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安慰着自己,自己给自己勇气,自己给自己温暖,在药的帮助下,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终于,还是要醒来!
终于,还是醒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房间,悄无声息的,似乎怕惊扰了我。
可是,我还是醒来了。
意识恢复的第一瞬间,我便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孤单将自己包围。
我半眯着眼睛,看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的小小光柱,里面有无数轻轻飞扬悬浮的灰尘,它们都是没有分量的,如同此刻的我一样。
旁边的枕头上,志谦的味道还清晰可辨,这味道将我的身体迅速瓦解,使我成为一个空壳,与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相互嘲讽着。
他遗弃了我,遗弃了我们的家。
我的身体便空荡荡的,我们的家也空荡荡的了。
一切我们曾经编织的幸福的美梦都成了空…
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但没有更好,只有更坏,至少昨天,昨天我还和志谦坐在同一辆车上看日出…
斯佳丽你是个骗子!
你骗了自己,也骗了我。
没有白瑞德,你还能有新的明天吗?
我起身,可是头昏沉沉,我知道是药物的作用。
可是,想继续睡觉,心里又总是不断地想着志谦,想着志谦的种种好处。
我甚至,想冲动地给志谦打电话,求他回来!
电话就在床头,一伸手就可以拿起来。
可是,我没有,我怕他更加无情地拒绝我。
我再次拿起安眠药瓶,倒出两粒,想一想,再倒出两粒。
不,我并不想死,我只想睡得再久一点,也许一觉醒来,我会突然忘记志谦这个人。
医学上不是有选择性失忆的病例吗?
也许明天醒来,我就幸运地失忆了呢?
我昏沉沉睡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很重,重得不能动弹。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梦中,已经没有了天日。
隐约地,我听见有人从床上起来,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接着是轻手轻脚地走动的脚步声,洗手间传出细细的流水声,跟着是杯盘轻轻碰动的响声,然后是客厅餐桌前椅子挪动的声音。
最后,我听见有人在翻报纸,搅动杯子。
我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响。
哦,一定是志谦回来了,这声音,是每日早晨志谦起床必定会发出的生活杂音。
我听了这么些年,我不会听错的,我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
尽管平时睡觉时,我恼怒这些杂音影响我睡眠,可是现在,我无比欣喜、无比期待。
我知道,接下来,志谦会到床边,弯身轻轻吻我的额角和面颊,然后“砰”一声关门离去。
我等着,等着…
良久,志谦都没有过来?
终于,我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并没有志谦,甚至根本不是早晨。
是,怎么会是志谦呢?我怎么这么笨?志谦已经不要我了,他不会回来了!
是我的心、我的记忆,重新模拟了一遍志谦起床的过程。
不,我还没有失忆,而且记得更清楚,更牢固,我还爱着志谦,我还在迫切地想着他。
我恼怒起来,狠狠将头埋进枕头,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肉身与灵魂完全脱离了。
要好半天,才能回魂。
我打开窗户,把新鲜空气换进来。
然后打开电脑查看日期,原来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昏睡了整整四天,还有两天我就得上班了。
失恋事小,失业事大,千万别把工作丢了!
我得利用这两天,好好恢复身体。
我走下楼,半扶着墙壁,一晃一晃的,我得活动身体,躺太久,关节都不灵活了。
在楼下超市,我买了蛋糕,吃了两口,想吐,但我忍住了。
走两步路,似乎需要耗费许多体力,还微微有些喘气。
每走一小段路,我便吃两口蛋糕。
我暗自好笑,这大概叫边消耗,边补充吧。
街上到处是人,熙熙攘攘,每条路走到一半,就有一个岔口。
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突然看见街边一个报摊上,志谦最喜欢阅读的报纸。
我几乎站成化石,双脚立即失去行走能力,蛋糕也含在嘴里忘了吞下。
拿起那份报纸,我慌乱地付了钱,急急地抱住,死死嵌进怀里,以为抱住了他…
因着这份报纸,我一下乱了方寸,刚才想好的一切积极的念头,全都争相走避,弃我而去。
抱着报纸,我喘着粗气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跑回家。
一关上门,我便跪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汹涌而出…
志谦,我怎么才能忘记你!
