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看向黛玉,问道:“妹妹可读过这个?”林黛玉说道:“这是温八叉的《商山早行》,我怎么没读过的?”说罢,就轻声念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这其中的意思,我却也是同你一样,先前走过路,才明白了的。”
宝玉说道:“细品来,这其中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竟写得活灵活现的,加上现在这副场景,真叫人感慨万千。”
黛玉说道:“正是,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宝玉拍手说道:“可见我这次出来是正对了的。”喜不自禁。
晴雯等听得似懂非懂,十分气闷,便不出声。唯有花惜想了想,笑着问黛玉,说道:“姑娘,你先前说的那个‘温八叉’不知是何人?这名字倒是古怪。”
原来花惜先前也读过这一首诗,知道他的作者是唐朝的温庭筠,但温庭筠这名字斯文高雅,怎么竟会有个叫‘温八叉’这样古怪的称呼?因此她只不说破,却问黛玉解惑。
果然黛玉捂嘴一笑,就说道:“袭人姐姐问的很对,宝玉,你可知道?”宝玉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个什么典故的,却不是他的字,也不是号,竟是什么来的?似乎跟曹植的七步诗……有的一比。”
黛玉才说道:“果然你说的有些儿意思了,正是如此的……”说着就也看向花惜,解释说道:“昔日我读书,看到《北梦琐言》里头,有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我也觉得这个诨号很是有趣,因此就这么叫了,且比直呼其名更觉亲切。”
花惜听了这个,仍旧觉得似懂非懂,她到底不是研究古文学的,因此仍旧皱着眉倾听,宝玉看她迷惘之象,玩心大作,便不做声,只张开双手,叉开五指,然后双手交叉,如此反复,做了八次。
黛玉见状,掩嘴而笑,情知宝玉已经明白了。花惜本来懵懂,如今见了宝玉的动作,蓦地也明白,顿时笑道:“原来如此,我可明白了。”
黛玉说的《北梦琐言》里前几句形容温庭筠的,她自明白,只后面“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却不懂,见宝玉如此,心头灵光一闪就明白过来,所谓八叉手,就是将手指叉开,十指交叉八次,每叉一次,就做一句诗,八叉之后,一首诗便做成。
花惜解了一个心头大惑,不由地面露欢喜之色。
黛玉从旁见状,就问道:“袭人姐姐对唐诗也有兴趣?”花惜急忙说道:“哪里,只是我听着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故而有此一问。”
黛玉点点头,就对宝玉说道:“你只读过这个,那你记不记得还有一首……”
长路寂寥,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己能说些对心意的话,宝玉自然是兴高采烈,急忙说道:“妹妹你说,我听着。”
黛玉说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宝玉听了,怔怔想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这一首我却是没有读过,不过,听来甚是萧索。”
黛玉说道:“正是,温八叉那一首‘早行’,隐隐然有市井田园之趣,且又生动活泼,虽然说是人在羁旅,却胜在鲜活。而‘秋思’却只寥寥数笔,写的人心有戚戚然,只觉得悲凉过多。”
宝玉说道:“妹妹说的很是。”说罢,又念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忽然一皱眉,说道:“还是不好,太过悲怆,我还是喜欢早行那一首,何况如今我陪着妹妹,虽然是羁旅,又有什么?”
