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德妃得了胭脂,心花怒放,嗤笑道:“姑姑说了,圣上和年华即使有情,也不过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当不了真,更上不了台面。年华确实是一代将才,假以时日,待她羽翼丰满,足以对抗李元修的将军党。只要李元修一日不倒,萧氏便一日与年华为善。”
叶儿垂头,发自内心地道,“太后英明,虽然在慈宁宫吃斋念佛,但朝局却时时在她的掌控之中。”
萧德妃笑得甜美,“叶儿,从明天起,替本宫准备香案佛像,本宫要为年华祈祷,祈祷她出师顺利,大胜而归。”
叶儿不解,“为什么?”
萧德妃笑容渐冷,“她这一仗如果败了,圣上为了抗衡越国,必定会与北冥,禁灵,朔方,皓国之一联姻,以求得庇护,保全玉京。诸侯之家的宗室女子,一旦入宫,必是为皇后。这一点,即使连姑姑,也改变不了。”
046 毁面
京畿营,校场。
日高过午,年华站在校场中央,挽弓如满月,箭在弦上,簇亮如星。距离她两百步外,竖着一方箭靶,箭靶正中的红心上,已经插了两支羽箭。
年华双臂舒张,缓缓注真气于箭上,箭尖仍然瞄准了红心。
站在两边的武卫,校尉目不转睛地盯着箭靶,都不相信年轻女将这一箭仍能正中靶心。
“嗖!”箭簇离弦,如一道银色流星,挟着风声卷向箭靶。
羽箭正中靶心!
这一箭不仅正中靶心,还穿透靶心而出,势头不减地射向五十步外的另一个箭靶,仍是正中靶心,箭尾微微发颤。
左右武将皆惊,继而赞喝:“主将好箭法!”
年华淡淡一笑,松了一口气,左臂的伤看来是真的好了,不会影响去紫塞作战。
一名都尉趁兴提出与年华切磋剑术,年华欣然答应,将铁弓递给站在身边的上官武,就准备下场。
这时,突然有士兵来报告,“年主将,宫中来人传信,让您立刻进宫。”
年华没来由地心中一紧,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枫香华殿静,碧水重宫影。
年华跟随传令的宦官入宫,心中有些奇怪,宦官带她去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承光殿,而是丽景殿。丽景殿,是萧德妃的寝殿。一路行来,丽景殿的宫女太监个个都是一副战战兢兢,惊恐万分的模样,年华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华刚踏入主殿,就听见内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是女子的声音,痛苦万状,入耳钻髓,听得人瘆然。
主殿之中,宁湛坐在东首,脸色肃然。西首的御座上,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正在喝茶。她的眼神看似慈和,但不经意的一瞥,却如藏身草丛中的蛇,冷厉到让人心寒。
年华急忙跪地行礼:“京畿营主将年华,参见圣上,太后。”
宁湛抬手,“年主将免礼。”
萧太后放下汝窑青瓷萱纹杯,道:“年主将平身。”
“谢圣上,太后。”年华起身,垂手立在一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宁湛正要开口,萧太后却已先开口,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深邃难测:“叶儿,你先带年主将进去看看你家主子。”
叶儿脸色苍白,垂首行礼:“是。年主将,这边请。”
年华悄悄望向宁湛,宁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的心才微微放下。
叶儿带年华走进内殿,重重水晶帘,袅袅紫檀烟,一张悬挂着雾白色鲛绡纱幕的大床上,躺着一名正在痛苦哭嚎的女子。床边站着许多宫女,她们托着药盅,拂尘,金盆,净水,白巾,无不满面惊恐,噤若寒蝉。
年华向床上望去,顿时一惊,床上的女子目赤如血,她手上,脸上的皮肤仿佛被岩浆腐蚀过的地表,坑坑洼洼,十分骇目。从五官上看,女子依稀是萧德妃。
年华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惊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妃娘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儿幽幽地道:“这就得问年主将了,娘娘用了你落下的那盒胭脂,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年主将已经看到了娘娘,就请随奴婢出去,好回太后的话。”
年华脑中炸开了一个惊雷,背脊上流下了一串冷汗,那天从御虹桥回主将府后,她才发现袖中的胭脂盒不见了,以为是路上弄丢了,心中有点愧对宝儿,但也不是太在意,跟着就忘记了这件事。不曾想,胭脂盒被萧德妃拾了去,且弄成了今日这种境况。
年华跟叶儿出去,颤声问:“胭脂有问题吗?”
