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整夜丹缨都没睡好,耳畔全是“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如人狠狠磨牙齿发出的……却是不折不扣锯骨头的声音。
无艳累极,次日醒来后,尉迟镇已经离开了,另一件事,则是船帮的帮主终于苏醒了。
几十个船帮汉子尽数拜服,对无艳顶礼膜拜,无艳交代了些此后的注意事项,写了一副“袪毒汤”的药方给他们,可以将伤者体内残留的寒毒逼除,一一妥当后,便同丹缨紫璃启程了。
侍从们买了马车,因此这一路都是乘车而行。
丹缨靠在车壁一边,望着对面的无艳,想到她昨夜所做,几乎疑心是一梦。
听着车轱辘声响,枯燥无味,丹缨心中窜动,终于咳嗽了声,道:“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说了这一句,忽然心头一揪,这话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大概也就是个夸奖之意,可偏生无艳不是一般人,丹缨话语一停,有些担心地看向无艳,生怕她以为他是有心嘲讽而生气。
无艳问道:“什么?”面色平静,双眸清明,写着好奇之色。
丹缨才悄悄松了口气,露出几分笑意,道:“本王是说,你看似瘦弱,没想到竟有那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去锯、锯……真真惊世骇俗啊!”
无艳敢做,丹缨却有点说不出,然而他虽没说完,无艳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若不那样,那处的溃烂会一直发作,他很快就死啦,为了救命,便顾不得许多了。”
丹缨听了这句,心里略有些感慨:那日她剖开紫璃肚子,是否也是因这个道理?对她来说,只想救人而已?
丹缨面上的笑缓缓收敛,问道:“无艳姑娘,之前你……在慈航殿也做过这些吗?”
无艳道:“我并未亲手做过,但是看过几遭。”
丹缨额头的冷汗悄然滑落:“哦……”此刻东方日出,其道大光,丹缨不愿再说这些话题,便有意道:“是了,无艳姑娘你去玉关有何事?”
无艳道:“不知,师父叫我去的。”
丹缨道:“哦……你放心,到了京内,本王派人护送你前往。”
无艳摇头:“不必啦,我自己去就成。不用别人护送。”
丹缨是个多心的,当下眼珠一转,便道:“是了,尉迟将军今晨走了,他昨儿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无艳道:“说过啦。”
丹缨见她脸色依旧如常,也没什么不快活之意,他心中竟有些放松,便微笑道:“其实尉迟将军先行一步,估计也还有一个原因。”
无艳问道:“什么原因?”
丹缨笑道:“我此番进京,是因先帝病危,所以才召外封王爷回京的,尉迟将军是个守将,若叫人知道他跟我一块儿回去,恐怕会引人注目,生出许多不便来。”
无艳却不懂这些,皱皱眉道:“我不懂,大家一块儿走罢了,会有什么不便?”
丹缨见她全然不解,他竟毫无不耐烦之意,笑意盈盈扫了无艳一眼,慢悠悠道:“是啊,本来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大概尉迟将军多心……想避嫌罢了。”
无艳自然听不出丹缨话语中的“挑拨”之意,只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让大人跟着我们慢慢地走,好像也不妥当,毕竟他也不是王爷的随从,跟我更没有什么关系啦,要走要留,都由得他罢了。”说完之后,便趴在车窗边上看去风景去了。
丹缨见她面上并无什么悒郁之态,这几句话也说的颇为光明干脆,不由地就想到昨晚尉迟镇在客栈楼上跟自己说过的那段话……丹缨挑了挑眉,便想看紫璃如何,谁知目光转动,就看到无艳放在旁边的食盒上,搁着一支桃花,花儿快要谢了,有的花瓣的掉了两三片,剩下的花色浅绯,带着几分眼熟。
无艳趴在车窗边上,歪头往前路看去,此刻正是春暖花开之时,风景绝佳,加上阳光灿烂,和风吹拂,沐浴其中,舒适之极。无艳沉醉春风之中,半醉半睡,信口哼唱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丹缨正在细看紫璃,忽然听到婉转歌声,唱得却是《诗经》里的古曲,他讶异地抬眸,却见无艳趴伏窗边,探头向外,从他的角度看来,正见那玲珑的身姿,以及露出的半截颈间肌肤,色泽如玉光华,形状优美绝伦,伴随甘甜吟唱,十足一副绝代佳人春困图。
紫璃正朦胧之际,闻声动了动,手握住丹缨的指头,喃喃道:“真好听。”
丹缨眼皮一垂,却又抬起,望着近在咫尺的那瘦弱身影,心中掠过一阵迷惘。
无艳随口哼了几声,才慢慢睁开眼睛,却见远处青山之外,似有城池隐现,不知是否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暴龙喷来喷去,不知是不是会撞到某张网上,被死死黏住,哈,想想蛮可乐的
不过我写了一夜,又写了半天,居然只有区区这么多字(震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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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帘外春寒赐锦袍
这一路行来,无艳把紫璃看顾的无微不至,紫璃也很爱腻着她,但凡跟无艳相处,便总会笑眯眯地。这几日行程,他的伤口度过了痛痒期,正迅速痊愈着。
随着长安越近,紫璃竟有些惧怕,丹缨见他闷闷不乐,很担心,屡次问他是否是身子不适,终于有次,紫璃开口道:“哥哥,到了长安后无艳姐姐就离开了么?”
