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西闲诧异。
阿照喜滋滋道:“可不是要恭喜么?只怕娘娘以后……就不住这甘露宫,要去凤安宫了呢。”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这一胎的缘故,西闲近来想事情格外的慢,过了半晌,才明白阿照这话的意思。
当下忙问为何如此说,才得知,原来是威勇侯在早朝上了一份折子。
那奏折里说后宫有帝无后,阴阳失衡,天下百姓只知有君父而无母仪天下之人,未免导致人心惶惶。如今林贵妃贞静懿德,贤良宽仁,且又是太子生母,于情于理,于家于国,该被立即册封为皇后。


第153章 0808一更
及早册封皇后, 对一个皇朝来说是合情合理、很该进行的。
但对本朝而言却有些特殊, 一则是先皇后才去不到半年, 二来……毕竟现在的这位贵妃娘娘,对众朝臣而言,可不算是一位最佳人选。
虽说贵妃是太子的生母, 但……太子一则年幼, 二来, 朝中许多门楣显赫的贵戚朝臣, 哪一家的女子出身都比林贵妃要高贵,如今又有几位贵主入选后宫, 其中自然不乏巴望后位者。
所以大家对这个话题, 同样都是心照不宣地不肯提起。
事实上,假如西闲在朝中有背景,那早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上书了。
只是想不到,第一个出声提议的,会是威勇侯。
威勇侯虽不掌握实权,但却是世袭的爵位, 论家中的功绩可追溯到开国, 可算得上是老资历的簪缨世家,同一干朝中老臣的关系向来也甚好。
他突然在早朝提议如此,把众人都惊呆了。一则是因为措手不及, 二来都碍于威勇侯的情面, 所以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是没有人知道,就算上了这份折子的威勇侯, 也吃不准皇帝会是如何反应。
朝堂上出现了空前的令人尴尬而微妙的沉默。
沉默中,威勇侯的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向来很少做这种冒头的事,这短暂的寂静让他六神无主,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甚至暗暗地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赵宗冕的笑声,皇帝笑道:“难得、难得啊,老侯爷竟然还想着贵妃。”他连连点头,把手中的折子合了起来,“说起来贵妃自打跟了朕,好像没享过什么福,苦倒吃了不少,还有好几次性命攸关,当然,黑锅也背过……”
朝臣们听到最后一句,面面相觑,知道皇帝又在指桑骂槐。
赵宗冕道:“朕也甚是心疼,很想补偿她,尤其是近来她又怀着身孕,身子很不适,但却还强撑着处理六宫的事,先是孝怀皇后,又是选妃……她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明明是弱质女流,这处事的谨慎明白,恭谨兢业,竟不比在座的各位大人们差呢。”
威勇侯总算反应过来:“是,臣也是察觉了贵妃娘娘如此体沐贤仁,很是感怀呀,娘娘虽是妃位,但所作所为,娴雅大度,早就堪比皇后风采了。”
众朝臣看看赵宗冕,又看向威勇侯,如果不是深知威勇侯素来的为人,只怕要疑心皇帝是在跟他串通起来,一唱一和了。
赵宗冕点头叹道:“何尝不是呢?老侯爷你如此明白,朕心里甚是安慰,可见这满朝还是有明眼人的。”
威勇侯也露出笑容:“臣不敢当,只是说明实情罢了。”
赵宗冕道:“怪不得冯贵人常常说老侯爷最通情达理……”
满朝文武都是一愣,威勇侯也怔住了,冯潋楚几时成了贵人?
赵宗冕身边的首领太监笑着提醒道:“皇上,这册封冯贵人的诏诰如今还在勤政殿没宣呢,您怎么就先说出来了呢?”
