“你这般折辱戏弄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云风白淡淡道:“你还不能死。”
龙断雪望了一眼云风白,又望了一眼年华,似乎明白了什么。
“哈哈哈,云风白,你终是输了。你戏弄我,我便让你绝望。”龙断雪突然狂笑起来,纵身跳下了身边的悬崖,“长公主,末将幸不辱命!”
云风白急忙去拉龙断雪,但还是晚了一步。云风白怔怔地望着幽深的山崖,眼中一片凄暗。龙断雪掉下悬崖,年华的离朱之毒,怎么办?
云风白回过神来时,年华已经艰难地走到他身边,“风白,回白虎营吧。三桑城的战局未定,需要调遣白虎、骑过去…”
云风白打断年华:“他掉下去了…”
年华黯然:“我看见了。”
云风白望了一眼浑身伤痕血迹,右腿一瘸一拐的年华,悲伤地道,“只有五天,你只有五天了,你怎么还能只想着三桑城?你都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是血了,你怎么还能只想着为宁湛平定天下?”
年华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我是‘将’。即使明天就会死,今天我也要把西州平定下来。”
云风白问道,“那我是什么?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将’旗下一枚可用的‘卒’?”
“不,都不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只知道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伸手擦去年华额头的血迹,“算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回三桑城吧。”
两人共乘龙断雪的马,驰回三桑城。
“风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随威烈王攻三桑城,恰巧在城外看见龙断雪追你,就随后赶过来了。”
“你徒步而来?怎么不骑马?”
云风白挑眉:“马怎及本座的脚程?”
年华冷汗不语。
年华带领白虎、骑进入三桑城,助威烈王平定了乱局。端木寻逃出三桑城,回去了皓国。南因·铁穆尔没能逃走,在半途被乱军杀死。阿穆隆 ·铁穆尔望着儿子的尸体,显得很平静,没有愉悦,也没有悲伤。年华留在三桑城中,和威烈王一起处理善后,稳定局势。
这几天,田济觉得很不安。他发现年华十分不对劲,她虽然仍旧英明干练,仍旧运筹帷幄,但是在处理事务时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在交代后事。
“田副将,须得等威烈王正式复位,拿到永和盟书之后,白虎、骑才能撤回砂城。这样做不是为防朔方毁盟,威烈王是一诺千金之人,足以信赖,只是那时情况会微有不同,须得求稳妥周全。”
“田副将,因为是乱世,西州都护营如今编制的只有各城守军,但是本将军认为,还可以试着逐渐将归顺的游民部落中的骁勇武力编入,一者可以防止游民暴乱;二者也能增加都护骑的实力。”
“田副将,白虎、骑中,你是资历最深,也是最稳重沉着的将领。如果哪一日本将军不在了,希望你能带领将士们继续效忠圣上,守护玉京。”
“田副将,…”
女将军说这些话时,神色一如平常,没有丝毫异样。田济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妥,她是在交代后事么?这次三桑城之战,她只是腿受了伤,处理后再养养也就无碍了,不至于要命吧?
五天后的晚上,月光如水,夜风清凉。年华坐在房间中,缓缓摩挲着圣鼍剑。从早上起,她就觉得脏腑隐隐作痛,傍晚时呕出一口鲜血,是黑色。
终于,要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