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不免又垂头丧气起来。
赖瑾见状,只得安抚道:“老话常讲‘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场面上的举动叫人指责不出来,背地里究竟如何,谁还管得着呢?”
贾宝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赖瑾还要说两句,可是脚下已到了荣庆堂。老太太的大丫鬟鸳鸯正站在阶矶上翘首以盼,瞧见赖瑾的身影,连忙提着裙摆迎上来说道:“怎么这会子才来,老太太等的都心焦了?”
赖瑾不免笑答道:“路上的时候碰见二老爷,在他书房里说了一会子话。”
鸳鸯旋即看向赖瑾身后那垂头丧气的贾宝玉,了然叹息。
一时间上阶进屋,老太太依旧端坐在上首,下面是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迎春三位姑娘、林黛玉和薛宝钗等。一屋子钗环锦绣当堂坐着。赖瑾走上前去,躬身跪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满面堆笑,立刻将人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带着眼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子,方才叹息说道:“瘦了。想必西北一趟舟车劳顿是很辛苦的。”
赖瑾回笑道:“沿路风光与京城别有不同,想是贪玩儿胡闹才瘦了一些,倒是并不怎么辛苦。”
一旁的王夫人接口说道:“老太太很不必担心。瑾儿这番去西北可是要犒赏三军的天子使臣,地方官宦见了巴结还来不及,岂会让他辛苦?”
贾母闻言叹息道:“饶是如此,可西北苦寒,到底不必咱们都中的风水养人。”
言毕,又拉着赖瑾说道:“我看到你打发婆子们送来的土仪特产了。尤其是那两箱子大毛皮草,竟比京中进献的还要好。难为你费心想着。只是小小年纪也没个进项产业,让你破费,我总是过意不去。”
赖瑾又笑道:“西北地处偏远,可这些动物却是盛产。在那边五百两能买好些上等皮子,兼之又有一路官宦打点赠送的,因此我也没花费多少。即使花费了三两个钱,这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孙儿在外给长辈置办些土仪特产,长辈却还因银钱上的事情不想接受,岂非是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晚辈了?”
这话说的好听,贾母不免笑出声来。又拍着赖瑾的手背说了好些话,这才放赖瑾给邢王等太太们行礼。
邢王二位太太和薛姨妈少不得也说了一些“一路辛苦,多加保养”的寒暄话。次后赖瑾又同众位奶奶姑娘们厮见。好一阵子不见,姑娘们都有些大了。此刻骤然见面,大家都有些生疏羞涩。各个端坐在椅子上,不怎么好意思说话。
最后还是薛宝钗开口谢道:“我就知道我哥哥同瑾弟弟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此番西北一战,我哥哥虽然没能战场杀敌,但也算是阴差阳错为国尽忠。圣上还特意赐了块精忠报国的匾额送给我们家。如今京城内外,谁不晓得皇商薛家乃是仁义之商。如此体面,多亏了瑾弟弟才是。”
一旁薛姨妈也起身道谢。赖瑾少不得又是起身推辞。一来一去的众人竟然都起身了。
贾母见状,颇为好笑的说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说话便是,怎么都变成鞠躬作揖了?”