赵宗冕哈哈笑了起来:“朕一时欣慰,竟忘了这件事了。好吧,就当是先让威勇侯高兴高兴。”
威勇侯这才明白,忙跪地下去,伏身道:“臣、臣代小女……全家叩谢皇上天恩。”
赵宗冕道:“不必如此,谁好谁歹,朕心里是知道的。”
目光扫过在场众臣,群臣心中滋味莫名,无有敢出声者。赵宗冕又笑道:“只是这册封皇后么……不着急,容朕再想一想,这份折子朕就先收下了。”
退朝之后,首领太监命两名翰林学士拟封诰冯潋楚的册文。
赵宗冕回到勤政殿,顾恒道:“不知道威勇侯此举,会不会点醒那些装睡的朝臣。不过威勇侯如此,只怕将来的日子不大好过,会不会给人仇视。”
赵宗冕冷笑道:“不好过的是别人。”又笑道:“只是没料到,这个老古董居然能如此通情达意,朕还以为范尚书会先出声呢,哼……没想到他跟朕装聋作哑。”
“经过今日,范尚书未必还能坐得住。”
顾恒突然想到那天陆尔思跟冯潋楚之间的密语,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入内落座,赵宗冕又道:“先前贵妃跟朕提过的,东宫御用之物流落江南富豪之手的事,查的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督促镇抚司?”
顾恒道:“因为这件事还牵扯到南边,他们要派人前往密查,所以大概还要再耽搁几天。”
赵宗冕道:“嗯,有消息就即刻来报。”
说了这句,低头又把威勇侯的奏折看了一遍,笑道:“这写的还挺好。有几分恳切的意思,并不只是虚应故事。”
顾恒笑了笑,赵宗冕把折子给旁边的太监:“拿去送到甘露宫,给贵妃娘娘过目。”
吩咐了这句,又对顾恒道:“她见了一定喜欢。你说呢?”
顾恒还没答话,赵宗冕又忙道:“等会儿,这会儿贵妃未必会起身,别先巴巴的去惊动,打听着她起了再送去。”
太监领命而退。
顾恒想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其实皇上想册封贵妃,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这次为什么如此谨慎。”
赵宗冕笑了笑:“诏书固然容易,但人心难得。”
他瞥了顾恒一眼道:“一纸诏书,会让他们更加齐心协力地反对,对贵妃的抵触自然更甚。可是现在,朕要他们把当初高呼‘除妖妃’三个字、心服口服的一点点吃下去,也要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们‘纵散约结,争割地而赂秦’。”
顾恒哑然:“皇上近来读了《过秦论》?”
赵宗冕笑道:“怎么样,朕这一身的才华气质,你都看出来了?”
赵宗冕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出自贾谊《过秦论》,说的是强秦对付结盟来犯的各国之师,最后却是“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顾恒心头一动,赵宗冕却又道:“‘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这写得是秦对六国,但除去大天下外,又何尝不能用在朝堂上?朕才继位,就如同孤立无援的秦,被各强臣虎视眈眈,总想找机会叩关而攻之,等着吧,迟早让他们知道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厉害。”
顾恒愕然,然后笑着低头。
赵宗冕忖度了会儿,又对顾恒道:“你去瞧瞧苏霁卿现在干什么,要是得闲,就把他叫来。”
顾恒有些意外:“请苏公子做什么?”
赵宗冕道:“他毕竟在外头走的多,有件事朕想再问问他。”
顾恒听了这句,若有所觉,便出了勤政殿,往御书房的方向而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却见苏霁卿正出了书房的门,顾恒才要叫他,却见苏霁卿若有所思地转身,像是有事一样,往后去了。
顾恒皱皱眉,跟着走了数步,来到栏杆前,此刻苏霁卿已经下了台阶,而在前方墙边上,却赫然站着一个女子,瞧着打扮,却是后宫的贵主。
苏霁卿同她不知说了什么,转身便走。
那女子呆呆看他一会儿,脸上有些失望之色,也回过身往后宫的方向去了。
顾恒见状,早抽身回到书房。
正里头传来泰儿的读书声,念的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顾恒听他童音稚嫩,朗朗上口,吐字清晰,他心里很是喜悦,又不忍打扰,就只在门边静静看着。
略看了半刻钟,身后有人道:“顾统领如何在此?”
