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看下看,左顾右盼瞧了许久,目之所及,却是极为幽静清澈的夜色,阿弦的心火也极快散了,不由叹道:“真好看。”
英俊问道:“什么好看?”
阿弦看看他淡然若水的眉眼,一瞬哑然。
又走片刻,阿弦缓缓止步:“阿叔又去找三娘子做什么?”
英俊道:“我……”
阿弦不等他说完,便问道:“你是又要离开吗?”
英俊眉睫一动,感觉握在自己腕上的小手松了松,正在他以为她要放开自己的手,那手却又重新握了过来。
阿弦的声音有些艰涩:“上次我被鬼附身,阿叔本来是要离开的对么?”
英俊道:“是。”
阿弦道:“为什么?”大概是觉着自己问的太急,便又试探问道:“阿叔可是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英俊道:“并不算是。”
阿弦疑惑:“你没想起来?那为什么要走,又要去哪里?”
夜风中吹来一阵淡淡香气,旁侧一户人家的墙头爬满了夏日蔷薇,小小地白花在夜色里自在绽放,犹如一只只星星的眼。
英俊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若是个江洋大盗的话么?”
“你不是!”
英俊道:“我或许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危险。”
阿弦怔道:“我、我不懂?”
英俊默然道:“有人要害我,或许是要置我于死地,他们现在也许还在追踪我的下落,我留在这里,若是把那些人引了来……”
英俊还未说完,阿弦已忍不住叫道:“原来你是因为怕连累到我跟伯伯才要离开的?”
那天醒来后,阿弦渐渐想起被附身后的种种,包括玄影“请”了救兵前来。
虽然老朱头跟英俊、包括袁恕己在内都未曾提起此事,阿弦又怎会不明白。
英俊听到她声音中透着惊喜:“这几天,你便是因为知道我要走,才不理我了么?”
阿弦偷偷吐舌,挠了挠头道:“我只是、只是生气,你要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英俊忽地问道:“陈基当时也是偷偷走的?”
阿弦一怔,摇头道:“其实他早就说过很多次他想去长安。”
英俊道:“假如有朝一日我想起来,我也要走呢?”
腕子上的小手一颤,然后阿弦道:“我……我会替阿叔高兴,会亲自送你离开!”
英俊笑了笑,复喃喃道:“傻孩子。”
阿弦解开心结,走路也觉轻快了许多,才走四五步,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回头问道:“对了,阿叔为何要跟三娘子厮混在一块儿?”
英俊道:“我已经答应了她,在她的酒馆做账房了。”
“什么?”阿弦一惊,几乎撒手。
不料英俊手腕一展,反将她的手握住,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知道她是何等样人,放心就是了。”
阿弦心慌:“不成!你又看不见,做什么账房?何况看不见……她对你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呢!”
原先困扰阿弦不去的,是陈三娘子挨向陈基的那暧昧场景,但此刻浮现眼前的,却是方才三娘子倒酒之时,那似乎要把人吞掉的媚眼。
只是英俊看不见,也不知道她自个儿在那里骚情什么。
英俊似乎忍笑:“何况去做工,一个月好歹有些钱拿,朱伯的手头也能宽裕些,我常听他念叨,我夺了你的口食呢。自然要为你补回来。”
阿弦有些脸热:“我又不是馋嘴的人。”
英俊微笑:“听话,朱伯是疼你之心,且也让我为你做一点小事罢。”
说到这里,阿弦忽然掀了掀鼻子:“我闻到香味儿了,这会儿伯伯大概还没收摊。”
她在前领路,又穿过两条街,果然看见老朱头的灯笼还挑在那里,玄影大老远便听见动静,飞也似的跑过来撒欢迎着。
老朱头正搅汤粥,回头看时,却见两个人手拉着手缓步而来,英俊高大颀长,阿弦却纤瘦矮小,又有玄影在前头蹦跳,这场景看来竟仿佛……
老朱头定定看了半晌,想到这几日阿弦对英俊不理不睬的模样,含笑嘀咕道:“这可是雨过天晴了么?倒也好。”
就听阿弦远远地嚷嚷:“伯伯,我饿了!”
