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余,老威把我送回家。
“程雷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再多想想办法吧!就算他运气好,出来了也不可能急着报复你。”老威是这么说的,然后开车走了。
走吧,我想,该一个人清静清静了。
信步上了楼,出了电梯没几步,来到自家门前,隔壁阿姨听到我的动静,哧溜一下开门跳出来:“小艾,小艾,等一下。”
“啊?哦,黄阿姨您好,您有事吗?”
“没事,今天下午有个人来找你。”
“是谁呀,他说了吗?”
“没有,是个男的。”
“那他有没有让您给我带话?”
“没有,他来了之后,敲了半天门,我就出来问,说你不在。他笑笑,没说话就走了。”
“他长得什么样子?”
“跟你差不多吧,带了个帽子,不难看,很温和很普通的一张脸。”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没有,他一句话都没说。”
“行,谢谢您,我知道了。”
八成是John吧,我想,麻烦怎么都凑到一块了。
我刚要回屋,黄阿姨又叫住了我:“等下,小艾你可真是着急。喏,这里有一份东西给你的。”
我还以为是快过节了,阿姨又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伸手接过,却发现是一只邮包。
又来…上次接到邮包,是个相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次会是什么?!
“这个是邮递员送来的。”黄阿姨大概也注意到我的脸色很差,就解释说,“那男的走了没多久,五点多,邮递员就来了。”
好吧,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道了谢,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我可没敢动,按开壁灯,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该不会还有什么“惊喜”吧,还好,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步履蹒跚地来到卧室,把自己扔在床上,没脱大衣、不想吃东西,也懒得洗澡。
邮包被我随手放在桌边,为了避免刺激,我也不愿意去碰它。
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冲垮了似的,连接着身心俱疲的灵魂,我想趁着睡上一觉,好半天无功而返。我可以不去关注那些弱者或是求助者,而选择与恶魔同床共枕,只因为一时的利益。
在确认宋阳不是凶手之前,我和她同居一室,更多的是欢愉。
然而程雷呢…不,暂时把这个名字从脑海中移除吧!
手机的响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本以为会是祁睿通报什么好消息,拿起来一看,却是宋阳。
“Hi。”她清脆的嗓音从话筒中传出,倒是让我为之一震。
“Hi…”我傻乎乎地应和着,兴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我,更为了她,我该和她分手的。但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怎么啦,你好像不高兴?”其实,她也不见得就很高兴,因为她也在担心着John的存在。
“哦,我挺好,你呢?上班还行?”我的回复形同陌路。
“收到我的礼物没?”
“礼物?”我抬头看看桌角放着的邮包,“咦?这是你送的礼物?”
“是呀,不然还会是谁!收到啦?我昨天邮寄的,还挺快。”
哦!我倏地坐起来,用耳朵夹着电话,伸手去撕包装盒。里三层外三层的,盒里躺着个毛茸茸的小熊熊。
呃…说起小熊熊,我还记得李默涵送给辉辉的那个可怕的东西——不过这个还好,就是个胖乎乎的小熊熊。
“喜欢吗?”她问。
“喜欢!呵呵,来,亲亲!”我亲了小熊熊几口。
我是当真喜欢,宋阳工资不少,她可以送我更贵重的礼物,然而就是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更让我体会到了瞬间的宁静和安心。
“喜欢就好。那天你不是说情人节快到了吗?我想,拿这个礼物当作开场白好啦。”
开场白…接下来会有什么,还能不能看得见?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呀?”
“不不,没事,我挺好,是感动的。”我把小熊放在我的床宝宝堆里。
又和宋阳说了一会话,我始终没能提出分手来。至少过完这个情人节吧,这些年来,踏实得过个情人节,没招上帝嫉妒吧?反正程雷也不会一时半会儿就放出来。
道了晚安,挂上电话,我一个又一个地数着自己的床宝宝。
睡一会儿吧,趁着我的心还都放在它们身上,赶紧睡吧。
可我还是睡不着…呃,我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伸手去抽屉里,想拿那些照片来看。就是刘紫建尸体被发现以及尸检的照片。
唉?!唉唉?!
咋回事,照片不见了。
九、床宝宝编年史
我一下子坐直身子,血猛地往上涌,晕头转向的。
这可麻烦了!祁睿再三叮嘱过,这些照片是绝对不能外泄的!奇怪呀,我昨天明明把它们放在抽屉里了。
一边努力搜索着记忆,我一边乱翻乱找!