花惜在一边听着两人谈论,只当是在上一堂“古文学修养课”,却不插嘴,望着黛玉宝玉说话,旁边晴雯便又翻出自己的绷子来,有一针没一针的扎,花惜便凑过来,说道:“你忙什么?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又要哭了。”
晴雯说道:“你见我哭过么?别浑说,哭的是你。”说着,仍旧低头看绷子。
花惜便不理她,只静静听黛玉宝玉说话。
那边紫鹃跟雪雁就将小炉子的火挑起来,架上个小银酒壶,泡在热水里。过了一会儿,便用布包着拿出来,取出两个小酒盅,给黛玉跟宝玉两个各自斟上一杯,说道:“喝一口暖暖身子,去去寒意。”
黛玉点头接了,对宝玉说道:“你喝一口,却要念一句跟现在相衬的诗,不然的话,就是白喝了。”
宝玉想了一会儿,终于喝了一口,暖暖地酒入了肚,宝玉便说道:“我有了……是白居易的一首——《问刘十九》,”说着便念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黛玉一听,抿嘴一笑,说道:“倒是便宜了你。”脸颊边上两个酒窝儿若隐若现,宝玉望着,又说道:“‘早’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着,将空杯一擎,哈哈而笑。
黛玉点头说道:“你果然没白看书,肚子里倒是有些东西的。”宝玉得了夸奖,笑的眼波闪烁。
花惜看两个说的投契,便掀起帘子,向外一看,却忽地惊呼一声。
宝玉黛玉都一怔,晴雯也停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花惜说道:“飘雪了。”宝玉喜得扔了杯子,凑到车窗外向外看,看了一眼,果然见天空里飘飘扬扬有雪落下,宛如鹅毛柳絮,当空舞蹈,宝玉乐得回头,对黛玉说道:“好妹妹,你看看我说的灵不灵?说到了雪,便立刻下了雪了。”
黛玉仍旧浅笑着,说道:“的确很灵。”
如此又走了三两日,便换了船,花惜自诩自己是“属猫”的,从来都讨厌水,且又不会游泳。然而没想到,她前辈子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却在乘船之中出现事故,才穿越到了这红楼梦的世界之中,如今又看了船,不由地战战兢兢,恨不得赶紧叫小二准备个救生圈……然而哪里有?少不得就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上了。
宝玉虽然是第一次在外头乘大船,但他是男孩儿,又玩心重,加上黛玉在旁,故而一点儿不怕,反而觉得十分新奇,上了船之后,就撒腿四处跑,东看看,西看看,又去问东问西,大长见识。
花惜怕他跑来跑去,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就赶紧叫晴雯跟着,盯着看,自己却半步不能动的。
花惜坐在船舱边儿上,靠着桌子,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宝玉围着船四处看了一阵儿后,就跑着回来,忽然见花惜面色有异,就问道:“袭人姐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晴雯也说道:“果然脸色不好。”说话间,紫鹃扶着黛玉进来这边,黛玉是乘过船的,见状,就说道:“我看……许是晕船,恐水之症。”晴雯说道:“那可怎么办?”
花惜说道:“没什么,不用着急,一会儿也就好了。”虽说如此,整个人却似要昏迷过去似的,说话都哆嗦,只死命控制着。却听得黛玉说道:“我记得船家有治晕船的药丸儿……”然后耳边就荡漾开来,再听不清说什么。
此刻船还未开,码头上,岸边,贾琏正指挥小厮运东西呢,那水一阵阵拍着船壁,这船儿一阵一阵的荡,花惜觉得身子忽忽悠悠,胸口一阵阵恶心,嘴里还在倔强咬牙,说道:“没事,让我闭一闭眼就好……”说没说完,眼前发黑,“咕咚”一下,从凳子上向地上一倒。
第二十五章 得福
这一顿晕船,却反而是因祸得福,船行之时,伺候宝玉的活计全不用花惜做,她只是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做奄奄一息状便可,宝玉,晴雯还每日来嘘寒问暖,晴雯更是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自那日花惜晕了,黛玉就叫人去寻了一丸儿晕船药过来,喂她吃了,虽说花惜自忖自己这“晕船”,多半是上辈子溺水而死留下的后遗症了……但到底有比没有好,且是黛玉的一片心意,便也吃了。
花惜吃吃睡睡,偶尔起来溜达溜达,透一口气,船行水上的日子,过得十分消散。相比之下,宝玉可就忙了,他要去跟黛玉说话儿,又要找贾琏聊天儿,间或还去跟船家说些行船之类的典故,简直如一个出了笼子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他只是一片新奇之意,却也不知不觉之中学了些风土人情之类。
这日花惜正躺在床上躲懒,晴雯在旁边,因无事,就拿着绷子绣花,绣了一会儿,见花惜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在发什么呆,便说道:“你再忍些时候,我听琏二爷他们说,顶多再过一日,就到了扬州了,到时候上了岸,你就好了。”
花惜就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了水上,整个人就轻飘飘的,头晕脑胀,像是魂儿都给抽没了。”
晴雯笑道:“别说是你的魂儿,就算是宝玉跟我的魂儿也都抽没了,前日你那一倒,吓得人仰马翻的,还不知你怎么地呢,只道死过去了……幸亏只是晕了,我以前常听人说,那修炼很久的精怪啊之类是过不了大江大海的,是老天下了个坎儿不许他们过,倘若过了的话,就会成仙,难道我们袭人姐姐也是这样的?”
