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最近总是回来的很晚,作为销售代理,她一直告诉余周周晚上有应酬,不能回来吃饭。余周周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吃一顿饭总要吃那么长时间,但是她知道妈妈很辛苦很辛苦。
“周周,今天过得怎么样?你手怎么了?膝盖也磕破了?怎么,摔到了?”
余周周决定还是先坦白,“恩,我把余婷婷她们班班长给砸了。”
语气就和“今天没有留作业”一样平静。
不就是把林杨给砸了吗,为什么包括妈妈在内,所有人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很惊慌呢?她又没有把林杨给砸傻——他本来就是傻的。
简单聊了几句,妈妈终于放下心来,皱着眉头教训她以后要稳重点,别总是慌慌张张四处乱跑。余周周高兴地拿出一摞新书,递到妈妈面前。“妈妈,老师说这些都要包书皮的。而且不可以用花花绿绿的纸,一定要用白纸!”
小学老师总是能提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规矩。
妈妈叹口气,笑笑说,“好,现在咱们就包书皮。”
小屋温馨的橘黄色灯光下,余周周守在桌边,看着妈妈将数学课本在雪白的挂历纸背面比量定位,用铅笔简单标记,然后裁纸,压出折痕……妈妈低下头的时候,几缕碎发垂下来,侧脸在发丝后露出优美柔和的曲线,她微抿着嘴角,妆容精致眉目如画,看得余周周神情恍惚。
她的妈妈这样美。
余周周在那一刻爱上了包书皮这项活动。直到她上了高中,早就没有人再要求学生包雪白书皮,甚至文具店里面也摆着各种规格的彩色动漫塑料书皮,她仍然会自己动手细心地学着妈妈的样子在挂历纸或者牛皮纸绘图纸上比量压痕,并且会在身侧摆上一面镜子,让额角的发垂下来,时不时歪过头看一看,是不是拥有妈妈的神韵。
那时候她学会了很多种方式来怀念,这只是其中之一。
------------------------------------------------------
余周周的小学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早上全体学生都会在操场上按照班级的顺序排好队,然后一列列进入学校。周一会有升旗仪式,其他的四天则从7点二十分开始“红领巾”广播站的例行校园广播节目。八点钟正式上课,四十五分钟一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上四点十五分放学,除了值日生之外,其他同学在后操场再次排好队伍,在体育委员和班主任的带领下走到大门口原地解散。
当然,事情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小学生的生活实在乏味单调,为了避免这种单调,老师们达成了一个找乐子的共识。和千百年前的清宫嬷嬷一样,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设定规矩。
比如清晨排队列的时候,小班长们会在队伍里来回巡视,不要提回头说话了,哪怕你耳朵痒痒伸手去挠了一下,同样会被训斥。有时候还会被班长从队伍里面揪出来拖到队尾去——这是余周周他们这些平民最恐惧的,因为单列出来的人会被告老师,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方便美观地进门,班级是按照蛇形方式排列的,于是余周周所在的七班好死不死地挨着林杨和余婷婷所在的一班。她每天都能看到林杨摆着一张欠砸的表情洋洋得意地在绕着他们班的队伍巡视——余周周不敢随便歪头看,只能通过余光看到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也并不知道,其实林杨那副德行,完全是故意摆给她看的。
一班和七班每周下午的两节体育活动课也在同一时刻,余周周此时已经和班里的小朋友相对熟悉起来了,她们一起跳皮筋,玩“两面城”和“真假地雷”,在操场上放肆地奔跑,当然有时候也会撞到高年级同学,被他们的足球砸到或者自己跌倒擦破皮。不过,余周周最困惑的就是,林杨自己明明也在跟朋友玩得不亦乐乎,一群男孩子拿着塑料宝剑对砍,使出各种囧囧有神的必杀技,但是每当余周周出糗的时候——玩“真假地雷”被抓到啦,跳皮筋跳错步骤啦,两面城跑错方向啦……总会听到不远处林杨哈哈哈的嘲笑声。
有时候也会看到余婷婷,然而她从来不理余周周,两个人就像彼此不认识一样。
女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自然,学校就是一座巨大的后宫,几乎就像是天性使然,所有的小学生都学会了争宠。