顾恒回身,却见苏霁卿去而复返,顾恒才一点头道:“皇上叫我来看一看苏侍读可有空闲,请侍读过去一趟。”
苏霁卿道:“既然如此,请稍等片刻。”
于是仍旧进门,到了泰儿跟前儿,俯身吩咐了几句,像是布置功课,这才出门。
顾恒又看一眼那小孩子,却见他甚是规矩地端坐在桌边,并没有好奇地摇头观望,如果是在以前,这会儿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了,也早就发现他了,但是自始至终,泰儿都甚是专心敛神地读书,竟连他来到都不知。
顾恒心中十分欣慰,但同时,又有一些淡淡的感伤,无法形容。
临行顾恒交代门口的龙骧卫,让好生看护太子,不得有误,虽然如此还是不大放心,又特留了一个自己的心腹,这才陪着苏霁卿一块儿往勤政殿而来。
苏霁卿道:“顾统领很是关怀太子殿下。”
顾恒道:“太子聪明伶俐,又是储君,自然该加倍留心看护。”
苏霁卿笑笑:“是啊。”
顾恒看他一眼,见他容颜清雅,神色淡定,便道:“自从苏侍读在太子身边,太子的功课大有进益,这都是苏侍读的功劳。”
苏霁卿道:“不敢当,只是太子年纪渐大,不像是小时候爱玩,有很多道理不须人说他自己就明白了。”
顾恒其实很想问问他,当初一路从雁北到江南,他陪着西闲……接生泰儿、生死与共的种种详细,但却又知道,这些都是忌讳。
终于到了勤政殿,拾级而上的时候,正传旨太监捧着给冯潋楚的诰封往后宫而去。
门口内侍见两人来到,早往内通报。
顾恒抬手示意苏霁卿入内,想了想,自己却并没跟着进去,因为他已经知道赵宗冕传苏霁卿的用意。
已经入秋,天气比先前略凉爽了些,风里隐约有几分薄薄地冷飒。
顾恒走到白玉栏杆前,情不自禁看向甘露宫的方向,澄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大朵的云从宫阙背后升起,像是一朵朵巨大的团花在湛蓝的天际绽放。
顾恒突然想:假如自己有苏霁卿的那种机会,他会怎么选择?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绝不会像是苏霁卿一样轻易选择离开。
只可惜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那样的机会是轮不到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顾恒才醒悟过来,因为他听见勤政殿内仿佛有熟悉的怒斥的声音。
顾恒诧异地回头:是赵宗冕发脾气了?按理说不该才是。
想到苏霁卿清雅的容色,顾恒到底不放心,便转身走到殿门处,才要开门,就听到里头是赵宗冕的声音,喝道:“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别贼心不死的惦记,再敢痴心妄想不知分寸,朕就没那么念旧情了!”
门才开了一道缝,这话便从门缝里扑了出来,猝不及防。
但对顾恒而言,这话却不像是说苏霁卿的,倒如同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第154章 0808二更
顾恒虽有所猜测, 但苏霁卿并不知赵宗冕传自己前来是有何事。
上前拜见之后, 赵宗冕命他起身, 问起近来教导泰儿的情形。
苏霁卿道:“太子很是聪明,且又勤勉好学,学士们所教授的课程往往一点就通, 只是有时候性情略左犟些……所以近来有意教授太子一些修身养性之道。”
赵宗冕笑道:“若没脾性, 那还成什么男儿。有点脾气倒好。”
苏霁卿眼皮动了一下, 就没说话。
赵宗冕道:“怎么, 你觉着朕说的不对?”
苏霁卿道:“臣不敢。”
“嘴里虽然说不敢,心里却仍是这样想的, ”赵宗冕哼了声, “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太多了,有什么话从来不当面说,只背地里使坏,真是叫人很不痛快。”
苏霁卿忖度了会儿,道:“皇上若想听真话, 微臣倒是也有一句, 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宗冕笑道:“朕倒是想听听,你说就是。”
苏霁卿道:“先前为了选秀,自各地而来的秀女足有千记, 后来经过精挑细选, 却也剩下了三四百余人,其他的都给予金银遣返回本家, 这一来一往虚耗人力物力,剩下的数百秀女于后宫,不事生产,徒耗费钱银,若一概打发了岂不妥当。”
赵宗冕听到这里,笑起来:“你说什么?”