丹缨道:“是这么跟她说的,我怕你路上有什么不妥,才劝她跟着,若到了长安,自有经验丰富的御医,那就不必她了。”
紫璃垂了眼皮,一脸抑郁,丹缨看出蹊跷,便道:“怎么,莫非是你不舍得她?”
紫璃眨了眨眼,眼中竟含了泪,丹缨又惊又吓,急忙轻轻将他抱入怀中:“是真的因为这个才不高兴?乖,咱们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何况她跟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终究是要分开的。”
紫璃很难过,带着哭腔说:“我不想让无艳姐姐走。”
丹缨听了,有些哑然。紫璃从小最信赖的人是他,也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肯哭哭笑笑,没想到这一回难过落泪,竟是为了那样一个小丫头。
丹缨笑笑,便掏了帕子给紫璃拭泪,半是玩笑般道:“她有什么好的,让紫璃这样惦念不舍?比哥哥还好么?”
紫璃吸吸鼻子,却重复道:“姐姐是很好,我不要她走。”
丹缨起初以为紫璃是一时任性,没想到越是靠近长安,他就越是不安,几乎整天都缠着无艳。丹缨看他们两人相处,看来倒很投契似的,却始终不知无艳身上究竟哪点好,引得紫璃如此,倘若不是她能救紫璃的命,丹缨连一眼也不愿多看,更何况好言好语对待呢。
但紫璃虽百般不舍,长安却始终到了,丹缨望着那阔别数年的古都,落日之中显出一种慑人的庄严,丹缨低头看看紫璃,却见他缩在无艳膝边,闭着双眸仿佛睡着。
宫内陈妃派的内监在城门口守候多时,见丹缨抵达,忙不迭跪地迎接。丹缨叫他起身,那太监道:“今儿天晚,宫门要闭了,王爷明儿再进宫才好。”又道:“因王爷久不在京,这番回来,娘娘为免除惊扰,便叫王爷暂时住在宫外,房子已经早就安置好了。”
丹缨欣然从之,道:“甚好,本王正有此意。”
当下那太监领路,打着灯笼,东拐西拐过了数条街,车马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丹缨看着那宅子,悚然心惊,道:“这不是昔日二王兄的宅邸么?”
太监说道:“正是。皇后娘娘听闻两位王爷要回京,就帮陈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求情,特意把二王爷的这宅子赐给两位王爷住。”
夜色中,丹缨的眸色有些冷意闪过,望着太监,却仍一笑,道:“虽然受之有愧,但因是娘娘一片心意,倒是不好推辞。”
那太监见他笑意晏晏,并无异色,才松了口气。
这宅子显然是长久没住人了,虽然已经打扫过,却仍散发着一股霉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无艳刚进门就留意到了。
但宅子却是极广阔的,譬如迎客的正厅,便足以容纳数十人阔绰而坐,绝不会觉得拥挤,但除了正厅这边,院子其他地方多都没有燃灯,显得黑漆漆地,都不知这庭院到底多深多大。
无艳在厅内踱步看了会儿,便对丹缨道:“这里有些阴凉,小紫璃的房间要先烧烧炭驱除寒气,有些被褥之类的,都要干净新换的。”
丹缨道:“好,本王亲自去看看。”
等紫璃的房间收拾停当,无艳又去转了一趟,在他床前挂了个香囊,这是她临时用几味草药做出来的,香囊是向丹缨要的,草药塞进去后,胡乱缝制起来,显得皱皱巴巴。
紫璃却瞧着香囊,欢喜道:“姐姐,这是哥哥的香囊,你向他要了来?”
