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在林牧野的亲自教导下,也有些进益,举止言谈,不似当初那个畏缩顽童了。
先前弹劾风波之后,皇帝开恩并没有波及东来,只令他于家中自省了半年,便仍在京兆衙门里任文书之职,每日按部就班,倒也平安无事。
西闲便又叫太子前来,奶母们抱着两位皇子,林家众人围看着,见泰儿眉眼多是赵宗冕的俊美秀朗,却在天然的明武之外,又有一份淡然笃定之气,很类西闲。且举手投足大有皇家气派。
而两位皇子,亦是粉妆玉琢,可爱的无可形容,众人喜欢之极。
正在高兴,外头道:“皇上驾到。”
说话间是赵宗冕从外进来,满屋子的人便起身恭迎。
赵宗冕笑道:“朕当怎么外头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便叫平身,又命赐座。
西闲见状,便命奶母抱着皇子,她同杨夫人先到外间。
剩下赵宗冕,泰儿,同林家父子,林翼相对。
林牧野从来猜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林东来越发一声也不敢出,只是低着头。
赵宗冕笑吟吟地问道:“岳父这一向在府里,可都安好?”
林牧野起身行礼:“多谢皇上垂问,皇恩浩及,草民甚是安妥。”
赵宗冕笑道:“你不在御史台,朕的耳边少了好多聒噪,近来朝中的事情且多,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说的话吗?”
赵宗冕先前设立纳言馆,破格招取那许多能人异士进朝,又开设南镇抚司,拿了许多的贪官污吏,虽然行之有效,但不免也叫一些人心惶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恐惧之下散播了好些流言,林牧野自然知道。
林东来担心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恐他旧病复发。
林牧野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道:“草民如今只是归院之人,志在山水,且毕竟老朽了,无法明察时事,何况皇上胸有丘壑,明见万里,谋划在深远而功在万民,草民只能俯仰拜喟而已。”
赵宗冕笑道:“一味的歌功颂德,可不是老先生作风啊。”
林牧野一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是皇上品性,已经是草民所不必忧虑的了。”
林东来悄悄松了口气。
赵宗冕大笑,旁边泰儿却突然说道:“我知道,这一句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句子。”
林牧野甚是吃惊:“太子竟也知道?”
泰儿道:“侍读教我背过,如今还能背诵呢。——‘是进亦有,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小孩子朗朗上口,声音清晰,字正腔圆,自有一股气势在内。
林牧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眼中不禁酸涩。
赵宗冕道:“瞧瞧,又在卖弄。”
泰儿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父皇,侍读说过,这是值得传送千古的句子,要时时刻刻谨记于心,所以泰儿才时刻背诵,并非卖弄。”
赵宗冕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耐。”
林牧野听了父子对答,顺势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赵宗冕却又看看林翼:“朕记得,他跟泰儿差不多年纪?”
林翼害怕的低头,不敢做声。东来道:“回皇上,犬子比太子要痴长一岁。”
赵宗冕笑道:“那你可知道这范仲淹的句子?”
东来忙道:“翼儿,快回皇上的话。”
林翼看一眼林牧野,又扫一眼泰儿,极小声说道:“爷爷……教、教过的。”
赵宗冕见这孩子大有畏惧之态,便不再追问,只对林牧野道:“这么说,是老先生负责教导的?”
