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洪茜听了赵顼这一番话,一时间要强的心也去了七八分。自家人知道自家的情况,如今理国公府名头虽响,内里却也只剩个空空架子罢了。借赖着祖辈的功勋,勉强还能守着个公侯亲贵家的名声。不至于为柴米油盐之琐事费心罢了。
若不是新帝登基,长房大老爷一家起复回京,兼且宫中孙太后与洪贵妃均是护短重情之人,又得承启帝器重信任,理国公府也不会因此动心谋划,央求着长房一家重新归府…
事已至此,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罢了。理国公府要是想着借由孙氏一脉并长房大老爷一脉的交情重新走进京中的权力圈子,那么孙家与洪赋是尤其不能得罪的。既然这两家子不能得罪,那么孙家的恩人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当年因帝师孙文一案,被牵连流放的能臣干吏不计其数,其中御史大夫阮清正在金銮殿上大骂继宗的旧闻更是惹得天下轰动…
洪家决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她洪茜既为理国公府的女儿,生来享受祖辈父辈的余荫,自然也不能给自家的名声抹黑。为今之计,也只有——
正当洪茜死咬牙关说服自己忍气吞声的时候,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洪萱终于忍不住了。大抵是思维方式的不同,她不知道在场的这些长辈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可是她却不能忍受赵顼那一篇无耻言论。眼看着堂上众人皆垂头丧气,洪茜更有委曲求全之意,洪萱猛地走到洪茜身前,按住洪茜的肩膀直接讽刺道:“姐姐别听他谎话连篇满口的胡吣。我在江州呆了那么多年,虽从未见识过天下繁华,却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事情——难道说阮家对孙家有恩,阮家的女儿就能抢洪家女儿的男人?他姓赵的又跟孙家有什么瓜葛,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想要替孙家报恩,还非得报到那女人的床上去,报出个比正经嫡子还大出几个月的外室子来?”
“…退一万步想,这姓赵的可是在成婚之前就养了外室。难道说他还没定亲之前就晓得一定会娶姐姐进门,然后将那姓阮的女人赎出身来,养在外头十几年就为了替孙家报恩?那我就想问问了,他赵家跟孙家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他一个堂堂的英国公府长房嫡子爬了官女支的床来报恩?”
“又或者当年他与别家女儿成婚了呢,那别家的女儿跟阮家又有什么瓜葛了?也用得着他爬床报恩?管不住自己就说管不住自己的事儿,非得把这些腌。臜事情强加在孙家和咱们洪家头上,这未免也太过强词夺理,将全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罢?”
洪萱说完,还恶狠狠的冲着赵顼的方向大啐了一口,满脸鄙夷的说道:“自己贪花恋色,不顾礼义廉耻,只自己臊得慌就好,凭什么牵三扯四的将污水泼到孙家和我们洪家头上,没得恶心死人!”
洪萱这一番话说的酣畅淋漓,也将堂上众人的思维从死胡同里面拽了出来。洪茜更是恍然大悟,纤纤玉手恨不得戳在赵顼的脸上,恨恨地说道:“好你个赵子页,我原还敬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没想到你竟是把我——把我们理国公府都当成傻子耍了。我今儿就告诉你,那小贱人和那孽种的事情你甭想就这么连哄带吓的糊弄过去。我洪茜就是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也绝不会让这个失了身的女人踏进理国公府一步。”
“对。”洪萱闻言,也在一旁气势汹汹的说道:“你甭想做下这腌臜事情后拿孙家和我们洪家的名声来顶缸。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表面上装的礼义廉耻,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还满口的冠冕堂皇。我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怪不得世人都说,倘若读书人心坏了,那才是烂到了骨子根儿里。就你这种种行事,真是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伪君子,什么叫做又想当——”
洪萱本来想说的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但思及这句话太过粗鄙市井,若说出来,少不得引来孙氏的训斥,这才恨恨的住了嘴。不过在座的几位女眷却都听明白了洪萱未尽的意思。心中大觉痛快之余,也唯有孙氏隐含不赞同的瞥了洪萱一眼。
洪萱冲着孙氏谄媚一笑,眼看着孙氏且有些忍俊不住,轻勾唇角,知道孙氏没把这句未说出口的粗话放在心上,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洪茜虽然不像洪萱这般把人数落的一针见血,但也是立场坚定的开口说道:“你且回去罢。你们英国公府若对此事没个妥善结果,我宁可背着善妒的名声,也断断不会再登英国公府的大门。你是要我这个正经发妻和一对嫡出儿女,还是要阮氏那个贱人和她的孽种,你自己思量罢。”
洪萱在一旁补充道:“还有,没事儿少拿我们孙家和洪家的名儿在外头拉大旗扯虎皮。我们两家再是不济,也用不着自家的男人以身相许的报恩——”
说到这里,洪萱再次冷笑的嘲讽赵顼道:“倘若你当年为那女人赎身的时候,就说出要让她进府的话,我也能佩服你一二分。你既然藏着掖着那么多年,连那么大个儿子都能瞒的滴水不漏,想来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只是贪恋那女人的颜色,却未曾想要对她的终身负责。现在听到陛下大赦天下,阮大人要起复的消息了,你又忙忙的做出这种姿态来,为的究竟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你也别在我们跟前儿唱大戏,我们要是看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那就算我姐姐白遭了这么多年的蒙蔽!”