老朱头早捏了一个鸡蛋在手里:“知道了。”将要下锅的时候想了一想,回头看一眼英俊,便又多拿了一个,嘴里道:“我这是爱屋及乌呢,哼。”
这几日里,桐县闹得沸沸扬扬的除了岳家那件不伦异案外,还另有一件不算太大的小案件。
却是有个小商贩,在县衙状告陈家的陈大仗势欺人,强买不成便将他打伤。
说来也怪,此事也已经是数月之前的旧案了,小贩本来惧怕陈大霸道,只忍气吞声,非但不敢上告,连半个子的赔偿都没有,不知为何竟旧事重提。
县衙当即行动,陆芳亲自带人查理此事,不出两天便找到几个目击证人。
案情很快理清之时,又有几个桐县百姓,曾跟陈大有过不合的前来告状。
却都是告陈大横行乡里,打伤良民等。这案子本是极小,并非涉及人命,又都是旧案,按理说不必提交府衙。
谁知府衙中派了人来询问,县令按照袁大人指使,罚没陈家大半家财,一笔分发给曾被他欺凌的苦主,一笔罚入官库。
阿弦第一时间便从高建口中得知此事,高建道:“陈三娘子先前还为了陈大的事儿往你家里走动,这两日必然也忙得很?”
阿弦摇头:“这几天她不曾去我家,更是半个字也没跟我提这件事儿,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高建也不明白,道:“我还怕她扰你,如此识相就好了。”忽然又偷笑道:“英俊叔无端端怎地去了她的酒馆?你可知道坊间都在传说什么?”
阿弦啐道:“那些脏耳朵的话不要说给我听。”
高建吐舌道:“也罢了,果然不堪入耳,只是你居然肯让英俊叔过去,倒是让我意外。”
阿弦心想:是他自个儿想去的,难道我要拦着他?
何况英俊的身子已经好转,大夫的意思,也是让他经常走动走动,不要只闷在家里,所以阿弦才肯放手。
后来听说府衙亲自过问,阿弦猜测其中诀窍,暗中询问袁恕己。
果然袁大人道:“那岳青虽然是因为目睹父亲跟妻子的苟且一怒而亡,但按照你所说的,他是因为头上有旧伤才如此,若先前不是被陈大打伤,这一次未必丢了性命。但如今的医学尚无法查验确定,竟无法直接定陈大的罪。”
但袁恕己是个极机变的人,陈大向来横行当地,这种霸道之人,有了一次,未必没有三次四次,因此他暗中叫人追查,果然又找出许多苦主,趁机就闹起来,终究法办了陈大。
袁恕己说罢,便笑道:“怎么,你还不谢恩。”
阿弦诧异:“谢什么恩?”
袁恕己道:“我这个法子,既惩治了真凶,又没伤你陈基哥哥的颜面,你该不该谢我?”
阿弦嘿嘿地笑了起来。
袁恕己见她笑的烂漫,便咳嗽了声道:“那夜你匆匆走了,实在可惜,没吃到吉安酒馆做的雪团子。”
阿弦道:“他们当真做了?”
袁恕己点头:“油腻腻的,难为你爱吃那种东西。”
阿弦瞪圆了眼:“哪里油腻?明明是香且嫩滑,入口即化。”
正说着,便见吴成进来,道:“大营的回复公文有了。”
袁恕己接了,立即拆开查看,脸色凝重,阿弦见他有公务料理,便悄悄退了出来。
仍是转往府库,那管理府库的差人已经跟她混熟,见她来到,也不必特意招呼,只让她自行入内,随意查看。
先前已经把沧城的卷册看完了,这两日阿弦正在检看招县的档册。
轻车熟路地往搁放卷档的书架而去,正要将上回没看完的那卷取下,目光转动,却见眼尾一片灰蒙蒙地。
阿弦起初心惊,以为又见了鬼魂,壮胆又瞥一眼,才知并不是,而的确像是不知哪里窜出了些灰尘,纷纷扬扬地洒落。
这府库虽然开着窗,但此刻无风,这尘起的十分怪异,阿弦不由走前几步,想看的更真切些。
她越走越近,那扬尘之态也更加清晰了,阿弦惊诧地发现,这灰尘并不是从架子上飘出的,而是从那厚厚地一叠档册之内!