众人闻言一笑,旋即各自落座。赖瑾看着因薛蟠受了嘉奖而心满意足的薛姨妈,突然想到当年贾雨村在金陵判案的一些旧事,思及当年断案时候的种种不妥当,赖瑾心下沉吟。有心提点两句,现下又人多口杂,只得先行忍了,准备等过去这会子再同他们私底下详谈。
凤姐儿陪在老太太身边,见她满心欢喜,便也凑趣笑道:“有一阵子不见,只觉得瑾弟弟越发俊秀如玉,宛若神仙人物,倒叫我们不好唐突了。如此风姿之下,自然就显得我们羞口羞脚的,都成了见不惯市面的内宅妇人了。”
贾母摇头笑道:“就你还羞口羞脚的,这世间便无破落户了。”
说的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姑娘们也都缓过神来,开始同赖瑾闲聊。因都是闺阁女眷,不免多问了一些沿路风情民俗等。赖瑾一一答了,引得众人越发感叹唏嘘。
探春深以为憾的摇头叹道:“只可惜我们都是女儿身,一辈子只圈在这内宅当中,竟无机会游览这大好河山。”
惜春坐在最下首,听见这话便回头问林黛玉道:“林姐姐当初从扬州坐船而来,一路也经过了不少州省。也和我们说说当中有何不同罢。”
林黛玉听见这话,只好开口笑道:“我上京那会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且当时心中忧心之事太多,竟也没注意到沿路风景。不过我还记得在扬州的时候…”
一时间众姊妹们笑笑闹闹,不觉便到了晚饭时分。贾母吩咐下人在小花厅摆饭、寂然饭毕,吃过一回茶水。贾母放了众位姑娘们回房休息,却将宝玉和王夫人两个留下。赖瑾自然也是留下的。
沉默半晌,贾母这才轻叹一声,开口说道:“瑾儿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赖瑾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开口笑问:“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贾母抬眼看着贾宝玉,心疼的将他搂在怀中摩挲着,口内说道:“你只同我说宝玉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这么多年,宝玉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你原本就是同他一块儿上学的,合该比我们了解才是。倘或你说他根本不是进学读书的料子,我以后便再也不逼他读书了。左右我们荣国府家大业大,也养得起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免得成日家在他老子跟前受教,再过两日都要被打死了。”
贾宝玉听闻贾母的话,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赖瑾看着祖孙两个几乎是抱头痛哭的模样,叹息一声,开口说道:“既然老太太垂问,瑾儿自然知无不言。若论天资卓绝,宝玉的资质自然在我之上。往日里读书不说过目成诵,却也能够一目十行。先生每每见之,颇为赞叹。”
“那宝玉怎么一下场就糊里糊涂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贾母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嘴,“你不必顾忌我的颜面,只说实话便是。”
赖瑾见状,只得开口说道:“老太太放心,瑾儿今日之话俱都是肺腑之言。宝玉绝对是个天资顶好的人。”
“那他怎么接连几番都通不过童试呢?”王夫人这会子也有些心焦的追问道。
赖瑾闻言,也有些狐疑。按理来说,童试的东西只是最基本的,对于宝玉这等生性聪颖且从小便熟读《四书》的人来说,应该不难。可竟是几次三番的也通不过,其中必有蹊跷。
赖瑾想着,越发狐疑的打量起贾宝玉。该不会这家伙逆反心重,故意考不中罢?
贾宝玉瞧见赖瑾打量着,目光有些闪躲的撇开脸去。讪讪说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往日间背书背的都还好,只一进了考场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考试综合症?
赖瑾略微皱眉,有些拿不准主意。瞧见贾母和王夫人两个都有些心灰意冷,不免开口说道:“因宝玉下场之事我不甚了解。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追究不出个一二来。要不让宝玉先每日照常复习着,我这边闲暇了过来瞧瞧,兴许过两日便能弄明白也未可知”
贾母和王夫人两个无奈,只得点头同意。贾宝玉一听自己还要在贾政跟前进学,心中也有诸多不乐意。当下开口说道:“瑾弟弟每日都要上朝点卯,哪里有时间天天来我们府上。不如我去每日下学后先去瑾弟弟家里,让他直接教我便是。”
贾母略微忖度一会子,颔首同意了。口中只说道:“无论如何,这宝玉我便托付给你了。”
赖瑾连忙起身,口内推辞道:“老太太这话折杀瑾儿了。我同宝玉从小便一起读书,如今也不过是恢复从前罢了。当不得老太太如此说。”
王夫人也开口说道:“自此我们娘儿两个便将宝玉交到你的手上。他倘或不爱进学,你直接教导无妨。若实在管不了,就将人送到我跟前儿来,大不了我叫老爷管着他。”
贾宝玉一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踱步到赖瑾身后默然不语。
赖瑾见状,心中越发狐疑。原著中这两个女人对贾宝玉是何等溺爱,方才能纵的宝玉流连内帏,最终也不成个气候。怎么如今竟也狠下心肠来教导了?