林牧野说道:“正是。”
赵宗冕点头道:“说来,太子身边正缺两个伴读之人,朕见公子年纪跟太子差不多,倒不如让公子陪着太子一块儿读书,不知你们觉着如何。”
自古陪着太子读书的,要么是皇亲国戚中人,要么是权贵之子,林牧野终生不得为官,林家也给申饬,本以为便一直如此沦落了。
如今特许林翼陪着泰儿读书,皇帝的深意……林家怎会不明白。
东来听了,心头激动难言。
林牧野呆了呆,忙行礼道:“皇上天恩,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赵宗冕又看向东来,东来忙道:“臣、臣叩谢皇上。”又忙吩咐林翼:“快叩谢皇上。”
小孩子也跪在地上磕了头。
赵宗冕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好了,时候不早,也该去赴宴了。”说着起身,率先往外走去。
过了春节,钦天监早也选定了日子,却在立春之后二月初八,举行皇后册立大典。
而在此事之前,后宫众位的人事却亦有变动。
冯昭仪的身体略见起色,从二品升为了一品的德妃,郭昭容升为一品贤妃,至此晋升为妃。
底下章美人升为二品充容,许贵人升为二品修媛,同在九嫔之列。
范才人升为贵人。
自从太医专心调养,无数的补品之类流水般送到鸣玉宫,又因为是对症下药,冯昭仪的身体总算有些好转,不再如先前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如今更是封了妃,又位在众人之上,一时喜不自禁,感极而泣。
进宫的这五位贵主里,她的家境在众人最末,父兄又没有实权,后来因中了范雨沐的套,几乎以为这一生就要郁郁终老了。
谁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如此扶摇直上,反而可以睥睨众人了。
是日春暖花开,冯潋楚同宫女在御花园中赏花消遣,正走着,迎面却见一队人而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范贵人。
冯潋楚一看,正中下怀,那边范贵人也瞧见了她,正想要转身回避。冯潋楚笑道:“姐姐别走啊,一个人闲逛多没意思,不如陪着本宫看看这满园春色如何?”


第165章 0812二更
听了这声呼唤, 范雨沐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如今两人身份相差悬殊, 如果她敢不理会走开, 那冯潋楚就敢叫人把她揪回来。
范贵人只得停下脚步,回身向着冯德妃行礼。
“见过德妃娘娘。”她低着头,声音也很轻。
要知道这一句唤出, 不知有多少不甘跟激愤在心中盘舞。
冯潋楚当然明白, 因为当初她早尝过这种滋味。
德妃缓步走到范雨沐的跟前,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得向她行礼的人,现在反向着自己低头。世事真是奇妙。
“贵人行色匆匆, 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冯潋楚笑吟吟地看着范雨沐。
范贵人低着头道:“先前去了贤妃娘娘处请安。”
冯潋楚微笑叹道:“原来是去给贤妃请安, 只是贵人为什么这样厚彼薄此?可知当初才入宫的时候,贵人可是跟我最为亲厚呢。”
范贵人仍是垂头低眉道:“因为知道娘娘最近身体欠佳,怕娘娘不喜欢人聒噪打扰,所以还未敢去,本想着改天……”
冯潋楚听她说“身体欠佳”,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贵人真真儿是有心了, 还牢记着我身体欠佳, 说来也是,当初在甘露宫里,若不是贵人推了我一下, 我也不至于被伤到……只可惜我的命偏是大, 竟一时半会儿没有死,又多亏了皇上顾恤疼惜, 整天什么珍贵药材可着我糟蹋,居然又好起来了……”
范雨沐听她只说这些刺心的话,只可惜不能转身走开,只得勉强维持脸上表情。
“如今又给封了妃,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冯潋楚感慨般,道:“不过本宫突然想起来,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吧,而且这一切,好像都是拜范贵人所赐?”
范雨沐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娘娘说笑了,这跟妾身有何干系?”
话音未落,冯潋楚一掌掴了过去。
这一掌来的甚是突然,把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吓了一跳。
范雨沐更是给打懵了,她捂着脸,震惊地看向冯潋楚。
冯潋楚盯着她冷笑道:“贱人!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从才进宫你就踩着我讨了皇上的好,然后在甘露宫又想一了百了地害死我,你却说跟你没有干系?是本宫命大才没让你得逞。”
范雨沐雪着脸,眼中自有掩不住的怒意,却仍咬牙道:“娘娘还是谨言慎行,您所说的话我全然不懂。”
“你当然懂,你只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而已。”冯潋楚抚了抚有些疼的手掌,神情又慢慢舒缓,“想不到吧,你竟然也会有今天。”
范雨沐胸口微微起伏,想到当初,又看看现在,物是人非,竟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说道:“今天又怎么样,皇上只是把你当枪使,让你替贵妃娘娘遮风挡雨,你还巴巴地高兴呢!可知道满朝文武都把你们冯家视作眼中钉了?”