阿弦按捺心跳,强行镇定,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把那扬尘的一册握住抽出。
就在她拿出这一卷档册之时,扬尘立刻停了!
阿弦又是惊疑又且好奇,垂头再看,——原来这是她看过的一卷沧城的档册。
她信手翻过册页,但只一动,书页便似风车儿般自行转了起来,刷拉拉……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
阿弦定睛看去,却见上面是有些眼熟的两个字:蒲瀛。
“这是上次看过的……这个人被匪贼杀死了……”阿弦喃喃一声,眼前的字却又飘忽移动起来,宛若每一点墨渍都是活的。
阿弦眯起双眼,墨渍飞舞凝聚,好似风沙扬起,让人逐渐无法忍受。
她正要后退,眼前却又出现上次那一场——马贼从风沙中赶出,为首一人手起刀落,将奔逃的“蒲瀛”杀死。
阿弦不知自己为什么又会看见这一幕,上次正看到这里,袁恕己来到,便从中打断。
可是现在,那些马贼杀了一人后,意犹未足,忽然指着前方某处,大声呼喝。
原来在前方,隐约又有一道身影,马贼们犹如苍蝇见血,纷纷赶了过去,有一人冲的最快,挥舞着手中兵器,追到那人身后,狞笑着用力斩落。
下一刻,刀锋奇异地回旋,马上那贼人连哼也来不及,颈间鲜血狂喷而出,于风沙中似下了一场血雨。
他瞪大双眼,满面不信,尸首如同木桩般直挺挺地从马上倒栽落地。
剩下的贼人见状,个个惊呆了,握着兵器在马上宛若泥雕木塑。
就在他们前方,伶仃立着一道土灰色颀长影子,风沙中,垂在双手间的镣铐依稀可见!
“彭”地一声,阿弦的背撞在书架上。
就在阿弦匆匆奔出府库之时,书房之中,袁恕己将公文放起来:“苏老将军亲自下令剿灭这帮马贼,可见其的确棘手,不可轻视。”
侍立旁边的吴成道:“只因他们常年在沧城之外的荒漠中,神出鬼没,就算派出官兵也难以追踪,所以难缠。只是大人,我忧心另一点。”
袁恕己问道:“让我猜猜,你觉着他们可能不只在荒漠中神出鬼没?”
吴成点头:“正是,大人新任之后,轰轰烈烈做了这许多事,我不信他们不会惊动,就算大股人马不敢入内,也定然会先派出探子前来查探。”
袁恕己扬扬手中公文,道:“可知老将军公文里已经提醒了我,叫严防密查,别叫人钻到自己的肚子里来还不知道。”
吴成皱眉道:“老将军既然也这般说,果然不可等闲视之。我即刻多调些人马,加紧城门盘查,严密搜捕,免得贼人作乱,不过……这些人狡诈非常,一时半会只怕难以追踪。”
袁恕己道:“倘若你是贼,要打探消息,会去什么地方?”
吴成被他一问,眼前一亮:“大人是指……”
袁恕己道:“刺探情报最好的地方当然是闹市,闹市里最得应的地方便是酒家,而桐县的话,最热闹的酒家……”
吴成已然明白:“陈三娘子的吉安酒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老朱头给两个人做饭的时候,忽然给老朱想到一个非常威风的头衔,所以以后要喊老朱为——“养猪小能手”。
阿弦:我们家没有猪啊
英俊:是的,我作证
老朱头:宠爱的眼光看着以上两只


第57章
——吉安酒馆。
阿弦立在门口, 仰头打量着上方的这四个字。
酒客们不停地进进出出, 入内的时候还则罢了,出来之时, 却多半是面色浮红,脚步趔趄, 更有些人三三两两相扶相携,仍旧醉言呓语, 高论低声。
因英俊说已经接了酒馆的邀,这数日他也曾来过几回,多半是三娘子派马车去请。
每当这时候阿弦都会很不以为然,老朱头见她侧目撇嘴的,便道:“既然他有这个心,又有这个能为, 且让他去,虽然看着一两银子不少, 但若真的要算起我那根山参来, 就足足地干一百年的活儿也换不回来呢。”
阿弦回头瞪他。
老朱头道:“把你那眼珠子收收,这样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难道要一直跟大姑娘似的藏在家里头?你乐意人家还不乐意呢,只管让他翻腾去就是了。”
阿弦悻悻道:“那也不至于就跑到狐狸窝里去, 您没听外头说什么呢?”