我昨天到家,是下午四五点钟,我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也瞧不出什么来。就随手把它们放进抽屉睡着了,晚上宋阳来了,电视上播新闻说John逃离医院,我俩抱着坐了一宿。没问题啊,今天早上,我们一起出的门,宋阳绝不可能拿走这些照片,再说拿走也没用啊。
我把桌上的东西推得到处都是,呃,还好,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那些照片。
唉,我大概是神经太紧张了,自己吓唬自己。我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叼上支烟,肯定是我随手放错了抽屉吧?
我这样想着,目不转睛地去看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那个吸血小熊熊。
黑乎乎的黏糊糊的脏了吧唧的——可爱的东西一旦变得面目全非,让人实在是不想看上第二眼。
忽然,我有些纳闷地盯着照片,又歪过头去看我床上的毛绒玩具。
一二三四五…六,加上宋阳的这只,我有六个床宝宝。
最早的一只床宝宝,依稀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妈妈在小摊上买给我的,是个小猴子,至今已是破烂不堪,连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可我舍不得扔。
挺久以后,我有了第二只床宝宝,一个小熊,那是泰迪熊刚出来的时候,女朋友送给我的。
在之后,是第三只第四只很快是第五只和第六只。
在过去,床宝宝们是很少有标签的,因为都是便宜货,地摊货,那年头,很少有人买正规厂家生产的东西,因为质量未见得比仿制品强。
以前做的东西,比较仿照动物真实的模样,动不动也弄个大玻璃眼珠子,往外凸起,像戴过十几年眼镜似的。我的最破烂的小猴就是如此。
现在呢,流行小眼睛的,或者眯缝眼,或者干脆没眼睛的小动物。脑袋一定要大,手感一定要好,正品都会带着标签,毛毛可长可短,但一定要顺滑贴手。
我睡觉的床,虽然不敢说是床宝宝博物馆,不过各个年代的都有,因为我从来舍不得扔。
我用这张照片上的吸血小熊熊和排排坐的床宝宝进行比较。发现并非来自最近几年的产物。
它没有标签,玻璃眼球死瞪着,看起来手感一般,模样不算可爱,造型比较老土,再加上这一身黑血,看起来肮脏不堪。
莫非,我们找了许久的证物,其实一直就在眼前?
仔细回想一下,刘紫建被杀的地点,是靠近二环边上的小树林。一半坐落在立交桥上,左手边就是主路。附近的居民并不算多,因为位置黄金,那片地区早就被拆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政府大楼和高级商务中心。
会有人跑到这里扔垃圾吗?扔掉这样的小熊,未免有些舍近求远。
另外,也不见得有人像我这样,一个床宝宝玩了十八年还舍不得扔掉吧?
那么,为什么在刘紫建尸体附近,甚至干脆就是在他手边,出现这么个跨年代的玩具呢?
显然不可能是吸血小熊自己穿越的!
我,以及所有的人,包括程雷,都会错了意。刘紫建并非没有携带证据,他早就带好了,只不过他并未做好打算,是要把证据交出去,还是继续要挟程雷。在得到勒索费用之后,他变卦了,没有交出证据,随后,他遭遇程雷的伏击,倒地等死。
仅只是等死这么简单吗?不,刘紫建生命中最后的智慧,促使他抓起了关键性证据——也就是那只小熊——在此之前,就算他把小熊扔在地上,程雷也不会注意到的。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的毛绒垃圾,竟然可能是指明自己有罪的关键证据。
刘紫建并不傻,只是他没怎么上过学,也不了解科学,要么就是他求生心切。他用小熊去堵住伤口,因此造就出这个吸血小熊来。而返回来的程雷,仍然没能意识到这只小熊的作用。因为它浑身吸满了血,肮脏不堪。
我惊讶于自己的愚蠢,早该想到这条线索的。刘紫建要挟程雷,当然,程雷心中有愧,本身就比较害怕。不过假如程雷并不心虚,就像他现在对付警方这样,一问三不知,那么,就算同学会上出丑,也顶多只是丢面子而已。刘紫建不可能洞察程雷的心理,他敢于要挟,手里必然是有证据的。
可是在那个年代,录音吗?不可能!摄像照相的更不能想象,手机上带摄像头,也不过是这些年才有的,那时候想保留下来证据,几乎不可能。
然而,这个穿越了十五年,不,其实是十六年的小熊,本身就是活证据,它上面沾了什么?血液——或者干脆就是程雷的体液?哦,似乎只能这么理解。
刘紫建背了黑锅,不甘心,他潜回现场,把这东西捡回家,收藏起来。我对此不敢断定,却只能做最后一搏!