苏霁卿道:“这是微臣的浅见,皇上若觉着不妥,臣便不敢再说。”
“你哪里不敢,你是真敢说才对,”赵宗冕道:“历练选秀,这是祖制,皇家三宫六院,天下人都知道的规矩,可瞧你的意思,为了节省人财物力需要把这些人都打发了,那么其他后宫的太监宫女呢,是不是也一并都打发了,或者干脆把这紫禁城变卖了,朕随便找一处地方安身,孤家寡人的度日,越发干净了是不是?”
苏霁卿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赵宗冕淡淡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嘛,是不是?”
苏霁卿猛然抬头。
赵宗冕看他的反应,眼神一沉:“怎么,给朕说中了?”
殿内的气氛突然有些令人窒息,苏霁卿听着他低沉的问话,耳畔仿佛亦有雷声隐隐。
苏霁卿道:“臣只是觉着,所谓九妃六嫔,佳丽三千,并没有必要……何况如今皇上已经有了五位贵主,且贵妃……”
“你还说!谁给你胆子说这些?”话未说完,赵宗冕便将他喝止,“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苏霁卿跪在地上。
缓缓起身,赵宗冕盯着底下的苏霁卿,道:“擅改祖制,无视周礼,非议君上,苏霁卿,你的胆子可真大。”
赵宗冕从转后转了出来,往前走到苏霁卿跟前,突然又放低了声音道:“朕就知道你说来说去,一定是跟她脱不了干系!就知道你贼心不死!”
“臣不敢。”
赵宗冕很想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因太子喜欢你,你又是个人才,人也可靠,才留你在宫中,再敢不知进退胡言乱语,朕未必就容情了。”
苏霁卿垂头,声音还算是平静:“皇上若觉着臣出言无状,大可降罪,或者革去臣的侍读一职,永不许再进宫就是了。”
“你还敢要挟朕?”
“臣并非要挟。”
赵宗冕本能地想踢他一脚,可又想到苏霁卿是个软绵绵的读书人,不像是顾恒一样练武出身,他的身板可没那么硬朗,这样一脚过去,力道掌握不好只怕会……
赵宗冕咬了咬牙:“朕给你情面,你却别不知好歹,那种不该有的心思趁早都收起来……再敢痴心妄想的惦记着,朕就没那么念旧情了。”
正顾恒将门打开。
顾恒看苏霁卿跪在地上,又听了赵宗冕这句,双足立在地上,也有些“不知进退”了。
恰赵宗冕听见动静抬眼看来,目光短暂的相碰。
顾恒屏息,仿佛赵宗冕这句话真的是向着他说的。
幸而他天生的冷情,所以脸上仍是没什么反应。
直到赵宗冕目光轻转。
他叹口气,瞟了一眼地上的苏霁卿。
赵宗冕道:“你很聪明,所以先前你跟太子说那什么琉璃灯,虽贵妃觉着你是随口一提,朕却知道没那么简单,你是故意告诉了太子,因为你知道太子一定会跟贵妃说的,只有如此,朕才会知道此事,才会派人去查。”
当初成宗给幽禁宫中,东宫倒台,一系列风云变幻势若雷霆,各种事令人目不暇给,赵宗冕自然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比如东宫的查抄,便是户部,吏部跟镇抚司联手而为。
查抄出来的名单如今还在库中,那时候赵宗冕只扫了几眼,便交给手下处理。
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可是苏霁卿说在富商家中看到过御用的琉璃灯,这显然不是一件奇闻异事,而是一个极大的线索。
证明当初检抄东宫事有蹊跷。
只是实干重大,赵宗冕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扬,只派了“可靠”之人经手。
苏霁卿不言语。
赵宗冕回头,此刻顾恒已经将门掩上,人也消失在眼前了。
赵宗冕道:“混账东西,本来不想生气,总是惹朕忍不住。起来吧。”
苏霁卿道:“皇上还未降罪。”
“降罪……”赵宗冕在他头上一摁,低低道:“如果真要降罪,你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
他毕竟还是知道好歹的,知道若非是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西闲跟泰儿还不知如何呢,所以就算很不喜欢苏霁卿护着西闲的那些瓜田李下的日子,但因为清楚地明白那个道理,所以还是很好地压住了天生的杀性。
“其实叫你来,是有正事。”赵宗冕抖抖龙袍,转身又走回了桌后,落座。
刹那间威严尊贵,天家风范。
短短的时间内简直判若两人。
苏霁卿缓缓起身。
赵宗冕道:“都说江南才子众多,你在江南的时候,可知道有什么人才?或者说你先前在外游走的时候,所见所感,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用之才啊?”