冯潋楚一怔,定睛看向范雨沐。
“怎么,你难道真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的?”范雨沐以为自己切中了冯潋楚的要害,“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个……”
但就在这时候——
“哈哈哈!”冯潋楚仰头笑了数声,把范雨沐笑懵了,片刻,冯潋楚拭去眼角笑出的泪,道:“真奇怪,当初也有个人跟我说这话来着,那会儿本宫还没有多想,只是略觉奇怪而已,现在突然听贵人也这么说,这才明白,原来果然……她当时也跟贵人这样,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无可奈何呀。”
范雨沐愣住:“你、你说什么?”
“没,我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冯潋楚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又点头叹道:“我倒是要感激你们两个,一个把我踩下去,一个扶我爬上来。好吧,你们且放心,不必替我如此不平。本宫毕竟已经大错过一次,知道那种万劫不复、四面楚歌的绝望滋味,也正因此而知道如今所有的不易,现在我若不知道进退分寸,我也就白活了……”
说到最后,她笑的踌躇满志。
范雨沐呆若木鸡。
冯潋楚却又走到范雨沐身旁,低低说道:“知道你为什么落到现在的地步吗?不是因为你的手段不够,是你们根本站错了队,当初皇上需要有个人支持他,提出皇后册立的事,那会儿若是你父亲能够站出来,那此刻姐姐哪里还会是如此灰头土脸?只是工部尚书不舍得他原先所站的地方,所以……只得劳烦你们让位了。”
她略停了停,转头看向范雨沐的脸,因给她打了一巴掌,雪白的脸上浮现几道醒目的红肿印记。
冯潋楚看的赏心悦目,又说道:“你方才去给郭贤妃请安,只怕不是请安罢了,你是想求她帮你对不对?帮你在皇上面前说说情,让他放你们范家一马,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大厦将倾?可惜,你一早就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范雨沐一阵头晕,她突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冯潋楚比自己的品级高太多。
范贵人转头瞪着冯潋楚:“你……你不用如此小人得志!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有你们冯家倒霉的时候!”
话没说完,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喝道:“好大胆!敢如此对娘娘不敬。”
旁边一名嬷嬷也立刻上前,啪啪赏了两个耳光给范雨沐:“还不向娘娘请罪?”
范雨沐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她看着冯潋楚,却并没有跪下。
冯潋楚却并没有生气,只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让你们动手的?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贵人呢?”
宫女跟嬷嬷忙低头请罪,冯潋楚道:“其实很不必咱们在这里着急,过一阵子,自然会有人代劳,而那会儿,也不仅仅是两个耳光这么简单了,范贵人……像是今儿这样享福的日子你怕是不多了,且多多珍惜才好。”
范雨沐自觉如同溺水之人,心也一直往下沉:“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自然知道,何必多问呢?”冯潋楚怜悯地看她一眼,嫣然一笑,转身道:“耽搁了本宫赏花,今儿的迎春开的不错,待会儿摘上几支,放在玉净瓶里,孝敬给贵妃娘娘去。”
果然如同冯潋楚所说,在皇后册封大典之前,南镇抚司势若雷霆地抄检了工部尚书范府。
从范家以及其来往密切的亲戚家中搜出了许多不该有的物件,比如跟京外地方官员的私信,巨额的银票,御用犯禁的物品,又从范府的密室里头搜出了许多私账账簿,上面所记录的都是范尚书在工部任职的时候,经手地方营造,宫殿整修等等所贪墨的银两,另外便是其他官员们贿赂的账目,数额庞大,令人触目惊心。
随着这一宗案子的浮出水面,许多跟范尚书有牵连的人也相继落马。
而就像是冯潋楚所说的,当时范雨沐前往郭贤妃处,也并不是请安那么简单,而是想求郭贤妃在赵宗冕面前求个情,只是贤妃也并非蠢人,又怎会豁出身家性命,去为了她蹚这趟浑水?
