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就想起《红楼梦》里咬字不准的史湘玉对宝玉的称呼来,不禁哑然失笑,一眼又瞥见门洞里还在滴水的雨伞和男士皮鞋,知道屋里还有别的客人,便赶紧结束了这番热情的招待。
“怎么?”艾莲换上拖鞋,一边打趣地问,“两年不见,颖颖长大了,交男朋友啦?”
“当然!”刘颖得意地甩甩头发,“我这男朋友你还认识呢!”
“我认识?”艾莲摸不着头脑,跟着她走进客厅,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居然是麦涛。后者对他一脸无奈地瞪大眼睛,说了句:“下午好,兄弟。”
“是,是的,下午好…”艾莲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尴尬,“你们,什么时候…”
“别听她胡说,这小丫头没点儿正经!”麦涛站起来,拍拍发呆的艾莲,“有话先坐下再说。”
“你敢说不是我的男朋友?”
“本来就不是,怎么?你还想耍赖不成!”
命运,就总是这么因缘际会的。不管两人怎么说,又或者他们的嬉笑打骂,在艾莲看来都有些惊异:麦涛不是和陈芳…算了,人家的感情我搀和什么?!只是原本一肚子的话,跟着那麻烦的使命一起,都缩了回去。他又细细一想,觉得事情真的发展成这样倒也不错:麦涛是他信任的好友,刘颖是忘年交刘队的千金宝贝儿,两人既然投缘,产生感情自是合情合理。况且麦涛尽管个性有些随意,毕竟成熟稳重,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多年做兄弟的,闭口不言才是上策。
过一会儿,他也弄明白麦涛过来的原因:上次借的那本书,是要还的,而这样的雨天,无论如何也没有叫女孩子跋山涉水的理由。
三个人一直谈到傍晚,才起身找了楼下的饭馆用了餐。饭后,艾莲是不想再做闪亮的电灯泡了,决定告辞。麦涛也打算离开,刘颖略微有些不开心。
回去的路上,细雨渐渐地住了,两个年轻男人沿街踏着雨水,算是找回了当年一起散步探讨案情的感觉。
艾莲有句话,辗转良久,总算还是说了出来:“麦涛,下回开会之前,咱俩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麦涛似是明知故问。
“啊?你就别跟我装蒜了。我毕竟还要回美国的,而你则要留下来继续帮助刘队。下次把我们的意见整合一下,由你来提出。”
“怎么?说实话,艾莲,这话也就是你说可以。换作别人,我就认为他是在同情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说…”
“我明白!兄弟,有人说,你一出现就抢了我的风头,可我并不当回事,多少年的交情了,谁还在乎这个?放心好了,如果下一次我们的意见产生分歧,我是不会便宜你的!”
“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谁先破了这案子。”
“好啊,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就想办法把我也弄出国…哈哈,你紧张什么?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行,你赢了我就给你弄出去,反正那边我人脉熟络。”
我把他弄出去,然后和我一样成为组织的杀手?
我能把他弄到哪儿去,我为什么总要说谎,为什么?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艾莲叹了口气,两人来到十字路口,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凶手不好对付,”艾莲揉揉左手,“小心点儿!”
“放心吧,你也是,别丢了小命。”
两人就这样分了手,艾莲心境忐忑,一路默默地走回宾馆。
坐电梯上了三楼,他步入自己房间所在的楼道,刚路过一间客房门口,里面忽然有人从中探出头来,大声骂道:“喂,那屋的混蛋!”
艾莲大吃一惊,赶紧回过身来,那人看见他,也是一愣,“对,对不起,朋友,我不是在说你。”
“没关系。”艾莲友好地笑笑,还是感到有些纳闷。
“那屋的,那屋的。”顺着那人的手指望去,艾莲看到318室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门牌,轰轰的电视杂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从下午就一直是这样,妈的让不让别人休息了?!”那人语气透着愤怒,一边做出解释,“真他妈混蛋,我喊了好几嗓子,还没人理我!”