我拨了祁睿的手机,直截了当地问他:“现场发现的小熊,做过化验了吗?”
“做了…”听口气,他有些疑惑,为什么我又翻起这件事。
“是不是只从小熊身上,剪下一小片来,做得检验。没做全身检验吧?”
“没有,因为也没必要这样。”
的确,发现的证物,如果没有必要,是不会做全面检查的。该怎么说呢?办案也要本着节约的原则,实验设备不是不花钱的,更何况全面检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没必要的情况下,只会进行例行检查。
“那好吧,如果我说那只小熊上可能有十五年前程雷强奸宋丹的证据,你们会去检查吗?”
“天呢!果真如此,那我这就去找人做!”
挂上电话,我告诉自己,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十、恶鹰低下了头
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有一些定数。在铁一般的事实证据面前,程雷败下阵来。
吸血小熊的结果挺悲惨的——它被拆成了碎片——每一片被拿去化验。随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也是非常让人难过的结果。
小熊身上,不仅有大片大片刘紫建的血迹——在这些血迹的下面,掩盖了程雷的精液和来自一位女性的唾液。没必要开棺验尸了,宋丹十年前已死,早就火化灰飞烟灭了。然而警方得出了再合情合理不过的判断:当年,正是程雷强奸了宋丹。
当时的场面,由于当事人几乎死绝了,而无从考证。
但是据程雷的交代,他伙同刘紫建袭击了宋丹之后,就是用这小熊塞住了宋丹的嘴,随后,他玩弄物件似的,对着她的脸…
这件事的经过,恕我不打算描述。
为了让程雷彻底崩溃,祁睿也发了狠,既然他找女警假扮宋丹的事情没有穿帮,他就再一次把她搬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着程雷的罪行。
程雷招供了,我当然也就放下了心。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刘紫建之死,确实是他罪有应得。
程雷的强奸成功,并不意味着刘紫建就没想强奸,事隔多年,他没想揭露真相,反过来要挟共犯,这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
这一案定下,我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可还是没能很快把宋阳接回来,因为外面还飞着个John。
想到John我就会犯了头疼病,有一件事情是我始终放不下的,祁睿给我的照片,真的是我自己放错了抽屉吗?还是说…
我不敢想下去,当着祁睿和老威的面,我把那些照片烧了。
老威有一个问题,我始终回答不上来。他问道:“刘紫建一直就知道程雷才是真凶,那为什么他不说出来呢?在同学会之前,他告诉我也行啊,就算他要要挟,说不定我还会支持他呢,至少不会就这么死了啊!”
我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说不出口:因为你背叛过他,从那以后,他就不可能再信任你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它沉在我的肚子里,最后当个屁放了吧!
放下老威不说,还有个人,一直在等着答案呢,那就是刘紫建的母亲。
我是个所谓的公派危机干预师,不管在老太太看来,危机干预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反正她一心想弄明白杀死儿子的凶手,我就该把结果告诉她。
当然,在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她儿子要挟人家也说出来,印象中,我是说了。也许,让她明白儿子是咎由自取,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吧。死了男人死了儿子,老天爷欠她一个解释,就勉强让我代劳吧。
老太太自然是号啕大哭,不过哭了一会儿便不哭了。儿子死亡的事实,她早已经从心底接受了。抓到了真凶,化解了多年的阴影,虽然不是好结果,可这事情总算是了却了。
第二天,老威和祁睿把捐款送过去。我们帮着老太太一起收拾刘紫建的东西。
人死了,这些东西总在眼前晃来晃去,对生者来说,无异于一种摧残。老太太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我们就劝,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真的扔掉,只不过是收拾起来,免得触景生情。
在刘紫建床下的鞋盒里,老威发现了一些医院的材料。
刘紫建是性无能,从这材料上面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份诊断书签署的落款人名,竟然是罗莉!