怎么才能逃开你?
怎么才能不再想你!
眼泪模糊了眼睛,蒙眬中,我竟然看见志谦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正在给面包涂抹果酱,然后,他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锦诗,你又忘了取报纸!”“锦诗,你牛奶里又没放糖!”
不,这不是志谦!
现在明明是下午!
我一步步后退,退进书房。
志谦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我一眼,全身心都在电脑上:“锦诗,你回来了?快洗澡睡觉!”
我张大口,奔出房间,躲进卧室。
志谦正躺在床上看书:“锦诗,又光着脚到处走?小心感冒!”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我用力拧自己的大腿,很痛,然后志谦不见了!
对,一定是过度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
尾声
我向自己解释着(1)
我向自己解释着,然后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眼睛,想清醒一点。
我抬起头,镜子里是我,可是我的脸上是志谦一贯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
天,我的脸,不自觉地模仿着、重叠着志谦的表情!
是的,我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举动,都能感觉到志谦的存在。
我们在这个空间里生活得如此长久,长久到我们的生活习性、面部表情、说话语气…也不自觉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身上有我,我身上有他,怎么分得开?
如果,我原谅了我,志谦至少应该原谅我一半吧?
我突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起来…
我走进客厅,收拾起餐桌上散落的报纸。
志谦一直有好习惯,看完的报纸总是分类叠好。而我总是随手乱扔,昨天的、今天的、前天的,全混在一起。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乱扔报纸了!”我对着报纸说,想像那是志谦生气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皱着眉头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我总是埋怨电脑抢走了志谦,总是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和他吵架。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骚扰你工作了!”我对着电脑说,想像那是志谦不耐烦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无奈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卧室,将散落一地的碟片一张张拾起来。
我总是没收拾,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碟,全都尸骨分离,包装壳、歌词,散落一地。每次志谦有空,总是一张张帮我装好,摆放整齐,然后装作生气地、宠溺地捏我的鼻子。
“志谦,回来!我会把碟片都收好!”我对着碟片说,想像那是志谦微笑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温和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浴室,我洗澡总是忘记拿睡衣,每次洗完都扯着嗓子喊:“志谦,我忘了拿睡衣!”
而每一次,志谦都会把睡衣递到我手里,然后埋怨:你怎么老不长记性?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忘记拿睡衣了!”我对着浴室门上的挂钩说,想像那是志谦嗔怪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极不耐烦地说:“好,我原谅你!”
然后我转身,四处张望,可是,志谦并没有出现。
我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形单影只,满脸泪痕,像个孤魂…
我轻轻对镜子里的我说:“不,锦诗,志谦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原谅你了…”
工作,不知道是现代女性的悲哀还是幸运。
说幸运也可以,至少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没有爱情,我们还有事业。
说悲哀也可,旧时女子失恋大可成天在家对镜自恋,把失恋的哀怨发挥到极致。
终于,还是要从极度悲伤绝望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换上一个恍惚的笑容,面对自己的病人和同事。
志谦,你知道吗?
这个城市真是可怕,随便我走到那里,你都纠缠着我,如魅影随行。
到咖啡店,服务员竟然推荐你喜欢的“蓝山”,而我也没有拒绝,喝到一半,才发觉过酸,丝毫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逛影碟店,店里放的也你喜欢的“cat”,尽管我完全不能领略,也不明白怎么这种小店也会放歌剧?难道歌剧已经流行化?
选碟片,我挑一部封面看起来很甜蜜温馨的《云上的日子》,看了我才发现是你曾经无数次推荐我看的片子。这种意识流的法国文艺电影,我会觉得艰涩缓慢而且难懂,可这一次,我却看得泪流满面。
吃饭,楼下的餐馆的老板自作主张上了我们常吃的泡椒牛肉丝,我吃了,味道还是以前的味道,只是旁边已经没有了你。
我突然想到“惆怅旧欢如梦”这个句子!
