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道:“我知道你从何而来,你的身上有魂术的味道,已经过了八百年了,你的’容器‘已经毁坏,碎成了这一个个泥人俑,你也该离开了。”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
黑暗之中,寒气刺骨,绝望如深渊。
地上的泥人俑一个一个地无声碎裂,化作齑粉。
男子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回去,回地宫去……”
白姬道:“那是你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你还要回去吗?”
男子哀伤地道:“我不知道……我只能回去,那是我的来处,也是我的归途。”
白姬道:“行,我带你回去。”
阳光再度洒入燃犀楼,书房中光明而温暖,一百多个泥人俑碎了一地,灰烬如荒漠,只剩下一个完好的。
白姬将那个完好的泥人俑拿起来,递给了元曜。
“轩之,把它收好。”
“好的。”
元曜接过泥人俑,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衣袖中。
白姬对韦彦道:“韦公子,从今以后,你可以睡安稳觉了。”
韦彦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笑道:“韦公子,从你的梦境看,这位范先生是一位工匠,他生前应召为帝王修筑陵墓,在地宫里工作,后来死在了地宫里。因为他身上带有魂术的咒印,我猜他的魂魄被封入了泥人俑中,后来他可能被盗墓者带出了帝王墓,然后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它被毁坏了,被人做成了这一套小泥人俑。一般来说,封存他魂魄的泥人俑被毁坏时,他就应该消失于天地间了,但因为他回乡见妻子的执念太深,居然还有一丝残念留在这套小泥人俑上。韦公子你把这套泥人俑买回来,范先生就给你托梦了。”
“啊,原来是这样!”
韦彦恍然大悟。
元曜忍不住伤心,道:“范先生真可怜,应召去做工,却病死在地宫之中,回不了家乡,见不到思念的亲人……”
当元曜说到“病死”两个字时,他衣袖之中的泥人俑倏然剧烈抖动起来,一股黑气弥散开来。
白姬见了,急忙伸手,捏住了元曜的手腕,封住了他的衣袖。
泥人俑恢复了平静。
元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十分惊愕。
白姬道:“轩之,范先生不是病死的。”
元曜好奇地道:“那是怎么死的?”
白姬欲言又止,道:“也许,是发生了意外。”
元曜问道:“什么意外?”
白姬闪烁其词,道:“修筑陵墓,需要开山劈洞,十分危险,总有各种意外啦。”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唉,范先生真可怜,他想念自己的亲人,他的亲人应该也思念了他一辈子。”
白姬道:“思念,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强烈的思念可以跨越时间,连接生死。”
元曜叹了一口气,心中伤怀。
闲坐了一会儿,白姬、元曜便告辞离开了燃犀楼。
白姬、元曜回到西市,他俩刚刚走到死巷时,就见离奴在巷口的大槐树下徘徊。
离奴的表情有些忐忑,又似乎十分愤怒,他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狂躁。
白姬、元曜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离奴为什么不待在缥缈阁里,而站在外面。
离奴一见到白姬,急忙跑来道:“主人,您可回来了!”
白姬道:“出什么事了?”
离奴指着缥缈阁的方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生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姬睨目一看,道:“紫气东来,有人间帝王来做客了?”
元曜一听,联想到昨晚他和离奴炸毁骊山地宫的事,再一看离奴说不出话的心虚样子,以为是秦始皇兴师问罪来了。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昨晚毁了地宫,是我们不对。既然人家找上门了,不如诚恳地道歉,尽力赔偿吧。”
白姬一下子懵了,道:“毁了什么地宫?赔偿什么?”
离奴一听,急得话也说通畅了。
“死书呆子,你不要胡说!缥缈阁里来的是新登基的武皇和光臧那牛鼻子,跟骊山地宫的事不相干!爷心里犯堵,气得说不出话是因为那武皇讨厌猫,一进缥缈阁,就把爷给轰了出来!”
“啊!原来是武皇陛下……”
元曜自知说漏了嘴,偷眼去看白姬。
白姬的脸渐渐地黑了,道:“轩之,离奴,你们昨晚去骊山毁了地宫?”
