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德好歹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物,圣人话中真实意思如何,稍微揣度便能摸出七八成,听过这话只觉得浑身冷汗不止,可当着众人的面不能继续说下去,于是又叩了一礼道:“圣上英明。”
圣人端着酒盏喝下口酒,侧过脸朝身后的五皇子道:“老五啊。”
五皇子身着墨绿色对襟长袍,服饰不若其他公子那么多刺绣的繁杂纹路,腰间挂着锦绶玉佩,脚蹬黑皮履,面貌清秀,生得一双丹凤眼,看着人总是笑吟吟的,能看出样貌上是随了皇后娘娘。
“儿臣在。”李晓立在圣人旁边,笑的答道。
圣人指了指下面跪着的赵怀信:“朕前头的话暂且不提,赵家这孩子既然毛遂自荐了,你便与他切磋交流,年轻人总要勇于尝试。”
“儿臣遵旨。”五皇子道。
话毕,圣人才恍然记起赵大人和赵怀信还在地上跪着,赶紧说道:“爱卿快快平身,这一高兴倒是把朕闹糊涂了。”
此时,被竹丛屏障掩去的顾青竹心中是惊涛骇浪,眼见者五皇子请赵怀信他们一道往东边的金明池走去,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不少年轻人,坐席一下子空下泰半。
她半张着嘴,嗓子中想挤出些声音,可半晌都毫无办法,脑中一遍遍过着赵怀信说的那话,而后忍不住咬住嘴唇,撑了许久才稍稍缓过点劲儿。
高旭比她也强不了多少,对赵怀信如此堂而皇之的在圣人面前表露心迹简直震惊!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能无缘无故的说了那种话的?
圣人、皇后娘娘还有那些朝中重臣没去看那热闹,皇后娘娘温言说了几句旁的话,众人明面儿上又恢复了先前觥筹交错的热络景象,方才那点小插曲像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高旭皱眉,刚想找个伺候的宫女打听情况,对面却见傅家大公子稳步走来了。
“青竹。”傅长泽依旧穿着他喜好那种朴实无华的长袍,面色少有的冷肃。
顾青竹朦胧胧的回了神,看见他后欠了欠身,张嘴轻轻喊了声:“长泽哥哥。”
傅长泽看她被惊呆的样子,脸上郁色倒少了些,朝高旭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高公子,两人请随我过来。”
两人被傅长泽带回侧殿,顾明宏一眼便瞧着顾青竹面色不对,担心的问起原由,可无论是她或者高旭,在墙边听了个半半截截,自己还迷糊着,哪里和人说的清楚?
亏的碰上了傅长泽,素来心细稳重,一行人挑了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坐下,屏退了宫女,他才道出了来龙去脉。
其实宴席一直进行的顺畅,这次赏荷的意图大家都心知肚明,故而圣人开口提起要张罗几位皇子婚事时,也没甚意外。
往年类似的宴席大大小小很是常见,小辈们对诗作画,均是些清风雅韵的爱好,姑娘公子凑在一起,看对眼儿再与长辈沟通,兴许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而皇子皇孙的大事,一般由皇后娘娘主持把关,圣人如若见着欣赏的,偶尔也会保个媒,总而言之,还是私下里运筹的多。
可今日偏偏就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始作俑者却是向来以腼腆著称的吏部侍郎之子王青。
这位王公子自小与瑞和县主有些交情,算得半个青梅竹马,可胆子却小,李淑本是个傲慢果敢的女子,时间久了,王青便对她有了期许,希望能迎娶县主。
瑞和县主收到过他的赠礼,俱是按着自己喜好千辛万苦寻的东西,县主无意便退了回去,有些花卉果子之类的不好退,就让丫鬟看着处理了。是以谁都没想到,在众人消遣时,王青鼓足了勇气向圣人请求,给他次向瑞和县主表露心意的机会。
李淑的婚事自然也是这赏荷宴的目的之一,且先前宴席从来没有人主动请缨过,圣人饶有兴趣的问了他,想怎么表示呢?
