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状,忙起身恭迎陛下。永安帝摆了摆手,径自走到皇后面前,含笑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恍惚听见有人闹起来了。难道是太子和青鸟不听话?”
永安帝话音未落,太子庄熙吓得忙低头不语。卫王庄焘则笑嘻嘻的走上前扑到永安帝的怀里,童声童气的说道:“才不是太子哥哥和青鸟不乖,是阿娘又有小弟弟了,小弟弟不乖。”
“哦?”永安帝闻言大喜,忙转头问魏皇后道:“你有了?”
魏皇后眼见永安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还未显露痕迹的小腹,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太医说有两个月了…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永安帝闻言却是一惊,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还留宿立政殿的事情…英明神武的陛下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忙转身说道:“皇后有喜,乃是江山社稷之福。况且也到年下了,传旨下去,宫中宫俾太监不论品级,皆赏赐三个月的月俸。”
立政殿内伺候的宫俾太监闻言,立刻跪下谢旨。口内全都是恭贺道喜,感恩戴德的吉祥话。
镇国公魏无忌见众人都很高兴,也忙凑趣道:“妹妹既然有了身孕,今后凡事可要斟酌轻省些,不要累坏了身子。”
却没想到魏皇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口内清冷的道:“原来是右仆射来了。右仆射位高权重,掌管天下官员考核之事,怎么有工夫到立政殿来。”
立政殿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永安帝看了眼满脸尴尬的镇国公,轻咳一声,转向薛衍笑道:“这便是衍儿罢?没想到十年不见,衍儿也长这么大了。你大概都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你还在朕的身上撒了一泡尿。”
永安帝话音未落,殿内众人哄堂大笑。永安帝在众人的笑声中继续朗笑道:“当时父亲便说这是童子尿,是要带来福气的。果然,接下来我们攻打霍邑就很顺利…”
“…如今你初次进宫,皇后便传出喜讯。可见父亲的话是没有错的。你果然是大褚的福星。你既然给朕带来了好消息,朕也送还你一个好消息——不对,朕要还你两个好消息!今早大朝会上卫国公上表请封世子,朕也答应过等你入京后,准许你加入千牛卫…”永安帝在此无赖的偷换了一下概念,遂下旨命中书省草拟赐封薛衍为卫国公府世子以及薛衍入选千牛卫士的诏令。
薛衍有些不熟悉永安帝说一套是一套的画风,一时间有些愣神。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伸手推了薛衍一把,一家三口立刻领旨谢恩。
不过薛衍起身归坐后,却无法忽略魏子期频频打量过来的诡异目光——
他该不会还在琢磨陛下口中的童子尿事件罢?
霎时间。薛衍只觉得满头黑线,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只能状若不觉的看着永安帝与众人闲聊说笑。
闲话光阴短,俄而便到午膳时分。有宫俾来问何处摆饭,平阳长公主不等永安帝和魏皇后开口,抢先说道:“好久没给太上皇请安了。不如我们午膳去太极宫吃罢。今儿人多,孩子们也都在,热热闹闹的,多好。”
永安帝闻言,与魏皇后相视一眼,开口道:“年下事忙,朕和皇后也有些日子没到太极宫请安了。趁着今日人齐全,大家一齐过去罢。”
顿了顿,又笑道:“太上皇从前最疼爱衍儿,得知衍儿如今找回来了,太上皇一定很高兴。”
魏皇后轻勾唇角,柔声吩咐宫里人去尚食局传话,将午膳摆在太极宫。又特地吩咐做了几道卫国公夫妇和镇国公父子爱吃的饭菜。
众人留意到魏皇后待镇国公口不应心的态度,不免相视一笑。又怕魏皇后恼羞成怒,并不敢露出痕迹。
末了,魏皇后还不忘开口问道:“许久不见衍儿,也不知道衍儿如今口味如何,都爱吃些什么?”
