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雀匕只要再递进一分,年华的腰上就会多出一个窟窿。
年华一笑,“确实,宝器无价,尤其是对于武人,它随时能救你性命,也能替你取人性命。”
荧煌剑抵在赤甲勇士颈上,再下沉半分,他就会身首异处。
两人在斗场上对峙,仿若时空静止,年华的手臂在流血,男子的胸口也在流血,但二人都没有理会,只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生与死就悬在剑锋,匕锋上,等待出手的那一瞬间,电光石火的时间差。——先,生;后,死;抑或,两亡。
良久,赤甲勇士目光灼灼,声音发干,“女人,你说是剑快,还是匕首快?”
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年华声音冷静,“只有试试看,才知道。”
“这一试,也许是两亡。女人,你难道不怕死?”
“怕死的人,不当武将。”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腰畔的压力骤散,赤甲勇士撤走匕首,举起双手,往后退去。
那一厢,巴布已解决了对手,正在助战赫锋,眼看摩羯勇士气焰已微。
此一战,梦华取胜,摩羯铩羽。
年华见赤甲勇士弃械,也不欲逼人入绝境,她收剑回手,全身的碎伤火辣辣地疼。
年华转身向乌雅,巴布,赫锋走去,望着尸横狼藉的斗场,心中一片萧瑟。
乌雅突然瞪大眼睛,对年华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年华耳畔传来利器破空之声。意识上还没反应过来,年华的身体已本能地作出了反应。她倏然抬手,荧煌剑与夺命飞刃在半空碰撞,火花四溅,锵然有声。荧煌剑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罅,年华心中微骇,向掉在地上的飞刃看去,是一柄古朴的匕首。匕首寒光潋滟,吞口与手柄处饰雀尾图纹。
龙雀匕!那个摩羯人竟然偷袭!年华眼神一寒,手中荧煌剑翻转,将地上的龙雀匕挑起,凌空向偷袭的赤甲勇士射去。
赤甲勇士偷袭不成,眼看龙雀匕激射而至,急忙侧身躲避。年华拔身跃起,挥剑直取赤甲勇士的胸口,赤甲勇士手中无兵刃,只得连连退避。
突然,一道金紫色的身影从斗场外掠入,迅若闪电,挡在了赤甲武士和年华之间,却是一名温雅的中年男子。
年华急忙收回内力,剑身微侧,只划破了紫衣人的衣袖。年华记得紫衣人,正是比斗开场前,站在御台上的摩羯使臣。
兀思毫无惧色地挡在赤甲勇士身前,望着年华:“胜负已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年华冷笑,“他不偷袭,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赤甲勇士的头盔在躲避时撞掉,一头耀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再说,兵不厌诈,不是你说的么?”
“哼!”年华懒得理他,收剑离去。
023 重逢
与摩羯的比斗,梦华胜出,崇华帝大悦。进行封赏之后,崇华帝在金銮殿召见年华。
禁卫军带领年华穿过重重殿宇,踏上层层阶梯,向紫宸宫走去。每走一步,年华的心就紧了一分。这一次,是真的能够很近很近地看见他了。去年春天一别,再见,又是奈何天。
紫宸宫庄严肃穆,气象恢宏。这是梦华之心脏,社稷之重畿,天子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上绝浮云,下匡地纪。
年华被紫宸宫的恢宏气势慑住,禁卫小声提醒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收敛心神向上走去。
解佩剑,入紫宸,肃衣冠,上金銮。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净鞭三声响过之后,文武齐喝万岁天齐。
“众卿平身。”宁湛威严地道。
百官平身之后,年华仍然跪在地上。按照梦华礼制,无品的外将与有品的内官蒙召进入金銮殿时,均不得起身与朝臣同列。
年华很想抬头,看御座上的宁湛是不是瘦了,但却碍于礼制,不得不一直垂首。
“年从将,抬起头来。”
上首传来的声音听来熟悉,却又陌生。年华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宁湛。他的眸中仍是春风般的温柔,薄唇仍带着和煦的笑意。
终于,见到他了。年华不由得也勾起了唇,一年的思念,一年的牵挂,都融入了彼此浅浅的一笑中。
宁湛朗声道:“今日,梦华大败摩羯,年从将功不可没,朕意欲赐其品衔,擢为禁卫军副统领,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文武百官躬身。
“臣以为不妥。”李元修出列道。禁卫军隶属高猛统辖,乃是宁湛的亲卫军队,他可不想把一个将来能成为自己膀臂的人,白白地送给宁湛。
宁湛皱眉,“哦?大将军认为有何不妥?”