那人越说越恼火,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来到318室门前,忽然又转头看看艾莲,“抱歉,朋友,刚才错骂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得教训教训这小丫挺的!”说罢,用脚踹动房门。
既然事不关己,艾莲便继续走路,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走廊那头的男人愣在318门口,他并没多想,推门走进房间。
换去微微发潮的衣服,扔下沾了泥水的靴子,他穿上睡衣,正打算走进浴室,忽然听到走廊中一声惊叫。
出门看时,走廊里空无一人,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从另一端传来的。
艾莲十分好奇,同时,他也回忆起雨夜发生在这宾馆附近的避雨事件来,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便只穿着睡衣和拖鞋,走了过去。
318室狭小的走廊里,他看见了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背朝着自己,浑身上下抖个不停。顺着他的肩膀望去,只见房间地面上满是血污。
“怎么回事?”艾莲忽然开口,那男人便一阵哆嗦,回头看清来人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门…没锁,我…”
艾莲扶住那人,一侧身也挤进走廊,血迹床上一直延伸至浴室,没看到尸体。
“赶快报警,”他吩咐道,“等一下,我告诉你号码,不要打110,直接打这个。”
男人战战兢兢地逃出去后,艾莲穿过走廊。地上大片的血迹,表明被害人很可能已经死了。犹豫不决的工夫,更多的客人连同服务人员簇拥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请您出来,我们是饭店工作人员,要等到公安局…”
“我就是警察!”艾莲不容置疑地一口回绝,人群中立刻爆出惊讶之声。有些人,比如说一些浓妆艳抹的小姐,趁这个混乱的局面,悄悄地溜走了。
电视机的音量被调至几乎最大,似乎是有人成心这样做,要吸引别人注意似的。艾莲突然意识到,如果当初自己碰见那个雨衣人就是凶手,他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作品。那么,会不会,在这阵混乱之中,凶手也藏在人群中偷偷观察自己的迷茫呢?他转过身,眼睛从围观的人们脸上扫过,不,没有,没有上次那双动物似的眼睛。
他猛然感到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一阵寒意有胃底生气,倏地一下回过身。窗帘边,有一只眼睛望着这边。艾莲向窗户走去,那只眼睛一眨不眨,仍然笔直地看着他。
艾莲猛地伸手,扯开窗帘,一张脸孔从后面露出来。是,一张照片?
照片被放大了,和正常人的比例相当。那只眼睛的主人,照片左边的女人,头部被人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圆圈。她容貌姣好,看来也很年轻。最令艾莲震惊的是,这女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居然和上次合影照上的是同一个人!
艾莲伸手揭下照片。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这张照片不是被贴在窗户上的,那么…
照片被扯动,带着边角的细绳也跟着动了起来,有件东西,从半边窗帘的背后,直砸过来。
艾莲躲闪不及,那东西正好扑在他肩上。人群中又是一阵尖叫,提起它的时候,艾莲看清了那是一颗连着部分颈骨的头颅,女人的头颅。
只是,从这颗头已经无法辨别是否就是照片上的女人了。尸体脸部的皮肤皱皱巴巴,血管粗大,盘根错节。眼球从眼眶中微微垂下来,最恐怖的是,张开的嘴唇已经发黑,里面没有舌头。艾莲本能地想到,这女人至少死了好多天…
电视仍然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倒是暗合了人们的心情…
还是那间会议室,第四次会议。与会者依然包括全部的警官,还有艾莲和麦涛。这一次,两个人依然没有商量的机会,事情来得太快了。