元曜沉默。
离奴闭嘴。
白姬扶额,道:“行,你们有能耐。骊山的事回头再说。武皇陛下从不亲自来缥缈阁,不知道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白姬朝缥缈阁走去,元曜急忙跟上,离奴却踟蹰不前。
元曜道:“离奴老弟,你怎么不跟来?”
离奴挠了挠头,道:“那武皇盛气凌人,十分跋扈,爷跟她犯冲,就不进去了。”
白姬道:“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骊山的事,一会儿我再问你。”
“是,主人。”
离奴垂头丧气地道。
缥缈阁,里间。
青玉案边,一名穿着胡服的雍容女子正静坐沉思。她龙睛凤颈,方额广颐,因为保养得当,皮肤雪白细腻,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但两鬓却已渐染霜华。她的眼神十分凌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
正是刚自立为帝的武则天。
武则天是微服从大明宫中出来的,她的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国师光臧,一个是上官婉儿。两人均侍立在一边。
白姬、元曜走进里间。
元曜十分忐忑,他一见到武则天,便跪下行礼。
“小生参见武皇陛下。”
武则天回过神来,挥手道:“书生,不必拘礼。”
元曜站起身来。
白姬也行了一礼,道:“不知道陛下来缥缈阁,要买什么’欲望‘?”
武则天笑了,道:“朕如今乃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也没什么欲望了。朕来缥缈阁,是为了解惑。”
白姬笑了,道:“解惑这种事情,得慢慢聊了。轩之,去沏一壶茶,陛下爱喝卯山仙茶。”
“是。”
元曜应道。
“你怎么知道朕爱喝卯山仙茶?”
“每次去大明宫,您的茶盏里永远都是卯山仙茶。”
元曜去厨房沏茶,因为缥缈阁一般不喝卯山仙茶,没有摆出来,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出年初时太平公主送的一罐。
元曜又选了最贵的千峰翠色茶具,烧了古井之水,仔细地沏好了茶水。
元曜送茶入里间时,白姬和武则天正跪坐在青玉案边聊天。
武则天道:“资栋梁而成大厦,凭舟楫而济巨川。这是朕曾经说过的治国安邦之道。可是,那时是大唐,现在朕是大周的皇帝,若想大周长治久安,千秋万代,却不是这么简单。朕必须要有新的王之道。”
白姬笑而不语。
元曜急忙摆上了茶水,然后侍立在一边。
武则天道:“以前,朕不曾迷惑,一心追逐权力,只想攀登到王权的顶峰。现在,朕名正言顺地拥有了天下,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上,心中却十分迷茫,不知道该将大周带往什么道路上。祀人,你是龙族之王,你的王道是什么呢?”
白姬喝了一口茶,笑道:“我早就不是龙王了。说来惭愧,我在当龙王的时候,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么深奥的问题。一来,有龙隐等四方长老管理海域众生,除非有上古妖兽侵害我的子民,或者治下的妖族反叛发动战争,否则不需要我#操心。二来,龙族跟人类不一样,龙族的生命很长,少了人类世界的很多争端。我不管,龙众们自己也会好好的。谁想做龙王,只需要来鲸落之屿挑战我,打败我,就行了。龙的王道跟人的王道,风马牛不相及,完全不一样。您向我询问人的王道,我实在不知道,无法回答。您不如去祭天,向上天寻求答案。”
武则天苦恼地道:“朕问过上天,上天不曾答复。祀人,你虽然是一条龙,但你在人间那么多年,曾见过诸多王朝兴衰,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人间王道的感悟吗?”
白姬想了想,道:“陛下,读史可以明智,您如此聪慧过人,从史书中都尚未获得王道的答案。我只是一条在人间虚度光阴的罪龙,又怎会知晓人类的王道呢?”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道:“难道,真的没有人能为朕指引王道吗?”
白姬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啊!有一个人,想必可以。”
武则天道:“谁?”
白姬欲言又止,道:“这……这我刚才一时失言,这个人虽然知王道,可是未必肯见陛下您,也未必肯为您解惑。”
武则天有些愠怒。
上官婉儿道:“大胆!普天之下,还有谁敢不见陛下,忤逆陛下?他难道不怕罪诛九族吗?”
