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只落在我面前的手上。
那双手,是说要带我走向未来的手;那双手,是说要为我遮风挡雨的手。
而现在,却只变成了一只打招呼的,与我无关的手。
原来,真的只一转眼,便物是人非了。
时间,是最为温柔的刀子。
邹妙和陆荣光都没想到江海洋竟然会突然问及我。全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我深深地呼吸,然后抬头,对他展颜一笑:
“江先生,你好。”
我刚伸出手准备与他回握,却不想他骤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
我的手尴尬的僵在原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是讪讪地收回。
江海洋陡然换上一脸戏谑的笑容,意兴阑珊地挥开挽着他的邹妙,转身对陆荣光说:
“荣光,这个女人和你不合适。”
……
04
陆荣光对江海洋突如其来一句话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莞尔一笑:
“哦?”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何出此言呢?”
江海洋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却从头到尾都不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神锋利得像刀刃,像要在我身上刻下什么一般。片刻后,他长臂一伸,修长的手指攫住我的下颌,我立刻感觉到下颌处一阵生疼。
我的脸被强行抬起,被逼得直视他的眼睛,他阴鸷的眼神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的靠近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意识像雾气一般氤氤氲氲最后消散成丝丝缕缕。
水晶吊灯的光芒细碎而明亮,映在他的眸光中一闪一闪,那些久远生疏的感情清浅而飘渺。早已寻不见。
在他眼神的绞杀下我几乎要溃不成军。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试图逃避。
“呵。”江海洋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抬眼对身边的陆荣光说:“这个女人很美吧?”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他懒洋洋的扫了我一眼,嗤笑道:“明明不是那么好不是么?却让人总想要据为己有。”
“可惜啊。”他冷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是阴冷,嘴角却涌动着诡异的笑意:
“她的心是冰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起伏。像晴日的冰雹,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我胸腔里钝重地疼。
真正如古语所述,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昨日瞧来甜蜜的过往,今日都成为伤人的刀。
时光斗转,过去那个呵护我的江海洋,如今变成这般绝情的境状。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只是拼命咬着嘴唇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眼见情势不对,邹妙忙上来阻拦:
“海洋,这是干什么?放手啊。”明明是嗔着江海洋,却还是笑意盎然,让人不忍忤逆。
不料江海洋的手还是纹丝不动。他只是冷冷地斥了一声:
“闪开。”看也没有看邹妙一眼。
邹妙的动作尴尬地滞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在一旁旁观的陆荣光终于站不住了。他上前不着痕迹地拂去江海洋的手,淡笑道:
“海洋,对一位女士如此,似乎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吧?”
说完修长的手臂一展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脚步有些不稳,几乎是跌进他的怀抱。麻木地倚靠着他。像将要溺死的人只是本能地抓住求生的浮木。
江海洋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荣光,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说了,她和你不合适。”
陆荣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
江海洋冷冷地看着陆荣光,只是甩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便阴沉着面孔拂袖而去。
邹妙一脸不忍地走过来,我本能地一退。
“荣光,你先带于小姐离开吧。海洋现在估计有点暴躁。”
“为什么?”陆荣光戏谑地笑,一直直视着邹妙的眼睛,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
“具体的,你应该问于小姐。”说完,她便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气。
……
良久,耳边听见陆荣光有些泄气的声音:
“走吧。”
他伸手过来握我的手。我重重地甩开。
“这就是你要见的人?陆荣光!这样有意思么?”我压低了声音,却仍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咄咄地瞪着陆荣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扇他一耳光。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江海洋。从头到尾,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可悲。”陆荣光远远地往邹妙消失的方向望去,淡淡地苦笑:
“事实证明,我比你的情况更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注意过有我这个人吧?”
……
冷冷地雨又下了起来,在朦朦胧胧的路灯映照下,细细密密银丝如织,晦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一阵阵刺痛。湿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眼前水雾一片。冰凉的雨打在我□在外的手臂、脖颈上。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脑中一片嗡鸣,心却像一片荒芜的沙漠。
我仰起头,呆怔的看着一片黑幕的苍穹。广博无际,像粉饰着祥和的陷阱,诱惑着人踏脚进去,最后掉进深渊。
我痛苦的捂住脑袋,强忍着泪水。
谁能告诉我,万丈红尘之外,是否还有出路?
……
“何必呢?”耳边还是那个固执地声音。
我双唇仍在颤抖:“你让我静一静好么?”