哦,这一系列事件最后的疑惑,也就解开了,罗莉正是刘紫建的医生。刘紫建去医院的时候,八成并不知道,自己的医生竟然会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反倒是罗莉先认出他来。这一说,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刘紫建一直为自己的问题所苦恼,四处求医,最后碰见了罗莉。
面对这个事实,刘紫建要求罗莉不要把实情说出去。那天,我找到了罗莉,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女人天然有一种好感。大概是宋阳的缘故吧。
罗莉说确认了紫建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之后,她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当年强奸案的凶手。可到底谁是真凶,他始终不说。
他不信任任何人。
罗莉当然对此无能为力,对于刘紫建的困境,罗莉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也去家里看望过几次,让老太太产生个错觉,以为他交了女朋友。
“唉,他家里那么惨,又遭受不白之冤,”罗莉叹了口气,“我还能说什么呢?就默认算是他女友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
“是啊。”我点点头,“以后你也不用去了,老威会帮忙照顾老太太的。”
“行!艾先生,您还有事吗?”她把口罩拉上,歪头看看病人。
没有了,用不着去渲染刘紫建怎么自作自受把自己送上绝路,就给她留下个不那么凄惨的回忆吧。
刘紫建一案水落石出,谜底全部揭开,剩下的,也只有等着程雷上法庭接受审判了。我也开始专心致志解决默涵的病例。
还有一件事,让我一筹莫展——John仍然在逃,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来拜访我,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宋阳的相聚日期迟迟定不下来!想到宋阳,我就有些惆怅。
男人女人之间的关系,如果长时间不能更进一步,那么很快就会退步。宋阳喜欢我什么?我一直说不准,不过,我常常置身于危险中的刺激,可能对她最具有吸引力。然而这些刺激,都有惹人生厌的时候,到头来,女人们寻找的,还是一份安定的生活——而不是有家不能回的刺激。
我知道,分手会是早晚的事,八成还是她提出来的。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很不好受;再加上李默涵的案例,我过得很不好。
新年,想来又是个灾年。
编外章
午夜访客——贯穿了我的胸膛
时间这东西,总是毫无声息地一个劲儿往前跑,从不会事先告知。
实际上,从程雷一案告破至今,也不过一两周的时间而已。我和宋阳仍然没再见面,每天只打上半个小时的电话。
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我得继续去治疗李默涵,这两周与她见了几次,她的状况也还好。
在世界上所有的奥秘之中,心灵的奥秘是最神奇。心灵远远比大脑更复杂,我们可以这样说:大脑是自然选择的产物,它能实现大量复杂的功能。但是,意识是从哪儿来的呢?
关于大脑是如何工作的,生物学正在取得巨大进展。然而,我们人类对于意识的理解,却仍然像过去一样浅薄。
笼子里的一只鹦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它会把镜像当作另一种鹦鹉。它不需要用“意识”或“心灵”来组成一整套的世界观。这并不是说鹦鹉很愚蠢,而是说它没有“自我意识”这种东西。鹦鹉可以意识到它的世界里许多其他的玩意:它的啼叫、它吃到的食物、它喂养的孩子,等等。甚至,一只被饲养的鹦鹉,可以预测到主人每天早上几点来给它喂食;它也可以记住你说的话,原封不动连语气都不变地模仿给你听——但是,这只智力水平很高的鹦鹉,从来不相信意识的存在。
然而我们人类则不同,我们常听别人这样说:某人很有精神,某人丧失了灵魂,以及某人很有钱,但钱却不能让心灵平静。这时候,我们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人的心灵是存在的,而且心灵或多或少地依附于身体,并且似乎每个人的心灵都不同。
接触李默涵越多,我就越发觉得仅仅以大脑的异常来解释精神问题是远远不够的。她似乎发展出了一套很全面、可以很好感知世界的心灵系统来。
事情是发生在我与李默涵最近的一次会面中。由于她休假两周,来自于学校的压力显然减小了,所以这段时间相对平和。她能够很轻易地认出我来,而不是再把我当成“辉辉的爸爸”。
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吃饭的时候来客厅,吃完了就又回去。她有时候会下楼晒晒太阳,有的时候,趁着我来了,也要求我陪她散步。
在我的保护下,她父母自然可以放心。在她居住的那个超大型社区里,我们信步游疆。这里的楼房很多很多,不过可供散步的街心花园也很多,一个挨着一个,我们通常走得很慢。
我致力于和她保持同样的步速,有的时候这也挺难的,因为她时不时会停下来几秒钟,若有所思。
这一天的傍晚,我们经过了路边花园的长椅,上面坐着两个穿着校服正在抽烟的男孩子。这事情很常见,我不以为是。
我俩从他们身边走过,大约过了十几米的样子,默涵忽然不安地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艾叔,他俩刚才在说咱们。”
“谁?”