王青便让宫女替他将软席上放的卷轴拿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副雪中图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张画作无疑是出色的,山间白雪皑皑,石头小径绿松萝,一名撑伞的妙龄女子正出现在画中央,火红长裙像是要把这冰天雪地融化一般,她只有个背影,身段与瑞和县主有八分相似,身后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子。
意境悠远,让人一眼便记住了。
圣人抚掌大笑,连皇后娘娘也喜上眉梢,便随口问了瑞和县主,这画是否收下。这种场合再有心,也不会有人出言为难姑娘家,收不收画跟同不同意婚事是两码事。
瑞和县主尽管不喜欢那王青,但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却不差,她心头一动,四两拨千斤的笑道:“君子六艺研习书画乃立身之本,王公子若真有心,能否帮本县主采摘一朵金明池的荷花?”说着余光暗中打量着赵怀信,顿了顿继续道:“这金桂园旁的池子原先有座石桥,拆卸之后只剩了桥墩隐在水底,如果能踩着这些桥墩摘来池中红色最饱满的那株,这画本县主便收下了。”
这活儿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且不说红色最满的怎好辨认,即便看出来,能站在桥墩上够着的花朵也是有数的,万一碰见个隔得十万八千里,毫无船只等物什相助,单凭肉身凡胎如何去采?
也不知瑞和县主从哪儿找到这种刁钻的试炼,众人尚未开始思考,王青却毅然决然的答应了,毫无半点犹豫,干净利落的决断让圣人都忍不住刮目相看,频频对王大人说教子有方。
王青的态度在于一个‘求’字,瑞和县主身份高贵,有人争相求娶犹如锦上添花。
皇后娘娘打发人去在池边泊好船只,说是那么说,护卫安全仍最重要的,正当几位公子争先起身虽王青去荷花池时,圣人却无端转了话锋,捋着胡子打趣起自家儿子:“老五也老大不小了,瞧瞧人家,该出手时就出手。”
五皇子李晓点头应是:“父皇教训的是。”
圣人点了点他,摇头道:“京师未出阁的闺秀差不多全在这了,别让朕为你操心,好姑娘那么多,你也该考虑考虑了,朕瞧着...刘爱卿、程爱卿,顾爱卿他们家中闺秀俱是端庄贤淑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瞪眼瞧着坐在靠前方的顾家大爷,不为别的,方才圣人口中所说的刘、程、顾三家皆是颇具影响力的世家,问题是三家中适龄的闺秀只有顾家七姑娘一位,换句话说,圣人是觉得顾家女很是不错。
而顾家大爷依旧面不改色的喝着小酒,似乎方才圣人那一句不是说他们顾氏闺秀似的。
圣人有意撮合五皇子和顾七姑娘,皇后那边不甚同意他是知道的,可身为皇帝,看的多是大局,一些可有可无的规矩在他看来是可以取舍的。顾青竹是退过婚,未婚夫要成了皇家女婿,那又如何?这类劳什子的趣谈说不过半年,便没多少人再嚼那个舌根,顾家女日后就是王妃,顾氏有位好女婿,自家老五得个好岳丈,再没有比这两全其美的事儿了。
五皇子虽心有城府,也忍不住愣了愣,很快反映过来:“三位大人府上门风醇正清厚,其子女定然是人中龙凤的。”
圣人满意的望着李晓,心情愉悦道:“瑞和这主意新鲜,既然闲着,你也随王青去试试,若能摘得一花一叶,拿回来送与你母后。”
在座诸位都不是傻子,圣人这话,分明就是要五皇子为顾家女摘一朵了!没想到顾家七姑娘被退了婚,居然还得圣人赏识,有那嫁进皇室的造化。
而正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坐于下方沉默良久的赵怀信走到中央,行了跪拜大礼:“臣子赵怀信倾慕顾家七姑娘,愿意一试,请圣上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解释前篇拉,赵三其实是在虎口里头拔牙,变相阻了圣人的如意小算盘了。
第90章第九十回
接下来的事儿,顾青竹则在竹林后瞧的一清二楚,前后联系着想一回,总算知了因果。
傅长泽今日随着傅家长辈而坐,并非在少年公子那片儿聚着,所坐位置恰巧离着竹丛不远,加之从顾青竹落座后,他的注意力便时不时的移过去,故而她跟高旭俩人刚刚站定,便落入了傅长泽眼中。
前几月顾同山受伤的信儿他迟了几日才知晓,那时顾青竹早已离开汴梁,傅长泽只要想到她不吭声伤心垂泪的样子,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的追上去,拼尽全力为她遮风挡雨。可到底隐忍负重惯了,他身上还背负着整个傅家的荣辱,且两人如今的境地,倘若再因为他的不当言行,害的顾青竹名誉受损,真是怎都难辞其咎了。
但在此期间,傅长泽并非不闻不问,他将能利用的机会全用了上,凭借顾氏子弟的身份,也去顾府探望过几次,甚至暗中动用关系人脉,给泸州顾二爷那边去急信,侧面询问顾同山伤势情形,顾同生作为他的老师,再清楚不过那点心思,便点到即止的透露些。
而田桡在酒席上不小心点破赵怀信有意顾青竹,傅长泽虽未被邀请,却从其他途径听说了。赵怀信本性如何他不得而知,但就凭之前在众闺秀间游刃有余的手段,傅长泽便头一个不同意顾青竹与他有甚牵扯。
曾经被他视若珍宝,暗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娘,怎能蹉跎在那种风流公子身上?
