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儿正想着江南的事儿,一壁写信一壁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了什么?”
“竟是上回我说的,给大姑娘相看人家的事情,差不多有八分准了。”陈氏愈发的凑近三姐儿,神神叨叨地说道:“这回咱们尤家可是烧了高香了,显见的要同国公府成了亲家了?”
三姐儿写字儿的手一顿,一滴墨从笔尖儿上滴下污了信纸,三姐儿只得将兔毫笔撂在雕刻着姜太公钓鱼图的砚台上,又将案上的信纸团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纸篓里,一壁回说道:“前些日子我问妈,妈不是不愿意说么。这会子怎么又要说了?”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嫌你废话太多。何况这也是为着大姑娘的名声儿好。如今都有八分准了,还藏掖个什么。”陈氏满面堆笑,推了推三姐儿的肩膀说道:“你可知道当年跟着圣祖皇帝打天下,只有这贾家因着功勋彪著,才能一门就封了两位国公?便是到了如今,满京中提起荣宁二府,谁不羡慕那一等一的权势富贵。真真是从天降下了一个聚宝盆,怎么就砸到咱们家了。”
三姐儿不以为然,听了这话便道:“便是聚宝盆,从天而降砸头上也要砸死人的。何况他们家那样的门楣,咱们这样的人家岂可高攀得上?”
陈氏同三姐儿话不投机,只得笑道:“门第高攀不上没关系,只要八字儿匹配得上就好了。”
陈氏一壁说,仍旧止不住满心的喜欢,满面春风的笑道:“哎呦呦,真不知道这大姑娘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我原还可惜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既守了家孝又遇上国孝,硬生生耽搁了这几年,眼见着成了老姑娘没人要,等出了孝不是给人当填房,就是给人当后娘。我还觉着怪可惜的。偏生她就遇上了这么个天大的喜事儿…”
“…你说怎么就能这么巧呢。偏生是那会子宁国府珍大爷的媳妇没了,正张罗着出了国孝再娶一个续弦。要说咱们家的门第,原配不上甚么公府侯门的管家太太。即便是续弦继室,愿意巴结这门亲事的官老爷们也有的是。谁曾想到天缘凑巧,偏生那位珍大爷的父亲修仙求道的迷了心窍,不知听了哪个牛鼻子老道混说,非说甚么娶儿媳妇也要合了八字,才能助他的运势。如今得了咱们家大姑娘的八字儿一合,果然是天作之合。你说这事儿要是真成了,这大姑娘可就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夫人了…”
三姐儿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哪里来的国公夫人。他们家世袭的爵位,如今到了贾珍这一代,因着子孙不争气,早已降到了三品威烈将军的虚衔。偏他们家好大喜功,不肯将国公府的牌匾摘下来,只充公府侯门的罢了。
陈氏听了这话,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因说道“我说你今儿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何况你小孩儿家家的懂个甚么。只以为随着你舅舅多看了几回邸报,就能知道这些个功勋仕宦家里头的事儿了。我且老实告诉你罢,别说那宁国府的珍大爷现如今还袭着三品的爵,便只是他们家看门儿的小厮,也比寻常外省的七品知县有体面。要不世人怎么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呢。甭管怎么说,那也是世袭正三品的威烈将军。你大姐姐倘或真能嫁过去,那便是正三品的诰命…哎呦呦这命格儿可真够金贵的了,也不枉我疼她一回…咱们家也算有了侯门公府的姻亲了。”
三姐儿看着陈氏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啧啧称叹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长叹道:“我瞧这事儿不靠谱,且不说咱们家跟宁国府门不当户不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便是真的给大姐姐相看人家,也得先打听打听那个宁国府是个甚么家风门楣,那位珍大爷又是个甚么人品性格儿,万一要是个不妥当的人…咱们可怎么放心把大姐姐嫁过去呢?”
陈氏闻听此言,少不得摆手嗤笑道:“你也忒肯操心了。别说我不是她的亲娘,便是她的亲娘,上头还有老太太老爷呢,也轮不到我做这个主儿。何况不拘人家是什么人品性格儿,那也是国公府的门第,正经儿的世家弟子。若论平常,咱们家还高攀不上呢。”
“…再者说来,你大姐姐过了年可都十九了,十九岁的老姑娘,可不是咱们挑挑拣拣议论人家儿的时候了。先头那户议了亲的人家为什么没了消息,你也是知道的。既是这么个情形,便是出了孝,能相看的人家左不过是丧妻失偶的老大人们,再不就是家道贫寒考了几次也不中用的老光棍儿,算来算去还不如那位珍大爷呢。至少人家家世好,相貌好,身份贵重,举止风流。只除了有个十来岁的儿子,便再无不妥的…这么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所以这事儿若真成了,那才是她们尤家祖坟里冒了青烟儿呢!”