白姬道:“这个人早就死了,九族也都死了。”
上官婉儿懵了,道:“这个人……是鬼?”
白姬点头,道:“没错。”
光臧怒道:“龙妖,你好大胆子,竟然怂恿陛下去见鬼?!”
白姬苦恼地道:“我并没有怂恿陛下去见鬼,毕竟这位鬼的架子比陛下还大,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提起他,只是突然想到我的猫可能毁了他的陵寝,不知道是该先去赔罪,还是等着他找上门兴师问罪。”
武则天蛾眉微蹙,道:“你说的是谁?”
白姬指了指骊山的方向,道:“秦始皇。”


第七章 重逢
武则天沉吟了一会儿,道:“朕想见一见他。”
上官婉儿一惊,光臧急忙道:“陛下,这恐怕不妥。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活人与阴魂相见,会侵蚀陛下您的阳气……”
武则天喝了一口茶,道:“如果能够明白今后要走的王道,哪怕折寿十年,朕也愿意。”
白姬为难地道:“陛下,即使您愿意折寿相见,另一位陛下也未必肯见您……”
武则天道:“你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白姬道:“那位陛下的心思和脾气都非同常人,我真的没办法……”
武则天笑道:“如果事成,什么报酬,都可以。”
白姬本想拒绝,一听到报酬,却道:“我尽量一试。不过,我只能让您见到他,您能否得到王道,我不能保证。”
武则天道:“朕下月初要去洛阳,很长时间内不会回长安了。朕希望这几日内就见一见他。”
白姬道:“行。我今晚就去一趟骊山。”
得到白姬的答复,武则天便告辞了。
元曜恭敬地将女帝一行人送出了死巷,一直送到了西市外,目送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才回到了缥缈阁。
元曜走进缥缈阁时,离奴已经回来了,正在里间跟白姬说话。
元曜心虚,他悄悄地走到里间外,却不敢进去。
里间中,黑猫道:“主人,这件事情不能怪离奴,都是书呆子的错!”
白姬道:“轩之的错?难道是他把骊山地宫毁了?”
黑猫道:“不,书呆子没这个能耐,是离奴毁的。主人,您先别生气,您听离奴细说。都怪书呆子,他贪恋女色,跟一个女鬼拉拉扯扯,一起进了地宫。谁知那女鬼要吃他,他就嚎,离奴总不能不管他,就进了地宫去救他。救了书呆子之后,我俩在地宫里迷路了。您不知道,那地宫岔路、死路特别多,跟迷宫似的,走不出去啊……”
白姬蛾眉微蹙,道:“走不出去,你就炸开地宫?离奴,你也不是第一次去骊山地宫了,不知道找巡逻的兵俑问路吗?”
离奴道:“主人,就是因为问路,离奴才迫不得已炸开了地宫逃命。您不知道,地宫的兵俑全都疯了,它们一身戾气,一言不合就涌来要杀离奴和书呆子,十分邪门儿!要是不炸开地宫逃命,离奴和书呆子都回不来了!”
白姬一愣,道:“兵俑疯了?”
离奴道:“是的,它们看起来怪怪的,一身阴邪的戾气,像是地狱里那些得了失心疯的厉鬼。总觉得骊山地宫里,出大事了。”
白姬陷入了沉思。
奴继续道:“说起来,都是书呆子的错!他不跟女鬼去地宫,什么事都没有。如果要扣工钱,那应该扣书呆子的!”
元曜忍不住了,他走进里间,争辩道:“离奴老弟,小生不是自愿跟女鬼去地宫,而是被女鬼强行带入了地宫。地宫是你毁的,不是小生毁的,要扣工钱,得都扣,不能只扣小生的。”
离奴一听,气道:“死书呆子,如果不是因为救你,爷才不会进地宫!”
元曜道:“如果不是离奴老弟你非得三更半夜拉着小生去骊山薅香椿芽,小生就不会遇见女鬼!”
离奴气道:“死书呆子,你还学会甩锅了?!”
元曜壮着胆子道:“小生只是说实话!”
