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大惊,急忙从旁抱住,连连叫道:“林妹妹!”见林黛玉牙关紧咬,双眉微蹙,闭着眼睛不知生死,不由心头大痛。
不一刻大夫来到,先看林如海,再看林黛玉。林如海是个拖延许久的病症,大夫自是心知肚明的,诊了诊脉之后,见依旧如故,便立刻掐人中,又吩咐熬药来。宝玉已经急得焦躁不已,眼睛冒火,只是不在自己家里,不然的话立刻就要再叫个大夫来,见大夫给林如海把脉吩咐完了,他就急着催促,说道:“快快,快去给林妹妹看看!”
那大夫是个慢性子,动作便慢腾腾的,说道:“急什么,少不得一个个慢慢来。”一句话,把个宝玉气的脸都发红,忍了忍,终究没发作。
花惜见他憋着气,急忙拉拉他,说道:“二爷别急……林姑娘想必是伤心过度,又受了惊吓才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宝玉当着外人,自不会就对那大夫撒野,便皱眉,低声说道:“倘若是在我们家里,这种混账东西,早就打出去了,病人尚不知死活,他倒是慢悠悠一点也不着急,我看如此模样,却也不算是个好的!林姑父的病,怕是给他拖坏了……我们来了一趟,难道什么也不做,少不得就再找名医来另看。”
宝玉因林如海跟林黛玉相继昏迷,偏偏急病遇上慢郎中,心头憋着一口气,故而咬牙切齿面色通红说出这番话来,花惜趁机点头说道:“二爷说的正是,只不过我们刚来,倒不好喧宾夺主,只叫这个庸才看过了,我们再找别人就是了。”
晴雯闻言也说道:“我看他也不是个好的,姑老爷都那样了,他竟然丝毫都不着急……真该几棍子把他打出去!”
且不说三个都义愤填膺的,你道是那大夫怎么不急的?原来林如海这病也不是三两日了,拖拖拉拉,几乎有半年光景,因此他早知端倪,就算急也不过如此,慢也不过如此,因此就未免怠慢了些。却不料惹毛了宝玉。
当下那大夫看了黛玉,果然也开了点药,只说“惊悸伤心过度”,便甩甩手,也自去了,宝玉狠狠瞪了那大夫一眼,便急忙又去看黛玉。
幸喜黛玉过了一会儿便醒来,宝玉大喜,伸手握了黛玉的手,说道:“好妹妹,你吓死我了。”便要垂泪。
林黛玉幽幽地看了宝玉一眼,未开口,眼中的泪先滚出来,问道:“宝哥哥,我爹爹怎么样了?”
这功夫,花惜趁着人不留神,正在床边探头看林如海,见他双眸紧闭躺在床上,虽然憔悴,却难掩本来容色,修眉长眼,鼻若悬胆,唇似涂朱,面如冠玉,斯文俊秀,便是那等传说中的古代君子、温润如玉之象了。
花惜看了一会,微微出神,却暗暗叹气,她是知道林如海必死的……然而当时是看书,林如海在《红楼梦》里面,也不过是个极大的龙套罢了,提到他的时候几乎都是浮光掠影,一笔带过,因此也不觉得怎生伤心。
然而如今亲眼见了面,花惜便心想:“这样的美大叔,年纪也不算大,放在现代,正是‘男人三十一枝花’的时候,黄金单身汉啊……难道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唉,可惜啊可惜。”
众人多半都在围着黛玉,只有花惜在林如海的床边儿上,探着头看了会子。正在心头惋惜“
美叔命薄,天妒蓝颜”,却忽地听旁边一人发声说道:“袭人在看什么呢?”
花惜一惊,转头之时,却正对上一双极亮的眸子,嘴角似笑非笑,大抵是自来就如此不语而笑的模样……正是贾琏琏二爷,此刻一眼不眨地,正望着她问。
贾琏此人,长相也十分出众,且又精神干练。花惜被他一看,心中暗暗警觉。便低低咳嗽一声,垂眸说道:“琏二爷……我只是在想林姑老爷这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竟如此严重的了?”