傅长泽将席间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过一遍,顿了顿,抬眼看向顾青竹,正看见她皱着张小脸,一副深思苦闷的表情。
另一边,闹明白事因的高旭更是心急如焚,那赵怀信就是横在他眼前的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了,即使他看不上凭皮囊的男人,可又不能否认,那张脸对于姑娘家还说,实打实的卖相极佳。结果这厢还未来得及处理,那边发现山外还有大河,五皇子这条河渡起来也够人喝上一壶了。
出身世家,自然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顾青竹起先真真对赵怀信生了愤恨的心思,那种场合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便是等沈昙回到汴梁另行商议处理,也凭空多上百倍坎坷。
可谁又想得到其中“因”竟是起于圣人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君心难测,假如赵怀信没站出来做出那惊人之举,也许这赏荷宴过后,自己就无端被盖上皇子妃的印戳了。
前后狼后有虎,顾青竹一时觉得自己将来是举步艰难,应对之策却少之又少,条条道路俱是难走,心下无力,连出城去寺庙里祈福转运的想法都生出来了!
程瑶见她半晌的垂眼不语,心里头发怵,先叫一声:“青竹妹妹莫担心,咱们现在就派人去打听,总有法子解决的。”
顾明宏和傅长泽递了个颜色,此时亦是满脸的寒霜,压着心里头的愁绪,硬是故作轻松的开导着自家妹妹:“七妹先别往太坏处想,起码方才王青是头个向瑞和县主示好的,这事情指不定过了今日便毫无波澜,早些年不是还传着周永周大人在大庆殿请先皇赐婚的壮举,此次之事只要圣人不急于插手,定有回旋余地。”
顾青竹心内长叹:若她与赵怀信情投意合,这情形只要赵家肯出面,倒也能解,可她的心上人是沈昙,原本简简单单的喜事儿,如今越裹越乱,就像个线球般搅合在了一团,前后都寻不到能抽丝剥茧的头。
“四哥、程姐姐放心,我就一时被惊着了,缓缓便好。”顾青竹知道四哥是在尽力安抚于她,笑虽笑不出来,脸色确比之前好看的多,两手一摊耸肩道:“左右我再急也使不出力的。”
这边几人商论的时候,金明池那头不大的岸边已人满为患。
前来赴宴的年轻人几乎都围在这儿,加上早一步来荷池赏花的女眷,在互相交谈间,俱听说了金桂园那边发生的事儿。
夫人们惊诧,闺秀们则伤心的快把手里捏的丝帕咬坏了,寻得一圈儿发现顾七娘不在,只好统统将幽怨的目光投在最前头身姿俊雅的赵三公子身上。
谁都知道,以往赵怀信那些红颜知己,无论传的再怎样有鼻子有眼的,却没一个得过他亲口承认。赵三公子对谁仿佛都彬彬有礼,那眼神笑意能将姑娘迷的七荤八素,可转过头反像那触摸不到的仙人,够不到他半颗真心。
眼下赵怀信居然在圣人面前掷地有声的说爱慕顾家女,尚对他抱有一丝幻想的闺秀瞬时没了盼头。
周围窃窃私语,立于中央的赵怀信不受半分影响,闲庭信步的走到桥头,负手观察水中那些已被弃用的桥墩。而王青对他弃五皇子不顾的行为深深钦佩,自己却没那魄力,遵循礼节的比李晓慢上半个身位,晚了几息才到地方。
“赵公子可看出些门道了?”五皇子随意在池面略过一眼,笑盈盈的起来。
赵怀信与五皇子同龄,个子却高过他两指,闻言侧过脸很是文雅的笑了笑:“恕在下无可奉告,五皇子见谅。”
见他如此答复,五皇子仍好脾气的点点头:“应当的,如今你我倒是称得对手了。”
王青径自当自个儿没带着耳朵,心中惦记捞到最艳的那朵荷花,瑞和县主才能手下他亲手做的那副画,于是探了身子,放眼在这片荷池中细细搜寻起来。
金明池分上下两池,中央小岛坐落着五殿,通过三座拱桥与对联相连,夏日里,桥栏杆上还挂着争标时绑上去的大红缎子,风吹日晒小半年,远看着依旧好看的紧。这荷花宴所在的园子,便是上池中的一块凸出来的地方,此处荷花成片相连,无比繁茂,偶尔有那蜻蜓飞过停在花苞上头,景色甚美。
因着荷叶大都片片相连,能直直看到水低桥墩的地方不多,但桥墩间距相等,有仆从在岸边拿着竹竿儿点着头一个,剩下那些大约也好寻到。
只是,在水里迈步子哪会如地上这般轻松,不能泅水,便要凭点儿运气了。
要说这王青运势实在不薄,没多大会子,便从那么些中寻到朵底部几近没什么白色的荷花,正是含苞待放的姿态,难能可贵的是,这花儿大概离第三根桥墩不远,弯着腰不用费太多力便能摘到。
赵怀信自然也瞧见了,拍了拍王青肩膀道:“先来后到,王公子先请。”
五皇子没甚意见,王青便对他俩拱了手,摸着第一块桥墩跳了下去。
瑞和县主作为主角亲临池边,面儿上没半分喜色,她一身华服环佩姿态万千的立于树下,对率先下水的王青没甚留意,反而满心满眼装着赵怀信。
若是他为我而战便好了!