查病房的时候,一个女孩笑着问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谁更爱谁多一点。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们吵架,我也是这样扬着脸问你,我们谁更爱谁多一点。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问你为什么。你愣了好久,然后表情严肃地回答:“因为我总是帮你拎重东西!”我当即哭笑不得。
你见我表情怪异,赶紧又补充:“冬天你身体冰凉,可我总是抱着你睡!”
我便彻底投降了,不再和你争辩。
现在,我想,还是我爱你更多吧。
因为你可以轻易将我放下,而我却放不下你,放不下这许许多多的回忆。
我想,真怕我会变成回头看了梅杜莎一眼的那个旅人,只因为回头,最终成为沙柱,永恒地,凝固成一个千年不变的、回首的姿势。
我搬了家,并且恐惧外出。
然后,我养成了新的嗜好。
除了工作,我成日窝在家中,不出门,也不敢会友人,唯恐他们问起你。
我成了影碟店的常客,夜里、假日里,躺在床上、沙发上、地板上——肥皂剧、喜剧、悲剧、枪战片、爱情片、荒诞片…只要能占据我的思维不去想你,什么片子都好!
我开始吃糖:太妃糖、巧克力糖、橘子糖、咖啡扭结糖、波板糖、水果糖、软糖…一粒一粒,不怕胖地吃下去。
吞下这些糖块,让这些糖来取代我心坎里、胃壁里、思绪里的空洞…
只是,这些糖块,不管是咖啡味的、草莓味的,还是牛奶味的,吃在我口里都是酸的。
心酸的酸!
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些糖块吃出甜味。
我不断尝试,寻找那有着单纯甜味的糖块,体重长了足足10斤。
一次次,回忆的冲击,我以为哭完就没事了,我以为伤口结痂,就是复原的开始。
我想,大抵我没有那么爱志谦吧。
刚开始歇斯底里,几乎疯狂的痛苦,终于还是过去了,我甚至习惯了没有志谦。
终于,在玺彤找到我的时候,在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看着我发胖,甚至有了臃肿之态的身体时,我可以平静地告诉她,我和志谦分手了。
玺彤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她终于知道我对她避而不见的原因了。
她想安慰我,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由我来安慰她:“没关系,失恋又不是掉脑袋,天下男人那么多!”
“爱情不过是一场幻觉,我庆幸自己终于醒来!”
“分手,大抵是我不好,他也不够好,两个都不好的人,何必为难对方,分开是最妥当。”
“佛说姻缘天定,证明志谦与我只有5年的缘分,我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呢!”
“没有一场火不会熄灭,至少曾经燃烧过…”
见我理论一套多过一套,玺彤终于放下心来。
是啊,这些理论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说来游说自己,让自己放开心胸,解开情结的演说词,说得太多,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分手时,玺彤坚持开车送我回家。
经过那条街时,我才发现那是我和志谦曾经的家。
一时间世界静下来,只有雨和引擎安稳的声音。
然后玺彤说:“啊,是你以前的家!”
我才淡淡回过神来说:“是啊!”说的时候,声音极力平稳,不带一点感情。
原来,人总被自己的理智欺骗,但感情却往往会残忍地解开伤痂。
我上了楼,迅速将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连卫生间和厕所的灯都不放过。
可是,还是觉得不够亮,不够暖。
然后,我疯狂掏出那些填补寂寞的糖块,塞进嘴里——这一次,竟然是苦的!
我怔住!