“就是刚才抽烟的两个男孩。”
“哦,说什么啦?”
“他说你老牛吃嫩草。”
“是吗,哈哈。”我开心地笑起来,这个玩笑还算恰当。
没想到默涵很诧异地看着我,满眼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们在说你,你笑什么?”
“啊?呃,我没听见他们说。”
“嗯,他们说的声音很小!”
小到挨着他们更近的我,什么都听不见;距离他们较远的你,却能听见?
我没说什么。
默涵接着说:“他们好像认识我,因此就窃窃私语,还说我为什么和年岁这么大的男人混在一起。”
我于是知道,默涵又听到了常人听不到的东西。
然而话又说回来,也许在那两个抽烟的小子心里,未尝就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让有信仰者解释这次幻听,答案很简单,默涵存在某种超人的感受力。要是让笃信科学的人来解释,那么答案会复杂一点:默涵肯定受到异性问题的困扰,她在男孩子面前会不自主地形成很大压力,压力会扭曲她的感知觉系统,让她误认为自己听到了什么。
通常我是同意后者的。不过这一次,脑子很乱,唉,我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往回走吧。
当然,我不敢带着默涵再从那两个男孩面前经过,而是绕了个圈子,从后面兜了回去。
放风结束,我带着默涵上了楼,还没站定,段哥,也就是默涵的父亲便招呼着:“小艾,跟我下去换几瓶啤酒,家里没凉的了。”
“哦,行行。”我答应着,跟随段哥下了楼。
刚一出楼门,他便将一张叠好的,四四方方的纸条掖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道。
“简心蓝的履历。”
哦,我想起来了,最近精神紧张,我把这事情给跑到脑后了。
简心蓝是我的心理医生,但是却对我了如指掌。按理说,她不可能知道我的许多内幕。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去找神通广大的段哥帮忙调查,也因此开启了这一段的离奇事件。
看来,段哥的调查告一段落。
换啤酒,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不方便当着女儿的面谈起这种事。
我展开那张纸,简心蓝的生命轨迹便跃然纸上:在哪里上的小学和中学,哪里上的大学——哦,她和我是校友,哪里读的研究生,之后又去了哪里工作,等等。
如果把一个人的一生压缩在一张纸上,那么这份资料无疑就是个范本,多余的废话几乎一句都没有。然而在这份资料中,除了我们曾是校友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交集。
“她的生活是很正常的两点一线,”段哥补充道,“上班,回家,顶多外出散心,或者开车去商场购物。这些都是最正常的生活轨迹,没什么特别的。”
也就是说,简心蓝为什么会了解我,根本无从查起。
换完啤酒,段哥回家做饭,我和李默涵聊天。
一切,看似平静。
吃饭的时候也是,默涵的父母这两天比较开心,烹饪水平也叫人心动。中国的家长,往往处于两个极端中,彼此往复。如果孩子一切正常,那么好极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中国家长的典型心态。能考高一分,就绝不要低一分;能多学学英语,就少听听歌。然而,假如有那么一天,孩子忽然不正常了,比如像默涵这样。家长立刻将之前的期望全抛到脑后,只是一门心思地盼着孩子好起来。孩子有两天不犯病,就足以让家长欣喜若狂了。
因为不是外人,我这一晚喝了点啤酒。默涵的状况很平稳,我们不禁奢望,如果就这样平稳下去也不错。
靠着柔软的沙发垫,我慢慢合上了眼,有些半睡半醒地打着瞌睡;默涵坐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看着书。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把我惊醒,看看手机,是老威的来电。
又是他,我笑了笑,一般也没别人。
“哎,我说,你打…”我接通电话,本想问问他找我啥事,可我还没问完,“你大爷的!”话筒里震耳欲聋的一句京骂!
“你?”我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招惹到他了。
“我?怎么了?”