“气死了,爷的毛都气掉了!”
黑猫气得跳脚,猫毛乱飞。
元曜道:“白姬,这件事小生和离奴老弟固然做得不妥,但那地宫里的兵俑蛮不讲理,步步紧逼,也是有责任的。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白姬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道:“八百年了,魂术也该失效了。”
元曜道:“什么魂术?”
白姬笑道:“没事。今晚,去骊山看一看吧。”
“好。”
元曜道。
深夜,月圆。
缥缈阁,后院。
离奴化作一只九尾猫妖,它仰天对月,吸收着满月的灵气。
白姬站在草地上,似有心事。
元曜站在白姬旁边,道:“白姬,你怎么了?”
白姬道:“轩之,记得把范先生带上,我们正好送它回地宫。”
元曜摸了摸衣袖,泥人俑还在。
“带着呢。”
“离奴,别再贪吃水无月的灵气了。你已经是大妖怪了,吸收月灵也没什么助益,留一些月灵之气给小妖怪们修行吧。”
白姬道。
离奴一边继续吞食月气,一边道:“主人,离奴掉毛,昨天今天都没抹香铃子汁,也许月灵之气对防治掉毛有好处。”
白姬道:“月气为寒,寒气侵体,会掉毛得更严重。”
“啊?!”离奴立刻停止了吸食月气,苦恼地道:“主人您不早说,离奴已经吸了一些了,这可怎么办?”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多跑一下,跑快一点,身体发暖了,冒汗了,月灵的寒气就被逐出体外了。”
九尾猫妖一听,急忙伏地,道:“主人,书呆子,你们快上来,咱们赶紧去骊山吧。”
当九尾猫妖驮着白姬、元曜在月夜之中风驰电掣,飞一般地奔跑时,元曜瞥见白姬的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白姬,你又在捉弄人,吸食月气根本不掉毛……”
“嘘!我只是想早点到骊山啦……”
九尾猫妖疯狂奔跑,挥汗如雨,也没听清楚背上两个人的耳语。
圆月如镜,骊山幽森。
远远的,元曜就觉得骊山不对劲,令人不安。
惨白的月光下,山林之中弥漫着血红色的迷雾,风声呼啸如鬼哭,参杂着绝望而痛苦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九尾猫妖在一处山谷前停下了脚步,踟蹰不前。
“主人,这太邪门儿了,中元节也还没到,为什么那么多怨魂厉鬼在山谷徘徊?您看,鬼魂的怨戾之气把地宫的入口都封锁了。”
山谷之中,血雾弥漫,有影影幢幢的兵俑在山谷之中走动,它们鬼哭悲恸,浑身戾气。
夜风刺骨寒冷,让人发怵。
元曜牙齿打颤,道:“白姬,这些兵俑是怎么回事?”
白姬道:“轩之,你还记得白天看过的南疆魂术吗?”
元曜点头,道:“记得。”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曾经有一个帝王,他恐惧死亡,恐惧未知,所以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他找来了南疆,不,那时候叫百越之地会魂术的巫师,铸造了成千上万个真人大小的兵俑,他命巫师将士兵们的魂魄活生生地抽离身体,以咒术囚禁在中空的泥俑之中。他将活人俑放入陵寝,作为陪葬,带入了黄泉之国。”
元曜惊道:“这位帝王,莫不就是秦……”
白姬点头,道:“是的。”
元曜道:“这……这也太残忍了……”
白姬道:“灵魂不会永远被囚禁,终有一天,咒术会失效,怨戾会反噬。如今魂术失效,兵俑失控,它们凄惨而死,被禁锢了八百年,充满了无法平息的戾气。这漫山遍野的怨魂,已经将骊山化作了人间地狱。”
离奴咽了一口唾沫,道:“主人,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兵俑为什么不去找让他们陪葬的人复仇?”