平阳长公主接口笑道:“跟他阿耶一样,无肉不欢。”
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衍儿在幽州大营时还自创了好些菜肴,有一道锅包肉,酸酸甜甜,外酥里嫩,很是开胃。皇后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可能会厌烦荤腥不思饮食。待我回去将这道菜肴的做法默下来交给尚食局,让她们做给皇后吃。”
魏皇后闻言,自是含笑道谢。
永安帝开口说道:“下雪路滑,皇后怀有身孕,理当谨慎小心。叫尚辇局备好轿辇,送皇后至太极宫。平阳也陪着皇后先过去。朕上朝久坐,这会子倒想走动走动松松筋骨,你们就陪朕走走罢。”
后一句话,是冲着卫国公父子与镇国公父子说的。顺带着太子庄熙和卫王庄焘。后几者自然唯唯应诺。
永安帝对薛衍献上的复式记账法和战地救护法很感兴趣。自立政殿至太极宫这一路上不断垂问,薛衍自是有问必答。寂静辽阔的宫道上,只能听闻君臣对奏的谈话声及靴履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响。倒叫生性喜热闹的永安帝分外不适应。
这卫国公向来谨言慎行,温厚沉默;魏子期师从薛绩,其兵法韬略尚有不如,但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却比薛绩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永安帝见怪不见,倒也不以为然。
倒是他的大舅子镇国公魏无忌…平时向来话很多,今日这一道上却沉默异常。
永安帝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无忌,你怎么不说话?”
魏无忌闻言苦笑,摇头说道:“皇后娘娘…还在生微臣的气。”
永安帝负手前行,沉吟片刻,默默看了一眼身后状似低眉敛目,实则眼珠飞转,不断打量周围景致的薛衍。然后给魏无忌使了个眼色。
一直留意帝王举动的魏无忌了然,学着永安帝的举动也给长子魏子期使了个眼色。
魏子期:“…”
第22章 韦臻
腊月的天,饶是晴空一片,可错眼不见,便纷纷扬扬洒起小清雪来。
站在太极宫的殿门前抖了抖浮在头上和肩上的落雪,解开大氅脱靴进殿。室内的温暖如春催热了经受寒风磋磨的双眼,年纪还小的卫王庄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薛衍其实也觉得鼻子发痒。回头看了眼鼻子和脸颊同样红彤彤的太子庄熙,大家相视一笑。
几扇泥金雕牡丹花纹的屏风相隔后的内殿隐隐传来说笑声。恰是先到一步的皇后和平阳长公主正陪着太极宫的主人说话。
闻听小黄门通传永安帝君臣一行人来给太上皇请安,殿中陡然一静。
永安帝恍若不觉,带着太子庄熙和卫王青鸟缓步至殿中央,不急不速的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太上皇摆了摆手,有些中气不足的开口笑道:“二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朝廷正准备岁末考核,闹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各个州府上上下下亦是焦头烂额,堆积了好些公务都没人处置。”
“哦?”永安帝不咸不淡的挑了挑眉,开口问道:“父亲是听谁说的,看来此人倒是有满腹的委屈牢骚。”
太上皇被噎的一怔,旋即又笑道:“还不是裴籍那些老臣。口内说是怕我一个人在太极宫寂寞,所以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过来唠唠叨叨的,我更觉得厌烦。何况他们过来找我发牢骚,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太上皇,又不是皇上。”
永安帝微微一笑,似解释又好似还有什么别的用意,开口说道:“新朝建立,朝廷想要上下政令得以顺利施行,必须要有举措。所以叫他们进行岁末考核,也是这个意思。有能力肯办事的,要赏,没有能力不肯办事的,自然要罚。这有赏有罚,赏罚有度,才能有所作为。总不好叫天下百姓以为我们朝廷官员都是一些尸位素餐之辈。”
太上皇敷衍的勾了勾嘴角,手里晃着杯中残酒,开口说道:“二郎不必跟我解释,我都懂。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这一回永安帝也只能报以一笑,对太上皇的意有所指充耳不闻。