无艳道:“是啊,不过里头我换了几样药,可以宁神袪毒的,能让小紫璃好好睡觉。”
紫璃伸手碰碰那香囊,又叹息了声,把头靠在无艳肩上:“姐姐对我真好。”
无艳闻言一怔,而后想起:同样的话她也如此对尉迟镇说过。当初说的时候是实心实意的,却并不知,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会是如何感觉……只不过,尉迟镇是否也如她此刻的感觉一样?
虽然赶路辛苦,又忙活到半夜才得安睡,但无艳因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因此次日,耳畔隐隐听到一声鸡叫,她便又爬起身来,头一宗自然是先去看紫璃了。
拨开帐子,却见紫璃整个儿身体裹在锦被里,露出一个头在外面,且睁着双眼,乌溜溜地看着无艳。
无艳一惊,旋即笑道:“小紫璃怎么啦,这么早就醒了?”
紫璃望着她的笑容:“我怕无艳姐姐走了,不敢睡着。”
无艳听了这软软地声音,心头一动,却又笑着摇头,听了会儿他的脉,又掀开衣裳看看伤处,此刻紫璃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不必纱布裹着了,无艳看过无碍之后,替他把衣裳整理妥当,才道:“再过一会儿才能天亮呢,你再睡会吧。”
紫璃眼巴巴看着她,道:“姐姐呢?”
无艳道:“我……”当初丹缨说只要陪他们来到长安就行,因此无艳是打算今日启程离开的。
紫璃见她欲言又止,便抢在她之前道:“姐姐跟我一块儿睡会好么,不然我睡不着。”
无艳一怔,凑近了些看紫璃,却见他眼皮微肿,面带倦意,仿佛一夜未睡似的。
无艳心也软了,当下小心翼翼地把紫璃往床内挪了挪,便靠在外头卧倒了,紫璃很欢喜,身子微微发抖,道:“我本来想去跟你一块儿睡,又怕哥哥知道了担心。”
无艳隔着被子将他抱住,轻轻一拍,道:“那现在你放心啦,乖乖睡吧。”
紫璃把头往她怀中靠了靠,道:“无艳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
天很快就亮了,外头传来鸟鸣的声音。丹缨一大早起来,准备沐浴更衣,他知道今儿必然会有一场好忙,因此要早点着手。
先去看了紫璃,却惊见床上无艳抱着紫璃,紫璃靠在她怀中的姿态,丹缨皱着眉,握着拳,看了片刻,却又悄然转身离开了。
沐浴更衣过后,外头便有侍从来报,说是三王爷驾临。
丹缨听了,便忙出来会面。三王爷李庆瑞,昔日跟丹缨关系不错,他一直没有出过长安,在京内自有府邸。如今一早就来拜会,可见情深。
兄弟相见,李庆瑞将丹缨一抱,道:“自从旨意下了后我就一直盼着,日思夜想,老四你总算是回来了。”
丹缨道:“三王兄这向来都没怎么变,本该我去拜会三哥的,怎么你倒先来了。”
李庆瑞道:“我知道你今儿忙,又等不及,所以着急先来看一眼,昨儿晚上得到消息时候已经太晚,不然早就来了,对了,怎么来的如此之慢?紫璃呢?”
丹缨便道:“紫璃路上生了场病,所以稍微耽搁了行程,幸好现在已经无碍了。”
李庆瑞怔了怔,而后便道:“真是辛苦你了,按理说当初紫璃年纪还小,该留在宫内才对,他还好么?”
丹缨道:“过去的事儿就不必提了,幸好老天庇佑,一切安好。”
李庆瑞点了点头,隔了会儿,便道:“今儿你进宫后,可去拜会太子么?”
丹缨皱眉道:“不去。”
李庆瑞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然而你此番回京,总要跟他搞好关系才是,表面上软和着点,吃不了亏的,父皇也会高兴。”
丹缨不以为然道:“总之我是不去的,大不了还回封地。”
李庆瑞正要再说,却见厅门口出现一个瘦小身影,竟是个身着布衣看似十四五岁的女娃儿,见了两人,却不行礼,目光转动,落在丹缨身上,道:“王爷,这里已经没我的事啦,我也该走了,你待会儿去看看小紫璃。”
丹缨起身:“这就要走?”