李元修正色道:“年从将乃天极将门弟子,理应投身外军营旅,将来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方不屈其志向。末将以为,深居内宫的禁卫军并不适合她。”
宁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大将军说得有理。朕记得,自从高将军去镇守临羡关,京畿防卫营主将的位置就空了下来。京防军外能上战场,内能安玉京,不如让年从将填此空缺,如何?”
李元修大吃一惊,梦华的八方兵权,向来是他与高猛分之。近年来,他的势力压过了高猛。京畿防卫营虽然不是大权,但却威慑着外戚,将军,新帝三大势力,维持着玉京的稳定,保卫着玉京的安全。京畿防卫营原本归高猛管辖,自从高猛奉命去了临羡关,基本已被李元修控制。李元修多次上奏,要求免去高猛的主将之职,想名正言顺地将京畿防卫营纳入旗下,但却被宁湛以种种理由拒绝。今日,宁湛怎么肯把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他难道不知道年华是白虎营的人?
李元修望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又望了一眼跪在下首的红颜女将,心中掠过了一丝狐疑。
李元修正在沉吟,宁湛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将军认为是擢年从将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京畿防卫营主将?”
李元修被当场将了一军,心中暗骂宁湛狡猾。——他用话语设套,让他只有两个选择,且要他立刻回答。李元修的额上冒出了汗水。他对年华疑云重重,顾虑深深,不知道该走那一步棋。一子行错,满盘落索,是将年华完全白送给宁湛,让她成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赌一把,赌宁湛与年华无私,将年华安插在京畿防卫营,然后慢慢纳入自己麾下?
李元修草莽出生,白手起家,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赌,赌机遇,赌命运,这一次也不例外:“末将以为,京畿防卫营主将之职很适合年从将。”
宁湛淡淡一笑,“如此,就依大将军的建议,擢白虎营从将年华为京畿防卫营主将。”
众臣躬身道:“圣上英明。”
年华俯身道:“谢主圣恩。”
春归杨柳陌,花满玉京城。
傍晚,年华站在皇宫中的未央台上,天风掀起了她的衣袂,飘然欲飞。从高耸的未央台望去,玉京中已是早春新绿,生机盎然。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年华的肩膀。宁湛将头埋在年华的颈边,脸贴着她丝绸般冰凉的发丝,“一年不见,你瘦了。”
年华笑了:“你也是。”
“我一直都在想你。”宁湛将年华抱得更紧,似乎害怕未央台上的天风,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年华回过头,扑入宁湛怀中,“我也想你。一直都在想你。”
“年华,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年华笑了:“天下虽大,匪我思存,不留在你身边,我又能去哪里?”
宁湛道:“‘你是我的年华,我是你的宁湛。’在天极门时,我曾经这样说过。现在,我成了帝王,对你的心意也永远不会改变,我爱你,此生不渝。”
年华心中甜蜜。她也爱他,此生不渝。可是,想起花夕幻夜时,李亦倾的言语。她心中又酸涩,凄凉,“你很快就会娶妃子了,是吗?”