殿上气氛一时僵凝起来。
镇国公魏无忌和卫国公薛绩见状,忙上前躬身见礼,口内说道:“微臣拜见太上皇。”
薛衍跟魏子期也跟在后面行谒见之礼。
平阳长公主忙打岔似的,指着薛衍说道:“父亲,这是衍儿,我和夫君在幽州相认的…衍儿,快过来给外祖父扣头。”
殿内侍立的小黄门闻言,急忙搬来蒲团,供薛衍行跪拜之礼。
薛衍恭恭敬敬走上前,施礼毕,便听上首之人急忙说道:“原来是衍儿,都长这么大了,快到外祖父这儿来,叫外祖父好生瞧瞧你。”
薛衍闻言,只得起身至太上皇右手边。早有小黄门搬来坐席。薛衍刚要坐下,便听太上皇吩咐道:“再近一些。”
于是小黄门将坐席挪至太上皇跟前的食案旁边。薛衍过去坐下。太上皇一把握住薛衍的手,觑着眼睛打量了薛衍好一会儿,才转头向平阳长公主笑道:“这孩子长得像你。人道是生女肖父,生子肖母,必定是个有后福的。”
平阳长公主闻言,笑着看了魏皇后一眼,开口说道:“皇后方才也这么说,我还不信。父亲说了,那一定就是了。”
太上皇闻言朗笑出声,一面摇头一面用手空点了点平阳长公主。又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薛衍,黄浊昏花的老眼慢慢湿润起来。他紧紧握着薛衍的手,长叹道:“好啊,好啊,回来了就好。”
薛衍早在太上皇打量他的同时,也在悄悄的打量着太上皇。
鬓发斑白并未束冠,头上随意盘的发髻因为坐卧不忌的缘故而略显松散,有些碎发挣脱束缚在发髻和鬓额间张牙舞爪,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憔悴寥落。
太上皇的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圆领衫,外罩一件同样半新不旧的褐色长袍,衣衫上还有褶皱…很形象的诠释了大权旁落的失意君主形象。
然而太上皇在被逼退位后,真的就如他表现出来的心灰意冷了吗?
恐怕也不尽然。
薛衍一面暗搓搓的八卦,一面任由太上皇握着他的手,似不经意般向永安帝笑道:“我听裴籍说,衍儿在幽州的时候发明了复式记账法,很快就捋顺了整座幽州大营的粮草军备账目,还因此逼反了燕郡王,可见是虎父无犬子啊。”
永安帝微微一笑,只听太上皇又道:“我还听说前几天利州传来军情驰报,义安王和刘德玉不满朝廷削减封王,也反了?”
永安帝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是反了,不过已经派兵镇压下了,为首的贼寇也都处死了。”
太上皇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十多年前,我在晋阳起兵,义安王献永丰仓归降于我。这永丰仓可是前朝四大粮仓之一,大褚要是没有永丰仓的粮食支撑,也未必会有今日之功…二郎行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们总不能叫天下百姓认为朝廷无情无义。粮食吃完了,就把献粮的功臣忘记了。”
闻听太上皇指责自己有兔死狗烹之嫌,永安帝心生愠怒,刚要开口,便听小黄门通传尚书右丞韦臻求见。
太上皇闻言,有些好奇的看向永安帝,开口问道:“他来做什么?”
永安帝也不知道。他对这位有事无事都爱触他霉头的诤臣颇有些畏惧之情。
太上皇也知道永安帝与韦臻这一对群臣的相处之道。本着看好戏的目的,太上皇吩咐叫人进来。
俄而,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正红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的中年文士气势汹汹地走进殿中。依礼拜见过陛下和太上皇后,永安帝忙示意小黄门为之铺席。
然而气势汹汹的尚书右丞定定看了一眼地上的席子,便傲娇的举起笏板谏言道:“圣人有云,席不正不坐。因为立身不正,就无法以端正的态度看待诸人诸事。陛下登基以来,屡次向朝臣和天下百姓表明求贤若渴之心度。可是陛下在私底下就是如此对待贤良的吗?”
熟悉韦臻的人一听见韦臻这一席话,便知道了。
得,又是来呛陛下的。
永安帝一面头疼的回想自己又有哪些举措不对,惹得这位直言敢谏的大臣连冬日风雪都不顾,非得要在这时候入宫谏言。一面态度甚好的吩咐侍者摆正席位,恭请尚书右丞入座。
然而尚书右丞还是不坐。他手持笏板向永安帝躬身见礼,口内说道:“陛下从谏如流,此乃明君风范。然陛下明知朝廷律法不可随意更改,更要求文武百官要克忠职守,不得徇私舞弊,可为何陛下自己却罔顾朝廷法规用人唯亲?陛下如此作为,又怎么能为天下臣民做表率?又如何要求文武百官都秉公执法?”