叶儿低声道:“太医说,胭脂膏中掺有毒水,无色无味,一开始用的时候没有异常,沾肤一炷香之后,才开始腐蚀皮肤,痛入骨髓,即使立刻用水洗去,也来不及了。”
“这是我家小姐以秘法蒸出的胭脂膏,后宫的妃嫔们无不掷千金相求。年主将仙姿玉色,用了这胭脂膏,一定能让你更加娇艳明丽。”
“年主将不必客气,记得一定要用哟!”
宝儿的笑颜和话语历历回现,年华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清脆的尾音,但心却渐渐沉入了冰窖。如果不是弄丢了胭脂盒,那今日在床上痛苦哀嚎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宝儿的心肠何其歹毒!她与李氏主仆无怨无仇,她们为什么要害她?!!
年华和叶儿回到主殿站定。
萧太后居高临下,指着宫女捧着的托盘上的掐银丝珐琅小盒,望向年华:“年主将可认得这件东西?”
年华点头,“末将认得。”
萧太后道:“这是谁的东西?”
年华垂首:“这是凝香殿的宫女李宝儿送给末将的东西。”
萧太后道:“胭脂有毒,你可知道?”
年华摇头:“末将不知。”
萧太后望了一眼宁湛,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宁湛垂目道:“后宫之事,一切交由母后做主。”
萧太后道:“很好,来人,将李淑妃和李宝儿给哀家带来!她主仆二人蛇蝎心肠,以毒物害德妃毁了容貌,今日哀家要以宫规严惩不贷!”
不一会儿,李亦倾和宝儿来到丽景殿,李亦倾面色如常,李宝儿神色惊慌。
李亦倾尚未行礼,萧太后已经面色一沉,拍向面前的御案,“淑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设计毒害德妃!”
李亦倾一听,大吃一惊,急忙跪下,“臣妾,臣妾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
萧太后冷笑,“年主将说,李宝儿送她一盒你亲手蒸制的胭脂,这你可知道?”
李亦倾茫然点头,“臣妾是曾叫…”
李亦倾话未说完,宝儿已经抢先道:“不,娘娘并不知道,送年主将胭脂是宝儿自己的主意!”
李亦倾心中微悚,吃惊地望着宝儿,“宝儿,这是怎么回事?”
萧太后冷冷道:“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奴才插嘴?!来人,将这个没规矩的奴才拿下,掌嘴三十。”
两名宫奴得令,立刻将李宝儿扭到一边,令她跪下,用竹板掌嘴。
“啪!啪!啪!”宫奴手重,刚掌了三下,李宝儿的嘴角就已留下一道血线。
李亦倾视宝儿如姐妹,看她受苦,心中不忍,立刻跪移到宁湛脚边,求恕:“圣上,宝儿一向口快,并无不敬之意,求圣上开恩。”
宁湛望了一眼掐银丝珐琅小盒,只是垂目喝茶,并不开口。
萧太后道:“淑妃还未回答哀家的话呢!目无尊长,不敬哀家,莫非也想被掌嘴?”
李亦倾咬紧了下唇,道:“臣妾知道。”
萧太后道:“好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现在,德妃已经毁了容貌,你还有什么话说?哼,果然是李元修那竖子的女儿,父女二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李亦倾悚然,急忙分辩:“不,臣妾虽然知道宝儿送胭脂给年主将,但胭脂中并没有毒啊!臣妾没有下毒…臣妾不知道…不知道…”
宝儿一把推开宫奴,纵身上前,跪在萧太后和宁湛面前,“在胭脂里下毒的是奴婢!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毫不知情!奴婢与年主将有过节,所以生此毒计害她,没想到却害了德妃娘娘。奴婢认罪,并愿受任何惩罚,只求圣上饶了娘娘,她是无辜的…”
宝儿每说一个字,嘴中便有鲜血涌出,染红了膝下卍字吉祥纹的地砖。在决意下毒害年华的时候,她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她死不足惜,只是不想看见小姐再伤心了。对她来说,小姐就是她的一切。
李亦倾讶然,望着宝儿,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贤淑良善,即使在后宫中诸多不如意,也不曾想过以害人来争宠。
年华微微动容,原来是宝儿要害自己,并非李亦倾。可是,回想前尘,她何曾与这个小丫头有“过节”?