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我僵成一根沙柱。
每个人的心都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我的大概也不例外,只是每受一次伤害,免疫力便增强一次,如此反复几次,很快有了坚硬保护壳形成,大抵也就刀枪不入了吧,不过新感情也会被这壳封闭阻挡在外。
我常常叹气,并不为了任何事情,只是叹成习惯而已。
玺彤常常约我,我们两个失意的女人,对酒当歌,每每喝得醉醺醺回家,倒头便睡。
醒了,便是新的一天。
说来也怪,已经好久不见忻怡,她似乎比我还躲藏得更深。
每次约她,她都支支吾吾,不肯出来。
周末,玺彤终于向忻怡发最后通牒,让她必须显身,否则断绝姐妹情谊。
这一招,还真管用。
果然,当我们在樱花准备再次买醉的时候,忻怡出现了。
不过,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长着柯忺宇医生面孔的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男性化的魅力,是温文的柯医生所不能拥有的。
哦,是柯忺宁!
忻怡有点怪异,坐下来,半天不肯说话。
反倒是柯忺宁十分大方地与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我哥,下个月结婚。”他一笑便露出雪白牙齿,与黝黑的皮肤一对比,显得十分性感。
“啊?和谁啊?”玺彤张大口,然后紧张地看着忻怡。
忻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早已经知道结果,并且脸上没有一丝伤感。
难道,忻怡利用这段时间,搞定了柯忺宇,并且准备做新娘了?
“当然是和我嫂子丁莉莉结婚!不然你们以为是谁?”柯忺宁笑起来,似乎觉得我们太过大惊小怪。
笑声未落,他的电话响起来,他礼貌地站起来,走到外面接电话。
我们赶紧抓紧时间审问忻怡。
“忻怡,你是不是早知道柯医生结婚的事情?”
“嗯!”忻怡老老实实回答,语气平静。
“你不难过?”我追问。
“不难过。已经过去了!”她神情中反而有别的忧虑,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那你是和柯忺宁好了?”玺彤根本不给忻怡喘气的机会。
“没有,我们只是朋友!我承认我爱上他了,这感觉和当年读书时候一样,只要看着他,我便觉得满足欣喜。”终于忻怡肯面对自己的感情,她终于又有了可以让她心动的男子。
“那是好事啊?你没向他表白?”玺彤急切地看向忻怡。
忻怡摇头,一脸的茫然无措:“怎么启齿?告诉他,我暗恋他哥哥多年,一度想把他嫂子给撬掉,现在又爱上了他!”
“有什么不可以?你有爱任何人的权利!而且看柯忺宁对你也蛮有意思的。”玺彤急不可耐地抢白忻怡。
她一向最恨人忸怩作态、犹豫不决、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她的做事风格一直是快刀斩乱麻式的。
忻怡还是摇头:“不行,他会以为我追求哥哥不成,因他有同一张面孔而转向追求他的!”
玺彤急得伸手摇忻怡的胳膊:“迂腐!”
我正要帮腔,可惜,柯忺宁已经走过来。
他正好看见玺彤猛摇忻怡胳膊:“怎么,谈什么话题这么激动?”
玺彤不怀好意地看了忻怡一眼,然后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只是在谈忻怡的一段暗恋史!”