无艳点点头:“说好了的,王爷有客人,就招呼客人吧,我走了。”她说着,便伸手,向着丹缨晃一晃做别离之意,丹缨往前一步,忽然想到李庆瑞在侧,顿时便又停下,只唤沈玉鸣来,吩咐了几句。
这会儿,无艳已经转身离开了。
丹缨有些怅惘,李庆瑞诧异道:“四弟,这女娃儿是什么人?”他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当着他们两个王爷的面儿居然不行礼的,不行礼倒也罢了,举止还是如此地自在,毫无顾忌。
何况丹缨的性情他也明白,虽然不至于到达洁癖的地步,但他周遭伺候的不管是侍卫还是宫人,都是相貌出众的,这位却……
丹缨回头,才一笑:“是个大夫,正是她救了紫璃。”
李庆瑞越发诧异:“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瞧她生得那样……咳,但是两只眼睛倒是极好看的,可惜,可惜。”
丹缨心中虽然早也曾百般腹诽无艳是个丑女,但此刻听李庆瑞的话中也透出这个意思,他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归不舒服,表面却仍淡淡一笑,做不在意状。
且说无艳往外而行,沈玉鸣飞奔赶上,叫住她。无艳问道:“有何事?”沈玉鸣掏出怀中钱袋,道:“王爷吩咐,让给姑娘些盘缠带着,你这一路去,必然要用钱的,只别嫌少。”无艳推开道:“我自己会挣钱,不用。”沈玉鸣握住她的手:“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上回多亏了姑娘救命。”
无艳见他十分恳切,才收了,道:“这是你的钱,那你岂非没有钱了?”沈玉鸣见她神情娇憨,便笑道:“回头王爷自会补我,放心吧,只是无艳姑娘,真的就要离开长安了么?”
无艳点头道:“是啊,我要走啦,不过会在城内转转的。”沈玉鸣点头,道:“我跟王爷说说,让我陪姑娘走走罢。”无艳忙道:“不用啦,我一个人习惯了,何况你们才回来,必然会忙,大叔,我走啦!”
无艳说罢,嫣然一笑,转身往外而行,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沈玉鸣兀自站在原地,她便抬手挥挥,才又去了。
无艳离开王府,便沿着大路往前信步而去,这是她首次来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可是毕竟是帝都,虽然是清晨,路上人来人往,却已经热闹起来了。
无艳边走边看,倒是大饱眼福,走了会儿,不免饿了,便掏出沈玉鸣给的钱袋,买了两枚包子,捧着吃了。
太阳升起,街市上越发热闹,无艳更是看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背肿起的骆驼,给大胡子的西域商贾牵着,慢慢走过街头,比如杂耍的艺人,使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招数,惹得围观众人声声喝彩,还有各色琳琅满目的吃食,引得她垂涎欲滴。
不知不觉,无艳逛遍了小半个长安城,双脚也有些累了,见旁侧有一棵树,便靠在上面歇息。
此处偏离了热闹街市,人迹罕至,是护城河穿城而过的地方,数丈开外便是滔滔河水,再往前数里,就是城门口。
无艳靠在树上,却见头顶有一只鸟儿,呱呱叫了数声,流矢般飞离。
无艳的目光随着那鸟儿消失的地方往下,却瞧见沿着城墙,走来一人,确切地说,是有人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无艳扫了一眼,却见那推轮椅的人戴着个斗笠,半遮着脸,轮椅上坐着的那位,身形端正,面无表情。
可虽然面无表情,却无损他的容颜,这竟是一张很“艳丽”的脸,艳的叫人一言难忘,但是从他的身形看来,却分明是个男子。
在无艳见过的人之中,尉迟镇俊朗不凡,丹缨更是容颜出色,但是尉迟镇是武官,丹缨虽是少年,却通身冷傲,不至于让人看错性别,但是这轮椅上的男子,却叫人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无艳很少动容,甚至在见到出色如丹缨的时候都一脸淡然,可是在看到这男子的时候,却有些发呆。
那斗笠男子推着轮椅,沉默往前,轮椅上的艳美男子同样一语不发,渐渐地两人到了护城河边,那斗笠男子脚步一停,然后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顿时之间,轮椅上的男子就被“倒”了出去。
无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双眸,可是从她的方向,却看得很清楚,那轮椅上的美男子明明是身不由己地被摔入水中,但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嘴角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抹笑,然后,那人便被滔滔河水迅速吞没。
斗笠男见得手,正要后退离开,却见旁边树后有人跑出来:“你……你……”瞪他一眼,就又跑向河边。
斗笠男一怔,犹豫之间,却见城墙上有一道魁伟身影飘然而下,人未到,声先至:“站住!”