洪萱这一席话只顾着指责赵顼的行事为人。却不想勾起了洪茜心中最痛的往事。想想她与赵顼成婚不过数年,一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赵顼更是数次推却了她给安排的娇娘美婢。彼时她还一直感念着赵顼的专情。就算背上外头指责她善妒的风言风语,也是甘之如饴。如今看来,哪是赵顼对她专情啊,恐怕是赵顼眼界清高,瞧不上那等庸脂俗粉罢了。
也是了,当年阮清正阮大人还未遭陷害之时,阮家出才女,阮家出美人的赞誉可是冠盖京华的。赵顼既然有了阮烟罗这等绝色红袖添香,又怎么会看得上寻常的清秀女子?
只是这么多年来,赵顼当面柔情小意,对她深情似海,叫她凭白担了个生性好妒的恶名儿,背地里却跟别的女人私情缱绻,好不快活…洪茜想着当年诸多情景,心头之恨宛若涨潮一般,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淹没。再次看向赵顼的时候,眼神越发阴冷恨厉地说道:“赵顼,你很好。”
说完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洪茜再也懒得理会赵顼,起身同堂上长辈见礼告退,抱着女儿拉着儿子的转回内堂了。
正所谓君若无情我便休,往日如昨易白头。再是情深似海,海誓山盟的感情,若打破了最脆弱的那一环,就如原本完整的铜镜有了裂缝,哪怕重圆,裂痕依旧存在。
洪茜既走,洪家诸位女眷跟赵顼更是没有话说。老夫人杨氏以身子骨乏累为由,大大咧咧地端茶送客,将赵顼撵出了理国公府。门子将赵顼送出府外之后,瞧着赵顼的车轿缓缓离开,更是鄙夷的冲着赵顼离开的方向大吐口水。枉他们从前还觉得姑爷是个好人,没成想这读书人坏起来,更是奸猾狡诈百倍。做了对不起他们理国公府的事儿,还想把污水泼在他们理国公府的头上,自己个儿里子面子全得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而另一厢,被逼离开的赵顼坐在轿中久久沉思——他原本想着借由阮家与孙家的旧事,将阮烟罗与阮诫的事情抹平。如此一来,既能于京中仕宦清流之间传出他赵顼重情重义的名声,也算是将少年时的荒唐往事一笔接过。届时传将出去了,恐怕也是一则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更难得此事成功后,阮家、洪家乃至孙家都能记着他这一笔情。届时他科考入仕,有了这么几支人脉相助,往上的路也能容易一些。
赵顼算盘打得很精,离成功也是很近。没成想却被一个江州小地来的粗鄙小娃三言两语破了算计…
一想到洪萱在理国公府正堂上恨不得刀刀见血的唾骂,赵顼只觉得一张白净的脸上都羞臊的发热。正好比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一般,将赵顼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借口,全都掰开揉碎的扔在地上踩。
而以理国公府对他赵顼的恨意,对自己和孙家名声的紧要程度,恐怕今日之后,他赵顼伪君子的名声就得传遍京都。当务之急,赵顼可没工夫伤春悲秋,唏嘘感叹,还是得想想该怎么挽回自己的声名才是。
想到这里,赵顼不禁又想起了那位从江州而来,没见过京中世面,行事都比寻常女子更加粗鄙的小姨子,不觉心中暗恨的骂了句“泼妇”。
而更晚一些时候的永宁宫,洪贵妃优哉游哉地斜倚在明间的小条炕上,一只手爱怜的抚摸着自己依然平坦,但里头已经孕育着生命的小腹,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酸梅干儿,耳朵里头听着玉沉绘声绘色的讲述稍早时候发生在理国公府正堂上的那一幕大戏,直听到洪萱言辞犀利的大骂赵顼的时候,不觉面含赞赏的轻笑道:“往日里陛下常说本宫的口舌犀利,那且是他没瞧见本宫的妹妹是如何数落人的。不过萱儿说的很是。咱们洪家的女儿,再怎么着,也由不得旁人欺负。咱们洪家的名声,更不能容旁人当做踏脚石一般的利用。”
洪贵妃说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因不满赵顼的自作聪明,贪得无厌,话语中已多了几分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愠怒。
玉沉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躬身笑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洪贵妃打量着玉沉越发精致的面容,好整以暇的靠着身后的软枕,开口轻笑道:“萱儿在打了吴清姝一巴掌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宫很是喜欢。那阮家的女人既然想借孙家与阮家的旧事在京中搅风搅雨,本宫不妨成全了她,也越发成全了阮家的清名。只是到时候这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本宫就没办法控制了。”
玉沉闻言,越发好奇的接口道:“哦,娘娘的意思是说…您的手中有阮家的把柄?”