老师对谁笑一下,都能让其他人羡慕非常。每天放学前班主任都会总结一天的情况,被批评的孩子懊恼非常,被表扬的则会在原地解散之后第一时间冲到爸爸妈妈的怀里去得意洋洋地“显摆”。有趣的是,余周周和李晓智这一桌仿佛是透明人一般,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表扬和批评,无论静坐时候余周周把腰杆挺得多么直,被表扬的永远是那几个人,詹燕飞,徐艳艳,陈雪莹……
而且,余周周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小红花榜。
……目前仍然是0朵,红花黑花都是0,她和李晓智仿佛是一条基准线,悲哀地留下一片空白。
终于,开学后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三,余周周在晚饭后郑重其事地找到外婆,说,“外婆,我以后想要自己走回家。”
外婆输液结束后,医生嘱咐她要每天坚持散步,于是她会每天早晚送余周周余婷婷上学。师大附小距离她们家很近,大约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而且不需要过主干道,从小街和楼群穿插就能回家。外婆想了想,摸摸余周周的头,“可是我要送婷婷啊,你们两个一起,不是很方便吗?”
“可是我想要自己走。”
外婆扬眉,笑了,“周周,你不喜欢婷婷,是吗?”
是。余婷婷一路上就像麻雀一样没完没了地讲着她们班的事情,从张老师到林杨到小红花到小黑花到表扬批评blablabla……余周周不想听,一点都不想。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嫉妒,余婷婷在一班的小红花榜上排名第五,而且她每天都要在放学路上问自己,余周周,你今天有没有得到小红花?
要你管?余周周不想撒谎,于是只能摇头。余婷婷乐此不疲地问着,问完了之后还会使劲儿地摇动外婆的手,好像希望外婆能就孙女和外孙女的差别评论些什么——幸好外婆每次都笑着沉默。
可是她不想对外婆说出“讨厌”两个字,于是信誓旦旦地解释,“我们于老师说,要培养自立的能力。如果家住的不远,最好不要家长接送。”
余周周想,难道她真的是乔哥哥的接班人?张嘴就能胡扯。
外婆略微思索了一下,笑着答应了。
然而第一天的时候,她还是拉着余婷婷不动声色地在远处跟了余周周一路,发现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也就放心了。
余周周的人生,因为独自行走,而有了一点起色。白天在学校里面压抑着的思绪,在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上统统释放。脑海中反派BOSS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副班长徐艳艳,而余周周则在变身之后化身为比小燕子还要光彩夺目的小明星,将徐艳艳的嚣张气焰打消得一干二净。
阿Q精神是中华民族的本能,从余周周这样的娃娃抓起。
电视台开始播放新的动画片《罗宾逊大冒险》,余周周非常喜欢轻松悦耳的片头曲,虽然是日语和英文混杂的。
“Lonely Walk, Lonely Walk……”
上初中的乔哥哥会英语,他说,这两个词的意思是,“孤独的行走”。
不,一点都不孤独。
然而余周周那段快乐的孤独路程仅仅持续了一个星期就戛然而止。
事情发生在一个黑色的星期二……

黑色星期二

ˇ黑色星期二ˇ
其实那个星期二本来就“天有异象”。余周周出门前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带上了自己的红色小雨伞。然而后来天晴了,她的世界却大雨瓢泼。
今天要发表第一次考试的成绩。上学以来的第一次拼音测验,余周周自认为考得还不错。尽管心里面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然而她相信,这次考试,一定会让她在红花榜上面实现0的突破。
40分。鲜红的40分。
以及六个大叉,两个对号。
余周周感觉到自己从脖颈到后脑勺绵延着的那股酸酸麻麻,不知道从何而来。全班只有10个小朋友没有打100分,其中余周周排名倒数第二。她慢慢走上前去从于老师手里领回了卷子和两个白眼,转个身低下头走回自己的座位,眼角不经意间瞥到了坐在同一桌的徐艳艳和詹燕飞的目光。
徐艳艳翘着嘴角挑着眉头,脸上的讥笑让余周周脖子上酸麻的感觉更加剧烈。然而最让她难过的并不是徐艳艳的无差别歧视——而是詹燕飞,她用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看着她,没有笑,反而带着几分善意的同情。
一种动画片里面常常挂在主角脸上的悲悯和善意。
不要那样看着我,求你。余周周偏过头加快了脚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将脸侧向窗台,躲过了李晓智的视线。
她在刚刚开始学拼音的时候就曾经指着黑板上的一排韵母困惑地问,“那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学汉字而要学这些符号?”