“你还说你怎么了!啊!你他妈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确实是老威的声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我帮你把刘紫建一案查清的,这才过了两周,你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
虽然有些火气,可并不想撕破脸,我又问道:“哥们儿,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是…打错电话了?”
“没有!我他妈找的就是你!”老威的脾气很冲,不由分说,继续开骂,“我他妈这么信任你,好呀,你小兔崽子倒背着我干这种事,我恨不能扒了你的皮,瞧你丫那个德行,人面兽心的玩意儿…”
他就按照这个思路,越骂越起劲,可是骂来骂去,完全没说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够了!”我也不是好脾气的,因此火往上拱,压不住了,“你有完没完,忍你两句就得了,还来劲。你要是不说明白,我挂了啊!你…”
我又没说完,也没挂电话,因为他已经抢先给挂断了。
这,这算什么事啊!
我既愤怒,又茫然,直接把电话给拨了回去——没想到,老威这家伙手快,直接关机了。
我一连又拨打了几回,全是关机。
我怒不可遏,想给他的公司打电话质问。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对面,几乎是坐在客厅对角线的默涵说话了:“艾叔,你也别生气了,是老威打来的吧?”
“嗯,是啊。”我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按着号码…忽地,我的手指僵住了,没错,这电话是老威打来的,问题是,默涵是怎么知道的?我刚才有叫出过老威的名字吗?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默涵——她一副天真浪漫的无邪表情。
喉头咕哝了好几下,到头来,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默涵,你怎么知道是老威打来的呢?”
“这不难知道呀,”默涵把书合上,两手轻柔地摊在腿上,“因为他今天下午给你打过电话,不过你没怎么搭理他。”
今天下午打过电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我估计自己当时张大了嘴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默涵倒是毫不介意,自顾自地解释说:“老威打电话告诉你,他新交了女朋友,约你晚上一起吃饭见见面,不过你给拒绝了。”
打电话的事情莫须有,电话里的新女朋友云云,就更是扯淡了!
“我?我为什么要拒绝?”看,我还傻乎平地问着。
“因为你要在我家吃晚饭呀!”
喔!这个解释真是太棒了!我不是刚在默涵家用过晚餐吗?
问题是,现实中的经过和默涵所说的毫无关联。
我太过诧异,居然验证性地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没错,今天下午,我不曾接过任何电话,更别说老威的。晚餐,我的确喝了一点酒,可这点啤酒,不足以让我发昏发醉,更不会让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都忘掉。
默涵的这通胡言乱语,并不难解释。前面说过,她好像对男女之事特别敏感,因此形成一套关于某人交女友的幻觉,还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为什么知道是老威打来的电话,这未免太离谱了。
于是,我便愈发地想要给老威打个电话,一来问明刚才为什么骂我,二来也想证明,今天下午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他的电话仍旧关机。
隐约中,我感到了一丝恐惧。
默涵还在笑,天真的笑,无邪的笑。没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怪异的、吃人的化妆,她的脸,由于两周不怎么外出,而白白净净的;她的手指很长,软软绵绵的;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可我却总是联想到这笑容大约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决定告辞,简直一刻也不愿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我被困在一大堆难以解释的奇怪境地中,不能自拔,也许只有逃离这个环境,才可能好一些。
想到这里,我便站起身,对默涵笑笑,转身去向段哥、李姐告辞。
可我还没有走到厨房,默涵又在我的身后说话了。
“一个男人,一条狗…”她的声音听上去空洞无物,我很想回头去看,可最终没敢这么做,她还在继续说,“一间卧室,一台电脑,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副时钟,两个人。”
刚才还是一人一狗,怎么忽然变成两个人了?
这…我就像是脊背里被人灌满了铅水的,慢吞吞地转回身。
“时钟指向九点,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狗狗没有欢叫,外面有人敲门;男人站起来去开了门,把客人让进了客厅;从客厅穿过,来到了他的卧室;关上了门,男人脱着衣服,客人掏出了一把刀;一刀,又一刀,又一刀,又一刀。刀子刺穿了那人的胸膛,狗狗并未上前阻止,卧室里溅得全是血。”
默涵停了下来,可她呆呆的目光,依然跳跃了空间,注视着冷冷的墙壁。
我的脑子里灌满了血,深深吸气,长长吐气,可还是喘不上气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劲,我冲上前,抓着默涵的肩膀摇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谁杀了谁?”