赖瑾只顾着猜度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却不知道这一切皆源自于他。说到底也不过是颜面作祟罢了——当年贾家人千挑百选找了赖瑾陪宝玉念书。虽然口内说着一切待遇都比照主子,说穿了赖瑾的角色也不过是比个书童还要高级一些的陪伴罢了。如今陪太子读书的人已经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可正主儿宝玉却依旧无所事事。那宝玉论年纪要比赖瑾还大一岁,论身份好歹也是国公府家的嫡系次公子,又有当年衔玉而生的大造化在外流传,可如今竟事事都不如赖瑾。
且如今赖瑾又是翰林清贵,颇得圣上重用,此番圣上钦点他去西北犒赏三军,其风光得意再不用说。与之相比,宝玉这都十三四岁了,竟然连个童试都未过。这不是明摆着说国公府捧着疼着有大造化的凤凰蛋还不如一个平民出身的寻常孩子?这叫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又联想到贾政和赖尚荣那一辈的对比,贾母总不能叫人说这荣宁二府的主子都不如奴才罢?
因此这一番复杂心思下来,受苦的自然只有宝玉这个可怜见的。
荣府主子们的心气不平,赖瑾自然无从得知。但贾宝玉生性通透,却也忖度出了一二分。虽然他心中对于此事不以为然,但也无法扭转贾母等人的心思。因此也只好生受着。倒是越发讨厌这些个八股文章,最后大抵也变成了心里厌恶,只一进了考场便心烦意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三番两次下来,竟也破罐子破摔了。
这种心态想法在贾政跟前读书,贾政能看得顺眼那就怪了。平日里自然也是时不时的棍棒加身,贾宝玉先前还杵在书房里头生受着,或者等老太太太太们大发慈悲解救他于苦海,后来见大家都不管他了。越性开始自救。这厢一看到贾政要举板子抄家伙,宝玉那厢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贾政若是赶上来就打一顿,赶不上宝玉就跑到内宅去,左右贾政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总不会演出一班武艺的。而贾母等人倒地疼她,也不舍得让贾政当着面打人。
时间长了,众人也都没了法子。
所以此番贾母问对于赖瑾,也是实在无办法了。他们娘两个虽然也有好胜之心,但更是心疼宝玉。那贾政教导儿子除了打骂再也不会别的,如今管教的宝玉见了他越发老鼠见了猫似的。平日里举止言谈也没有先前活泼了。婆媳两个一商量,只等着此番赖瑾登门拿言语哄着赖瑾教导宝玉。毕竟赖瑾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那宝玉虽然面上和软,然则心性执拗,唯有赖瑾和林黛玉的话还肯听两句。林黛玉是个女孩儿,这种读书进学的事情自然不能指着他。况且王夫人从始至终对林黛玉的观感也不太好。因此这个人是指不上的。
且赖瑾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人,同时和宝玉也最为相熟。由他来教导,想必更能因材施教。
若非如此,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又岂会连面子也不顾的求到赖瑾身上?
这些都是女人家的委婉心思自不必细说。
且说赖瑾又同贾母并王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退出荣庆堂。略想了想,便和贾宝玉一通前往黛玉的闺阁。彼时黛玉正在屋里靠窗做针黹,瞧见赖瑾和宝玉两个过来,立刻起身笑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多日未见,来瞧瞧林姑娘。”赖瑾细细打量一番林黛玉的神色,方开口笑道:“姑娘气色越发好了,怎么身形反而有些消瘦?”
林黛玉闻言,叹息一声,徐徐说道:“我这里上有外祖母悉心照料,下有紫鹃照顾妥当,外头还有赖总管和赖大娘相帮周旋着,这日子自然是越发坦然舒适。我只是担忧一件事——自打你去了西北之后,父亲那边也再没来过信件。我是担心父亲忧心于政事,反倒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顿了顿,不免忧心道:“我如今远在京城,不能尽孝膝下。父亲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本想着每个月有两封家书传来,也好叫我了解一二。如今家书也断了,我满腔担忧,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立刻想到了林如海之死。若按时间推断,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心下微微一沉,遂开口问道:“那姑娘的家书可还能传的出去?”
林黛玉点头道:“我这边托着赖大娘倒是无碍。只是父亲那边,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来信儿了。”
然后又问赖瑾道:“不知赖伯父可给瑾弟弟写信了?”
