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由于前一夜彻夜未眠,我在竹林里打坐安神。一阵歌声传来,众鸟鸣舞,打破了难得的静谧,也粉碎了我半眠半醒的神游状态。
我揉着惺忪睡眼,走出竹林,想看看究竟是谁扰我清净。原来是年华、宁湛、皇甫鸾三人,宁湛、年华正在听皇甫鸾唱歌。
我心中无名火起,大声喝道,“别唱了!难听死了!”
正在放声高歌的皇甫鸾吓得立刻止声,飞鸟们没了她的歌声指引,纷纷振翅,飞散各处。竹林间又恢复了安宁。
我恶狠狠地盯着三人。
宁湛似乎吓到了,低声道:“端木师姐…”
“唰!”我倏然拔出腰间宝剑,疾疾刺向皇甫鸾的面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连日来无法安眠的苦厄,已经蚕食了我的神智。
皇甫鸾吓得花容失色,
皇甫鸾即将受伤的瞬间,清光熠熠的剑锋凌空偏折,我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长剑不听使唤地脱手飞出。——年华准确地捏住了我的手腕,及时阻止了我疯狂的举动:“你疯了吗?”
“你…”我突然眼前一黑,手腕的疼痛也开始模糊,颓然昏倒在地上。
我又陷入了绝望的噩梦里。
怒龙睁着圆镜般的目,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嘲弄我的恐惧和绝望。它腾空而起,龙爪坚实锋利如同山岳,龙角虬结弯曲如同镰刀。我被它抓在了龙爪中,只能挣扎、哭喊:“不!不!”
我的哭喊不会有人听见,因为这是在我的梦里,没有人能够闯入虚幻的梦境。可是,偏偏有人闯入了我的梦境。不经意地回头,我看见了年华,她茫然地站在地火岩浆边,吃惊地望着龙和我。
我在烈焰中绝望地哀号,看见年华,如同溺水者看见浮木,向她伸出了手:“救我!救我…好痛苦…”
赤红的龙身盘旋在半空,周身环绕着冰蓝的火焰,它用狰狞的双目盯着年华,长尾卷起一阵滚烫的巨风。
年华纵身跃起,堪堪避开火风。巨龙怒,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疯狂地咬去。龙口喷出的灼烫腥风,瞬间烧焦了她的长发。
她不禁勃然大怒,趁着巨龙低头的刹那,一跃攀上狰狞的龙首,拔出靴中匕首,狠狠地向恶龙扎下。可是,削铁如泥的匕锋,无法损伤坚实的龙鳞。
火龙狂暴地张牙舞爪,我在龙爪间颠簸。尖锐而锋利的龙甲在我的身上划出数道血痕,疼痛入骨。怒龙仰天长啸,我从龙爪中跌落,直直坠向冒着气泡的滚热岩浆,被热风激荡的棕发凌空乱舞。
我心中一寒,徒劳地在半空挣扎,“救…救我…”
年华翻身滑下龙首,攀住龙鬣向我荡来。在我的脚尖即将没入火色岩浆的刹那,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但是,虬龙的鬣鬃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我们的身体眼看着渐渐下沉。我的脚尖越来越接近滚滚地火,心中也越来越绝望…
地火焚身,岩浆噬髓的痛苦,即使明知醒来后是虚幻,也没有人愿意亲身经历。
当火龙的巨尾再次横扫而来时,年华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龙尾呼啸着掠过身边的瞬间,她突然松手放开龙鬣,带着我纵身攀住龙尾的鳞甲。我的左脚已经被流浆侵蚀得碳黑,我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为刚才的惊险举动后怕不已。
年华望着猖狂的恶龙,眼中怒火焚烧,问我:“怎样做,才能杀了它?”