毕竟这宫内的贵主并没有谁是傻子,早在年前,赵宗冕冷落范雨沐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得到了讯息,知道工部尚书也摇摇欲坠了。
范贵人在得知家族被抄,众亲眷也纷纷下狱后,前往勤政殿哭求,却给内侍们拦住。
范雨沐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便晕厥过去,由内侍抬回了本宫中。
是夜,从延秀宫中得了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原来范贵人醒了之后,便把身边的宫女太监尽数打发,而她竟用一根衣带,在床柱上自缢身亡,临死之前留下遗书,恳求皇帝放自己的眷族一马。
此事虽然意外,伺候范贵人的那些宫侍也因此被内务司惩罚,尽数发往浣衣局使唤……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在宫内外掀起什么波澜。
人人都看出了皇帝是要整治范家的,而且也的确是证据确凿,把所有想说情的人的嘴巴都堵住了,若这时候开口,犹如瓜田李下,何况南镇抚司也仍一直在追查跟范家来往密切的人,忙着切割关系还来不及呢,谁敢往前凑。
所以范贵人的死,仅仅成了后宫起居注中的一条乏善可陈的记录,如此而已。
只是西闲作为六宫之主,在听说了这消息后,未免又有些不快之意。
但是范贵人之死,绝非范雨沐一人的责任,却是西闲无法插嘴的,而且就算范贵人不死,因为范尚书之事,也必然会连累到她……以后她在宫内的日子可想而知。
于是西闲只吩咐内侍,让好生安排范雨沐的后事,不可疏忽怠慢,这也是西闲唯一能做的了。
幸而眼下除了册立大典外,还有一件喜事临近,所以西闲也并未在范贵人之事上多耗费心神。
这件喜事,自然就是顾恒的婚事。
顾恒的祖上原先是开国元勋,只可惜顾家人丁单薄,到了顾恒这一代,顾恒年幼之时,他的祖父以及父亲便相继而亡,家中只有几个长辈女眷尚在。
只是顾恒自己争气,早先得成宗青睐,后来又是赵宗冕的心腹,所以在京城之中,亦无人小看顾氏。
而且顾家跟陆家的联姻,也算是天作之合,强强携手。
赵宗冕又知道顾家的人少,怕不顶用,所以特命内务司跟鸿胪寺分派人手,帮着顾家安排婚事事宜,又交代西闲,让她看着赐些东西给顾家,以示厚爱恩宠。
所以这连日,西闲把后宫所藏的种种珍品都过目了一遍,捡了几样雅致难得的,其中有陈设物品,也有头面首饰之类,不下百件,可算是价值连城了,命太监以红帛包裹,装盛妥当。
除此之外,又特赐玉如意一对,香珠十串,上等贡绸白匹,宫女十名,送往顾家。
这日,顾家的老诰命夫人进宫谢恩,西闲不免招待了,却见老夫人满头银丝,言语和蔼温雅,气质极佳,西闲倒是跟她相谈甚欢。
到诰命夫人起身告退,顾恒从外而来,亦上前行礼。
西闲笑道:“顾统领从何而来?”