经林黛玉提醒,赖瑾也恍然想起,自西北一趟回来,父亲也没给他写过书信。屈指算来竟也有两三个月的光景。怪不得他总觉着恍恍惚惚忘了些东西,只是最近事情繁杂,一时也没想起来,如今听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也有些坐不住了。
当下起身说道:“姑娘在内宅,一时间自然也不好动作。好在我是外男,等会子家去便寻个老道的小子去扬州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黛玉这才展颜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麻烦别人,在心里盘旋了好久,好在你这会子便回来了。”
一旁的紫鹃奉上茶盏,也接口笑道:“这几个月姑娘因惦记着这件事,茶饭不思,晚上也不怎么好睡。一时竟也消瘦了许多。好在瑾小爷这会子便回来了。倘或再耽搁几日,恐怕我们姑娘都要病倒了。”
赖瑾闻言,越发劝慰林黛玉道:“你身子不好,就该多加注意才是。怎么也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连身体都不顾了。倘或叫林姑老爷知道了,岂不担心?”
说的林黛玉点头应是。赖瑾又嘱咐了好些话,又见时候不早了,方才转身出来。
贾宝玉则借口还要和林妹妹说两句话,并没有跟着出来。
这厢赖瑾顺着抄手游廊逶迤前行。恰好碰见端着一盘蜜瓜徐徐而来的莺儿。莺儿见是赖瑾,立刻走上前来屈身见礼道:“见过瑾小爷,瑾小爷身上可好?”
赖瑾展颜笑道:“姑娘也好。姑娘这是去哪儿?”
莺儿笑道:“外头铺子上供了几个蜜瓜,我们姑娘叫我给林姑娘送去一些。”
自上次林黛玉因同病相怜劝了薛宝钗一些好话之后,原本两个针锋相对的姑娘竟也渐渐的合解了。她两个一个幼年丧父,一个幼年丧母,又都是客居于此,且谈吐恢弘,博学多才,更能谈到一起去,到如今下来,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当然,其中自然不乏薛家人因惧怕林家威势,刻意修好的缘故。
赖瑾微微一笑,侧身微让,开口笑道:“那姑娘便去罢。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
莺儿姑娘口说不敢,又欠了欠身,方才起身离去。
赖瑾这厢倒是想起先前的盘算来,旋即脚步一转,往东北角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且说赖瑾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见薛姨妈正坐在炕上同小丫鬟们打针黹呢。赖瑾连忙上前请安。
薛姨妈没想到赖瑾竟然这会子过来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吩咐丫鬟们倒茶来。自己则拉着赖瑾的手在炕上坐了。口内问道:“我的儿,这么晚的天,我还以为你直接出府去了。”
赖瑾微微一笑,环首打量一二,开口问道:“薛大哥哥怎么不在?”
“他是个在家闲不住的人。自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儿们纷纷上了西北战场,后来你奉圣命去了。他便觉得家中越发的没意思。前几日扬州那边铺子上出了点儿事儿,他便随着管事一同下扬州了。恐怕还得一个多月方能回来。”
赖瑾听的微微一动,不免问道:“姨太太可晓得扬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薛姨妈摇头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了解。你也知道,扬州离我们这边儿太远,如今铺子上的营生也都由你大哥哥接了手,我这深宅内院的,消息更不灵通了。”
一时间在里间儿描花样的薛宝钗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不免掀帘子走了过来。听赖瑾询问,开口笑道:“当初听哥哥说过一嘴。好像是当地官府在追查什么,然后当地的盐商聚集起来关了铺子不卖盐了。因咱们家原是皇商之家,在扬州也有几个盐货铺子,本想随着大流走,可又思及咱们家同扬州林姑老爷和赖家老爷的关系,倒也不好同官府对着干。所以送个信儿来问一问。哥哥说这事儿不论如何,只看他同瑾弟弟,我同林妹妹的情分,我们总得跟着林姑老爷和赖老爷站在一条线上,便自己跟了过去全权处理。”
说到这里,薛宝钗面上不由得闪过两分自得。盖因薛家众人上京之后,自己那呆子哥哥越发有担当了。前头爷儿们能干,后头的妇人们便有了主心骨。哪怕如今依旧是客居别府,薛宝钗竟也觉得日子比先前有盼头了。
赖瑾从薛宝钗嘴里窥得一角,知道扬州目前的局势定然是异常紧张,心中越发焦急。竟然烦躁气闷的有些坐不住。好在他还记得此番前来梨香院的目的,不免深吸口气,开口笑道:“我这里有件事情关系到薛大哥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姨妈闻言,立刻开口问道:“瑾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虽然你大哥哥目下去了扬州,可我是他妈,他的主我还是做得。”
赖瑾闻言,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便直言了。我听说薛大哥哥带着姨太太等人进京之前,在金陵颇有些罗乱事情。”
一句话出口,薛姨妈和薛宝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尴尬。
这时候外头帘栊一阵响动,一个容色俏丽,眉心带着一点朱砂痣的丫鬟捧着茶盘袅袅走来。
薛宝钗的脸色越发不自然,当下开口,和颜悦色的说道:“香菱,你去林姑娘房里瞧瞧,怎么这会子了,莺儿还不回来。这又是跑到谁的房里躲懒去了?”