贾琏看了一眼昏睡着的林如海,说道:“我先前说过,大概是积郁成疾……之类的,咱们有不是大夫,自是拿不准的,只不过……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
花惜心跳了两跳,便看贾琏,正巧贾琏也正看她,这笑眯眯眼发亮的样子,竟叫花惜心头微微不安,只好说道:“琏二爷说的也是……我瞧瞧看林姑娘去……”说着,便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去看黛玉了。贾琏便点头,含笑相望。

第二十七章 拒医

众人围着黛玉的光景,花惜便打量林如海,却不料被贾琏看个正着。花惜知道贾琏此人并不是个笨的,且又有一种“好色如命”的毛病,虽然觉得袭人长相还算“安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敢跟他多话,便找了个借口,只离开了。
这边上,宝玉安抚了黛玉一会,黛玉起身,少不得又来看林如海,恰好林如海也悠悠醒了,还要支撑着起来,却被贾琏宝玉安慰着,好歹坐在床上。
花惜站在宝黛后面,打量着林如海,见他形容消瘦,无精打采,双眼古井无波,竟如同身未死,神已销一般……花惜皱了皱眉,心头一动。
林如海又同黛玉说了会儿话,因大夫叮嘱要好生静养,不宜劳神,众人便都识相退了,连黛玉也因身子不好,被劝了出去,紫鹃等不免便开始忙碌给黛玉熬药。
这边晴雯花惜,同宝玉贾琏一起出来了,宝玉便对贾琏说道:“哥哥,我看姑父这个病不很好,既然我们来了,少不得就多请几个好的大夫来给看看。”贾琏点头,却说道:“虽然你有这个心意,但我们到底是初来乍到,对扬州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纵然想找好大夫,又去哪里访查?且又怎么好就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的呢?”
宝玉说道:“现如今林姑父病的这样儿,家事想必他是管不了了,难道我们也干坐着等?”贾琏见他略微着急,就安抚说道:“好兄弟,你等我想想,过两天稍微熟悉了点儿,也就好办了。”宝玉只好答应了。
当下,贾琏自去歇息,这边丫鬟领着宝玉花惜三人自也去了一间房。
宝玉本对这御史府很感兴趣,刚进府的时候一派的新鲜,很想四处去逛逛看看,没想到林如海的情形果然大不好,林黛玉见林如海那样,自也是受不住的,因此宝玉见黛玉伤心,自己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坐了之后,晴雯跟花惜便张罗打水来洗脸,宝玉也愤愤地把脸洗了,终究忍不住,就说道:“我看林姑父好端端的人,年纪比父亲还小些,怎么就病成了这样儿呢?”
晴雯说道:“这可说不定,有时候年纪轻轻的人也就病倒了都有的。”
宝玉说道:“我却不服那个大夫的,只可惜我们新来……唉。”说着就唉声叹气。花惜说道:“二爷方才在外头跟琏二爷说的那些话,有一句我听了很好。”
宝玉跟晴雯便问。花惜说道:“就是二爷说那句……如今林姑老爷的确病的不成,家事也不能管的,且林姑娘又不能掌事……只剩我们这一脉的亲戚了,倘若二爷跟琏二爷也不顶事,那林姑老爷恐怕真个儿凶多吉少了……”
晴雯惊了惊,宝玉也说道:“袭人姐姐说的,可不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我想着,却说不出来,然而我们又该如何才好?”说着,就坐回床上,皱眉叹息。
到下午时分,宝玉用了餐,便又出去探望林如海跟林黛玉,因不认得路,就叫御史府的一个丫鬟领着,花惜又怕有什么差池,就叫晴雯跟着,晴雯也答应了。
花惜得了空,便只在屋内静静坐着想事情,想来想去,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二爷在么?”花惜急忙起身,却见外头进来一人,正是紫鹃。
花惜慌忙将紫鹃迎了坐下,说道:“怎么得空来了?林姑娘可好?”紫鹃坐了,说道:“姑娘好些了,怎么宝二爷不在?”花惜说道:“方才说要去看望姑老爷跟姑娘,难道没有去?”紫鹃说道:“我是直接自姑娘屋里来的,恐怕二爷去了老爷房内也不一定。”花惜便点头,问道:“不知你来有什么事?”紫鹃说道:“倒是没什么别的大事,只不过姑娘怕二爷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所以记挂着,叫我来看看。”
花惜点头,说道:“林姑娘可真真是个有心人,自己身子不好,林姑老爷也病着,竟还记挂着二爷。”紫鹃说道:“姑娘就是这样儿的,平日里我叫她消散些,别太用心,——只当耳旁风,却没什么用的。”说着,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花惜问道:“好端端地,叹什么气?”紫鹃闻言,就红了眼眶,说道:“倘若是好端端的,也就好了,袭人姐姐,你也见了,如今林老爷是那个模样,林姑娘身子又是这样,倘若老爷真个儿有什么不好,姑娘怕不是要哭死过去?我看着也是心酸的。”
花惜想了想,脑中浮现林如海的样子,也觉得有些酸酸的,就说道:“快先别这么说,林姑老爷定会好起来的。”紫鹃说道:“袭人姐姐,咱们虽然不是大夫,可昨日那情形,谁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就算不是大夫,也心知肚明……”说着,又叹口气,拿帕子擦了擦泪。
花惜心头也有些难过,就说道:“只不知是得了什么病,想必那大夫是个庸才,竟说不出什么来的……对了,你何不叫林姑娘另请些好的大夫来?”