“阮家是孙家的大恩人,本宫且能有阮家什么把柄。不过本宫当年还在孙太后身边伺候的时候,曾听孙太后与当时还未致仕的张阁老说过一嘴,当年阮家因直谏犯上触怒了继宗,因言获罪,全家男丁流放琼州,女眷被贬为官奴。不过阮大人向来清正廉洁,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同本宫的外公一样,乃清流翰林之表率。因此好多大臣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愿看着阮家零落至此。遂联起手来…不说欺上瞒下,只在官中拍卖官奴的时候,齐心合力将阮家的女眷买了下来,连同奴籍一并交给阮大人。这其中好似还有我那当太后的姨母的手笔。”
“…因此阮家的女眷虽然被贬为官奴,可大多数都随着阮家男丁一并流放到琼州去了。何况阮大人如此清正耿直,又怎会忍受自己的血脉沦落风尘,苟延残喘于世上?再说被贬为官奴又不是被贬为官女支,那赵顼的外室既然是阮家女儿,缘何会流落教坊,且被赵顼金屋藏娇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稀奇吗?”
第二十五章
不提宫中洪贵妃如何算计出气,且说晚间洪赋等人归府,少不得前来老夫人杨氏处请安问候。正巧理国公府诸位女眷均留在荣安堂安抚劝慰洪茜,洪赋父子与洪贯父子因此便多听了一耳朵,得知天底下竟有如此不顾廉耻,颠倒黑白之人,心中义愤不消细说。
洪茅自襁褓之时随着父母流放江州,虽身为国公府幼子,却从未经过骄奢淫逸,富贵享受。且他自幼习武,少时常同军中将士混在一起,越发养就一副刚烈果毅,坚韧耿直的性子。最是看不惯这等表面装得道貌岸然,实则投机取巧,满心钻营的人。
因此在听过洪茜委屈哭诉之后,当即连连冷笑道:“少时读史书,便察觉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在丑事没有败露时装的冠冕堂皇,义正词严。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由此可见,这天底下原就没有那等十全十美的人。之所以虚伪周全,不过是所图甚重罢了。大姐姐今日能看清这人的真面目,也是一桩幸事。如若不然,大姐姐光风霁月,没个警醒,却留着这等心机深厚之人常在枕边,早晚要出大事。”
洪萱在一旁听的极为畅快,也跟着添油加火的说道:“大哥说的对。那姓赵的生性凉薄,为人奸猾,且城府太深。他同姐姐夫妻多年,明明外头养了外宅甚至连儿子都有了,当着姐姐的面竟能瞒的滴水不漏,可见他做事周密,心中有数得很。他既从未与姐姐交过心,自然也不配得到姐姐全心全意的对待。今日姐姐看清了那人的本质,虽一时哀伤痛苦,可自此以后,心中却是清明的很。总好过被这种人蒙蔽一辈子。”
洪茜听了洪茅兄妹的一番劝解,心中又是哀痛又是清明。哀痛于夫妻多年情分一朝散尽,清明于洪葵洪萱所言甚是。她听了一会子,竟也听的庆幸起来。甚至觉得赵顼如此无情也是件好事。至少能完完全全断了她的愚蠢念想。从今以后,她洪茜再不会有什么夫妻伉俪,举案齐眉的痴念。不过好生教养儿女,做好一位母亲罢了。
只是洪茜心情略微疏阔,自觉想通之余,也不免好奇大伯父与大伯母是如何教养子女的——除宫中的贵妃娘娘人品高贵她多年未曾见面也就罢了。这洪茅与洪萱一对兄妹,却是口舌机锋,一个比一个伶俐。更难得两人心思通透,并不会拘泥于常理之中。