那人依然在距离我不到三步的地方,不靠近,也不远离。
“我不知道你们有怎样的过去,但是你惩罚现在的自己,这样对么?”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管,但是我把你带出来,我要负责把你带回去。”
我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低着头转过身去,抓紧了陆荣光湿冷的衣襟:
“肩膀借我一下。”
……
我不知道那天我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力气仿佛都被抽光。
陆荣光的胸膛很宽阔,总让我不自觉想到那人,那人也曾经这般温柔地拥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的生命。
我的心口一阵发酸,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一次支离破碎。
疼痛的滋味,只有真正的疼过,才能知道,才会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真该死,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还清晰地记得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温暖的晨曦,每一个浪漫的午后。我还深深地迷恋他安然入睡的模样。迷恋他像孩子一般狡黠的笑容。
我第一次对回忆投降,无力地伏在陆荣光的肩头:
“陆荣光,我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地狱?”
他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呢喃,无声地抬起手臂,轻抚着我的背脊,像安慰一个摔跤的孩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他轻叹一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
那天我一直半梦半醒,几次从梦魇中惊醒。
夜凉如水。我从被子里坐起,无助地面对一室静谧的黑暗。紧紧地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手臂里。
那张牙舞爪地梦魇几乎要让我无法呼吸,那些纷繁的往事一幕幕地涌上脑中。
那时候我们有多么穷?
意气的离开,只揣着一千元钱。租房要交三押一,钱都交给了房东还是不够。善良的房东最后还是让我们入住了。
那天我们头挨头睡在床上,顶上是泛黄的天花板,江海洋紧紧地拥着我,在我耳边说着:“将来一切都会好的,有我在你身边,什么苦都不让你受。”
我最终却还是没有等到他口中的“以后”。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我知道,他会多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临,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他会很爱我,也会很爱孩子。如果我告诉他,我想就算让他背叛全世界他也会留在我身边。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自私地只想自己,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陆荣光,他信守诺言地再也没有在我眼前出现。
而江海洋,除了偶尔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也是不再蒙面。
检察院进行了一次人事调动,领导班子全换成了陌生脸孔。新任的领导姓刘,很是和善有礼,刚一上任就逐个拉过去谈话,也算是接洽成功。
那天完成了一个大案的公诉,同事们全都放松了精神,叽叽喳喳地聊成一处。领导们也是体贴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西蔚坐在我对面,一直专注地修着她莹白如玉的指甲。海藻一般的长发被高高挽起。那身庄重的检察院制服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耐看,让人不自觉往歪了想。
我收拾好文件,往文件夹中一放,便彻底闲了下来,我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怀好意地揶揄道:
“程小姐,我觉得你吧,就不能坐楼下的接待。”
程西蔚微抬眼眸,漫不经心地睨了我一眼:“精神不错嘛,还敢说到我头上,说明没什么事嘛。”
我没想到她会一下就踩到我的痛脚,一时语塞。
“又沉默了,搞不明白你,一个人在这自虐,是有谁会心疼是不是?”
“我没有。”
“还说没有。”程西蔚收起指甲刀,往我的桌上一放。金属的指甲刀和桌面接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无意识的一怔。
“不知道你到底和陆公子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你最近故意把自己弄那么忙做什么?”