难道,她就是我要寻找的,能够替我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
我望着年华,道:“龙颔下有一枚火珠,取了它,龙就会死。”
咆哮的火龙盘旋回身,冷酷地盯着尾上的我们。猛然间,它张开獠牙遍布的巨口,一股无法抗拒的狂风倏然卷起,我和年华几乎要被吸入龙腹。攀着龙鳞与魔龙拉锯,我们终于还是抵不过龙威,双双被巨力腾空倒卷,和沙石残火一起跌落四散。
我拼命拉住龙颈上的须鬣,才没有被甩入乱石流火之中,转目四处寻找年华的踪迹,可是视线都被漫天劫灰模糊,根本看不到她被摔到了何处。直到劫灰散去了一些,我才看见她的身影。她顶着呼啸而过的火焰,顺着龙须一溜烟滑下龙颔,她艰难地攀着尖锐扎手的龙鳞,才没有被暴躁的恶龙摔开。翕合不止的暴龙颔下,喷出美丽的青色火焰,如妖莲绽放的青焰内,静静地躺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我悬了一颗心。
她,真的能够屠龙么?她,真的能够为我打破诅咒么?
年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踏着龙鳞向龙珠掠去。
狂怒的戾龙突然缩起龙颈,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啸。龙鬣在咆哮声中根根暴张如戟,年华几乎被坚硬的龙须刺了个对穿。
年华被一根根龙须透体而过,鲜血如雨,喷薄飞溅。
藏在悍龙颈下的我,脸上全是她灼热的血。没来由的,我的眼中泪水弥漫,遥望着年华。那一瞬间,我生平第一次关心一个人的生死。如果年华能够平安,我愿意折寿十年。
可惜,还差了一寸距离。
灼烫的青焰炽烧着年华的手臂,狂龙眦牙裂目,直向她逼来。
她冷静地等待龙头逼近。
就在火龙张口,意欲吞噬她的刹那,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龙的右眼,黑褐色的腥臭黏液喷薄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欲呕的气味。
妖龙疼得在半空中疯狂地扭动。
趁妖龙痛苦难当,丧失防卫的当口,年华顶着漫天流火纵身跃起,摘下了龙颔下的火珠。
我松了一口气。
失去了颔珠的火龙仿佛被水浇灭的炭火,它疲弱地挣扎了两下,就软绵绵地栽向地面。原本妖红遍野的地面,火焰也都在瞬间熄灭,露出了创痍不堪的地表。
就在龙倒下的一瞬间,我也倒下了。
万生塔中,我醒过来的时候,年华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通体泛出幽红光芒的、静静地躺在金黄的缎面上的龙珠。
我静静地望着年华,发自真心地道,“你救了我,谢谢。”
年华随口道:“不客气…不,不对,那只是做梦而已…咦,你也做了相同的梦?”
我笑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救了一个身入炼狱的人。她有着杀戮和征伐的宿命,但同时却具有守护和拯救的力量。很多人,包括我和宁湛,以后的李亦倾、拓拔玥、阿穆隆 ·铁穆尔、崔天允…都在不经意间,被这股力量吸引到了她的身边,因为她而得到救赎。可是她自己,却从不曾意识到。
这是我第一次感激一个人,庆幸遇见了一个人,寻到了一个人。
我对年华道,“那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又不仅仅只是梦,你杀了该死的恶龙,打破了端木氏的诅咒。你是我皓国最勇敢的英雄。如果你从此效忠于我,我会赐于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
我是真心的,如果她愿意将来去皓国,效忠于我,我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然而,年华摇头拒绝:“不,我不能效忠你。”
我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
从来,没有人敢忤逆我,从来没有!
我望着年华,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师父说,驭人之术,不在威逼,而在利诱。可是,她的灵魂太过纯净,我看不出可以利诱的罅隙:“好吧,我给你时间考虑一下。”
年华没有再说话,起身离去。
我拿起血红的龙珠,逆射着刺目的阳光,珠影斑驳,“从来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即使,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从来,没有人可以忤逆我。
108 心魇(《寻梦》)
小时候,有一年岁末,枭阳国进贡来一只五色灵鸟,这种鸟名叫迦陵频伽,拥有十分动听悦耳的妙音。
母皇将迦陵频伽赐给了我,它的歌声陪我打发了不少的寂寞时光。不过,迦陵频伽总是试图挣脱金笼,试图离开我。我很伤心,只好折断了它的双翅。
迦陵频伽奄奄一息地软在囚笼中,再也无法歌唱,渐渐死去。我抚摸着它冰冷的尸体,十分开心。因为,它再也无法逃出金笼,再也无法逃离我。我坐在金笼外,自己唱歌给自己听。
我很喜欢年华,她让我想起了那只迦陵频伽鸟。可是,我不希望她的结局和它一样。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我将长公主的矜傲收起,一再向年华恳切请求,希望她能效忠于我,成为我的将。可是,她总是不理会我的请求。我很害怕,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我知道,年华不愿意成为我的将,是因为宁湛的缘故。如果,宁湛不在了,她就会答应成为我的将吧?