再说了,倘或大姑娘真的嫁进了宁国府,有这一门姻亲在,尤子玉的前程也就有了保障了。等她肚子里的一落地,倘或是个男胎,有一个在国公府当管家太太的姐姐。今后这前程富贵结交的人脉可就更没的说了!
三姐儿看着陈氏满脸窃喜真心实意的模样儿,只觉得两人着实有代沟,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只得说道:“我只听说荣国府的老太君长幼不分,把承爵的大老爷赶到马棚边儿上的小偏院儿住。自己却带了小儿子媳妇住在正院儿里。生了个带玉的哥儿,便宣扬的全天下没有不知道的。可见是户轻狂没规矩的人家儿。大姐姐本来就性子软,不肯与人争执的。倘或嫁进这样的人家,只怕有苦头吃了。我劝你们也不要被权势富贵迷了眼睛,还得替大姐姐考虑才好。”
陈氏没想到三姐儿竟说出这么一篇话来,原还满心满意的替大姑娘欢心。此刻听了三姐儿一顿抢白,登时气的柳眉倒竖,掐腰啐道:“今儿没玩了是怎么的?我瞧你才是满嘴的胡沁。谁家过日子没个狗皮倒灶的事儿,偏你就拿着人家的短处不放。人家好不好,也是侯门公府,大户人家。你瞧着不好,你还般配不上呢。说什么为了权势富贵卖女儿,这话忒难听。别说他们还没将大姑娘送给什么王爷宰相的当小妾,便是真送过去了,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大姑娘命该如此。退一万步,也轮不着你一个后娘带来的妹妹替她可怜。你…哎呦…”
陈氏说着,只觉腹中阵痛,忙的捂住八个月大的肚子哎呦个不停。三姐儿见状,忙上前扶着陈氏在榻上靠着。又命小丫头蓁儿去唤郎中来。陈氏任由三姐儿替自己顺气安抚,一壁说道:“我说你今儿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当着人可别乱说话。好不好的,别叫人家背地里骂你,说你是见不得人好!”
三姐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也不敢同陈氏争执。一时小丫头子带着郎中进来诊了脉,并没有什么病症。不过开了复安胎的方子去了。
这里三姐儿服侍着陈氏在自己房中睡下。眼见陈氏吃了安胎药睡得安稳了,方才出了房门,只在园子里闲逛了一回。如今乃是秋尽冬初,园中百花凋敝,枝叶枯黄,并无可赏之处。
三姐儿也有些经不住冷风吹,便转了身子回房。至大姑娘门前经过,只见房中并无人在,只有门上两个小丫头子坐在门槛子上翻红绳儿。见了三姐儿,忙起身问好。
三姐儿便住了脚,向两人问道:“你们大姑娘呢?”
其中一个回说方才上房派人来找,大姑娘这会子正在老太太房里说话儿。
三姐儿听了这话,便不再多问,径自回房续写书信。刚动了没有两笔,只见二姐儿手里捧着一碟儿枣泥山药糕进来,因笑道:“厨房里才做的热糕,我瞧着不错,带来同你一起吃。”
说罢,一壁将糕放在桌上,一壁挨着三姐儿坐了。悄声儿悄气儿地咬耳朵道:“你方才同妈在屋里吵些什么,吵的那样大声儿,连我在那屋里都听见了…”
三姐儿无可奈何的翻了翻白眼。并没答言。
二姐儿却没留意到三姐儿的神情,只满脸艳羡的说道:“真好。听说大姐姐出了孝就要嫁到宁国府去了。到时候便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了。”
三姐儿心说那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何况有了善始未必有善终,没个一二十年兴许就要抄家灭族的了。
只是这话总不好现在说,只能摆手说道:“还没定准呢,况且又是在孝中,且不要乱说。叫外头听见了,对大姐姐不好。”
二姐儿便悄悄笑道:“我省得的。我也只是跟你说了便罢。除你之外,叫我去跟谁说呢?”