萧太后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望了一眼宁湛,宁湛正在喝茶,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萧太后道,“好一幕义仆忠主的戏码,哀家都被感动了。哼,这件事一定还有内情!既然事情因为李宝儿和年华而起,那么,来人,将李宝儿和年华押入永巷监牢,待哀家慢慢审问。”
年华心中一凛,果然,还是难逃牵连。
宁湛放下茶杯,对萧太后道:“母后,这件事和年主将似乎没有关系…”
萧太后似笑非笑,望着宁湛,“有没有干系,哀家审过了才知道。圣上既然将一切交给哀家作主,哀家自然会负责到底。”
此刻,李元修身在西荒边境,对玉京深宫鞭长莫及。萧太后想到父亲萧平成惨死,侄女萧德妃在内殿凄惨的模样,不管李亦倾是否有罪过,她都不打算放过她。这是萧氏反击李氏,外戚势力对抗将军党最有力,也是最好的机会。有毒的胭脂,淑妃制的胭脂,受害的德妃,有这三点就足够了,派系之间的权斗,只要有导火线,黑白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借着事由扳倒对方。
宁湛望着年华和李宝儿被羽林军带走,缓缓对萧太后道:“朕既然将一切交给母后作主,就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年主将与此事并无干系…”
萧太后笑了,道:“哀家自有分寸。”
李亦倾六神无主地跪在大殿中,此时此刻,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她唯一能依靠和仰仗的,只有她的丈夫。她焦急地望着宁湛,嗫嚅着想说话:“圣上…”
宁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花前月下,轻怜密爱时,“爱妃放心,母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宁湛笑容温和,声音温柔,但李亦倾却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心上,浇熄了她入宫前的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047 永巷
永巷原本是低阶宫女居住之所,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逐渐变成了监牢,用以刑囚后宫犯了过错的妃嫔宫女。
年华坐在湿冷的监牢里,隔着铁栅栏,遥望西天的明月。嗅着监牢中特有的湿腐味道,她不由得苦笑。居然被那名门客算中了,今日果然遭了牢狱之灾。如果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去,她一定要好好赏他,如此铁口神算,也是难得的人才。回想起来,这是她在玉京中第二次入狱,上次是中了苏流风,苏流雨兄妹的诡计,被人当做刺杀国丈萧平成的刺客,擒入了大理寺中。因为只是囚禁后宫女子,永巷的监牢比大理寺要宽松得多,看守也非常松懈,但年华并没有打算越狱。细想前因后果,她自问并没有罪过。而且,出征在即,宁湛也不会任她困在狱中,一定会救她出去。
年华闭目休息,可是萦绕在永巷上空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却如一条条蜈蚣钻入她的耳中,令她无法成眠。——那是李宝儿的声音,萧太后正在漆室刑讯她。
傍晚时,年华也受了盘问,她如实而言,萧太后并没有为难她,但也没有放她走,仍让她回监牢。
年华摸不透萧太后对自己的心思,却隐约能猜到萧太后对李亦倾的心思。有了萧德妃受害,李宝儿送出胭脂的事实,萧太后一定会顺着李宝儿这根藤蔓,除掉李亦倾这一心腹大患。之前李元修刺杀了萧平成,如今萧太后谋害李亦倾,这又是一场难断是非的因果报应。
年华觉得有些冷,起身坐在了背风的一面墙下。李宝儿凄厉的哀嚎,更加清晰入耳。傍晚时,她在漆室匆匆一瞥,那个俏生生的宫装少女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缩在黑暗的墙角瑟瑟发抖。漆室中刑具森寒,上面还有残挂的血肉,触目惊心。
虽然李宝儿用心歹毒,作为可恶,年华还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想起丽景殿中面容被毁,痛得死去活来的萧德妃,她又觉得她可恨。李宝儿对她有何仇怨,为什么要以这么阴毒的方式害她?