比如今日之事,若是寻常人听了,虽也会为她生气不平,可总会劝她忍一时风平浪静。比如她的母亲冯氏,这一个下午苦口婆心的不知说了多少“男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赵顼虽然行事畜生,可谦儿到底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孙。你今日受了委屈,闹一闹也是情理之中。只这事儿不能总这般僵着。等着下回英国公府再来人接,你也顺水推舟的回去罢…为娘的并不是嫌弃你有事躲回娘家。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我岂有不心疼你的。你就是想回理国公府住一辈子,为娘的也没有半句不是…可就算不看旁人,且得看着谦儿,若真的闹僵到无可挽回,谦儿可怎么自处。再者你本是英国公府正经的长房媳妇,岂有家中正室反避开外头狐媚子的道理…”
如此这般兜兜转转的车轱辘话,听的洪茜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好像女人这一辈子除了看着丈夫的脸色争风吃醋教养子女,竟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听的本就心绪不平的洪茜越发的头昏脑涨。也只有晚上得了洪葵兄妹的劝说,才算是清明起来。
洪茜暗地里决定,平日要时常往洪萱的房里走走。就算不为别的,洪萱说话行事总能戳到她的心窝儿里,叫她心理舒坦得紧。
而冯氏在旁听着洪葵与洪萱的一句句话,心中又是解气,又是担心。且瞧着自家女儿满脸的痛快之色,知女莫若母,冯氏连忙冲着洪萱兄妹说道:“你们年轻,且不知女子嫁入婆家之后,行事有多艰难。今儿虽是英国公府对不住你们大姐姐。可你们却不能如此任性。总该劝着你们大姐姐,押着心头火气,顾忌着谦儿兄妹才是。”
洪萱闻言,越发不赞同冯氏的话,可瞧着一旁的孙氏不断的冲她使眼色,洪萱勉强咽下口里的反对。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只是洪茜的亲生哥哥洪葵听了这话,却是同洪萱一样不赞同自己母亲的言论,且恨恨骂道:“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咱们理国公府多年来对英国公府向来是亲近有加,多有尽让。反倒将英国公府礼让的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如今不过是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他英国公府就敢如此威逼妹妹,赵顼立身不正,内里藏奸,更是想着把污水泼到发妻泼到岳家头上。不但想要咱们家凭白为他担了骂名却还要卖乖。这般无耻的人,如若我们这次不追究了,恐怕他们将来还有更狠更毒的手段使出来。”
洪萱在旁听着洪葵的话,看着洪葵表现出来的出离愤怒以及一旁二叔父洪贯的沉默不语。心中突然狐疑起来。她知道古代侯门大户规矩严谨,家中女眷不知道二门外的事情,也是有的。可是洪贯与洪葵本是外男,与赵顼又是那样的关系。没道理赵顼养了这么多年的外室,这两人却不知道的。且看着今日二叔父一言不发的模样,倒也是古怪得紧…
没等洪萱想出个头绪来,只听洪茅在旁,已经是心急口快的说道:“姓赵的做下如此丑事,别想着就这么完了。清流翰林最重名声,赵顼既然想着科举入仕,又不爱惜羽毛,合该有这个教训。按我的意思,且今晚上就写了姓赵的大字报,交给府中小厮如张贴告示般贴到京中各处人流喧阗之地。务必要天下人都知道英国公府与他赵顼做下的丑事。”
一句话落,满堂人皆是好奇的看了过来。洪葵更是忍不住问道:“何为大字报,为兄怎么从没听过?”