我摇呀摇,摇个不停,摇来了段哥和李姐,也没有把默涵摇清醒。
不知道该怎么对兄嫂解释,我默然地转身要离去。
默涵什么时候回了神,还对着我的背影说:“艾叔再见。”
我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吧,关于今天的一切,大概都是个梦。
抬腕子看看手表,晚上七点多。下楼的时候,我故意撞了下墙,认为自己可以醒来,可惜没有。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处理哪件事才好。
从默涵家落荒而逃,我在街上失魂落魄。
犹豫了好久,我鼓起勇气来继续给老威的公司打电话。这次倒是有人接,是以前的同事们,可他们并不知道老威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抱着一丝希望,我给祁睿拨了电话。
“小艾,怎么了?”祁睿问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老威在你身边吗?”我问。
“不,不在,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当然没有提起关于默涵的这一段。
“我想,”祁睿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我想,也许是他喝多了吧?”
“老威从不喝酒,至少他开车以来,我从没见过。”
“是啊,可是从来不喝酒的人,更容易喝多,不是吗?”
“是…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
“没什么,小艾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去问问,他肯定就是喝多了,不会真的骂你。”
“好吧,麻烦你了。”
“没事,对了,我倒要通知你一下,老威今天喝酒也不是没有理由。”
“喔?怎么了?”
“因为程雷的案子…”
我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你也知道,托你的福,我们找到了十五年前的痕迹。但是话又说回来,你只能证明,十五年前的证物上,有受害人的血迹和程雷的体液。但这并不等于说,这两种痕迹一定是在强奸的时候弄上去的。我本指望程雷的心理防线崩溃,会交代出他杀死刘紫建的过程,不过,他挺过来了,没有招供。他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律师,而且肯定不遗余力地往这案子上砸钱。更何况,案子过去十五年了,能引起多大重视,而且所有当事人死光了,更是难以查证。”
“你是说,咱们都白干了吗!”我很生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抽着闷烟。
“也不能那么说,杀人罪是难以成立的,也只能告他十五年前的强奸。最乐观的估计是,他可能因此判上两年,不过…”祁睿也说不下去了。
恶人并不总能受到惩罚,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恶人经常能逃脱惩罚。
我俩无奈地互相安慰了两句,只是安慰的话语也没啥用处。
我打了车,无可奈何地回了家。
家中的雪糕同学,倒还算老实,乖乖地趴在门口。
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说的就是我这种状况。我习以为常地带它下楼遛弯,回来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发呆。
简心蓝的那份简历,我已然看得快要背下来了,就顺手把它放在抽屉里。
老威那通骂人的电话,倒也有了解释,程雷怕是要翻案,他心里不痛快,独自喝酒喝醉了,胡乱拨个号码去发泄。思来想去,他大概不知道拨了我的号码,那番话,更像是在骂程雷——他昔日的哥们儿,而不是骂我。
至于李默涵为什么会知道那是老威的电话,除了巧合,我再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程雷如果无罪开释,会不会回来整我,我也不清楚。
这一天里,唯一的安慰便是宋阳和我打电话聊了一阵子。
她听得出我情绪不佳,说话心不在焉;而我只能撒谎,说一切都好。我俩隔着线路,缠绵了一小会儿。
九点了。
快到九点的那半个小时里,我每隔两分钟,总要抬头看看时钟。
如今,真的到九点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如释重负,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呀呀,一言难尽。我做心理工作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病人吓着。”
想想也是,默涵猜中老威的来电,除了巧合,还能是什么?!我居然愚蠢到会去相信她的预言。更何况,那预言里漏洞百出。来了客人,我家狗狗为什么不叫?客人来了,我脱衣服干啥?来的又不是宋阳!我脱就脱吧,客人干嘛拿刀捅我。
哎呀呀,真是,我最近神经紧张,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啦!呵呵呵!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
“我得挂电话了,来客人了。”我这样对宋阳说。
“那好吧,亲爱的,一会儿没睡的话,我再给你打。”
“好!”
我穿过黑黢黢的客厅,打开了所有的灯。
砰砰砰!
雪糕没有叫,只是抬头看着门边。
我抄起一把笤帚。
怦怦怦!这是我的心跳。
来的人是谁?程雷?John?
管他是谁。
反正我得去开门了。
顺便说一句,我家时钟指向九点零三分。
而这只时钟,被我调快了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