宁湛身体病弱,又不会武功,杀了他易如反掌。但是,天极门规,同门相残为大忌。杀了宁湛,我也难活。在这乱世烽烟中,明明将来出师之后,君门、将门、策门之人往往同门相争、相残,可是偏偏有如此可笑的门规阻碍我除掉宁湛。
门规难不倒我,我有的是办法。死水沼泽,器门剑冢,不就是一座天然的坟场吗?我找了一个师父出门远游的机会,将宁湛击昏,丢到了死水沼泽中。我不敢踏入剑冢,只好将他丢在剑冢附近的沼泽里。他醒来后,极有可能稀里糊涂地闯入剑冢。只要他死在剑冢里,年华就会成为我的将了。
我站在万生塔顶,俯瞰脚下的林海,心中十分开心。从下午到深夜,墨涵、年华、皇甫鸾等人一直在寻找宁湛。他们只是徒劳,宁湛说不定早已成为剑冢里的一具尸体了。
从万生塔顶向下看,云海浮荡,绿林隐绰,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但是,不知为何,我却能从人群中感觉到年华,感觉到她在四处奔波,寻找宁湛的踪迹。我甚至还能在脑海中描画出她心急如焚的神情。我想,以她的聪明,一定能够猜出是谁对宁湛出手,一定会来万生塔顶找我。如果她连这点智慧也没有,那就不配成为我的将了。
果然,午夜过后,她来到了万生塔顶。我很高兴,也很悲伤。
我回头,望着她:“你一定很累了吧?我从这里看见你找了不少的地方。”
她往塔下望去,笑了:“从这九层高塔望下去,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你真能从这么多人中看清我的身影?”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寻吗?”我凝视着年华,道:“我是为了寻找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你就是那个屠龙破咒的人。我不是用眼睛看你,而是用心在寻找你。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看见你,找到你。”
年华杀了恶龙,从此以后,母皇、我、还有我的子孙再也不会受到龙的诅咒,再也不会重复那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了。
她一愣,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再一次问我:“你知道宁湛在哪里吗?”
“你既然来问我了,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我心中悲伤,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在乎宁湛?
她笑了。她那如微风吹过湖面的笑容下,有愤怒和杀气在沉浮。我差点忘了,她是将门中人,心性再阳光纯澈,骨子里仍然带着一股狂烈的杀性。而我,明显做了触发她杀心的事情。
我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剑。我想要拔剑,但是宝剑被一股浑厚的真气压制,无法拔出剑鞘半分。突然,檀中穴上一麻,我被她点住了穴道。我呆立在原地,望着她。
她淡淡问道:“宁湛在哪里?”
我有些恐惧,有些悲伤,却是冷笑不语。
倏然,她的精钢护腕中冒出一点寒光,却是一枚锋利钢刺。
“不说是吗?”钢刺在我眼前晃了晃,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反正,你是用心来寻找,那眼睛,对你并无多大用处吧?”
钢刺划出光亮的弧度,我知道她不是在恐吓,如果我不说的话,她真会刺瞎我的眼睛。或许,任何伤害宁湛的人,无论为了什么理由,她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另一个她,那个拼命想保护一个人,不惜双手染满鲜血的她。她的眼中,弥漫着一股决绝的杀意。
我有些恐惧,颤声道,“死水沼泽,器门剑冢。”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你…你真狠毒!宁湛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剑冢者,禁地也。
擅入皆,杀无赦。
我喃喃道:“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因为,如果他在,你就不会效忠我。”
“你不可理喻。”她不再理会我,转身而去。
她一定是想去剑冢!我急得满头大汗,焦急地阻止,“年华,你回来!剑冢去不得!你现在去也晚了,宁湛肯定已经没命了!”