月上中天时,一阵脚步声渐近,年华循声望去,羽林军正拖着浑身血迹的李宝儿从牢房外路过。李宝儿被关押在与年华相邻的牢房中。牢房之间以铁栅栏相隔,年华能够清楚地看见李宝儿已经面目全非,仿佛一只破碎的布偶,瘫软在墙角瑟瑟发抖。
万籁俱寂,风声寂寥,过了很久,年华才遥遥对李宝儿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李宝儿身体抖了一下,突然,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得凄然,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刺耳锥心。李宝儿抱膝而坐,声音沙哑,“我并不想害你,我只是不想看见小姐那么伤心。她那么美丽,那么贤淑,本该得到圣上全部的宠爱,可是圣上的眼里只有你。她每日强颜欢笑,无人处却以泪洗面,实在太痛苦,太可怜了。我喜欢小姐,为了她能够展颜欢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你的容貌被毁,变得丑陋,圣上的眼里就不会再有你,他就会垂怜小姐,宠爱小姐,小姐就不会再郁郁寡欢了。”
年华没有想到这就是李宝儿想害她的原因,心中觉得荒唐。她的容貌被毁,宁湛就会不爱她了么?反正,宁湛如果被毁容了,她一定不会因此离开他。她和宁湛之间的羁绊如果只是停留在眷恋彼此的皮相上,那他们都不会这般压抑痛苦,倍受煎熬,找不到出路和救赎。
年华喃喃道:“你错了,我和圣上之间的羁绊,如今已不仅是男女之爱。”
宝儿疑惑:“不是爱,是什么?”
年华垂头,“是临羡关前那两万将士的血…”
李宝儿显然不能明白年华的话,她抬起头来,望着年华,久久不语。
年华仰头望向西天的月,道:“宝儿,亦倾她恨我么?”
宝儿摇头,苦笑:“不,小姐她太善良,不会恨任何人,只会苦自己。”
年华回头望向宝儿,“你这么做,会害死她。”
宝儿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咬紧下唇,脸上露出绝然之色:“如果熬不过酷刑,我就咬舌自尽,绝不连累小姐。”
年华心中叹息,李宝儿本身就代表了李亦倾,萧太后已经有意加罪,李亦倾又如何撇得清干系?
“宝儿,如果不想连累你家小姐,你必须活着。你一死,只会更快地连累她入狱。不过,如今,活着对你来说,会比死更加痛苦和残酷。”
李宝儿脸色煞白,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裾,她指甲剥落,鲜血淋淋的手指在衣裾上滑下了四道血痕,“我会活着,只要不连累小姐。”
年华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养神入眠。
宝儿遥遥望向年华,她只能看见她坐在墙角,抱膝而眠的侧影。宝儿欲言又止,静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我设计害你,牵连你入永巷,你不恨我?不恨我家小姐?”
年华久久无声,正当宝儿以为她睡着了,而移开了目光时,她轻声道:“无论怎样,你家小姐是无辜的。”
细想前因后果,李亦倾都不该沦为萧氏和李氏权斗中的牺牲品。
李宝儿将头埋在臂中,发出了一阵低沉啜泣,“对不起…”
她的抱歉,不知道是因为悔恨自己莽撞行事,牵连了小姐受害,还是因为对毒害隔壁牢房中的女将而感到愧疚。
第二天上午,李亦倾终于还是被萧太后关入了永巷监狱。李亦倾的入狱,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因为李宝儿招供,更不是因为出现了确切的证据,指明下毒的人是她。如果非要找一个因由,那就是萧太后希望这样,而李元修不在玉京。
李亦倾入狱的同时,萧太后放出了年华,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年华只是一枚过渡的棋子,从头到尾,与利害无关。
年华离开永巷时,路过李亦倾的牢房,美丽的女子满面惊恐,明眸含泪,她拉住了她的衣角,“年姑娘,请你去告诉圣上,我是冤枉的,求他来救我出去…”
年华点头,“我会对他说。”
李亦倾苦涩一笑:“谢谢你。”
年华匆匆离开,耳边回荡着李亦倾的呢喃,“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冷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刚出永巷,年华就去往承光殿,求见宁湛。
待宫监传报后,年华走进御书房,宁湛正坐在御案边看奏章。
宁湛站起身来,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出永巷后,会先回主将府歇息。昨夜一定不好过吧?真是委屈你了。”
年华笑了,“还好,人在狱中,倒是能够想到许多平常不会想的事情。”
宁湛失笑,拉住年华的手,“监狱又不是禅室,莫非你还悟成佛了?饿不饿?我让人传膳来?”