永安帝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也听出韦臻的意思了,全都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
镇国公低眉敛目的扫视了众人一圈,开口和稀泥道:“尚书右丞何出此言呐?陛下何时罔顾朝廷律法用人唯亲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韦臻冷哼,堪称横眉冷对的看了魏无忌一眼,用笏板指了指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开口说道:“今日大朝会上,卫国公上奏请封世子。此乃卫国公府家事,陛下同意与否皆与旁人无干,在下也无可置喙。可是陛下为何要直接下令薛衍入选千牛卫士?微臣敢问陛下,薛衍今日面圣,陛下是考校了薛衍的四书五经,还是考校了薛衍的弓马骑射?他的武艺骑射真的够资格入选千牛卫士吗?”
此言一出,不提旁人,护犊心切的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尤为愤怒。然而韦臻不等旁人开口,又说道:“千牛卫士乃朝廷从六品官职,专门负责戍卫陛下的安全,责任重大。而且这一卫统共只有二百七十四个人。朝廷有律法,凡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不满十四岁文武兼备者,可备选千牛卫士。这也仅仅是备选而已。从备选到入选,还有很多的准备要做。陛下如今却忽视了这当中的种种考核,直接封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做千牛卫士,来戍卫陛下的安全。这难道不是用人唯亲,那还是什么?”
平阳长公主柳眉倒竖,相当彪悍跋扈的道:“陛下金口玉言,已经下达了衍儿入选千牛卫士的旨意。尚书右丞又何必在此聒噪。再者说来,陛下虽然没来得及考校衍儿的骑射弓马,可是我们家衍儿自从入幽州大营,献复式记账法献战地救护法献烈酒白药配方救活边关将士无数,难道这些功劳还抵不过那些世家子弟的花花架子吗?”
面对平阳长公主的气势汹汹,尚书右丞微微躬身,矜持的道:“薛小郎君在幽州大营的功劳,没有人可以抹杀。但这不足以说明陛下可以无视朝廷法纪随意施为。况且薛小郎君长于经济、墨家之道,并不是长于武艺骑射之道。勉强他进入千牛卫做他不擅长的事情,只不过是贻笑大方,令天下嘲笑陛下不成体统。还不如让他入国子监。一来可以趁着年纪尚小多学习一下圣人之言。二则等到年纪稍长入仕为官,可以入户部、入工部,甚至去将作监,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众人闻听韦臻之言,不觉一愣。当即面面相觑。半日,镇国公尴尬的轻咳一声,打圆场似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薛小郎君的功绩还是可以入选千牛卫士的。更何况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君无戏言啊!”
韦臻傲娇的再次冷哼,却并未再次发言。众人见状,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永安帝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忙开口让座。
却没想到韦臻又持起笏板说道:“谏言陛下罔顾朝廷法律任人唯亲是一回事,然微臣今日入宫,还有另外一件关乎社稷安稳,民心安定的要事向陛下进言!”
第23章 疾苦
熟知韦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永安帝有些无奈的抬手搓了搓额头,开口问道:“爱卿又有何事?”
韦臻对永安帝不耐烦的举动视若无睹,径自躬身说道:“微臣要说的,还是大朝会上未能决议的关内赈灾一事。”
永安帝越发无奈,皱眉道:“大朝会上诸公不是已经商议好了么。如今已到年下,文武百官忙于考核之事,已然焦头烂额。考核之后朝廷就要封笔了,实在抽不出人手处理这件事情。等到过完年,朝廷头一件大事就是派钦差巡视关内诸州。开仓赈粮,赎男女自卖者还其父母——”
“哦,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韦臻不等永安帝说完话,故作明悟的截口说道:“到了年下了,朝廷要封笔,官员要沐休,要阖家团圆,安享太平,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拖到来年去做。可是微臣敢问陛下,我大褚百姓也可以等到来年再填饱肚子吗?他们为了度过饥荒不得不卖儿卖女以求自保,这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之事也可以等到来年再去弥补吗?”
“如果朝廷真的对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如果百官真的为了贪图享乐而不理会民间疾苦…那么陛下的新朝与腐败而亡的前朝又有什么不同呢?”