花惜笑道:“好妹子,你放心,等我成了仙,也带擎带擎你,这就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晴雯想了想,就说道:“呸,一口一个好妹子,又说人家是鸡啊狗儿的,果然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白瞎了我这么多天照顾你。”
花惜说道:“我知道这几日让你操劳了,只恨我自己不争气……”说着就叹了口气。晴雯本是随口说说的,见她伤心,反而自己过意不去,说道:“这病症之类的,又不是你说没就没的,做什么自怨自艾的,何况你先前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大概是身体仍虚着,故而如此……别多想了。”
花惜见她劝说,才微微一笑,就叹息说道:“幸亏有你跟着二爷,不然我真不知怎生是好。”说到这个,晴雯却笑道:“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当我不知呢?当初你跟二爷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我就不信,若不是你背地里捣鬼,二爷会叫我跟着?他虽然口里不说,我却知道他心底是不喜我的。”
花惜见她知道根底,也笑,却说道:“二爷哪里不喜了?像我们晴雯妹子这般娇俏伶俐的丫头,我看了都觉得心喜,——何况二爷呢。”
晴雯听她取笑,放了绷子,起身就挠她痒痒,说道:“你虽然病着,这嘴却不饶人,人家都说我的嘴厉害,叫我看,真正厉害的却是你。”
花惜向内一路滚过去,笑个不停,说道:“罢了罢了,我求饶就是了……好妹子,我说错话了,你就饶了我罢。”
正闹着,外面宝玉进来,一见这样,笑道:“这是在闹哪一处?”晴雯这才停手,回身说道:“二爷看的清楚,——我替二爷教丫鬟呢!”花惜起身,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发红,说道:“这蹄子是造反了,二爷替我训她!”
宝玉看她两个玩闹,就笑,说道:“你们两个自管闹去,我是谁也不插手,只怕我插手了,你们两个都一起怪我才是真的。”说着,就笑嘻嘻坐了,想倒茶喝。
晴雯跟花惜对看一眼,晴雯就上前,抢先提了茶壶,倒了杯茶给宝玉,又说道:“二爷又去哪里玩儿了?”宝玉说道:“方才跟个行船的老人家说了会子典故,实在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
花惜说道:“二爷又听人家说故事去了?”宝玉听了,就放下茶碗,说道:“可不只是故事,都是老人家积年行船的大智慧,大经验,有用的很呢,且又有趣,竟比那些说书的更好听三分,可惜林妹妹不能去……不过我都细细记住了,等会儿就去跟她说,她必也是爱听的。”
花惜望着宝玉的脸,只觉得他一派精神抖擞,心头暗喜,却偏偏说道:“都是些什么大智慧,大经验,二爷素来不是讨厌那些人情事故的么,怎地现在转了性子了?”