“我……”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同事在喊:“于季礼,主任有请。”
新任的主任想要把我作为苗子培养,这次政府的学习活动想要我去,但是我深知自己的资历是不够的,但是又不好明确地拒绝:
“主任,我的资历还太浅了,其他的同事会有想法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主任一脸笑意,似乎是算准了我会拒绝。他笃定地说:“机会很多,大家都有,这次让你去,我肯定是有打算的。”
我思忖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临出去前,主任唠嗑了一句私人话题:“于季礼,你和轻工家的江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我心咯噔一跳。忐忑地回头:“领导,你说什么?不太明白。”
主任还是笑了笑:“前不久高院的罗官向我打听你,说是江公子在问。”他暧昧地瞧了我一眼,慧黠地一笑:“于季礼啊,我不反对年轻人谈恋爱,不过这些公子哥要慎重啊!”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任办公室的。走廊凉凉的穿堂风吹得我思绪凌乱,我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
晚上堵车堵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家,车上遇到一个蹒跚的老人,把位置让了出去。穿着高跟鞋一路站了回来。那老人很是健谈,一路上拉着我唠嗑,也还不算太累。
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天全黑了。一连几天的阴天让空气都潮潮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幽静的巷道里久久的回荡。路灯昏黄,树影沙沙,不禁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我抱紧手臂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有个人影让我莫名的有些熟悉,走近了才发现是江海洋。
他微微弓着背,放松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上,手上夹着一支烟,微弱零星的火光还在袅袅地升腾着青烟。
头顶上是这旧区年岁最老的一棵梧桐。四个孩子才能合抱住。枝叶直伸到路的那一头。
像一幅画卷。又像一部电影。光影斑驳。树叶罅隙漏下稀稀疏疏地光,映在他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那时候我们住的老式房子楼下也有几棵这样的树,每逢春夏都能闻植物特有的馨香。沁人心脾。
我每天都站在那杂乱的阳台上,傻傻伫立着等待他回家的身影。
也是这样有些疲惫,却又无比雀跃着。
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欢欣。
我不自觉地走到他身边。
他身上熟悉的清朗气息久违地充盈着我的鼻息。
江海洋似是刚发现我的存在。表情片刻的怔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我脚上的高跟鞋,喃喃地说:
“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穿高跟的鞋,说是打脚,每次一穿就会起水泡。”
我心底骤然开始发酸。我以为他对我只有恨,什么都忘记。
却不想,被回忆困住的,不只我一人。
我痴痴地望着他,电视里那些一闪而过的镜头和眼前真实的人真的不一样。因为现在这样的感觉,真的太不真实。我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在做梦。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掐掉手中的烟:“明明说要戒了的,可是又忍不住抽上了。”
我的眼眶胀胀地,我不敢再看他,赶紧垂下头去。
“秘书说我这几天做事总是心不在焉。开会说错了好几次话。莫名其妙对邹妙发了几次脾气。”他静静地阐述着,口气温存:“脑子里全部都是你。忍不住一直想你。”
我心头一沉。手死死地拽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去。只能被动地等着他说下去。
江海洋的话像悦耳的咒语,让我的心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松懈。我明知道背后是怎样万劫不复的情形,却还是收不回来。
江海洋抬起头,从前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力和疲惫,他幽幽地开口,声音空灵,像空山新雨后的回声,飘渺到几难琢磨:
“这几年我常常在想,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想我。可是我又不敢去打听你的消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对我一点情都没有了。那时候你走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过的吧?”
心脏一下一下的收缩着,呼吸都觉得难过。那些会让人疼的回忆又一次涌了上来。江海洋受伤的表情让我刺痛。
“今天我向邹妙求婚了,可是她拒绝了,她说我不爱她。”
“呵呵。”他轻轻地笑,却让人听不出一点快乐。满满的都是无奈和挣扎。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说:“江海洋……很晚了,回去吧。”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靠近我。突然将我揽进怀中。平稳的呼吸扫在我的耳畔。鬓发微微撩动,这种遥远又亲切的亲昵让我有些意乱情迷。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麻 痹。呼吸全数被他的气息夺去。
我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向他衣服中牵引。当我的指腹触到那温热结实的肌 肤时,我全身都如触电一般颤了一下。
他牵引着我的手停在他左胸口的一处凹凸不平的伤疤上。那处伤疤在他平滑的肌 肤上显得很是突兀。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秉着呼吸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目光灼灼,似笑而非。
他微微低头,在我耳畔说:
“它最想你的时候,我拿烟烫了它一下,然后它就变得很听话了。我告诉它,要是再想你,我就把它剜出来。”
说的轻言细语,像一阵暖风扫在心头。而话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恐惧莫名的爬了上来。我踉跄地退了一步。却不想被江海洋更紧地攫住腰身。他拉近我,冷冽地一笑:
“于季礼,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吧?”
05
疲惫地爬上楼,像孤魂野鬼一般游回家。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了熄,熄了又亮。让人的落寞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摸索着拿出钥匙打开门。刚一进门就听见叶爱红那熟悉的大嗓门吆喝:
“于季礼,今天怎么这么晚呐?快进来吃饭。”
我脱下高跟鞋,放好,又换上拖鞋。后脚跟火辣辣的疼。长时间穿高跟鞋,后脚跟打了一串水泡,又磨破了皮,红红的肉暴露在外,随便动一动就疼。
我看着伤口,苦涩地笑了。
江海洋,连身上的小问题都一直还在,可见,我真的没变,一点都没有。
可是你一点都不相信吧?