余周周知道自己的很多问题非常白痴,所以她只敢拿来问李晓智,而李晓智从来都不会给出真正能够对应“为什么”的答案——他的答案永远都是,“难道你以前不如何如何吗?你在幼儿园的时候难道没有如何如何吗?”
对于李晓智来说,世界上没有为什么,只有惯例。因为以前是这样做的,所以以后也要继续下去,就像一条河,你只管向前流动就好,不要去管走向的原因。
于是大家都在幼儿园或者学前班学过的拼音,对于余周周来说成了非常费解的存在。她跟着老师念 aoeiuǖ,bpmofgln……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这些诡异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让习惯于遵循着童话故事的剧情来猜汉字含义的余周周无法接受,所以她根本就背不下来。当老师开始考察b-a-ba,p-o-po的拼读时,她彻底失去了方向。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在测验的时候尽情发挥,可是卷子上的拼写让于老师大为光火。
40分,40分,40分,40分……
她和李晓智都在后墙硕大的榜单上实现了0的突破,只可惜,她得到的是小黑花。
于老师宣布,以后的考试,所有的到一百分的小朋友都可以有奖励。奖励就是文具商店里面2毛钱一块的画着十二生肖的橡皮。于老师买了两大盒白兔的橡皮,一盒老虎一盒龙,正好是班里大多数孩子的生肖。余周周盯着李晓智的橡皮,愣了一会儿,抿紧了嘴巴把卷子折叠好塞进语文书里面。
她每天都有一块钱的零花钱,她可以自己买橡皮。可是,从老师手里得到的橡皮是不一样的。
……圣橡皮。
她仍然保留着在事物面前加上“圣”字的习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个小时后,数学课上,于老师抱着一大摞作业本走了进来,重重地往讲台上一堆。她今天穿着翠绿的针织衫搭配深紫色西装裤,还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包——作为人类,早就失却了动物对于危险的敏锐本能,所以余周周并不知道这种艳丽而变态的搭配往往是灾难的代名词。
其实也不需要从颜色上推测。那一大摞笔记本中有一半都被撕下了几页,横着夹在本子中,从讲台下的角度来看,纸张不整齐的边缘和不一的宽窄,夹杂在一起堆得高高的,像摇摇欲坠的积木烟囱。
又有一群人要倒霉了。
包括余周周在内,所有的同学都神色凝重地盯着讲台上的烟囱,仿佛那是一座决定他们命运的圣塔。余周周低头玩着自己书桌里面的书包垂下来的肩带,努力地表现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侠的淡定。
可是还是会神经质地抬起头看一眼讲台,立刻低头。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巡视了两个来回,用那一双灯泡一样的眼睛烤蔫了祖国的57朵花。孩子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偏偏天下所有的班主任都愿意用阴沉的表情营造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能给她们一种君临天下的快感。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一个工作需要成年人把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或者一个幼稚句子甚至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重复地讲上好几十年,那么偶尔吓唬吓唬人释放一下压力是可以的。
只是他们大多不大善于把握程度。
“是不是体活课给得太多了?都给脸不要脸了是不是?玩疯了吧?写作业的时候长脑子了没有?我问你呢,余周周!”