话音未落,永安帝勃然大怒。“韦臻,你大胆!”
见永安帝龙颜不悦,太极宫众人除太上皇外,皆起身肃立。镇国公魏无忌忙上前欲劝说陛下,又摆手示意韦臻不要再说了。
岂料这位直言敢谏的尚书右丞丝毫不顾及永安帝的情绪,仍旧针锋相对的说道:“如果陛下真的是以岁末封笔为借口搁置赈灾的事情,那么天下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薛衍看着韦臻在殿内侃侃而谈,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大学教授在讲台前指点江山。心潮澎湃间,闻听韦臻设问之言,下意识脱口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音未落,韦臻回头,用笏板指着薛衍赞道:“说得好。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永安帝也朝薛衍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写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薛衍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而韦臻则继续说道:“《荀子》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王治理天下,要以民为本。朝廷一直说要考核官吏的好坏,那么官员的职责不就是为百姓做事,为社稷谋福。倘若官员贪图安乐而至百姓于危难之地,那么这个官员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官员。倘若一个朝廷贪图享乐至百姓于困顿而不顾…那么这个朝廷也就危险了。”
“我大褚立朝十余年,国力不说蒸蒸日上,却也竭力保证这一方百姓的安稳。陛下登基后更是励精图治,以百姓疾苦为己任。但朝中却有许多官员,不思尽忠职守,反而借着朝廷要考核官员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堕怠朝政。陛下与这些官员同流,难道不怕因此背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骂名吗!”
倘若说这世间还有一件事情能戳破永安帝的肝肺,那么青史美名便是其一。何况永安帝生性宽宏仁厚,虽然韦臻的话很冲,可韦臻此番谏言言之有物,情真意切,也直接说到了永安帝的心坎儿里。
因而在听了韦臻这一番话后,永安帝沉吟片刻,便开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下令派人叫吏部尚书许淹、户部尚书许晦与中书令方玄懿入宫商议。并转身笑向太上皇道:“今日本想陪伴父亲,不料朝中事务没能处理完毕。还请父亲不要怪罪。”
太上皇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道:“无妨,还是江山社稷比较重要。”
永安帝微微一笑,欠身告退。转身前又向镇国公魏无忌和卫国公薛绩使了个眼色,众人鱼贯起身,向太上皇施礼毕,悄然离开。
薛衍与殿中留下的人起身恭送陛下离开。看着韦臻的背影,薛衍只觉得这位尚书右丞真是风一样的男子。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操着狂风一般的言语,最后云淡风轻的挥了挥衣袖,还带走了陛下、镇国公以及他阿耶。
太上皇沉默的把玩着手里的酒器,半日,玩味的笑道:“怪不得二郎总是被这韦臻气的大动肝火。今日一见,这位尚书右丞的嘴巴真是堪比刀锋利刃啊。”
众人闻言轻笑,皇后轻启朱唇,笑回道:“也是陛下兼听则明,从谏如流,臣子方直言敢谏。这是陛下的幸事,也是朝廷的幸事。”
太上皇哂笑,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人。我们继续吃酒。”
又转头拍了拍薛衍的胳膊,笑问道:“衍儿喜欢吃什么?”
薛衍回过神来,想到进宫前平阳长公主对他的叮嘱。并不像寻常初次进宫的孩童一般扭捏,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喜欢吃炙羊肉,最好是用蜂蜜炙烤的外焦里嫩的,最外面的一层皮入口即化,也不觉得腥膻。若是外祖父仍觉油腻,也可以叫他们用新鲜的果浆涂抹在羊肉外表炙烤,这样烤熟的羊肉不但肥美多汁,而且带着一股果子特有的清甜香气。”
太上皇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脸严肃认真,仿佛讨论朝廷大事一般对炙羊肉的做法提出细致入微的要求,不觉莞尔。
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记得衍儿在幽州的时候便很注重口腹之欲,且又擅长庖厨之事。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会吃的。”
说毕,低声吩咐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至尚食局传话,叫她们晚膳时按照薛衍的要求额外做一道炙羊肉。又另外点了几道小儿喜食的点心瓜果,给薛衍、太子和卫王。一面开口笑道:“我最近不思饮食,可是听了衍儿的话,也想吃炙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