正说话间,只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儿。三姐儿少不得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一时蓁儿掀了帘子,大姑娘带着贴身服侍的两个丫头进了来。面儿上含羞带怯的,向三姐儿说道:“听我屋里的小丫头子说三妹妹方才找我,我也不知三妹妹有什么事儿要同我说,便过来瞧瞧。”
二姐儿三姐儿忙起身笑着让座,又命蓁儿倒茶来。
大姑娘便在窗下坐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儿上扭扭捏捏的,倒把她不好意思的。三姐儿度其言行,便晓得尤老太太只怕将宁国府一事同她说了,不觉暗暗地皱了皱眉——
只瞧大姑娘这副形容模样,恐怕也是极愿意的。三姐儿思及此处,不觉想到方才陈氏嘱咐她的话,所谓疏不间亲,倘若连大姑娘自己都没觉出不好,她却说出那些话来,反倒像咒人似的,会不会因此招人埋怨枉做小人。
可是不说的话…

第六十七章

尤三姐儿想了想,既然结亲之事木已成舟自己且做不得主,这会子倒不好再行那等泼凉水讨人嫌的事。何况大姑娘乍闻婚事,少不得存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小心思。自己便是有心提点,也犯不着在这会子红口白牙忠言逆耳的扫兴。
只是这直谏之语暂且不说也还罢了。她同大姑娘相处一回,好歹也做了两年的姐妹,平日里说说笑笑,一道学规矩做针线,也没红过脸儿的。便是冲着这一段情分,也不好冷眼瞧着大姑娘一脚踩进坑里却不提醒一句。怎么着,也得想法子帮衬些个…
正沉吟间,只见二姐儿正笑着趴在大姑娘身上,同她咬耳朵的打听宁国府上的人事。倒把大姑娘羞得只顾低了头摆弄衣带,扭扭捏捏的说道:“我这几年都在家里守孝,也不出去走动的,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妹妹说的,我也不得而知。”
三姐儿打量着大姑娘羞羞怯怯却满面憧憬的模样儿,心下便是一动,倒是想到了提点大姑娘的好主意。
思及此处,尤三姐儿先向二姐儿挤眉弄眼的笑了笑,故作促狭的向大姑娘笑言打趣道:“大姐姐不知道宁国府的人事并不要紧。你求求我,我叫铺子上的管事好生打听一番,回来说给你听,如何?”
大姑娘听了这话,一张白净的脸面早已羞得红布一番,忙起身捶向三姐儿,口内骂道:“你要死,居然说这些混账话来打趣我。看我捶你的肉不捶。”
三姐儿见状,一壁笑,一壁躲到了二姐儿身后,由着二姐儿去拦大姑娘,自己则站在后头笑眯眯说道:“大姐姐何必羞恼呢。这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你不想知道宁国府内的情形?”
一句话说动了大姑娘。大姑娘犹犹豫豫地站住了,一壁用手绞着帕子,一壁低声说道:“这只怕不好,叫外人知道了,必定要笑话我不守规矩的。”
二姐儿三姐儿听了这话,忍不住相视一笑,旋即在桌旁坐下,三姐儿故意指使大姑娘道:“这也不难,我正口渴呢,你倒一杯茶给我,我替你出个主意,如何?”
大姑娘素来知道三姐儿的心性智谋并非寻常闺阁女儿能比,闻听此言,恰好自己也有此心,便向桌上的茶隔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过了一过,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三姐儿,口内说道:“就你促狭,有什么鬼主意说来我听听?”
三姐儿吃了半碗茶,闻言便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叫铺子上的管事多打听打听他们两府里的事儿。只做的机密些就是了。即便是因此漏了些口风儿叫那府里的人知道了也不怕…反正咱们两家如今正议亲呢,妈身为管家太太,派底下人打探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正说话间,只听有人突地开口附议道:“这话说的很是。明儿就叫何财家的进府一趟,把事情交代给她,叫她回去了好生嘱咐她男人她儿子,务必将那两府里的人事打探明白了,也好叫咱们家大姑娘心里有个成算。”
众人猝不及防,反倒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但见陈氏拢了床幔靠在大引枕上,笑眯眯说道:“睡了大半日,口好渴,也给我倒一杯茶来。”
大姑娘见状,忙漱盏倒茶,亲捧与陈氏,陈氏一口吃尽了。三姐儿便向陈氏笑道:“妈怎么醒了,方才睡得可好?”