余周周一个激灵抬起头。老师终于点了她的名字,终于看了她一眼,然而,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那结局。
余周周像临刑前的死刑犯,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留作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告诉过你,把1到9这九个数字写到田字方格的右边半格?谁让你写到左边的?前十个还在右边,怎么写着写着就跑到左边去了?你写作业时候想什么来着?拼音也考得那么差,长脑子了没有?”
作业本被掷出很远。深蓝色的硬壳本夹子本来是在外侧用橡皮筋勒住才能包住里面的演算本,现在在空中自动解体,本夹子砸在第三排的男孩头上,里面的白色软皮本则页面纷飞,哗啦啦地翩然而落,停在詹燕飞的脚边。詹燕飞低头捡起来,站起身走到余周周身边把作业本和本夹子一起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被砸的男孩不敢喊出来,毕竟是被老师砸的。他只能用右手捂住头,象征性地匆忙揉了揉,很快地放下手,好像一点都不痛一样——可是不疼是不可能的,所以几秒钟之后忍不住又伸手揉了两下。
于老师自然是有些心虚的,瞄了两眼,发现那个男孩没什么大碍,于是收回目光,努力绷住一脸愤怒的表情,继续盯着余周周。
停顿了一会儿,所有作业本被撕的同学被班主任一个一个点名,班级里面练习本乱飞,哗啦啦,像一群白鸽。
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的犯罪分子们一一站起来,低垂着头,和余周周一样。
最后一个名字点完,坐着的幸存者们长出一口气。
徐艳艳抬起头,责备地看了余周周一眼。那漂亮的大眼睛里面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怒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家伙,惹老师生气,耽误大家的时间,给班级抹黑,实在是太可恶了。
下午的体活课,余周周没能够获准出去玩。她和剩下的十个同学一起坐在座位上补作业,同时需要将考试卷子上面所有默写错误的拼音每个抄写20遍交给老师,否则今天放学的时候也不能回家,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余周周又心慌又着急,结果第二次又是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就把数字写到左边半格去了。于老师随手就把作业本撕了个粉碎,撇给她说,“写作业时候想什么呢?是不是就想着出去玩了?这个本子看着闹心,你换个本给我重写!”
她没有办法,只能眼泪汪汪地下楼去小卖部买新的田字方格,结果却被值周生抓到了。左胳膊戴着红色袖标的五年级的值周生姐姐一脸严肃地揪住她的胳膊,“学校规定一年级同学不能独自到小卖部买东西,你连红领巾都没带,是一年级的吧?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余周周屡屡求情未果,急得眼泪像金豆豆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正要心一横告诉值周生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嬉皮笑脸的,“瑶瑶姐,她是我们班的,你别记她的名字行不行?我是班长,没管好同学,老师会骂我的……”
值周生终于笑了起来,轻轻地敲了小男孩的脑袋一下,“就你事儿多!”然后转过头继续一脸严肃地说,“学校的规定你要记得遵守,别总给你们班长添麻烦,听见没有?”
余周周点点头,拎着新买的作业本从林杨身边落荒而逃。她听见林杨在背后喊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敢回头。
回到教室刚写了半篇数字,突然听见于老师叫她的名字。
走到门口才看到,妈妈来了。
被老师找家长了。
余周周的妈妈从销售部例会上被叫了过来,以为余周周惹了什么大麻烦,结果没想到只是一张40分的卷子和一本写得不是很好的作业,她有点生气,却没有办法对老师发作。于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是听不懂,关于要求家长“配合”,还有周六时候在老师家里举办的捞外快的差生辅导班……她越听越不耐烦,只能笑着点头敷衍,然后在老师离开之后,和余周周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在走廊上。
“妈妈对不起。”余周周哭的哽咽,说话声音还没有吸鼻涕的声音大。
“周周,”妈妈的声音有些疲惫,“妈妈没本事像那些家长一样帮你向老师上贡,妈妈很忙很累,也没有办法每天看着你做作业,帮你听写拼音。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你能不能专心点,争点气,恩?”