进屋悄悄找了两个创可贴贴在伤口上,却还是叫眼尖的叶爱红看见了。她把我拉到沙发上压着我坐下,找来药箱强行给我的伤口涂抹药膏。
冰凉的药膏一抹在伤口上,立时一片火辣辣的疼。我疼得抽了一口凉气。
大概是看见了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叶爱红一脸嗔怪地说:“让你买真皮的鞋子了,这种人造革的就只有好看。又不能穿高跟鞋还老不听话。”
她碎碎念了半天,才放过我多灾多难的脚。虽然多是埋怨的话,但是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我。
“周末抽出时间了,这次约了个工程师,博士毕业的。三十来岁,未婚,模样还算周正。”她收拾了药箱,放进柜子里去。
我揉了揉发酸的小腿,答道:“我的假下来了,基金会有活动,让去一趟非洲。”
叶爱红一听,马上眉头凝了一来,她睨了我一眼,摆上了惯常的强势姿态:“你又来了,我说的很清楚了,这次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之,见也要见,不见也要见!”
我的脑袋有点晕,微微低首,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我没有说不去,只是这周确实没时间。”说完又补了一句:“安排到下周吧,我回来就去见。”
饭也不想吃就回房去了。虽然并不想去相亲,但是叶爱红说的对,这样下去过不了一辈子。
蒙着被子一直昏睡着。脑海里满是江海洋临走的模样。
暗夜之下,他整个人隐在虚笼的光影中。月色给他坚毅的轮廓画上一道柔美的影子。他的声音千折百转,在夜风中久久萦绕。他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呼吸全数喷在我劲中。似笑而非,又带着些许阴狠,像伸出利爪的鹰,非要伤人伤己才算罢休。
“于季礼,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说话:“如果你离陆荣光远一点,我也许会考虑原谅你。”
……
哭也哭不出来。眼泪在眼睛里直转,最后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眼光阴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要有多少爱,才能生生化作这般的恨?
我不祈求他的原谅,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心痛他这样折磨自己。
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不是不想忘,是不能忘。每个恍惚的白昼和黑夜,面对那些纷至沓来的回忆。全是那么清晰。扯一扯都心酸疼痛。黑夜醒来,总分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清醒。眼泪汹涌抑制不住。
如果能爱的少一点,那么,至少能忘得快一点吧。
可惜,爱一个人,从来由不得人控制。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昏昏沉沉到清晨又自己醒来。
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子。
窗外又下起了雨,冷冷地雨随着嗖嗖地风刮了进来,潮湿的空气让我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人立时清醒了许多。
站在窗前向外看,远处的楼宇像雨后新笋一幢幢冒出。淡淡的水汽让近处的楼房都像隔着一层迷离而朦胧薄纱,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淡灰色的雨雾里。像好莱坞某些灾难片的镜头,让人觉得苍凉而绝望。
随意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了门。
还是那样熟悉的路线。整条路上都十分幽静。
上山以后路便有些滑,我只得将伞收起。雨丝如织,细密地落在身上,濡湿了衣服和头发。山路两侧绿意盎然的树木也被雨水刷洗的焕然一新。
山景雅致,倒有几分宁静致远的意味。走了半路在山腰的亭中稍微歇了一会儿。
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离顾岑光很近。总觉得他像是在捉迷藏,躲在这辽阔山涧的某一处。
可是蓦然回首,又只剩落寞和孤寂。
雨越下越大,眼前渐渐开始有些模糊了。顶上有飞鸟尖锐的嘶鸣,穿透耳膜。
高大的大理石墓碑前有人。
那熟悉的身影我一眼被辨识了出来。
她坐在地上,全身蜷缩成团。低垂着头,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乌发中夹杂得大片银丝。
她身前是一把明丽的白色雏菊,在雨中静静绽放。
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见是我,便对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也随着她席地而坐。晶莹的雨珠从我的发丝中滑落,落入脖颈中,全身不适地一颤。
“怎么今天跑来了?”似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熟稔的对白。却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你呢?”
“没什么,就是想他了。”
“我也是。”我遥望着天际,目光落在难以触及的遥远。耳边一片空寂。水声潺潺和风声交杂,变得格外清晰。一切都安然得不可思议。
她缱倦地盯着墓碑,嘴角泛上苦涩地笑容:“如果我早一点去把儿子抓回来,那么现在我大概不必在这里见他吧?”
“对不起。”我不忍再看她的神色,垂下头去。
她摆摆手:“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这是小光自己的选择。他生病的时候,真的很坚强,什么苦都不怕,和病魔对抗了整整一年,却从来没有退缩过。我为我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她轻笑出声:
“我知道,是你让我的儿子变成这样的。从前他可是一点苦都吃不了的。”
我摇摇头,喃喃地说:“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