宁湛一愣,继而苦笑,“玉京中三权分立,局势混乱,崇华帝不能不纳妃,他现在势力单薄,需要借助士族的力量。联士族,收兵力,固王权,纳妃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我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如果不继续往前走,就会死得很凄惨。而且,六国伐乱,征战连绵,我想要平定乱世,恢复河山,让苍生不再受战乱之苦。”
年华沉默,良久,道:“我明白了。”
她明白宁湛的苦衷,她明白宁湛的抱负,她爱他,所以体谅他,宽容他,相信他。因为,她是他的年华,他是她的宁湛。
宁湛亲吻年华的额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心意,此生不渝。相信我,等乱世平定之后,我一定不负你。”
年华望着宁湛,笑了:“我相信你。”
宁湛在宣和殿夜宴摩羯使臣。年华出宫去往丞相府,她暂时住在丞相府,等待明日去京畿防卫营赴任。
博山香炉烟袅袅,银烛蜜蜡灯煌煌。年华一脸愁容地坐在在桌旁,盯着横置在桌上的荧煌剑,剑身上被龙雀匕所创的罅隙虽然细小,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像荧煌剑这样的绝世好剑,不会轻易被凡器损毁,但一旦被损坏,即使只是一道不起眼的罅隙,也会对剑的威力产生莫大的影响。到时候,可怎么向云风白交代?
年华正忧心忡忡,忽然有人敲门。
“谁?”年华问道。
“年主将,是我。”门外传来百里策的声音。
“百里丞相,请进。”
百里策手捧一柄黝黑古朴的重剑,微笑着走了进来。
年华眼睛一亮,“圣鼍剑!”
百里策将圣鼍剑递交年华,“这是你遗失在大理寺的东西。”
年华尴尬一笑,“初来玉京时被奸人蒙骗,闯了不小的祸。”
百里策但笑不语,坐在了年华的对面,“你初出天极门,想必尚不明了天下情势。”
年华抬头,“有劳百里丞相解疑,年华愿闻其详。”
百里策将玉京的朝局,以及六国的纷争向年华徐徐道来,一直说到银烛成烬,月斜西窗。年华明白了很多,同时心中更加沉重。诸侯拥兵自重,战乱纷纭,最苦的还是百姓。小时候,她因为战乱失去了亲人,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只有结束战乱,六国归一,一切才会有所改变。
年华续了一根银烛,道:“丞相一席话,年华受益匪浅。年华身为武将,自当以手中长剑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命,保护疆土和百姓。”
百里策笑了,真是一个深识大义的女子!看她在斗场上的表现,骁勇无敌,智谋无双,大有一剑能挡百万师的气势,乃是举世难寻的将才!有她襄助,宁湛何愁六国不平,天下不定?
想到年华在斗场上的矫健英姿,百里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斗场之事,你如何看?”
年华想了想,抬眼:“丞相是说使臣兀思下场救人一事?”
百里策道:“正是。”
年华想了想,道:“兀思贵为左相,不惜以身犯险,亲自下场救人。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名勇士身份特殊。”
百里策沉吟,道:“放眼摩羯族,除了国主,能让兀思为之涉险者,恐怕只有皇太子拓拔玥。”
“拓拔玥?”
“摩羯族的皇太子拓拔玥,骁勇而善权谋,人称鹰王子。他素来野心勃勃,意图趁六国大乱而北伐,入主梦华。”
“王族埋名混入使节行列,这可是相当不智之举。”
百里策面色凝重:“没错,王族混入使节行列,如果被主国揭穿身份,轻则是慢辱主国,藐视天威,被主国扣押亦无话可说;重则是心怀不轨,入侵他邦,甚至引发两国刀兵相见。”
年华道:“一切还只是猜测,那人是不是鹰王子还不一定。”
百里策眼色一凛,“如果真是,岂能让他安然回国,让天下人嘲笑梦华有眼无珠?况且,鹰王子对梦华是一大威胁,他此次孤身入境,势单力薄,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年华不再做声,她知道百里策行事缜密,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去彻查那人的底细,看他究竟是不是鹰王子乔装。如果不是,则天下太平;如果是,那玉京难免会生一番风波。
百里策与年华又说了一些话,方才告辞,临行前,他叹道:“时光荏苒,七年一别,如今再见,你已不再是当年独自行走在战乱中的女孩,而是一名优秀的战将了。”
年华笑了:“我师父听到您这句话,一定会好笑,他总是说,我是他最不成材的劣徒。”
百里策笑了:“你师父是望之深,责之切。”
百里策离开后,年华歇下,一宿无话。
024 荼蘼
京畿防卫营坐落在玉京西北,规模比白虎营小得多,将士皆为男子。七位将领五男二女。京畿营的任务是镇守玉京四大城门,以及维持玉京的安全。
李元修领着年华在京畿营办理交接事宜,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昨夜,密探报告:圣上这七年来的隐居之所是在天极门。