余周周羞愧得低着头,她忽然看到格里格里公爵正拉着她的裙角忧伤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女王陛下,不要哭了好吗。
可是怎么能不哭呢?女王陛下的城池已被倾覆。
终于交上了作业,小朋友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余周周到水房洗了把脸,然后回到教室,坐在温柔的夕阳下发呆。
大脑也是一片温柔的空白。
晚上放学的时候,大家站在操场上,用了十分钟的时间罚站——于老师说整队用的时间太长,先骂了体委,然后要求大家排好队站在原地十分钟不许动。身边其他班级的小朋友已经一队一队朝着操场大门走过去,来接孩子的家长都守在门口抻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寻找着自家小祖宗的身影。余周周感觉到一只小虫子正在额头上爬,刚要抬手赶走它,想起于老师冷冰冰的表情,还是忍住了。
于老师终于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得到恩准后,七班全体小同学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朝着门口列队前进,走得不快不慢,速度适中得好像生怕走快了会惹老师生气一样,仿佛预感到会招致一顿劈头盖脸的“就你们着急是不是?行,今儿个咱就站着不走了,我让你们急!”——然后继续罚站。
不急不躁淡定从容的气质,的确是从娃娃抓起的。
人,总是要一点点学会掩饰自己的欲望,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煞风景的人称之为虚伪。
终于到了门口,从前排同学开始散乱,大家像归巢的小鸟,回复欢快雀跃的一面。余周周站在人流中,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含义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落寞地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
学校围墙外面一字排开的小地摊生意依旧红火,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会被学校教导处例行抽风的肃清行动围剿,但是第二天又会陆续出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余周周并没有急着跑回家,她神情恍惚地沿着学校的围墙散步,把小摊位一个一个认真地看过去,什么都不买,也不停留,就好像领导下基层视察一样,又仿佛是个没有灵魂的局外人,专注地看着小学生们蹲在地上细心专注地挑挑拣拣。男孩子喜欢的弹珠和各种卡片,女孩子喜欢的千纸鹤方块纸和幸运星彩条,还有低年级生喜欢的小玩具,高年级生喜欢的明星照片以及图章……花花绿绿的铺满了一条街,那样廉价粗糙的小商品,却撑起了一代人的童年。
突然感觉到马尾辫被后面的人狠狠地拉了一下。
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林杨。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还是那样没有反应地慢慢向前。林杨跑到她身边,喘着粗气,好像好不容易才追上她一般,然而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讲话,只是和她一起漫无目的地绕着围墙散步。
终于还是忍不住。
“你……你不高……你心情不好?”
余周周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心情不好的。
林杨沉默了一会儿,眉眼低垂,好像比她还沮丧,“我问你同桌了,他告诉我你的事情了。”
余周周觉得很难堪,愈加不想理他,侧过头看着地上小虎队的海报没有应声。
“你要是听不懂拼音,我可以教你。其实拼音没什么难的……”
“是啊,拼音一点都不难,是我太笨。”
“不是!”林杨叫起来,摆着手,连忙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奈何越说越混乱。他一咬牙,指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说,“那些字你认识吗?”
余周周瞟了一眼,“认识。”
“你看,我就不认识!”
他声音响亮,仿佛在拼命证明着余周周并不是个笨蛋——余周周认真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面涌动着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从很久前那次家庭聚会开始积蓄的疑惑惶恐和无能为力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她不是女王也不是小甜甜,她很笨,她不招人喜欢,她让妈妈伤心……
林杨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抓耳挠腮了半天只是掏出小手帕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眼泪。
余周周终于哭累了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她打算告别林杨回家去了。
“你晚上都是自己回家吗?”
她点点头,“你爸爸不开车来接你吗?”
“他今天开会,要晚点才过来的。他每天都顺路接我和蒋川一起走。……其实我家也很近,你记得吧,好像咱们顺路,以后一起走好不好?”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我跟我爸爸好好说说,让他只接蒋川就好了,不用管我——行不行?你可以教我认识电线杆上的字,我可以考你拼音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