瑞和县主胸中抑郁,脑子里还时刻提醒自个儿注意分寸,不能失了体面。
池中花朵众多,王青千辛万苦捧着一朵从水中爬上岸,上身没怎么湿,小厮也赶忙上前为他披上毯子,他喜笑颜开的遥遥望着瑞和县主,知道这关自己是顺利过了,别的奢求却不敢过多,能让她收下画儿就行。
岸边凑热闹的公子们抚掌庆贺,纷纷为他赞好,而赵怀信和五皇子也相继跳入池中,分别冲着自己既定那朵荷花艰难行去。
圣人让五皇子参加这试炼不过走个形势,五皇子和赵怀信深谙其中门道,倒不会钻牛角尖的非要在这金明池摘出朵最红艳的,两人不约而同寻到个比王青手中那支稍逊色些的荷花,便不在里头流连了。
王青迫不及待的将花献给瑞和县主,李淑笑着让贴身丫鬟接了荷花,简单道了句辛苦,领着众闺秀往金桂园回了。
三朵花由宫女捧着让圣人过目,明显王青那朵胜上一筹,五皇子和赵怀信所得平分秋色,两人恭敬的将荷花放在白玉瓷瓶中,再由宫女端到皇后面前的桌案上头。
圣人摆手让他们重新落座,下面许多人眼巴巴的等着下文,可圣人和皇后娘娘往后均没再提婚事,宴席和和美美的继续着。
顾青竹几人在侧殿等到消息,程瑶才松了口气,握着顾青竹的手都汗津津的:“万幸万幸,圣人果真没说甚。”
顾青竹抿嘴一笑,也未说话,端着茶盏啜了口,像程瑶所说,这时候就得苦中作乐,好歹圣人没有金口玉言的意思,不幸中万幸了。
前头一桩堪堪躲过去,怎么掩人耳目的离开又成了一桌人的头疼事儿,可这没困扰多久,府上管事传来的坏消息却让顾青竹脱了身。
二夫人刘氏预产期过了好久,正午时发动了。
顾家二爷在泸州任职,此次把夫人留在汴梁,就是因为孩子刚生下来,府上有长辈妯娌帮衬更为稳妥。
李氏怀胎十月,照稳婆算的产期来看,前五六天就应该生产,可等来等去毫无动静,李氏近几月坐胎养的又红光满面,比回京师那个时候精神好得多,老太君一琢磨,晚个十天半月的也有,府上稳婆大夫均请来了,倒还放心。
结果发动后稳婆再一摸,抖着唇出来禀告说,刘氏肚子里的孩子转了方向,脑袋朝了上头。
这府上老太爷和老太君坐镇没错,但女人的事儿,男人只能在外头干等,老太君身子尚未康复,单四夫人一个年轻的在那照看,听到这话吓的僵了身子,回过神把老太君安顿在榻上,赶紧派管家来金明池请顾家大爷和夫人回府。
李氏和皇后娘娘说了实情,此时顾青竹的事儿只能暂时放一放,皇后派了宫里最稳当的马车,傅长泽也放心不下,二夫人是他师母,是以跟随马车一同去了顾家。
第91章第九十一回
从金明池到顾府路程算不得远,前来报信的正是二房管事,站在马车前候着的时候,豆大的汗珠儿直往下落,焦急的不停勾着头往里瞧,顾家大爷他们从园子出来时,还心存侥幸,可瞧见管事那脸色后顿觉大事不好。
顾青竹与李氏同车,顾家大爷和顾明宏则骑马先行往府上赶,车帘子被风吹的上上下下飘着,车夫手中的马鞭不断的扬起落下,一路疾跑,费了半盏茶的功夫赶回了顾府。
李氏好半天才缓了劲儿,临下车攥着顾青竹的手,蹙着眉尖叹了声:“等你二伯母平安产子,你的事儿咱们从长计议,眼下先...”