“是吗?忻怡,不介意说来听听!”柯忺宁愣了一下,然后用半试探半询问,又带点好奇的语气说。
“没什么好讲的!”忻怡白了玺彤一眼,不肯说。
“没什么好讲的?估计这是21世纪最漫长、最古典、最隐晦、最深切的一场暗恋了吧!”玺彤回瞪忻怡一眼,故意拿话气她。
“哦,那更要听听了!”柯忺宁被玺彤的话吸引,立刻表示出强烈的兴趣。
忻怡见实在推不了,只得长长叹口气:“好吧,那是我刚上高中的时候,暗恋上高年级的一名男生。每次只要远远瞥见他的影子,我的心都会激动得跳出来,常常偷偷在操场的躲着看他打球,骑了车跟在他身后,转半个城,不觉得累,反倒幸福无比。有一年圣诞节,我很想送圣诞卡给他,想把最美的那一张挑出来,可是选来选去,我选了十张卡片,张张都觉得应该送给他欣赏,于是从圣诞节前的10天开始,我每天偷偷写一张卡片塞进学校的信箱里,每一张都写满了字,我想把最好的祝福都送给他。最好笑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姓,知道他是他们班班长,我就把班长前面加上他的姓,作为收信人的名字…还有一次,上学的时候他自行车气门心坏了,他满头大汗推着车子进学校车棚。于是,我偷偷把自己自行车的气门心拔下来给他换上…”
忻怡絮絮地说着,眼睛里有着异样的神采,她又一次陷入了当时感情里,整个人似被一层晶莹的光蒙着:“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这样心动地爱上任何人了。后来,我又遇见了这个人,我以为是上天给我机会,却原来不过是让我更多一次失望,原来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忻怡的眸子暗淡下来,我和玺彤都有点不忍。
反倒是柯忺宁一直静默地、微笑着聆听。
玺彤伸手握住忻怡放在桌上的手,我知道,她为自己一时冲动,让忻怡又一次揭开伤疤感到内疚。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并不像他们说得那样对吧?”忻怡抬起头,看着柯忺宁。
柯忺宁微微笑一笑:“那我也讲一个我自己的暗恋的故事给你们听!”
我们同时愣了一下,这个柯忺宁以为我们在开故事会啊?
不过,也许他想讲自己的故事作为交换,免得忻怡难堪尴尬。
这个男人还真体贴。
我忍不住又给柯忺宁加上十分。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圣诞节,连续10天,每天收到一张署名很奇怪的卡,卡上的署名是‘柯班长’。每张卡都写满了字,每张都很美,每张都是同一个娟秀的笔迹,但每张都没有落款。我好想知道送卡的女孩是谁!”
“有一次,我的自行车气门习坏了,害得我从半路开始,推到学校车棚,放学时竟发现,气门习偷偷被人换上了好的,还补足了气,守车棚的大爷告诉我,是个女孩向她借了气枪…我好想知道这个好心的女孩是谁。”
柯忺宇的故事把我们都惊呆了,忻怡不断地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嘴唇都咬得泛青了。
是惊人的巧合?还是…
我和玺彤都睁圆了眼睛看着柯忺宁,柯忺宁镇定,一直用温和而怀旧的语调叙述着,他描述得十分生动,似乎把当时的情景都一一重现在我们面前。
“还有一次,学校举行文艺演出,我把书包落在了礼堂。我返回去拿,发现礼堂门已经锁了。第二天一早我便赶去拿,回到教室才发现,书包上竟然被人系了一个铜扣子做的小人,小人的脸上有很细腻的微笑的表情,那个笑容很温暖。最让我感动的是,我书包上脱线的地方都被人补好了。”
我和玺彤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我们都无数次听忻怡讲过这个故事,那一年,他的书包落在了学校礼堂。因为整个演出过程,她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所以她一早便发现他落了书包。她乘人走光了,偷偷将她父亲从德国带回来的铜扣子人系在他的书包上,然后发现他的书包脱线了,又把包里的针线取出来为他缝补。因为太过专注和激动,竟然连老师锁了礼堂大门都没察觉,结果在礼堂抱着他的书包过了一整夜。害得她父母整个晚上都在找她,差点报警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来取书包的时候,她竟然躲在桌子下面,不敢出来见他。
事后,我们痛斥鄙视了她好久。
我们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柯忺宇,连忻怡也以为这个人是柯忺宇
“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存在着一个谜,这个谜很美丽,可是我总是窥不破它。我总觉得身后随时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可是每次我回头,又什么都没发现…”柯忺宁轻轻地说:“我多么想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啊,是谁让我拥有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高中时代。我常常猜想这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我想像了一千次,一万次,每一次她的样子都不同,但是我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女孩该有那铜扣子人那样温暖的笑容吧!”
柯忺宁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上真的有一个铜扣子做的小人。
柯忺宁将钥匙串放到忻怡跟前,那些扣子显然被人常常放在手中把玩,已经被磨得光润而锃亮了。
忻怡的眼睛一下红了,然后她的脸也红了,她缓缓拿起那个小人,握紧在掌心,低头不说话。
柯忺宁大方地伸出手,握住忻怡放在桌上的手,忻怡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想将手抽回。但是被柯忺宁牢牢握住:“现在,我终于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了!”