紫鹃说道:“袭人姐姐说的跟我想的倒是一块儿去了,姑娘也想多请几个大夫,说是等会儿就去跟姑老爷商量呢。”
花惜略松口气,说道:“如此就好了,也许事情另有转机……你就多劝着林姑娘些,万万别叫她哭坏了身子才是。”
紫鹃点头,花惜说道:“你可不知,方才二爷在这屋里,为了那大夫大发雷霆,也张罗着要找好大夫来,只恨自己远来是客,不好就指点林家的家事,倘若是林姑娘说话,倒是好的。”紫鹃说道:“正是,袭人姐姐,既然宝二爷不在,那么我也赶紧回去了,姑娘先前歇了会儿,如今起了身,就要去见姑老爷,赶紧说说这回事也好。”
花惜说道:“有理,病了倒是不怕,最怕的便是庸医拖延,只望早日寻了名医,妙手回春……”说着,就相送了紫鹃出去。
紫鹃去后,宝玉隔了小半个时辰也回来了,一回来就唉声叹气,比出去时候更加恼怒。花惜便问何事,晴雯嘴快,便说道:“真是不知道姑老爷怎么想的,林姑娘跟宝二爷一起去劝他多请几个大夫来看,他竟不愿的……只说请了也是白请,你说世间怎会有如此固执之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
花惜听的一惊,宝玉也说道:“我却也不明白姑父的心思,难道整个扬州就只那一个庸才可靠不成?竟不要请其他的人,如此一来,我也没辙了。”
花惜说道:“林姑娘如何?”晴雯说道:“林姑娘哭的泪人儿一般。林姑老爷只是安慰,唉……真不知怎么说是好。”
宝玉也觉心酸,说道:“我看林妹妹哭的那样儿,自己心里也酸酸的,真恨不得就代了姑父的病,也好叫妹妹少哭一些……”说着,便红了眼圈儿,微微地垂泪。
花惜急忙拿了帕子叫宝玉擦泪,说道:“二爷说着说着,自己怎地也哭起来了呢?快别如此,叫人看了,知情的赞一个二爷重情重义,不知情的还以为二爷年纪小性子弱,这不比家里头……”
宝玉却明白这个道理,赶紧地将泪擦了,却茫然说道:“如今可怎么办是好?难道我们当真是一窝蜂的来了,而后撒着手什么也不做,只看着姑父的病就这样儿拖延下去?”
花惜便问道:“二爷有没有问林姑老爷是什么病?”宝玉说道:“怎么没问,那个庸才也没说出什么子午卯酉来,只说是积劳成疾……”
花惜沉吟说道:“我看姑老爷面容憔悴,精神不振……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其他症状……”
宝玉说道:“我却留心了的,也打听过了林妹妹,好像姑父平日也不喜茶饭,每日只吃少许……先前林妹妹没去京城之前还好些,自打去了,更加变本加厉……又只对公事上用心,你想想看,身子亏了,精神气儿亏了,全没些调整补养,又怎会不病?”