因陈三娘子本就是个是非人,偏偏英俊的皮相生得又那样万中无一,这连日来桐县的风言风语可是如满街的柳絮,四处飘拂, 无处不在。
老朱头却毫不在意:“嘴长在他们身上,喜欢说什么说什么去,我倒是觉着那些嚼舌根儿的人没准儿是嫉妒着呢。”
阿弦问道:“咦,又嫉妒个什么?”
老朱头道:“若不是咱们英俊,哪里来那么风骚的老板娘上赶着要送银子?那些嚼舌的人双手捧着银子屁颠屁颠的过去讨好,人家还不肯搭理呢。”
阿弦听说的有趣,方“哈”地笑了声。
老朱头道:“何况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英俊就是出狐狸窝而不沾……对了,他还得顺带薅一把狐狸毛呢。”
阿弦开了心,捂着嘴嗤嗤地笑。
今儿出门前,阿弦依稀听说英俊今儿也会来吉安酒馆,是以在府衙内看清那沧城人口档册里的幻象后,即刻匆匆赶来。
阿弦正在凝望,酒馆的伙计已揣手儿迎上:“十八子怎么有空来了,快里边儿请坐。”
阿弦道:“不必了,我是来找我阿叔的,他可在么?”
伙计诧异:“这可有些不巧,方才先生已经对好了账,才刚走了。”
阿弦听是走了,无端放心,正要回家去寻英俊,心中转念,问道:“我阿叔……”
迟疑着不大好出口,伙计问道:“先生怎么了?”
阿弦摇头道:“没什么。”
阿弦离开吉安酒馆,沿路往家里去,原来她听伙计说“对账”,心里好奇,毕竟英俊眼睛看不见,却不知是个如何对账法儿,可想是一回事,问出口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她才不要在外人跟前透露出半点儿质疑英俊的意思。
正行走间,忽然听到有孩子的声音,念道:“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像是十几个声音合在一起,偏偏十分整齐,童言稚语,清脆生嫩,令人听来精神一振。
阿弦循声前往,却见在前方的正在整修的“善堂”旁边儿,果然是十三四个孩童,手拉手地围在一起,一边儿转圈一边儿齐齐大声念诵。
忽然一个孩子跑了出来,叫道:“十八哥哥!”这孩子竟是安善,因为整理了头发,换了衣裳,又养了这段日子,清秀可爱,早半点看不出曾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了。
阿弦扫了一眼,这才认出原来在场的另还有几个原本是乞儿的孩子。
众孩童看安善去了,也都跟着围拢过来,道:“十八哥哥,近来少见你来。”
阿弦自从进了府衙,杂事颇多,这几日又专心查看豳州的人口档册,无法脱身。
闻言便挨个摸了摸头,笑道:“你们可还好?方才念的那是什么?”
安善第一个回答:“那叫《滕王阁序》!”
阿弦却也听过《滕王阁序》的大名,越发诧异:“你们打哪里学会了来的?”
安善道:“是英俊叔叔教我们的!”
阿弦原本还只是单纯的好奇,猛然听了这句,微微敛笑:“是英俊叔……教的?”
安善点头,道:“英俊叔叔说这是世上最好的一篇文章,他每日教我们两句,已经教了八天了,他让我们都背诵熟悉,还会给我们糖果吃。”
阿弦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何言语,安善道:“十八哥哥,我们背的好不好?”