陈氏便道:“你们这么笑啊闹啊,我便是睡得再沉,也要被你们吵醒了。何况不过是午后小憩一会子。”
说罢,又拉着大姑娘的手儿在身旁坐了,笑眯眯说道:“方才我和三姐儿还说呢,也不知宁国府里是个什么情形。人家是侯门公府,钟鸣鼎食之家,咱们这样的门第,原本高攀不上的。何况嫁过去给人家当继室当后娘,这处境却更加艰难了。今后或是受了委屈,或是怎么着,咱们家也没那个能耐替你撑腰,都得由你自己担待着罢了。你脸面又软,性子又慈悲,轻易不肯与人红脸儿争执的。我原打算着给你说一门家世简单人又上进的人家儿,你嫁过去了不过三五日就能适应的。谁曾想到天不凑巧呢…”
“…如今你父亲做主,把你许给了宁府贾家。那可是个门第显赫的人家儿,家大业大规矩大,主子奴才的脾气只怕也大。你这一嫁过去,倘或能得了你相公的喜欢还好,只怕世家子弟都有那一等喜新厌旧的脾性,今儿朝东明儿朝西,不过三年两载的便厌了,不顾你的死活。或者那家里头再有个刁奴欺主的,你也辖制不住…”
几句话说的掏心掏肺,字字句句皆是站在大姑娘的立场替她操心,竟不像尤老太太方才那一席话,只顾舌灿生花的说那府里好,又满口的叫大姑娘嫁过去后多提携帮衬家里头的。大姑娘向少听到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只觉每句话都中了自己的心事,险些红了眼眶儿。
陈氏唠唠叨叨这么些话,也不过是为了以情动人罢了。眼见大姑娘已经听了进去,不觉又是一笑,伸手摩挲着大姑娘的一头青丝,开口说道:“你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也带了你这几年,也把你当亲生女儿似的疼。如今见你有了好归宿,我是既高兴又担心。想来当娘的都是如此,只怕你嫁低了受委屈,又怕你嫁得高了将来受气…好在你如今跟着我学管家理事,又跟着嬷嬷学习规矩,那些底下人糊弄主子的话你也知道一些,公门侯府交际往来的事儿你也懂得,只不过你从前是腼腆姑娘,也没个机会施展罢了。只过了那府里,可就不能这么面团儿似的性子了。”
大姑娘听得百感交集,忙淌眼抹泪儿的点了点头。陈氏搂着大姑娘又说了一回话,便指着尤三姐儿笑道:“我如今身子重,也懒怠动弹。家里外头的事儿一大半儿都托付给你三妹妹了。你今后多向你三妹妹学些管家理事辖制人的手段,将来也好用得上——只别学她那副刁钻古怪的脾气,真要是学了,只怕男人都要吓坏了。”
大姑娘听了这话,少不得破涕为笑。三姐儿闻言,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却见陈氏正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觉一怔。
只听陈氏继续向大姑娘说道:“今后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你处置。你学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历练历练。从来内院儿里头管家理事,不拘公府侯门还是小门小户,大意思都差不离儿的。你若是能管着家里的事儿出不了大错,将来到了那府里,也绉不了大褶儿。也叫那府里的人瞧瞧,咱们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却也能掌得起家的。”
大姑娘听了陈氏这一席的蛊惑,早已忘了方才那份凄楚彷徨,一双眼眸异彩涟涟,面颊绯红,显见的是被陈氏忽悠了去。三姐儿在旁都有些不忍直视。只由着陈氏劝慰了好些话,才将大姑娘打发走了。二姐儿也被陈氏支回正院儿取东西。
三姐儿便笑着挪到陈氏旁边,挨着陈氏身下的坐褥坐了,笑眯眯说道:“妈方才还说我是见不得人好儿,怎么这会子反倒嘱咐的比我还啰嗦起来?”