宝玉一怔,却说道:“这可不只是些人情世故……我所厌恶的,是那些虚与委蛇的客气,精致奸猾的交往……像是现在这种,却是实实在在的,都是金玉良言,比那些伪君子、假道学好的多呢。”
晴雯有些不明白,花惜却听得暗喜,心想:果然这一趟出来的值,这糊涂胚子竟也能说出些“真知灼见”来了,果然不愧是补天石,聪明伶俐的很。
宝玉说罢,又问了些花惜的情形,见她精神尚好,就跳去找林黛玉,讲述自己所得。晴雯同花惜自也相安无事,不提。
此后又一日,果然船到了岸,花惜颤巍巍地起了,宝玉已经在船上适应,全不用人照顾,反而自己去凑林黛玉。晴雯扶着花惜,恰如伺候个小姐一般,跟着林黛玉他们上了岸。
花惜双脚落地,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我总算是活过来了。”晴雯忍不住便笑,花惜又摸摸额头,说道:“咦,说来古怪,为何我明明双脚落地,却仍如在船上一般,身子不停摇晃呢?”晴雯果然见她的肩头微微摇摆,想笑又不敢笑,说道:“大概你是一时不适应罢了,再走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不迭,那边贾琏已经张罗了车马过来,一行人又上了车,宝玉原本是要退回来跟花惜等一起,花惜撑着,说道:“二爷你只去陪着林姑娘罢了。”宝玉不解,花惜说道:“二爷细想想,这快到了故居地方儿的滋味,却跟刚刚离开京城又是不一样的……去就是了。”
宝玉细细品了品,忽地领悟说道:“近乡情更怯……袭人姐姐是这个意思?”花惜笑着说道:“二爷快去罢。”宝玉冲她一笑,就赶紧去陪林黛玉了。
这边晴雯扶着花惜上车,说道:“你都这样了,竟还惦记着林姑娘,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林姑娘的丫鬟呢。”两个上去了,花惜立刻趴在车厢内,尚说道:“你才不知道呢……只要林姑娘欢喜了,咱们这位爷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了,因此我才……唉……怎么我感觉还是在船上一般……”
晴雯见她像是条冻僵的懒蛇一般趴着,又笑又气,便过去,说道:“你真是叫对人跟着了,倘若是别人,也做不到我这样儿的,竟是跟伺候小姐似的……你就慢慢受用罢了。”说着,就抬手,按在花惜的肩心处,略用力,在花惜的背上抚过,是给她顺气之意。
花惜一时也顾不上说嘴,迷迷糊糊地只趴着,晴雯如此了十数次,手腕都有些酸痛,花惜才缓过劲儿来。
花惜起身,正相谢晴雯,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到了到了!”说话不迭,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慢慢停住了,晴雯上前,掀开帘子看了看,回头就笑着说道:“果然是到了,你也算是熬到头了。”
当下,晴雯先下车,花惜也跟着慢慢蹭下来,却见前头林黛玉已经下了车,旁边紫鹃扶着,是个弱不胜衣之状,果然宝玉跟在旁边,此刻也正略担忧望着黛玉。
贾琏便又叫人将车马安顿,小厮婆子下地,开始搬运东西,前方的御史府内,有人急忙迎了出来,同贾琏两个寒暄几句,也找人出来帮手,又有几个丫鬟婆子出来,见了黛玉,赶紧行礼,也将她迎了进去。
花惜便跟晴雯两个,也跟着黛玉向内进去,贾琏自在后面善后不提。
一路进了盐政御史府,向内而行,蜿蜒走了一段,花惜因“晕船症”还未消退,也顾不上看周围景致,却只听晴雯低低地在耳畔说道:“果然是好地方,真是精致好看,比咱们府内更有不同。”花惜顾不得看光景,略略看了几眼,只点头罢了。
进了二门,便又有丫鬟上来,说道:“小姐回来了。”急着将黛玉迎进去,又有人来招呼宝玉花惜晴雯等人,黛玉有些眼圈儿发红,此刻低低说道:“宝哥哥,你同我一起去见爹爹罢?”