阿弦才笑笑:“好,好的很,你们……好生去背吧。”
众孩童听了,便仍又围做一团,这一次,却是从起始开始背诵,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阿弦立在旁边,听孩童们声音响亮,语调整齐,竟似是个很训练有素的样儿。
虽然她并非十分懂这诗句中的意思,可听着那样稚嫩明快地声声朗诵,却仍不禁动容。
正暗怀喜悦看时,眼前却忽地又灰蒙蒙一片飘过,宛若蚊蝇乍起。
阿弦怔了怔,定睛再看,却见在前方右手边,飞舞窜动的,并不是什么蚊虫之类,而正是先前在府库内,从沧城人口档册里飞出的那些墨渍。
阿弦一愣,却见那些墨渍扭动着,如同活的一般,飘飘摇摇,穿过人群,往前而去。
孩童们仍旧懵懂而欢喜地大声唱念:“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脚底下横着许多砖石,长木等,磕磕绊绊,不好落脚。
念唱之声渐渐小了,阿弦盯着那墨渍往前,却见墨渍摇摇晃晃,竟钻进一间新修的房舍。
这屋舍是新起的,房门都未曾按好,木匠还在加紧做,阿弦正要走进去,旁边有人道:“这不是十八子么?”
阿弦回头,却见是个认得的工匠,正笑道:“多日不见你了,今日这样有空来?莫不是刺史大人交代,让你来看看工程进度的?”
阿弦扫了一眼屋内,却见里头也有六七个工匠在忙碌,抹墙的抹墙,搬砖的搬砖,阿弦便顺势道:“是,刺史大人让我来看一眼,想不到竟挺快。”
说话间又扫了一眼里头,除了那几个工匠外,并不见飞舞的墨渍踪迹。
那工匠见她打量,自不解其意,拉着问道:“听说先前因为工程用银等,刺史大人很不高兴?可有此事?”
阿弦道:“我只听闻好像商议过,具体不知如何。”
工匠面露难色:“十八子,你也不是外人,我索性跟你说,刺史大人要修这善堂,自是大好事,大家伙儿也乐意来干这活儿,可你也知道如今是什么年景,若是工钱不当,我们实在为难的很。”
阿弦道:“工钱发不了么?”
工匠道:“发还是能发,只是减少了,工头说买房料的钱不大够,所以暂时挪借,以后会补发,可是已经一连几日了。他们说是刺史大人的意思,我们也不敢问。”
阿弦听出他话中之意,道:“你放心,我回头抽空会同大人说明此事,看他的意下就是了。”
工匠大喜,千恩万谢。
阿弦同他说罢,便假意要看看里头的工度,走进来仔细地又转了一圈儿,却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怀着疑虑,阿弦奔回家中,推门之时,却发现院门是从内上了门闩了。
阿弦本还担心英俊去了别处,这样一来,必然是在家中了,大概是怕闲人骚扰,故而闩了门。阿弦拍了拍门,叫道:“阿叔?”
连叫了两声,里头才传来英俊的回答:“稍等……”虽然听起来仍一如往常,但阿弦却莫名觉着英俊声音略有些着慌。
她不由疑惑起来:“阿叔,怎么啦?”一问之下,耳畔听到“喀拉”一声响动,像是什么被撞倒了。
阿弦大惊,心想英俊看不见,这声气儿又很不对,莫非着急来给她开门,不留神绊倒了?
她心中转念,当下也来不及叫英俊,往旁边退后一步,抬头看看院墙,双手垂在腰间,提一口气,便纵身跃起!
这一跳便有半墙之高了,阿弦十分利落,双手在墙头上一扒,借着这份力道,身子犹如猿猴荡秋千似的荡到了墙头上。
她不做半分停留,从墙头腾身跃落,道:“阿叔别忙,我进来了。”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屋门口,却听英俊低低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别……”之类,仓皇里未曾听清。
阿弦将门扇推开,赫然呆立。
在她眼前,一盆水洒了半地,英俊披着一件湿淋淋地长衫,大概是仓促之故,衣衫不整,露出湿漉漉的脖颈。
鬓角跟脸也都是湿的,他正扶着桌子站定,神色有些异样:“你如何进来的。”
阿弦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我翻墙……”忙一摇头,急急跑到跟前儿,扶着他的手臂:“是不是摔着哪里了?”
英俊垂着眼睫,有一颗晶莹的水珠自他的眉端滑落,看起来就好似一滴汗珠一样。
阿弦不顾其他,忙从头到脚先看了一遍,见他里头披着同素白的麻布里衣,素色上被水洇的透出一圈圈的略深色。裤脚也湿了大半。
因英俊不发一语,她便催道:“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