陈氏冷笑一声,伸手戳了戳三姐儿的额头,因骂道:“要不是你方才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我又何必做那个好人替你圆场。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打着叫何财去哨探人家府上的私密,好叫人知道那府上没规矩,从主子到奴才都不好相与,借此给大姑娘提个醒儿罢了。你做的这么多,也不知道人家今后领不领你的情儿。”
三姐儿不以为然,摸着额头笑嘻嘻的道:“她领不领情儿,是她的事儿。我同她相处一回,却也要尽到我的情义。不过是为着问心无愧罢了。哪里想得那么多。”
陈氏最看不得三姐儿这么一副笑嘻嘻没算计的样儿,听了这话,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道:“平日里见你机灵通透,谁知也是个没成算的蠢货。一门心思为了旁人打算却不说出来,便如同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有个屁用。不过这事儿做的也不差!如今大姑娘显见的是攀了高枝儿,要当国公夫人了。你这会子拉她一把,帮衬一回,将来她得了意,或是在那府里过的艰难,便愈发能想到你的好处。倒是比那老太太一味挑唆她顾着家里的强。只是这么一来,少不得要劳累你多调教她一回。我如今身子重,实在没那个精力照管她——”
尤三姐儿听了这话,忙接口笑道:“这是自然。这麻烦既然是我自己揽的,这会子哪好叫妈烦心。倘或因此累坏了妈,岂不是我的过错。妈就放心把这个事儿交给我罢。”
陈氏冷眼瞧着尤三姐儿跃跃欲试的模样儿,不觉冷笑一声,狠狠戳了三姐儿一回的道:“这会子倒知道甜言蜜语的来哄人了。怎地不是方才骂我是叫富贵权势迷了心窍的腔调了?人家都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你倒好,专懂得胳膊肘儿往外拐!”
三姐儿知道陈氏不过是嘴上厉害,再不往心里去的,只得搂着陈氏傻兮兮的笑,扭股糖似的缠在她身上。陈氏也不过是随口骂上几句解恨,眼见三姐儿服软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推着三姐儿笑道:“快起来罢,别压坏了你弟弟…”

第六十八章

这日过后,陈氏果然将尤府管家之权悉数托付给大姑娘,并当着众人的面儿嘱咐家中管事媳妇多帮衬大姑娘些个,莫要欺负大姑娘年轻腼腆,就做出两面三刀站干岸儿之事。倘或有人敢仗着自己有些体面便对姑娘不敬,叫她知道了,决不轻饶。
这些管事媳妇们大都经历过陈氏的手段,早已被钤束的心服口服,此刻得了陈氏的吩咐,自是唯唯应诺,一个个儿的都低眉敛目的答应着。陈氏看着众人束手乖觉的老实模样儿,心下自是十分满意。口内却笑向大姑娘道:“别看她们这会子答应的漂亮。你若是轻信了,到时候保管吃亏。还得自己醒着点儿神才是。凡事多思多想,在心里多掂掇几个过子,你是个实诚的人,可别叫她们三言两语哄骗了去,被卖了还替她们数银子呢。”
大姑娘听这话说得有趣,不觉低头抿嘴儿的乐。堂下管家媳妇子见了,也都笑着凑趣儿道:“太太这话可是屈死老奴们了。太太的英明神武,阖府上下满京城谁不知道。便是朝廷上的大官儿都要倒退一射之地,我们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岂敢在太太跟前儿瞒神弄鬼的,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一句话未尽,堂上早已是哄然大笑。陈氏也掌不住笑了,口内说道:“少说这些奉承话来哄我。你们素日的眼里没人,心术厉害,难道我不知道?但凡我倏忽了一星半点儿的,只怕都要被你们吃了。现如今我身子重,精力不济,只好托付大姑娘当家,只怕你们有人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儿,保不准要弄出甚么幺蛾子来。我可提醒着你们,眼瞅着便是年下了,今年是国孝之年,老爷又是朝上的官儿,府里该守甚么规矩,大姑娘便是闺阁女儿一时不懂,你们可都是办老了事儿的。倘或因此疏漏了,给老爷惹了麻烦,或叫外人笑话我们尤府不懂规矩,我可唯你们是问!”
陈氏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位管家媳妇子听了,忙开口答应着。内中便有陈氏当家时颇为倚重的几个媳妇子陪着笑脸儿的道:“太太慈母心肠,我们也都知道的。不过是为着大姑娘年纪大了,也该经历些管家理事,叫外头人瞧瞧咱们尤家姑娘的规矩品格儿。既是太太的一番慈心,老奴们必定照办。太太只管放心便是了。”
陈氏听了这话,愈发满意的笑了笑。便指着大姑娘说道:“你如今既要管家理事了,有什么话想要吩咐告诫的,只管同她们明说就是了。”
大姑娘闻言,忙起身赔笑道:“太太已经说的很好了,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陈氏见大姑娘如此软弱腼腆,不由得面色微沉,开口说道:“我说的是我说的。如今我叫你说。”
大姑娘闻言一怔,登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氏见状,少不得心下微叹。缓和了脸色柔声说道:“现如今底下人都在,从明儿开始也都要听你的吩咐行事。你就随便说两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