苏霁卿一怔,抬头看向赵宗冕,仿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赵宗冕却也明白他不知,便解释道:“如今秋试在即,虽然有大批士子将入考场,只是朕觉着那还远远不够,所以先前命礼部跟太常寺,吏部联手,抽调若干人手,开设纳言馆,但凡是心中有治国策论的人,都可以进入馆中,畅所欲言,朕是想从中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不知你觉着如何?”
苏霁卿甚是意外,道:“这自然是大善之法。”
“这是没法子之法,”赵宗冕哼了声,道:“你是聪明人,自然也该明白,朕自继位以来,多有掣肘之处,如果不是因为有雁北军在,又哪里能跟这些朝臣抗衡。”
成宗为帝是漫长的二十余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赵宗冕若不是因为有雁北军为后盾,且有顾恒掌握了内苑的龙骧卫,就算有遗诏在手,能够让他顺利登基,但此后政令的实行等等,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毕竟自古就有“阳奉阴违”一说。
而成宗的人脉深到何处,赵宗冕至今还在警惕之中。
先前借着声势浩大的弹劾贵妃一事,赵宗冕以雷霆手段,当庭杖杀了四名朝臣,一来是想立威,二来,自然也是确信了那四人正是成宗的心腹。
又把在这件事里暴露的礼部尚书等十数人拿下,但就算如此,只能说是小胜,而称不上肃清。
毕竟满朝文武近千,就算为赵宗冕的手腕折服乖乖跪倒磕头,但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信服或者效忠于眼前这位皇帝的?
纳了五位朝中贵女进后宫,亦是笼络的一种手段。
当初孝怀皇后在的时候,亦明白此意,所以挑选的都是代表着不同势力的贵女,比如威勇侯是员老勋爵,镇国将军在兵部举重若轻,工部范尚书跟户部尚书是亲家关系……等等。
赵宗冕能把《过秦论》用在君主跟朝臣之争上,也明白带兵打仗的道理同样适用。
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歼灭敌人,可是朝臣们又并非敌人,不适合给彻底赶尽杀绝。
又或者痛下手段再杀个数百人,也足够打压他们的士气了,但……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用秦时候的法子了。
——以张仪的“连横”来打破群臣的“合纵”,分化而治之。
赵宗冕道:“只让你在宫内当个侍读,太大材小用了,所以朕想让你去替朕当个招贤使者,吏部礼部等的人,朕信不过,你去盯着他们,同时,多给朕找些能用可靠的人回来,是时候该让这个死气沉沉庸庸碌碌的朝廷变变脸了。”
苏霁卿怔怔地看着赵宗冕。方才这人一番咆哮呼喝,让他觉着下一刻赵宗冕只怕就要一脚踹过来,或者大叫“拖出去砍了”,没想到风云变幻,突然间骤雨初歇,晴空万里。
他非但无过,反而给授予如此重任。
“可……”苏霁卿想说点什么,却又有些艰于开口,终于他问:“微臣……对皇上来说,是信得过之人?”
赵宗冕瞥他一眼,哼道:“里头信不过,外头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这“里头”,自然是指的西闲那一边,也是指的苏霁卿的私心。
而外头,则是朝堂上众事,以及苏霁卿的能耐跟品行。
苏霁卿的心情甚是复杂,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他原本也曾是心怀壮志的,当初跟西闲定亲的时候,还想着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扬名出头,封妻荫子,但是命运捉弄,他的雄心跟着西闲远去雁北一块儿烟消云散了。
一度苏霁卿都不知何为雄心壮志,也不知自己这一生还能做点什么,又能去向哪里。
可突然间……面前这个他曾经十分憎恨的人,突然间像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