第25章飒飒东风细雨来
尉迟镇从城墙上掠下的时候心中就想:“早知道遇到这小丫头就会出事……”可是却无可奈何,谁让他在街上看到她闲逛的时候,并未当机立断转身离开,然而饶有兴趣地跟上了呢,纵然心里不停腹诽:这样的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仍身不由己地暗暗尾随着她,看她盯着骆驼睁大双眸,看她站在杂耍场边喜笑颜开,看她对着些吃食咽着唾沫,看她拿着摊子上的小玩意惊叹欢悦……尉迟镇只能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无艳身份特殊的缘故,所以他才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直到了这城墙上,看她靠在树上稍作休息,他在城墙上也觉茕茕,身后是繁华的长安,脚下却是一条寂寞河流,并一个萍水相逢的奇异少女……
那只鸟儿从头顶翩然掠过,也牵引她的视线,尉迟镇竟后退一步躲了开去,生怕给她看见……也正是这个动作提醒了他:他这是在做什么?不免荒唐。
尉迟镇索然无味,挥挥衣袖,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最后一转,却正撞上这一幕!若他不现身,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跳到水里去救人了。
也不知是谁自投罗网,尉迟镇闪电般掠到跟前,把无艳拦住,自己却跃入水中。
无艳踉跄后退,才后知后觉地叫道:“尉迟大人!”这一刻,那斗笠男皱着双眉,倒退数步,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尉迟镇消失河水之中,也让无艳屏住呼吸,河水起伏,就如她的心绪,但是很快,河面上显出尉迟镇的身形,他单臂抱着那被扔进水中的男子,纵身跃出,将人放在地上。
无艳急促地欢呼一声,拔腿跑过来,这一刻,护城河边上的一些闲人也凑近过来,似要看热闹。
无艳查一查那人鼻息,脉搏,望着那张艳若桃花却毫无生机的脸,双手按压他的胸口,想要将他胸中的水控出来。
那人嘴角沁出些水来,人却还是不醒,无艳双膝跪地,捏住他的下巴,低头便凑近过去。
尉迟镇在旁边瞧着,见她竟然是要亲吻过去,十分骇然,伸手将无艳挡住:“干什么!”竟有些气急败坏似的。
无艳茫然看他,却又急道:“不把水吸出来的话他会死的。”
尉迟镇无端恨得牙痒痒:“不许!”把无艳死死拦住,望着她震惊的眼神,无奈又斩钉截铁道:“我来!”
此刻周围已经围有三四百姓,都在看热闹,其中一人道:“这不是百草堂的薛大公子吗?怎么会掉入水中?是死了么?”
尉迟镇骑虎难下,握住那男子下巴,望着眼前双唇,虽然他不愿如此,但总比让无艳一个少女做这等事要好些。
当下尉迟镇把心一横,低头便欲压下,正在这时,那艳美男子却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尉迟镇之时,面上顿时露出嫌恶跟恐惧交织之色,沙哑着嗓子怒骂道:“滚开!”一边骂着,一边竟抬手打了过来。
尉迟镇及时将他的手腕握住,然而薛公子却仿佛发狂一般,竟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别碰我!禽兽!”
被人无端端骂了“禽兽”,就算尉迟镇涵养极好,脸色忍不住也有些发青,手腕一抖,愤愤将人放开。
薛公子跌回地上,兀自气喘不休,双手在地上乱抓乱动,仿佛要逃走似的,但是无论如何竟爬不起来身来,显得狼狈而可怜。
无艳在旁看着,已经瞧出这男子从腰往下仿佛失去知觉一般,竟全然没有动静,无艳心中一惊,往前握住薛公子的手臂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尉迟大人救你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