原本以为,既然被害者死在宾馆客房里,那么关于她的身份确认,应该不必大费周章。可据服务员称,318室并非死者租住的,甚至,在登记单上原本就是空房间,至于尸体脑袋会出现的原因,所有人都说不上来,同时又大为恐慌。关于房门钥匙是否失窃的调查也是枉费心机,因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机会获得钥匙,又都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折腾了大半夜,调查工作仍是一筹莫展。被害女人的身份,尚且是个未知之谜。艾莲特地询问了近两年来宾馆里的人事变动,却因为涉及饭店内部安排,文件全部存放在经理办公室,要等到明天经理出差才能查阅。调查再次陷入僵局,刘队也只好留下了几名警员,带着其他人返回局里。
一进入会议室,大家难免众说纷纭,焦点集中在房间是如何被罪犯使用这个话题上。艾莲和麦涛一直保持沉默,暗自盘算着凶手杀人的目的。热烈的讨论气氛,被法医的调查来电打断了。
刘队长将资料往桌上重重地一摔,“技术科的结果,证明这次的被害人和上次被杀死的方式完全一样。更不要说,我们又得到了一张照片,是与同一个女孩儿的合影!法医也提到,尸体是从外部开始腐烂的。(注:一般而言,尸体应该从内部开始腐烂,法医发现了相反的证据则表明,尸体被人为的处理过)具体时间不好推断,估计是两周前遇害的!而后被人冷冻过。”
也就是说,被害人被杀死之后,凶手将其分尸,只留下头颅放在冰箱里,而后又设法运到了这间宾馆客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艾莲身上。似乎也都回忆起了艾莲曾经的观点,认为被害人照片上合影的女子并非下一个被害目标,而是凶手杀人的理由——凡是和这个女孩儿合影的人,符合某种条件的,都会被杀手狙击。
然而,艾莲自己却对这种先见之明无动于衷,甚至因为错过了凶手而感到懊悔,同样的懊悔也可能出现在麦涛心里。艾莲定了定神,现在可不是懊悔的时候,凶手也不可能再次在他们眼光大摇大摆地现身,当务之急,是从已有的线索中寻找蛛丝马迹,查找被害人与凶手的关联。
当刘队的目光聚焦于自己身上的时候,艾莲知道无法再保持沉默了,他把双手从桌子上撤下,坐直了些,说道:“毫无疑问,这次的凶手和上次是同一个人,而且,他的罪行也不会就此终止。”
这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的事,可有人说出来,还是凭空增添了不祥的感觉。
“首先,我来试着总结被害人的特征。首先,被害人均为女性,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上一次的王小姐和这次尚不知名的女人,通过法齿学检验都符合这个年龄段。因此,不排除下一次的被害人也符合这个条件的可能。从外貌上观察,两次的被害人并没有明显的一致性,这就和特征型猎杀的犯罪行为有区别。那么,依照我上次的推论,罪犯很可能还是以他的理由——在某种程度上和两次照片上出现的女人有关。另外,第二名被害人头部以外的其他躯体部分我们还没有找到,当然也就无从得知她会不会也被切去了中指。再有,这一次使用的照片相纸还是‘爱克发’,而在北京这类相纸的冲洗场所不多,即使都没有备案记录,但是扩印了如此大幅的照片,可能工作人员会有印象。凶手肆无忌惮的使用放大照片,只能说明他并不担心关于照片的追查,最可能的是,他本人的作坊里就能满足这个需要。”
“我有不同的意见,”艾莲话音刚落,麦涛忽然说道,“关于照片的观点,我与艾莲的意思一致,但是对于被害人,我的理解不同。同时,在艾莲观点里有些矛盾之处,”他随后对艾莲轻轻一笑,“在他的推论中,问题的焦点是照片上那个合影的女人,对此我也并不否认。但既然他说到,凶手并不属于特征型杀人犯,而是基于与照片上女孩儿的某种关联采取的报复行为,那么,为什么下一次的被害人还会在20至30岁之间呢?我们都知道,在接连两次案件中,凶手都没有性的表现,这正是报复理论可能成立的关键证据。可是,如果没有性的观念,凶手只杀死年轻女性的观点就站不住脚。他下一次杀人的目标,很可能会是其他类型的人,比如说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甚至是个男人。总之,凶手的报复目标不可能有一个定论。虽然,讨论这件事,对大多数在座的刑警并没有意义,但它毕竟关系到凶手犯罪行为的理念,对此,我认为艾莲的说法有误。”
“啊,我觉得…”艾莲欲言又止。
“你觉得在这个案子中,可能存在性的表现,对吗?”麦涛扶住桌面,站了起来,“因为这个案子涉及了性别问题,虽然没有强奸,也不包含虐待,但存在对某种性别的歧视,对吗?”