我想起了那只死去的迦陵频伽鸟,我不想年华也死去。
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她没有回来。
我有些悔恨,眼中流出了泪水,我偷偷把宁湛丢到死水沼泽,可不是为了她去那里送命。毕竟,她是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是我寻找的人,是我觉得很重要的人…
我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剑冢的方向。
月光下的树林之上,一道戎装身影即闪即没。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她也死在了剑冢,那该怎么办?我想到了她会猜出宁湛失踪的作俑者是我,却没料到她会为了宁湛而连性命都不顾惜…
我伫立在天风中,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我能够动弹时,已经是寅时了。我飞奔下万生塔,跌跌撞撞地向剑冢而去。
不,年华,你不能死…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念驱使我罔顾生死,闯入了那一片死亡禁区。
明亮的月光下,剑冢中白髅森森,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倒插在石壁上,还有许多奇怪的金甲铁人支离破碎地倒在甬道上。
我想,破坏金甲铁人的人一定是年华。
我循着被破坏的铁人向迷宫深处走去,战战兢兢,悬心吊胆,但是又不甘心转身离开。谢天谢地,一路上,没有看见年华的尸体。
走着走着,我迷路了。年华,你在哪里?她会不会已经死了?不,不会,她绝不会死。她如果死了,那我这一生寻找的梦也就毫无意义了。我还想她成为我的将,与我一起去皓国。我还想和她一起放纸鸢,一起欢笑。我不想,不想再一个人唱歌了。
我孤独地站在甬道中,掩面而泣。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天色隐隐发白时,年华和宁湛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他们叫了我一声时,我才明白这是真实。
年华平安无事,让我心安。宁湛平安无事,却让我心悸。如果,他告诉墨涵等人我将他掳入器门剑冢的事情,那我将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甚至有可能被逐出天极门。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我们三人沉默地在晨曦下的密林里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宁湛浑身是伤,年华也浑身是伤,终于,还是我先开口,“宁师弟,我昨天…”
宁湛扶着年华,不动声色地道:“昨天,是宁湛自己贪玩,无意中闯入了剑冢。只是,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年华望着我,道:“我已决定一生守护宁湛,效忠宁湛。‘忠’者,将之魂也,这是师父给我上的第一课。年华此生,绝不违背‘忠’字。”
她是什么意思?是在拒绝成为我的将么?难道,这一生,她都只愿意守护宁湛,而不愿意效忠我?那,我这一生所寻的梦还有什么意义?不,我不允许这样。我要年华,我要她效忠于我。永远永远,效忠于我…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年华,你还是不要这么肯定。世事无常,以后的事,很难说。”
我对宁湛道,“宁师弟,今天放我一马,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转身离开。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年华。我不要再孤独地一个人。年华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在梦里寻找的人。她无法逃离我…
这个执念,一直持续到我与她反目成仇。因为得不到,留不住,所以要毁去,就如同小时候那只迦陵频伽鸟。
多年后,那一颗叫做“忘忧”的药,杀死了风华将军,也杀死了我。就是这样,一生一世,仿佛缘散,又如梦醒。
奈何桥下,忘川之水静静地流淌,幻影倥偬。据说,从忘川中可以看见芸芸众生的前世今生。彼岸花肆虐地盛开着,摇曳着,蔓延向遥远的天际,无边无涯。
我又想起那一个阳光和煦,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在万生塔的走廊里,年华拿着风筝,笑着邀我,“今天天气不错,长公主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葬梦崖放纸鸢?”