香菱微微应是,撂下茶盏转身出去了。
这厢赖瑾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听朝上相熟的同僚们也曾提起过,当年那贾雨村结案的时候是以薛大哥哥身死为由,哄骗了那户死人的乡绅。此事方才不了了之。然薛大哥哥如今好好的呆在京中,这事情都中泰半官宦之家都心知肚明。倘或一时间不追究,大家自然相安无事,要是哪天追究起来,又是一场风波。”
一席话说得薛姨太太和薛宝钗两个立刻紧张起来。他们仗着财势雄厚自然不怕什么人命官司,但薛蟠这呆子如今刚刚学好了,倘或再因前事有个什么波折,到底不好。
薛姨妈立刻起身向赖瑾说道:“我们都是妇道人家,也没个见识理论。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还牵扯到国法朝廷。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还请瑾儿看在你大哥哥和你相交甚笃的情分上,给我们想个周全的法子,免了你哥哥一场牢狱之灾。”
薛宝钗也立刻说道:“知道这样的事情大半都要托人情往来。我们家虽然不算什么权贵人家,但到底还有两个闲钱使费,瑾弟弟千万提点我们一些罢。”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口说道:“我知道瑾弟弟如今在翰林院点卯,那是个最重清流名声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因家里的私事连累了瑾弟弟的名声。只求瑾弟弟给我们指一条公明大道就是。我们自己去求人经办,定不会牵连瑾弟弟。“薛姨太太闻言,也立刻附和道:“对,对,宝丫头说的正是。我们只求瑾儿给我们指个路子,我们自己想辙就好。“薛姨太太的想法也很简单,求着赖瑾想了法子,即便是他不伸手,这不还有荣国府吗?赫赫扬扬的国公府,那二太太还想着要宝钗嫁入他们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戚走投无路也不帮把手罢?
赖瑾心中暗笑,这薛宝钗果然是个心思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叫人明知她的秉性寒凉,此刻也生不出厌烦之心。何况他本就有意相帮薛大呆子,此刻就顺口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府上先派人去金陵找到那户姓冯的乡绅——我听说他家被打死那人是从小父母双亡的,想必族中如今也没了嫡亲血脉。姨太太差人去金陵,先买通了他们家的族人,然后给他们一些好处,叫他们写个不作追究的文书去官府作证了。再将那文书带回京中,圣上前儿不是封了哥哥的功劳?府上再以哥哥年少无知伤了人家为由,将功赎罪也就罢了——只记得一条,倘或人家问起来,你们千万不能说是薛大哥哥将人打死了。只说是打伤了人,回家伤重不治,自己死了也就完了。”
毕竟即刻打死了人,与延误了医治的机会重伤不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至少后者要比前者罪轻多了。
薛姨妈闻言,满口答应道:“这是自然的。何况原也不是当场打死了人,只不过是当时起了些口角之争,两家的奴仆打了起来,也不是谁的手脚狠了,将那姓冯的乡绅打成个重伤。原是他们家的仆人带回去医治了,我们这厢便也没当成一回正经事儿。岂料那姓冯的乡绅在家里躺了三日竟就这么去了。我们这才慌张起来。”
薛宝钗也接口说道:“那冯家原是小门小户的,当初在官府上告我们,不过也想借着此事多得些烧埋之费。只是我哥哥讨厌那刁民刁钻,也是当时口角正在气头上,偏不相让。故才拖了一段时间也没个了结。后来就碰上新上任的雨村老爷,由着他颠三倒四的将案子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