兵俑们在山谷中徘徊,它们双目通红,表情狰狞。因为被禁锢太久,岁月消磨了记忆,它们只记得临死前的恐惧痛苦,而忘了生平的一切。它们充满怨气,却又不知道在怨恨什么,它们奔逃出地宫,在骊山之中肆虐,想要吞噬一切活物,将人间变成了地狱。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
“已经八百年了,时间太久了,久到它们早就忘记了一切,它们只记得恨意,只有戾气。”
元曜心中悲伤,流泪道:“太可怜了……”
“走吧,我们去地宫。”
白姬走向了充满怨气的兵俑之中。
黑暗的山谷,惨白的月光,仿如战场的废墟。无数持枪拿戟的活人俑徘徊其中,它们神情扭曲,双目通红,摇摇晃晃地徘徊,浑身散发着怨怒的黑气。
白姬、元曜、离奴穿过千军万马,那些活人俑本能地想攻击活物,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白姬周围,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全都退避三舍。
元曜走在白姬身边,望着身边形形色#色的活人俑,想到他们都是一个个惨死的活人,心中十分难受。
活人俑之中,有一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引起了元曜的注意。
那是一名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姿容艳丽,身形绰约,一双眼睛黑如曜石。她穿着一袭连身青衣,大襟窄袖,梳着复古的参鸾髻,戴着芙蓉金冠,脚踏一双泥金青鞋。
这不是之前要吃自己的青衣女鬼吗?!
元曜好奇地回头,看那青衣女鬼在干什么。
青衣女鬼穿行于活人俑之间,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她一个一个地找去,每一次都是失望。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眼角还带着泪水。
元曜觉得青衣女鬼有些可怜,他突然感到衣袖之中有一阵颤动。
一阵阴风刮过,元曜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幻影。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梳着偏髻,留着仁丹胡,穿着窄袖交领衫,看上去像是一个匠人。
正是范姜。
范姜出现时,青衣女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朝元曜这边望来。
青衣女鬼看见范姜的残影时,眼神一下子明亮了,她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又因为思念而泪流满面。
青衣女鬼穿越千军万马,朝范姜飞奔而来。
范姜望着青衣女鬼,眼中有泪,喃喃道:“娘子……娘子……我不是在做梦吧……”
“范郎,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青衣女鬼朝范姜跑来,惊喜却又悲伤。
“娘子……”
范姜十分激动,朝青衣女鬼迎去。
范姜与青衣女鬼正要执手相逢,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那是白姬身上的龙之气息,可以保护她、元曜、离奴穿行于活人俑之间,不受伤害。
这道龙气的阻隔,如同八百年前的生死之隔。
悲莫悲兮,生别离。
范姜是一个匠人,他应召来骊山为帝王修筑陵寝。他一入骊山,就是十年,不得归乡。
范姜思念家乡,思念妻子,心情十分抑郁。他一次喝多了酒,在往偏殿送雕刻好的泥人俑时,顶撞了百越之地的巫师。当时,巫师在地宫之中是地位最高的人,他们有生杀予夺之权,谁都不敢忤逆他们。
范姜冒犯了巫师,被巫师们做成了活人俑,他的魂魄被封入了一个兵俑之中。
范姜的死讯尚未传到家乡,他的妻子因为思念他,历经艰辛,跋涉千里,来到了骊山。
妻子不知道范姜已死,她将自己卖做苦力,在骊山之中寻找他。妻子私自来骊山寻夫,这种行为是违背大秦律法的,她只能悄悄地探问。
陵寝工程太大,分为很多个区域,妻子在最外面的一处运送石料的区域做苦力,一直打探不到里面的消息。
妻子做梦都想见范姜一面,她白天辛勤劳动,夜晚哀思难眠,久而久之,身体日渐衰弱。
在山谷运送石头时淋了一场春雨,妻子就病倒了。她一病不起,得不到医治,不久便油灯枯竭。
妻子临死前,仍有着强烈的执念,想要找到自己的丈夫。因为思念之心强烈,她的生魂飘入了地宫中,附在了一处半掩门的壁画上。
八百年来,妻子的一丝残念依靠着’门‘的灵力而存在,她在地宫之中找寻自己的丈夫,却一直没有找到。
悲莫悲兮,生别离。
苦莫苦兮,长相思。
范姜与青衣女鬼隔着无形的龙气互相凝望,思念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时空,让两个相爱的人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