“不,我不饿。”年华摇头,她望着宁湛,“你既然知道我会出来,当然也知道谁会进去。你明白,这件事和她无关,李元修也不在玉京,她一旦入永巷,九死一生,你为什么还任她落入萧太后手中?”
宁湛望着年华,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隔墙有耳,陪我出去走走。”
年华自悔冲动失言,随宁湛走出承光殿。
飞雁不来云欲暮,碧英一树十分秋。宁湛和年华漫步在太液湖边,许忠和宫女们远远地侍立在后边。四周已无六耳,宁湛才开口,声音中饱含无奈,“我虽然冠冕旒,穿龙袍,却步步受人挟制,在朝中是李元修,在后宫则是母后。他们就像是穿透我双翼的两道铁镣,牢牢地束缚着我,压迫着我,让我无法自由。我必须得斩断它们,才能展翼飞翔。如果不能斩断,我必定会被这两道沉重的铁镣压到窒息而亡。年华,你明白吗?”
年华点头:“我明白。”
宁湛欣慰地笑了:“胭脂一事,内中曲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氏受害了,而且又和李氏有关。更重要的是,李元修现在不在玉京。李元修只有李氏一位独女,如果李氏因为母后而殁了,李元修回玉京后,一定会和萧氏誓不两立,倾全力一搏。鹬蚌相争,两虎相斗,这样的挈机千载难逢。”
也许是秋风太冷,年华望着宁湛,心中有些寒凉。
宁湛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芒,声音也愈加激动,“只要我部署得当,或许就能趁萧,李两败俱伤之际,一举击溃两股势力,收回我应有的权力。到时候,李元修手中的兵权,我全部交给你,你就可以统领八方兵马,实现你的梦想,成为天下名将。”
年华摇头:“我的梦想不是成为天下名将,只是成为一名无愧于心的武将。我的愿望只是守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他平安,快乐。”
宁湛拥抱年华,在她耳边道:“无论怎样,这都需要强大的力量才能实现。我的力量来自君权,你的力量来自军权,外戚势力和将军党爆发冲突是我们获得力量的捷径。李氏,只能牺牲了。”
“年姑娘,请你去告诉圣上,我是冤枉的,求他来救我出去…”
“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冷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年华的耳边回荡着李亦倾的声音,饱含着悲凄的期待。
年华道:“她叫李亦倾,不叫李氏。”
宁湛愕然,低头看着年华,“你说什么?”
年华抬头,望着宁湛,重复道:“她叫李亦倾,不叫李氏。即使她只是你的弃子,你也应该记住她的名字。”
宁湛不语,他望着年华,年华的眼神清澈无瑕,他却看不清其中沉淀的东西。
突然,年华一把拉住宁湛的胸襟,由于太过用力,宁湛不得不顺势低下了头。年华凑近宁湛耳边,声音清晰如刻,却带着一抹苍凉心酸:“宁湛,如果有一日,我处在李亦倾的位置,牺牲我可以为你换来最大的利益,我是不是也会成为那枚弃子?”
宁湛一怔,正视年华:“不会,你是年华,不是别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生命。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利益。”
年华松开手,虽然宁湛语气诚恳,她的心中仍然空落了一块。当她开始怀疑这个问题时,他们的爱情就已经缺失了一块,无论怎么完美动情的回答都填补不回来。
年华叹了一口气,道:“不要小觑了李元修,他能拥有今日的地位,绝非侥幸。萧氏也非善类,你当心坐山观虎斗,反被猛虎伤。而且,李元修如果是强势的一方,你身为丈夫,没能保护好他的女儿,你的妻子,他也未必会放过你。”
宁湛笑了,顺势拥住年华,声音颤抖,“年华,你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放心,你能考虑到的,我都有应对的策略。无论萧氏,李氏谁更强,我都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年华默然,半晌,开口:“非要牺牲她不可么?如果,她一直相信着你,盼着你去救她,你不会觉得愧疚?会不会觉得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