我和玺彤禁不住相互击掌以示庆贺。
玺彤更是激动不已:“柯忺宁,你怎么不早说?”
柯忺宁笑了:“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逢人就讲高中时曾经有个女孩暗恋我吧…”
我们都被她惹笑了。
终于,我和玺彤你一言,我一语将忻怡误会柯忺宁是柯忺宇的事情告诉他。
他听得不住皱眉头:“一开始,我哥哥就告诉我,有个很优秀的女孩很喜欢他,他觉得自己不能回报对方的感情很内疚。第一次在家看见忻怡的时候,她的样子苍白得吓人。我想我哥这次可把人家女孩的心伤厉害了!所以,后来我一直找机会接近忻怡,想开导她,使她摆脱失恋的低迷情绪,帮我哥补救一下。可是后来,我慢慢发觉忻怡和我很合拍,我们的喜好相同、性格互补,渐渐我喜欢上她温暖的笑容。可是,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我哥哥,我更加不能流露自己的感情,让忻怡更加心烦,所以,对她有好感也不敢说…”
“看,结果,忻怡原来喜欢的是我,根本不是我哥,他瞎掺和什么啊…什么都被他的出现给搅乱了…”柯忺宁爽朗的、孩子气地笑起来。
我们全都被他的情绪感染:“要是没你哥哥,忻怡也不可能认识你,可别把你哥的功劳都抹杀了…”
“可忻怡怎么每次在学校遇到的都是你,而不是柯忺宇呢?”我有点纳闷了。
这个问题一出,连忻怡自己也懵了。
“我哥根本没在成都读高中,他一直在外地读书啊,和忻怡同一个学校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啊…”这个最基本的问题,怎么一开始我们都忽略了?
生活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和我们每一个人开着玩笑!
终于,忻怡也抬起头,扬起脸,看着柯忺宁笑了…
这笑容那么美丽,那么温暖,是雨后的彩虹…
回到家,房间里还是空荡荡,不过我已经习惯。
或者是麻木!
多奇怪,人类的感情,人类自己都不清楚。
忻怡以为自己爱上柯忺宇不是因为外在的表象,不是因为那同一张面孔,因此一直抗拒自己接受柯忺宁,最后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爱上的只是一个表象,一张面孔。
也许,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开头,我们都只是爱上了一个虚幻的表象。
真要深入地生活在一起,才知道相爱容易,相处难。
相爱,一个美丽的表象就够了,相处,就要还原你爱人的真实面目。
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咳嗽,咳嗽,咳嗽,肺都被揪扯得生痛,好像要炸开一般。
而且老是觉得口渴,一天喝五六瓶水,还是觉得口渴。
好像身体严重缺水似的。
白天还好一点,晚上一声一声地咳嗽,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到天明。
还好,买了奥亭止咳露。
这药很神奇,每次喝了就不咳嗽了,而且能很快镇定下来,进入睡眠状态。
但是,也有副作用。
药一发作,咳嗽停了,四肢却变得无力,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不上。
一天半夜醒来,口渴难忍,简直干渴如同沙漠中的沙砾。
想起来倒水喝,可是挣扎半天,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昏沉沉的,手脚好像都变成了棉花,一点支撑力都没有。
不得不颓然倒下,继续埋头苦睡。
结果,梦到在沙漠里旅行,干渴孤单,孑然一身…
每晚回家,房间里只有寂寞回音,只有形单影只,只有孤灯冷衾…
想想也心寒。
单身就是这点可怕。
病来如山倒,任凭你本事再大,才华再盛,平时精力有多旺盛,都逃不过此劫。
不管平时觉得单身有千万般好处,这一刻,还是会觉得虚弱无力,孤苦无依,觉得夜晚分外漫长凄清…
不说连个嘘寒问暖、倒杯开水的人都没有,就连万一病死家中,也无人知晓啊。
才华满京华的才女张爱玲,病死家中多日,躯体发臭,才被邻人发现。
多么可怕!