顾青竹顺势扶着她走下马凳,冲李氏点点头:“青竹心里头有数,大伯母这会儿千万别分心记挂着我,祖父祖母那儿也先不用说,二伯母和孩子最重要,有甚需要的尽管差我去办。”
李氏毕竟是顾氏的主母,这种时候便靠她撑起后院了,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路上又听于妈妈将情况讲了遍,一行人匆匆行至二房,花厅里一大家子人正愁眉不展的或坐或立,连顾同山和张姨娘都在那等着。
过了晌午,暑气从地缝里头往外冒着,小丫鬟不断更换着墙角摆的冰盆子,即使如此,顾青竹还感觉浑身不停的出汗,脖颈手心俱是滑腻腻的。
老太君坚持坐了半晌,指尖儿佛珠一颗颗转着,半阖着眼儿,嘴里头还低低为刘氏念着经,但求母子平安。老太爷耷拉着眼皮子,在黄梨木椅上坐定,脸上瞧不出喜怒,顾家四爷开口劝二老几句,可说完又不顶用,只得愁容满面的站在门前,想起什么便去张罗,免得是坐立不安。
又过了会子,四夫人从里院出来报消息,她进门抹了把脸上的汗,对老太爷和老太君道:“稳婆说多要几棵老参送过去,二嫂正存着气力,下地走动着看能不能将孩子正回来。”
四夫人差不多在产婆刚探查出来不好时,就派人去通知李氏他们归府,前后折腾去了两个时辰,眼下险虽险,但羊水破的时间还不算久,刘氏躺了会便被稳婆灌了几口参汤,正试着走动下蹲,看孩子会不会自个儿争气着颠倒个位置。
老太君马上睁了眼,对身旁丫鬟挥手道:“快去库里挑几棵老山参,顺带着把其他能用得上的也全拿来。”
顾府二老高龄,顾同山又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府上库里的药材架子从来都是满满当当,四夫人不敢耽搁,见几个丫鬟抱着木盒子过来,便领着回了里院屋子。
顾青竹还未出阁,不能像李氏和四夫人那样在里头帮忙,但也清楚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顺当点儿的还要五六个时辰,别的不说,祖父祖母一直在这却撑不住的。
“祖母,青竹扶您去厢房歇会儿罢。”顾青竹走过去在她旁边弯了腰,抿抿嘴说道:“祖父平日中午也是睡惯了的,不如先躺着,若有什么事儿,孙女儿再去喊您可好?”
老太君压根睡不下,活了这么把年纪,怎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顾同生可是放心着把媳妇交到她手里的,倘若有个万一,她这做娘的怎么去和儿子交待?
顾青竹见她不愿,好脾气的蹲下身子,双手握在老太君搭在膝间的手上,细声细语劝着,最后还是老太爷拄着拐棍从座儿上站起来,让于妈妈将老太君扶到了厢房。
二房忙的鸡飞狗跳,家里主子们均在那盯着,与顾家关系好的程家、卢家都派了人上门送些用的着的补品,顾四爷在前头待客,傅长泽也跟去帮了会子忙,他以往也曾帮着府上待客接物,办事牢靠的很。
一晃到了夜里,丫鬟们在稳婆的指点下扶着二夫人又是走又是蹲,房里几乎转过来完了,最后一摸,孩子的头是转了点,可那种程度想顺产生下来,简直是杯水车薪。刘氏嘴唇咬的全是血丝,贴身丫鬟捏着丝帕沾了蜜水儿往她唇上抹,咬着牙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氏也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吃过苦没错,可均算得上顺顺当当,按理说女人后头几胎比头胎好生的多,怎会想着前几胎没事,眼下却死都生不出来。
这生孩子不是别的病症,何太医在厅里坐着没动,补气的方子他已经开过让人去熬了,论起胎位不正,他确实没有产婆经验老道,这个时候想帮忙都无能为力。顾家大爷接连又请来几位产婆和女大夫,进屋看完均是摇头,话还不敢说的太满,意思却到了,时候再耽误下去怕更危险,让家中长辈赶紧做个决断,保大还是保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