花惜问道:“那姑老爷这病是多久了的?”宝玉说道:“好似是挺久了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花惜点了点头,便不再问。
是夜,宝玉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直到了半夜人才睡着。
花惜就在床上发呆,过了片刻,晴雯问道:“你怎地还没有睡,莫不是还想着姑老爷的事?”花惜转头,望着对床上的晴雯,小声说道:“你觉得姑老爷会如何?”晴雯说道:“都这样子了,还不肯请大夫,你说还会如何?”花惜心跳了跳,说道:“总觉得怪可惜……咳,怪可怜的。”
晴雯问道:“为什么怪可怜的?”花惜说道:“林姑娘统共也这一个亲人了……”晴雯说道:“这倒是,林姑娘性子弱,倘若姑老爷出了事,还不知会如何呢。”花惜就叹。晴雯说道:“罢了,你也别多想,我们只是丫鬟,又不是神医大夫的……就算担心也是白担心,你还是别瞎操心了,赶紧的睡罢,睡得晚了,明儿我又要费力叫你。”花惜才笑,说道:“知道了,你也快睡罢。”
黑暗中,宝玉同晴雯两个相继睡了,花惜强忍着翻身的欲望,死死不动。一直听到晴雯鼻息也稳了,她才慢慢地自床上起身,眼望着黑黑屋内,想了片刻,就起了身。

第二十八章 巧遇

花惜白日歇过来后,曾出去转了片刻,倒是认得这周遭的路,转出了门,见外头廊下燃着灯,她探头看了看,瞧着无人,就顺着一路过去。
这御史府的人并不多,到晚上更是人少的可怜,好似都躲到了房内,不见个人影。贾府好歹还有巡夜的婆子,在这里花惜转了半天,只看到了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开了门就钻进去了,似是因天冷之顾,连花惜跟她差不多远都没留心到。
她白天晕船晕的精神不振,顾不上看这御史府的景致,如今虽然是晚间,看来倒别有趣味,分外幽雅沉静。
花惜溜达了片刻,却见前面有房间隐隐透光,白日探望林如海一路回来之时,曾经过此地,带路的丫鬟指了指,说是老爷的书房。花惜当时就上了心,准备闲着没事就去偷两本书,藏着看也是好的。要是跟黛玉或者宝玉要,他们问起来却不好回答,难道说是拿来撕着玩的。
花惜当时心头一猥琐,就存了偷书的想法,虽然并不一定真的要做,但对这里的印象却极其深刻,且她这个人虽然在现代的时候“不学无术”,但到底是个“莘莘学子”,对书房这种东西怀有特殊的兴趣。
花惜知道林如海此刻应卧在睡房内的,见此地燃着灯,她略想了想,若有所思。便慢慢走过去,见房门虚掩,花惜侧身向内偷看了一眼,却见里头的书桌跟前,一盏灯下,林如海以手撑着桌子,一手探出捂着胸口,正站不住脚,摇摇欲坠。
这次第,左右竟没一个人在,花惜一怔之下,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一边唤道:“林姑老爷。”急忙转过桌子,趁着林如海要倒下之时伸手将他扶住。
林如海撑着身子,花惜扶着他,便将他挽着令他坐在椅子上,林如海靠住身子,喘了两口,他病得糊里糊涂,此刻便抬眼看花惜,有些懵懂,又见花惜面生,便问道:“你……你是……”
花惜听了宝玉晴雯说的那一番话,知道林如海不愿另外请大夫,黛玉伤心,她就有些睡不着,心头只跳,是以才壮着胆子出来乱撞,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撞上正主。
刹那间,花惜心头略一计较,说道:“回林姑老爷的话,我是宝二爷的丫鬟,叫袭人。”
林如海这才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贤侄身边的丫鬟。……你,却为何……咳咳……”话没说完,便一连串的咳嗽。
花惜急忙替他轻轻地捶打后背,又伸手替他慢慢顺气,说道:“林姑老爷,您身子不好,怎么竟然来到这儿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着的人?”