七年前,宁湛被孝明帝秘密送出宫,对天极门称是清王世子前来治学,而在梦华六国,除了护送他的百里策和高猛,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年春天,孝明帝驾崩,接宁湛回宫的人,仍是百里策和高猛。宁湛平安归来,奉天承鼎,对于七年来的行踪,只言在东方隐居,并未提及具体所在。
李元修怀疑宁湛与年华有私交,让密探一查,两人果然交集在天极门中。李元修很后悔,早知道年华和宁湛是旧识,他就不该在金銮殿上答应让年华进入京畿营。不过,他还是存了一分侥幸心思,乱世之中,情势莫测,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宁湛和年华是旧识又如何?利益所趋之下,年华未必不会为他所用。况且,年华再勇武善战,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他李元修坐镇玉京多年,集八方兵权在手,还能怕了一个小丫头?而且,下个月初,女儿就要进宫为妃,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再多生事端,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将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以后再想办法收权。
李元修不阴不阳地道:“年主将,玉京的安全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年华欠身,淡淡道:“末将一定不负圣上所望。”
如果将玉京比作一朵盛放的牡丹,皇宫则是花瓣中央的花蕊,而太液湖则是放置在花蕊中的一颗绿珠。
皇宫,太液湖。碧湖如玉,嫩柳如金,风中飞絮似雪。暖春的风吹面不寒,带着草木的清芬,让人心旷神怡。年华临湖而立,一身轻盔,腰配玄剑,铁甲上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似隐隐流动的水纹。
离宁湛约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年华一直等候在太液湖边,宁湛一直没有出现。在年华等待的时间内,先后来了三名宫监传话。
“圣上正在御书房与言官议事,请年主将稍侯。”
“圣上刚欲行,大将军又来求见,请年主将稍候。”
“李将军刚走,礼部侍郎又晋见,再请年主将稍候。”
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侍立的宫监已经有些疲态,年华仍旧站得笔直,望着湖面袅袅腾起的轻烟。
太液湖上的寒烟与泪湖的寒烟重叠,犹记得在天极门中,倒总是清闲悠哉的宁湛等候被封父严压苦训的年华。小孩子心性贪玩,偶尔偷得半日清闲,便开心得不得了,手牵着手去万花谷中嬉戏…
从年华站立的地方到御书房所在的承光殿,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年华却不能走过去,因为这短短的距离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名为君臣的天堑。不过咫尺,却有若天涯。君权至高,臣下卑服,再不复从前。
宁湛出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并没有穿华丽繁芜的帝服,而是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清俊飘逸,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雅姿。
年华怔住,一时忘了行礼。宁湛身后的老宦臣许忠假咳一声,年华才反应过来,急忙躬身行礼,却被宁湛制止,“紫宸宫外,你我不必这样。”
许忠冷哼一声,神情倨傲。
宁湛望了许忠一眼,没有做声,但神色明显不快。宁湛对年华笑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年华疑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宁湛神秘地道。
年华心中疑惑,但也不再多问。
一辆四乘黄金蟠龙八宝御辇停下,宁湛在内监的扶持下上了辇,也招呼年华共乘,“上来吧,你站了这么久,再走出宫去,怕是腿都会累折了。”
“好。”年华也未多想,抬脚便欲上辇。
“且慢!”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年华回头,却是许忠。许忠年逾花甲,体肥面圆,脸上因为擦了粉的缘故,白若霜雪。他将翡翠拂尘一扫,也不屈身,口气微有倨傲,“圣上,君臣共乘一辇,这于礼制不合。”
许忠十八岁净身入宫,在宫闱中沉浮半世,先后伺候过庄闵帝,孝明帝,崇华帝,如今身居内监总管之职。他于宁氏一族,算是内宫老臣。
宁湛闻言,微微点头,“君臣同乘,确实于礼制不合。”说着,他掀袍下车,把年华扶上辇,望向许忠,“年主将乘辇,朕步行,这便不算违礼了吧?”