“是的。”艾莲点点头,“为什么被害人的脸部会被损坏呢?在美国我曾经看到过一些极端的案例,被害人并没有被强奸的迹象,是因为凶手对活人提不起兴趣来。然而他会回到作案现场,即使已经过去两三个月,尸体腐烂了。他仍然会对着部分尸块发泄…”
“然而这是在中国!”麦涛的情绪有些激动,这句话也令在座的所有人为之动容。刘队等几个以前曾经合作过的老友对此的理解是“美国的犯罪行为毕竟因为国情问题和中国存在区别”;更多的人,却具有类似陈芳的想法:艾莲,或者说赛斯·沃勒这个人,多年生活在美国,已经不再适合对中国的案件进行分析了。
“然而这是在中国,”麦涛继续说道,一遍围着会议桌慢慢地绕起来,“调查的方向越是复杂,就越是容易影响进度。既然我们把目标锁定在报复行为上,那么关于性的观点——即使可能隐晦地包含其中,也可以暂时不理会。另外,中国尚且没有对着尸块发泄的案例。但是,凶手对性别存在的歧视还是值得注意的。比如说头部破坏,因为被害人的容貌比较漂亮,损坏其面部可能带来快感,然而这种快感也有可能是极端报复欲望的升华。艾莲以前说过,可能是某种医疗事故或是其他的事件,比如在宾馆发生过什么。总之,合影中的女孩子有可能容貌受损或者丢掉性命,那么,所有关于被害人尸体的毁坏都能够成为报复的手段。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我们行动的目标应该是探索两个被害人与合影女孩儿背后的关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直到会议结束,艾莲都没有再说话。顺着麦涛的思路,他看到警员们畅所欲言,似乎也没留给自己插嘴的份儿。他独自坐在沙发中,由于先天缺失的情绪,也不觉得孤单。有件事情,他并没有讲出来,麦涛说得不错,自己的推论也确实存在问题。但是,隐含着的关于性的观点,他始终放不下来。可他又不能完全理出个头绪来,只是恍惚觉得,凶手对被害人脸部的毁坏另有原因——比如说,其中可能含有畸形的情感,他又觉得,这一次的凶手没准儿是个女人,具有…这些,即使讲出来,在众人的面前也好似无稽之谈,他便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
就在所有的人兴冲冲制定新一轮调查计划的时候,唯有陈芳的内心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似乎是缘于女人的天性,又似乎因为尚还年轻,没有经受世俗的熏染,她便总有是满怀着对弱者的同情,起先是对麦涛,现在,这种关怀转移到艾莲身上。只有她注意到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又不时揉动左手。那只手套下的左臂,似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姿势。那会是怎样的疾病呢?他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坐的时间过长,她禁不住甩甩脑袋,好叫僵直的脖子活动一下,顺便甩掉对艾莲的关心,可惜徒劳无功…
第九章 惩罚
这一天,直到凌晨三点,艾莲才回到宾馆。他很喜欢欣赏夜晚北京城那份独特别致的光纤景象——不像美国的夜晚,要么死寂,要么喧哗。这个钟点,只有十字路口的黄灯一个劲儿的闪烁而已,他无心流连,急匆匆地穿过条条街道。
在刚才的会议中,后半段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和众人格格不入。除去陈芳心底的悄然变化以外,那些曾经合作数年的老友——老贺、老雷——特别是刘队,都对这种略有些隔阂的情景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人们总是这样的,一如他们先前对麦涛的不友好——那是因为学者和警察是有所区别的——可是当更严重的分歧到来之后,比如说带有美国气息的艾莲登场后——他们又急不可待地与先前的敌人握手言和了。