所以,再挑剔的人,再清高、再喜欢独善其身的人,也要结婚,不结婚也要找个同住的伴。
哪怕那个伴与你并不相爱,但有个照应,房间里多一个人呼吸,也是好的!
这个时候,我越发怀念志谦的好,哪怕是吵架,房间里总有生气,总是热闹的…
不是没找过志谦,可是每次拿起电话,一想到也许电话那头志谦冰冷的声音,我的勇气就被打消。
不打电话,我还可以幻想志谦也许正再想我,还可以聊以自慰。
感冒没好几天,又开始无端端想呕吐,时时干呕,嗓子又痒又难受,而且病情似乎有加重现象。
连说话也是沙哑的,可能前些天咳嗽把喉咙弄坏了,一说话,就像扯动破风箱。
幸亏在医院工作,找了相熟的医生检查。
检查结果,我竟然声带上长了息肉,需要手术才能治好。
本来是个小手术,平时也见惯了各种手术病人,自己也亲自参与过手术,现在却无端端怕起来。
很多事情,没有临到自己身上总是坦然自若,可是一轮到自己,才知道害怕。
我担心手术的医生把我声带弄破了,彻底不能发音。
我甚至还惧怕自己麻醉后,不能再醒过来!
多荒谬,平时的专业知识,这时半分也用不上。
许多手术失败,麻醉过敏的病例全都涌到脑子里。
吓得我膝头发软。
诸多顾虑,我便扯着破风箱一样的嗓子拖着,害得所有病人一听我说话就紧张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不能告诉大家,我堂堂梁锦诗医生会惧怕这样一个小手术。
所以,有苦不能诉。
玺彤忙着做她的女强人,忙着看破红尘,看穿男人。
忻怡正在如胶似漆的蜜恋中…
余绍明新婚…
总之,我找了所有我能找的人,想请他们陪我做手术,可是换来的居然都是嘲笑,统统认为我小题大做。
长叹一口气!
再叹一口气!
向主任告了3天病假,准备鼓起勇气,将生死置之度外,把这个手术做了。
清晨一大早,我便洗漱,准备好钱物,还有纸条、笔…
做完手术暂时不能说话,所以纸笔可是我唯一可以与人交流的工具。
正穿大衣。突然门铃响了。
谁?这么早?我从猫眼看出去…
天!竟然是志谦!
他任何时候来,我都很乐意邀他坐下喝杯茶,叙叙旧,可是现在,现在我得出门做手术!
大病初愈,我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加上这两天对手术十分恐惧,睡眠不好,两个眼袋鼓鼓地挂在眼睛下…
真是惨不忍睹!
我想像过无数次与志谦再见面的情况,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是在这样窘迫仓促的情况下。
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装不在家?我得出去,做手术的刘医生还在等我呢!
我只得打开门。
门一开,志谦便挤进门。
他迅速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锦诗,你很憔悴!”他的声音有点哽。
我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志谦变得如此文艺腔?
我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我能进来坐坐吗?”他放低声音问我。
我看他一眼,又看看表:“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去医院!”
志谦僵在门口,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他。
“你不欢迎我?那我们在门口谈谈也行!”志谦明显很失望。
我立即反应过来,我怕他误会,赶紧解释:“我得去医院做个小手术!改天有空再聊!”
“什么?你今天就要去做手术吗?”志谦眼睛瞪得老圆。
“对啊!”
“你不再考虑一下?你不怕吗?”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啊?你都知道啦?现在怎么什么消息都传得怎么快?”我挤出笑容看着他,又看看表,时间真的快到了,“怕啊!你知道我胆小怕死!可是,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我必须面对!”