年华冷汗。
许忠惊得一个激灵,急忙垂首,“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宁湛目光犀利,却作和颜悦色,对许忠道,“许总管在帝座边执拂尘多年,想必也该明白帝令和礼制孰轻孰重?君主虽幼,也是天子;臣仆虽长,亦是仆婢。许总管曾侍奉过皇祖和父皇,如今又侍奉朕,资历深远,忠心可嘉,肯定比朕更明白君臣之分不可逾越的道理。”
宁湛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说得许忠额上滚下两道冷汗,湿开了厚厚的白粉,露出两道焦黄的皮肤。宁湛这番话因龙辇而起,却不止于龙辇之事。宁湛为何而发,他心里当然明白。孝明帝驾崩,宁湛回宫承鼎,不过十七岁。先帝临殁前留旨,新帝继位,朝事由百里策,高猛辅佐,宫事由萧太后主持,内监总管许忠辅助。许忠因为先帝的旨意,又仗着服侍了三代天子,虽无逆心,但不免有些倚老卖老,蔑视幼帝的意思。
宁湛离宫七年乍归,许多宫廷礼规,人情冗事都需要借助许忠之力来重新熟悉,对他十分礼待。许忠倚着这份礼遇,倒以为新帝善软,越来越倨傲,有时候甚至越俎代庖,逾越了宦奴的本分。
今日,许忠第一次被宁湛用言语警训,虽然宁湛的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微笑,但露骨的话语却是雷霆万钧,敲山震虎,有无形的威严和压迫。
许忠声音微颤,“老奴,明白了。”
宁湛伸出手,许忠急忙抬臂搀扶。宁湛借着许忠的搀扶,再次登上八宝御辇,坐在年华身边。宁湛对许忠道,“今天,许总管就不必随朕出宫了。许总管年事已高,也该多休养身体,不必时时都跟随着朕。”
许忠闻言,身躯一颤。宁湛这句话似乎是暗喻他年老,不再要他侍奉君侧了。宦臣和宫妃一旦不再陪伴君侧,就意味着恩断,宠失,不管之前有多少荣耀,权力,圣眷,都将是昨日黄花,都将风流云散。
“圣上…”许忠嗫嚅着,正要开口。
宁湛却又微笑,“许总管的谨细和谦卑,放眼宫中,也找不出第二人。许总管虽然年事已高,但朕身边却离不开你,今后你还要多多辛苦…”
许忠松了一口气,眼底却有惊惧,急忙垂头,“老奴谨记圣上教诲,今后一定会更加谨细和谦卑地服侍圣上,万死不辞。”
宁湛话点到此,也不再多言,吩咐驾驭辇车的宫奴,“承前门。”
四乘龙辇和仪仗队伍驶过,留下一头冷汗的老宫监站在原地揣摩帝言的余意。
车轮粼粼,龙辇驶过重殿叠宇,仪仗远远随后。宁湛和年华并坐在龙辇中,春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轻软的杏花,落在了两人的衣上,发上。
年华心中感慨,刚才宁湛恩威并施,分寸得当,那个倨傲的许总管触到了棉中之刃,应该不会再敢轻慢帝威了。宁湛是君门弟子,从小浸淫权谋术,驭人术,虽然在天极门时与世隔绝,但实际入世,他也是如龙入海,游刃有余。也许,不仅因为他是君门子弟,更因为他骨子里的本性,宁湛天生就是作帝王的人。
宁湛喃喃,“师父曾说,帝王,称孤道寡,天定不能成双。身为一国之君,决不能让他人擅越君权,并坐比肩,否则国家必乱。”
宁湛想起紫石说出这番教诲时,凝重而哀伤的神情,却没注意到年华倏然变色的脸。并坐比肩,正是二人此刻的姿态。年华身形一动,正要下辇,手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
年华回头,对上宁湛明亮的眼睛,“年华,你不一样,我们命中成双,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活。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与我并坐比肩,如果没有你,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宁湛掌心的温度熟悉而温暖,但他的话语却陌生和奇怪,年华迷茫,“你的话,我听不懂。”
帝星临世,举世皆知,双星谶言,所知者寥寥,包括年华,也并不知情。
宁湛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无论将来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宁湛,你永远是我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