一边说,一边看林如海,见他伛偻着腰身,因实在太瘦,背上的骨头硌着手,咳嗽的厉害之时,眼角竟还有泪光莹然,若隐若现。
花惜看的心头惨然,目光一转瞬间,却看到桌子上铺着一张白纸,仔细一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字迹清瘦隽美,十分写意,想来是林如海的手笔。
花惜扫了一眼,记得这是苏东坡写得一首《江城子》,似乎是为了悼念他的亡妻所做。如今却铺在林如海的面前,这意思自然不言自明了。
林如海咳嗽了一会儿,听花惜问,便说道:“我最近总是躺着,觉得心里闷,所以过来这边……本是有人在的,因我觉得寒,便命人去取热汤水了。”
花惜不语。林如海转头看她,却见她正望着桌上的字,不由一怔。
花惜反应过来,说道:“说来我是白日晕船,心里不好过,也是出来走走,不知不觉走远了,冲撞了林姑老爷,姑老爷莫怪。”
林如海摇头,说道:“无妨,你……认字?”略沉吟看她。
花惜就笑着说道:“奴婢不过是个丫鬟,怎会认字。”林如海双眸微垂,说道:“哦……”
花惜便说道:“林姑老爷身子不好,此地又没有暖炉,甚是寒冷,不如我扶姑老爷去房内休息。”林如海说道:“不用,我坐片刻就回去了,人也该回来了。”
花惜答应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陪着姑老爷,等人回来了我再走。”
林如海看她一眼,说道:“好。”林如海坐着,便将桌上的字纸慢慢地给卷了起来,手便一直抖,花惜不免伸手帮忙,低头之时,细细一看,却见那纸上有些地方皱皱的,似是因为殷了水渍,有的地方干了便皱成一团儿,有的地方水渍却还新鲜。
花惜起初不解,后来心头想通,便知道这不是什么水渍,想必是林如海怀念亡妻贾敏,所以偶尔会来展看这一幅字,触景伤情,因此落泪,怪不得他把下人支走了,恐怕也是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如此凄楚之态罢了。
花惜心头忍不住微微感叹。这边林如海说道:“相烦了。”花惜说道:“姑老爷真客套。”林如海说道:“劳烦替我放在那边的花瓶之中。”花惜答应,就双手捧着那字,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花瓶之中,林如海才放心。
花惜回来,林如海一时无声,室内只有红烛的光不时跳动。片刻,林如海忽地才问道:“你在荣国府那边,是伺候宝玉贤侄的?”花惜说道:“回姑老爷,正是。”林如海说道:“我送黛玉过去,想必是给府上添麻烦了。”花惜心头一动,却微笑说道:“姑老爷说哪里的话,老太太那边,是极疼爱林姑娘的,只不过因府内人多事情杂的……只怕林姑娘住的不惯呢。”
林如海听了,眉头略微一动,缓缓地开口,说道:“黛玉是个乖巧听话的,既然老太太喜欢她,她必也是住的欢喜。”一边慢慢问,一边看花惜。
花惜笑了笑,说道:“这倒是,林姑娘是个七窍玲珑之人,极其懂事的,然而奴婢看来……就算是梁园再好,到底不如自己的家好……咳,奴婢一时失言了,只因奴婢是自小卖身了的,虽然说府内的太太老太太是疼惜下人的,我们二爷也待着格外的好,但终究不比自己家里自在,姑老爷听听就算了,千万莫要怪我,我是听了姑老爷的话一时多嘴了。”她说着,就又笑,又做惶恐胆怯的模样出来。

第二十九章 心病

林如海听了花惜的话,沉思说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你知道这一句?”花惜心头一跳,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果然不愧是“莘莘学子”,文绉绉地,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花惜心头虽然叫苦不迭,面上却还是笑微微地,说道:“二爷时常会念些诗句之类的,林姑娘有时候便会同二爷谈论诗词……我虽然不认得字,但经常听他们两个说,倒也是记住了几句话,这可是班门弄斧了,请姑老爷莫怪。”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却有什么怪得,也是你聪明。”花惜说道:“多谢姑老爷夸赞。”
林如海略微垂了眼皮,想了片刻,才又说道:“我曾问起黛玉,在荣国府内住的怎样,她也只说是好……”花惜就不说话。
林如海眼皮一抬,看了花惜一眼,说道:“现在想想,她虽然是个外孙女,但到底不是从小就生在那里的,她虽然懂事,但又是个孩子,一时离了家去往别处,究竟应该有些不习惯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