“好。”如果,当时我没有口不对心,而是爽快地答应了。我、年华、宁湛、皇甫鸾会不会一起在三月的阳光下尽情的欢笑,奔跑,嬉戏?而多年后的那个故事,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往事如梦,梦似心魇。
我低头,望着忘川中的红尘幻像,寻找着年华的点点滴滴。
从生到死,我终究,逃不出这一场寻梦。
109 离朱
苦凉的药液入喉,如一柄利刃从喉咙割到胃,割开了年华混沌的意识。
笙歌夜宴中,她端起玉花羽觞一饮而尽,随后意识就开始模糊。南因·铁穆尔的笑容变得邪恶而扭曲,蜃梦城主醉倒在案的模样也变得淡薄,舞姬的身姿渐渐成幻,丝竹声渐渐远去。
她最后的意识,定格在端木寻从珠帘后走出,她带着一名她十分熟悉的女子。女子一身戎装,墨发如丝,一双眼眸明润而坚定。
那女子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却又不记得曾在何处相遇过?
哦,那是她自己。
从不曾相遇,却又无比熟悉的人,正是自己。
年华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风吹过风铃,声音清脆而空灵。年华睁开眼睛,她最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端木寻。端木寻微微低着头,阳光沿着她的额头、鼻梁、下巴,勾勒出一道优美柔滑的线条。她镶嵌着明珠的玳瑁发饰下,坠着一串串细巧银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清音。
年华恍惚了一瞬间,便忆起了前尘。她吃惊,翻身坐起:“端木长公主?!”
端木寻手肘靠在膝盖上,以手支颐,悠然地望着年华,笑了:“你醒了。”
年华警惕地望着端木寻,下意识地去摸圣鼍剑。可是,她的手刚挪动了一尺,就已无法再挪动了。
年华低头望去,两条从墙壁延伸出来的铁索束缚了她的双臂。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法撼动分毫。
端木寻道,“没有用的,这是玄铁冶铸的铁索,即使是雪,也无法挣断。”
年华抬头,望着端木寻,“长公主,你究竟想干什么?”
端木寻缓缓开口,“我想要你效忠我,助我取得西州。”
年华再次试图挣开束缚,可是皮肤被铁索磨得鲜血淋漓,也不能成功。她颓然,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如果,我说不呢?”
端木寻认真地道:“那,我会杀了你。”
端木寻的目光森冷如刀。年华背脊一寒。
“这里是什么地方?”
端木寻道:“三桑城。”
“我昏迷了几天?”
“十天了。”
鲜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年华陷入了沉默。
端木寻道,“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端木寻吩咐侍女送来饮食。
年华中了千日醉,昏睡了十天,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年华望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动了一下双臂,铁索坚不可摇。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先吃一些东西,补充一□力吧。
年华吃了东西,倚墙而坐。从夕阳西下直到明月东升,她一直在沉思。月光轻如薄纱,披了她一身,她的脸被垂下的青丝遮住,看不清神情。
端木寻从珠帘外经过,她透过一粒粒明珠的缝隙,望向静坐如雕塑的年华。她有一夜的时间考虑,选择生,抑或死。
端木寻笑了。她期待她选择的结果,无论是她永远留在她身边,还是她亲手送她去黄泉。
日出东方时,年华抬起了头。阳光耀眼而刺目,她伸手挡了挡。在静谧的早晨,铁链清脆的击鸣声格外刺耳。
端木寻带着龙断雪走了进来。
年华的目光依次从两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端木寻脸上。
端木寻笑了,“年华,你考虑好了吗?效忠我?或者死?”
年华道:“长公主,你赢了。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端木寻走向年华,伸手抚摸她的脸,“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以为,你会成为那一只迦陵频伽…”
年华偏过了头,明显不喜欢端木寻接近她,“既然,我已经答应效忠你,你能不能打开这铁索?”
端木寻退后,站在龙断雪身边,摇头,“虽然,你答应效忠我,我很开心,但是我不相信你。你的诺言有时候重于山,有时候却是诡诈。我不会做第二个崔天允。”
年华皱眉,“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自由?”
端木寻对龙断雪使了一个眼色,龙断雪从怀中掏出一只细巧的绿色葫芦,倒出一粒黑如桑葚的药丸。
端木寻道:“这药名叫离朱,是龙首门中控制心怀贰心的杀手的鸩药。吃下离朱的人,每隔十日,必须由雪以千峰心法为之压制毒性。否则,就会脏腑溃烂而亡。江湖中,懂得千峰心法的人,只有雪。年华,吃下离朱,我就信你一诺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