“是,我已经听人说了!”志谦似乎有话想说。
我想赶快结束我们的谈话:“志谦,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你赶紧说吧,说完我好去医院了!”
志谦突然一把拉着我的手:“锦诗,别去做手术!我会负责的,我们结婚吧!”
我觉得越发莫名其妙,陈志谦同学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我茫然看着他:“结婚?你不是开玩笑吧?”
“锦诗,我是认真的。前几天我听人说你整天呕吐,又听人说你到处打听做手术的事情,他们说你要把孩子打掉。我想了很久,其实我还是爱你的,无论如何,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志谦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十分认真。
“我知道很仓促,没有玫瑰,没有戒指,可是请你考虑一下嫁给我!别去做手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问题的!我知道你需要我,所以我来了!”志谦说得很急,眼睛都红了。
我张大口,又忍不住想笑——是谁,是谁谣传说我怀孕了?是谁造谣?而且这谣言还传到了志谦耳朵里。
这个老实人,居然眼巴巴一大早,跑到前女友家中来求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
我突然好想笑,可是我强忍住:“志谦,我要拿掉的并不是你的孩子!”
志谦一下愣住,这个答案恐怕超出他的想像。
我看见他的脸色迅速变化,然后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似乎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看着他,好奇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那么——锦诗,要不要孩子随便你,但请让我照顾你!这些日子,我考虑过,生活里没有你,真的很糟糕,我知道,其实错的人是我,我羞于面对你,便将一切错误反推到你头上。分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来找你,来请求你的原谅,分手的时候,你表现得那么绝决,我怕找了你,连幻想和你和好的机会都没有了…但现在,无论如何,让我们重新来过…”他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片真诚的澄明。
这次,换我有点哽!
志谦,还是我的志谦,这个老式的男人!
感谢那些飞短流长、流言飞语…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声线:“可是志谦,如果我没有怀孕,只是去医院做切除声带息肉的手术,你还会愿意照顾我吗?照顾一个暂时不能说话的女人?”
这次,又轮到志谦张大口:“啊?你没怀孕?你只是声带长了息肉?”
我微笑看着他:“对啊!所以,我要切除的,不是你的孩子!是息肉!”
志谦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你这个傻瓜!害我担心死了!”
我也抱住他:“你才是傻瓜…”
刘医生特别同意志谦陪着我做手术。
他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麻醉药起作用,我心里还是一片澄明,十分蹋实。
多日来的忧虑与伤心,全都化为泡影。
手术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快做了个美梦。
醒来,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我的手被人紧紧拽着,喉咙像火烧一样的灼痛。
志谦正心疼地看着我。
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我觉得这个冬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我不能出声,默默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深深吸一口气,那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滑到我的唇边,我轻轻舔一舔,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来了。
阳光暖暖地穿透我面前的落地玻璃。
我坐在春熙路中山广场的玻璃房子里喝咖啡。
这里已经不叫百度,而叫哈根达斯,不过一个单球冰淇淋还是卖28元一个。
而我,也不是未婚女青年了,我已经是陈志谦的妻子,不过,我也还是我自己。
我们的生活依然平静乏味,志谦的老毛病也一个都没改掉,我们还是时时争执、赌气、埋怨、相互不理睬…
可是,毕竟,我又得回了我的男人。
也许还有更好的。
但是经此一役,谁又有力气再去爱一个人,并且习惯他呢?
何况新人,未必有原来这个好。
用顺手的东西,再次,也还有顺手这个优点。
反正为着顺手和习惯这个原因冲进围城的,又不只我们这一对!
至于婚姻里的激情?吃龙虾配的芥末?
我已经能够清晰地分清楚主次。
我知道,没有任何感情可以历久常新,永远激情澎湃。
可是,我不敢保证,下一次,我遇到另一份新鲜热辣,让人血液上涌的芥末,我能不能抵抗住那致命的诱惑…
毕竟,我知道,虽然我爱志谦,可是我真正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不过,现在,我得赶回家给陈志谦熬汤做饭,做一个贤惠尽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