“人,多少都有些欺生的毛病!”也许这句浮在陈芳心里的结论最有说服力。她回忆起初中刚转到新学校的时候,所有同学看待自己那种既新鲜又敌视的目光来。是的,人,一旦形成了团体,总会养成欺生的毛病。然而她错误地估计了刘队的心理,事实上,刘罡明有他处于队长地位的为难之处——为了保证团结,就不得不牺牲一些,比如说你永远不要展现出偏袒之情!尽管他很想,却不能将目光再次直勾勾地看向艾莲,只能在会议的最后,简单的征求了后者的意见。关于第二天的调查行动,艾莲似乎十分知趣地没有提出任何反对观点。会议就此终止。刘队原打算悄悄留下艾莲,虽然鉴于他的身份,歉意的表达不能太直接,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可对方混在警员中,很快离开了,犹豫半晌,刘队还是没能说出来。
艾莲走得很快,于凌晨三点来到宾馆门门口,站在那里的门童,忙不迭推动旋转门。艾莲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好奇,便点头一笑,不等对方开口,迅速穿门而过。服务台的两位女孩儿,在艾莲走过后,低声地交头接耳:“这帅哥真是个警察吗?我看不像,警察都是挂相的。”
“就算他不是,可也跟警察的关系密切,你没看见吗?刑警队长都跟他形影不离的。”
“哇,真刺激…”
三楼走廊冷冷清清的,客人们也许睡着,或者干脆换房了——有谁愿意睡在尸体的附近呢?更何况,这一层里还住了个“警察”。
掩好房门,他卧进沙发里,为了不打扰可能熟睡中的其他客人,他没有洗澡。连鞋都没脱,拉了另一只沙发垫着双腿,准备打个盹。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会是谁呢?都这么晚了?艾莲把腿撤下来,毫无声息地紧走几步来到茶几边,迟疑了一下,在电话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拿起了听筒。
“喂?”
没有人说话…
“喂?”
还是没有声音。
正当艾莲认为这是某人无聊的恶作剧或是线路出问题的时候,听筒里忽然传来了一个犹犹豫豫的女人声音,“是…艾先生吗?”
“是我,您是?”
听筒里又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您能不能出来一趟?”
“可以,不过,去哪儿?”
“出宾馆大门向北直行,见路口左转,我在咖啡店里等你。”
“好的,但你是…”艾莲没有把话说完,电话里已经传出了忙音。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和今天发现的命案有关,赶忙换好衣服。走出宾馆的时候左右察看了一番,随后很快依照对方的说法,赶到唯一一家仍在营业的咖啡馆。
他一眼瞥见了角落桌边坐着个女孩儿,便没搭理服务生,直接走了过去。这女孩儿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整齐的短发,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按艾莲的理解,既有些忐忑不安,又透出恐惧,还不时地侧头看看——这女孩儿见艾莲坐下,只说了一句:“艾先生吗…”
“是的,是我。”和艾莲先前的想象差不多,只是这么晚了,她约自己出来到底所谓何事呢?尽管心下满是猜疑,他还是很有风度地飘然一笑,“怎么,你认识我?”
“是的…我查过宾馆的登记,知道您是美籍华人。”女孩儿又一次回顾走廊,两手在身前不停地揉搓着。
“是吗?”艾莲告诉服务生来一杯“科罗娜”,然而不住地上下打量起那女孩儿。又怕造成对方的尴尬,连忙抓起桌上的菜单,一面不好意思地插话道:“想来点儿什么?我请客。”
那女孩儿却并不接话茬,左顾右盼地,一双煽动的眼睛环顾起这间咖啡馆,“艾先生,您不是警察对吗?”
“呵呵,你查过我的登记,也就知道了。”艾莲心中大约有了底,这女孩儿,既然深夜约会,多半是和案件有关,她先前不曾对警方提起,也许是怕给自己惹祸上身,正因为自己不是警察,她才愿意说些什么。
“可是,您下午曾说您是…”
“我的确帮助警方做事,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是其中的一员。”
角落的桌子上只开了一盏微微泛着黄光的小灯,那女孩儿背靠着窗户,脸上泛着光,看得并不真切,可艾莲仍然从中读出,她似乎正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这压力既使她恐惧,又让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