宝玉又是心疼,又是怜惜,见状说道:“妹妹,我也正有此意。”黛玉便叫丫鬟领路,一起去见林如海。
晴雯本想叫花惜先歇会儿,花惜想了想,说道:“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晴雯只得同她一起跟上。
不知林如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章 美叔
御史府的丫鬟带路,贾琏此刻也进来,加上黛玉宝玉,花惜晴雯,一并去见林如海。
到了内堂,隐隐地闻到一股药味,且听到隐隐的咳嗽声传来,花惜转头去看,见黛玉眼中先涌了泪出来,脚步加快,向前而去,又拐了一拐,才进了里屋,黛玉跟宝玉先进去,继而是贾琏,花惜同晴雯最后。
花惜同晴雯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里面黛玉发悲声,叫道:“父亲……”她们两个急忙进去,果然见屋里头,黛玉扑在一人怀里,身子微微发抖在哭。旁边宝玉眼红红地站着,贾琏也站在一边儿上,还未做声。
花惜偷眼去看,却见那抱住黛玉之人,生的斯文儒雅,仪表堂堂,气质也好,算是个美大叔,只不过因为病着,略见无神,整个人都消瘦的如瘦骆驼相似,脸颊也微陷,看着憔悴无比,一举一动都颤巍巍,轻飘飘的,却因在人前,还要强作无事之态,硬挺着的样子,看的花惜不由地微觉怜惜。
此人正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了。此刻,林如海轻拍黛玉肩膀,安慰说道:“回来了就好,切勿哭泣。”
黛玉拭泪,便缓缓地起身,这功夫,贾琏才上前,行礼说道:“小侄是荣国府的贾琏,见过林姑老爷。”林如海略一点头。此刻宝玉也上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礼说道:“侄儿贾宝玉,见过姑父。”
林如海目光自贾琏面上移开,看向宝玉,面色微微变化,顷刻,才点了点头,说道:“快快免礼,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便是政大哥那个衔玉而生的孩子么?”宝玉急忙说道:“正是。因晚辈一直渴慕姑父风采,且家父向来也记挂姑父,只恨琐事缠身,不能亲自相见,听闻姑父染病,更是心急如焚,因此就叫小侄来探望一番,以表殷切之意。”
林如海连连点头,说道:“这一路风霜辛苦,贤侄年纪又小,倒是难为你了。”宝玉说道:“侄儿能见姑父一面,自是甘之如饴。”说着,便抬起头来,望着林如海。林如海望着宝玉黑白分明、澄澈的双眼,微笑点头,赞叹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也替你爹高兴。”
宝玉见林如海夸奖自己,微微一笑,便转头去看黛玉,黛玉也略点了点头,同他对视一眼,却又看向别处。
众人寒暄过后,便自分着落座了,贾琏就说道:“不知姑老爷是何病症,可有请名医?”林如海说道:“请过了些,都只说是昔年的病根拖延下来,总归……也没什么大碍的。”虽然如此说,声音微弱,虽然极力镇定,面上带笑,那笑却反带一丝凄然之意。
连花惜也看得出来,林如海这话,不过是在安抚林黛玉罢了。
贾琏本就聪明干练,怎会看不出听不出?却只不说破。贾琏便点头说道:“姑老爷正当壮年,想必是先前太过操心政事,劳心劳力,故而落下病症,只须好好地调养调养,想必就会好起来。”
林如海只是点头,也又说了好些客气话,无非是相谢贾琏护送林黛玉回来,贾琏也自应答了。
宝玉在边儿上,自见了林如海,目光多半便都在他身上,如今见林如海虽然硬撑着,说了些儿话,但身子却有些微抖,竟有些撑不住似的,因此宝玉便急忙说道:“姑父身子不妥当,不如去床上歇息片刻,不必相陪我们。”
林如海支撑这许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听了宝玉的话,也来不及客套,刚答应一声:“如此我……”话没说完,身子一晃,便要倒下。
这边上,宝玉同贾琏双双起身,将林如海抢住,才未曾跌落地上,林如海被扶着重又坐定,一瞬间好似三魂六魄都被抽走,气息奄奄,面色大不好,连一个字儿也不能多说了。
林黛玉在一边见状,眼泪顿时停不住,也扑过去,不停唤道:“父亲,父亲!”哀哀之声,叫人落泪。
贾琏说道:“我们扶姑老爷去歇着。”宝玉点头。当下贾琏同宝玉一左一右,扶着林如海入内躺了,外面丫鬟早就知道,急急忙忙就去叫大夫。
黛玉被紫鹃扶着进内,便守在床边,看着林如海昏迷之态,他父女两个久别重逢,便是如此场景,怎不叫人心碎?黛玉忍了许久,终究也忍不住,哭着哭着,只觉得头重脚轻,便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