静默在旁的洪赋与洪萱在听到洪茅的话后,不觉脸色一变。洪赋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炯炯的看向洪茅,旋即又转头打量女儿洪萱。而洪萱则是心虚的转过脸去,抬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额头,暗暗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同父亲解释。
而另一厢,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洪茅更是暗暗叫苦,有些尴尬的避过父亲的打量,看向了别处。口中却同洪葵解释道:“这是一种很犀利的武器。”
洪赋闻言,看向洪茅的眼神越发的玩味凌厉,口中也意味深长地符合道:“是啊,确实很犀利,且效果惊人得很。”
而孙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玩味的打量过来。
第二十六章
大约四五年前,洪赋还只是江州县衙内掌管府库杂事的一名小小吏员。彼时到任的县老爷乃是一名花钱捐了官儿做的奸商。既是奸商,自然为富不仁,他花了多少雪花银上下打点贿赂,才能换了这么一个芝麻官儿做。上任之后,为了将所花销的钱财赚回来,自然是重税盘剥,巧立名目,几乎将整个江州的地皮挖薄了三尺。闹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洪赋时任小小吏员,照理说以他当时的身份,同高高在上的县老爷应当并无交集。然而洪赋看不惯大雍的天下被这等贪官污吏败坏,遂在私底下闲话喝酒时与同僚偷偷抱怨了几句。甚至暗中使计,对着县老爷的命令阳奉阴违,在征敛米粮的时候,勾兑做账,抹平零头,将私扣下来的粮食返回给百姓们,尽量让百姓们减少些损失。
铁打的皂隶流水的官。衙门内的差役几乎都是江州本地人士,对江州的百姓多少有些香火情,因此大家对新任县老爷如此贪弊的行止十分不以为然。洪赋行事虽然谨慎,然则只要做事,必会露出端倪。因此衙门内的差役也略略察觉出洪赋的动作。不过考虑洪赋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与人争功抢荣,反而经常帮衬众人周全公事,因此人缘还算不错。何况洪赋此举也并非为自己谋利。因此众人不约而同的,对洪赋这等“欺上瞒下”之举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人十分钦佩洪赋的举动。
却不想有人钦佩洪赋的为人不肯认真计较,却也有人为了讨好县老爷,竟将这些私密事情偷偷报与了他知道。那县老爷闻听此事,盛怒之下便来盘库查账,然而洪赋在账面上的文章做的极其到位,各种收入支出规规整整,竟让县老爷查不出什么差错。又有一干经事的皂隶帮衬掩饰,县老爷实在抓不住洪赋的把柄。为了一解心头之恨,只能草草寻了个由头将洪赋拿下,待要重重责打,奈何洪赋身上还有进士功名,实属不得动用刑讯一类,遂寻了个偷窃之罪将洪赋塞入牢中。只派人到洪家传话,叫洪家拿出二十两银子来赎人。
消息传到洪家的时候,孙氏并洪茅洪萱三人宛若听了惊雷一般,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洪家在江州时是何等困顿苦难,洪茅并洪萱两人在稍稍年长之后,还得入山打猎补贴家用,此时又怎能拿得出二十两巨资?
何况此事也并非洪赋之错。究其根本,还是县老爷行事贪得无厌,叫人忍无可忍罢了。洪赋心怀百姓,稍微体恤了一二,反而遭到上峰的嫉恨报复,实属无辜。然则这个当口儿也并非寻人讲理的时候。不提孙氏淌眼抹泪,到处奔走,如何筹钱。
且说洪茅与洪萱兄妹两人咽不下这口气,遂避开大人的眼线,偷偷写了那县老爷的贪墨不仁之事,于晚间夜深人静时张贴在城门口以及江州书院外面的粉墙上。彼时洪茅与洪萱担心旁人从笔迹上猜出两人的作为,甚至还特特换了另一只手来写字。兼江州隶属边塞之地,晚间宵禁外紧内松,因此竟无人注意到两个孩子的行动。
直等到第二天雄鸡唱白,所有人注意到城门口并江州书院外头的大字报。也合该那县太爷倒霉,恰好这大字报被奉皇命四处暗访的钦差大人瞧见了,钦差大人示意随从揭了字报亲登县衙问询,查明事实真相,问罪于县太爷,另选贤能之人补缺。旧老爷既走,被关在牢中的洪赋自是安然而出。新任县太爷上任之后,盘查府库之时留意到洪赋学问惊人,遂推荐洪赋前往江洲书院担任教员,也都是后事不提。
只是这番事迹说起来竟比书中的故事还跌宕起伏,彼时江州县衙内所有知情人都猜测那张贴字报一事与洪赋有关,却又明白洪赋深陷囵圄,不能拔出来,此事断非他自己所为。因此不免猜测是县衙中哪位英雄不忿此事,遂悄悄为洪赋张目,并不曾想叫钦差大人瞧见。反而结果了那位县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