顾恒道:“方才在勤政殿伴驾,皇上因听说今日祖母进宫谢恩,所以让微臣过来接着。”
西闲温声道:“如此甚好。本来夫人如此年高,很不必再鞍马劳顿多走一趟了,所赐之物,皆是皇上厚爱之意,反劳动夫人如此,我正过意不去,有顾统领陪着却极妥当了。”
于是祖孙两个告退出了甘露宫,顾恒搀扶着祖母,走不多时,后面有太监抬了肩舆而来,道:“贵妃娘娘体恤老寿星年高腿脚不好,特赐了肩舆,请老寿星坐了出宫。”
诰命夫人不便推辞,便上了肩舆。顾恒一直送出了宫门才止步。
老夫人上车之前,拢着顾恒的手说道:“恒儿向来是个冷清寡言的人,之前却在家里多次赞扬贵妃,我还只当你是向着皇上才如此盛赞,今日一见,如此慈柔怀惠,才知道果然是难得的品性。”
顾恒眼中透出喜悦的微光:“我早跟祖母说过,您见了就知道,不必我多说。”
老夫人颔首,她望着顾恒眼中的光芒,缓缓说道:“可是,再好,也是将要母仪天下的人呀。”
顾恒微震,对上老夫人别有深意的双眼,终于垂头道:“这是自然了。孙儿明白。”
诰命夫人在顾恒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要转身上车,只是一转身间,却又回身垂首,向着顾恒道:“以后,若无要紧之事,你可记着,别紧着往甘露宫再去了。”
顾恒的心陡然缩紧,感觉老夫人的手微微握重了些。
半晌,顾恒才道:“孙儿……记着了。”
回答这句的时候,突然眼前有些模糊。


第166章 0812三更
顾家老诰命久经于世, 心性何其通透洞察, 顾恒的脾性她再明白不过了, 先前只在她面前常说西闲的好,老诰命还只当时他护着赵宗冕而已。
可今日顾恒到甘露宫回话,西闲的言谈举止虽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顾恒却难免流露出若干异样。
以赵宗冕对西闲的宠爱程度, 倘若发现顾恒有这种心思, 结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送了祖母上车后, 顾恒往回而行。
自从那夜甘露宫事故后,西闲因为一直静养身体, 不见外臣, 自然连顾恒也少见她的面。
虽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可对顾恒来说……却已经察觉了不同。
不论是否是贵妃要静养,西闲对待他,言谈举止上起了变化。
虽然在所有人看来,仍是一如既往毫无不同。
但只有顾恒自己清楚,贵妃……在疏远他。从那虽仍温和如昔却实则防范疏离的话语里他可以听得出, 从见他的时候从来身边都安排着若干宫侍, 他也察觉得出。
顾恒隐约感知西闲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才这样。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心情郁郁了。
顾恒回到勤政殿,入内回禀。
赵宗冕问道:“老夫人出宫了?何必让老人家再跑一趟。”
顾恒道:“是祖母执意要来谢恩的,还说先前赏赐的东西太多了, 让我跟皇上说说, 拿回一些来。”
“给你是疼你,”赵宗冕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何况都是贵妃精挑细选的,你送回来岂不是有折了她的心意。”
顾恒听着这些话,低头不语。
赵宗冕道:“怎么了?明明好事将近,整天却仍板着一张脸,是了,莫不是觉着你要成亲了,朕还让你在宫里当差,所以你心里不受用?”
“并不是这个意思。”顾恒忙回答。
赵宗冕突然拧眉,脸色郑重:“说起来,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朕竟忘了问你。”
顾恒瞧他如此肃然,只当是正经事,忙问:“不知何事?”
赵宗冕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顾恒不疑有他,便走到桌边驻足。赵宗冕瞧着他笑问:“这么多年也没看你身边有个女子,你可还是个雏儿吗?”
顾恒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皇上!”
赵宗冕笑道:“别怕羞啊,看你愁眉不展的,总不会是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要做些什么吧……如果嫌弃外头那些人不好,贵妃不是赏赐了你们家十个宫女吗?那可也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便挑两个练练手,或者朕可以……”
话未说完,顾恒淡淡道:“臣告退了。”转身往外走去。
赵宗冕一怔,拍桌子道:“站住,朕还没说完呢!”
顾恒头也不回到:“皇上若是舍不得那十个宫女,臣愿意给您送回来。”
“混账!跟你说正经事呢,你给朕滚回来?”
眼见顾恒自顾自越走越远,赵宗冕揪了一支狼毫,当作射箭一样向着他掷了过去。
顾恒脚尖一点,旋身之际单臂一挥,将狼毫捉在手中,同时双掌相交,右手在左手上一撞,如同作揖的样子,却把掌心那狼毫撞的倒飞出去。
赵宗冕抬手,准确地擒在手中,狼毫在指尖打了个转儿,笑道:“臭小子,越发壮胆了,还敢还手?”
顾恒哼了声,这才负手迈步出门去了。
背后赵宗冕将狼毫重新投入笔筒,喃喃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想:等娶了陆尔思后,这两个人碰在一起,振奋相对,旗鼓相当,却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顾陆两家联姻之日,宾客盈门。
陆康那边,自有一般朝中同僚,不必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