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扇子有点儿门道了,我可以继续教你。龙英雄这里学扇子的条件呢,好像也不错,所以你决定跟谁?回去看看,你做的那把扇子如果有好几天没碰,说不定已经坏掉了哦!那你留在谢先生身边的赌约就失效了,你自由了。”嘉道。
那太好了!她应该回到坊主身边,反正还是可以见谢先生的吧?青羽想。终于得到坊主的承认,她应该好开心地笑起来才对,而且快点儿告诉坊主,她愿意回去。
可她笑不出来,肌肉僵硬了,几乎连呼吸都艰难。这次如果不选择谢先生,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他,她有这种预感,毫无道理的,挥之不去。
第34节:碎剥寒叶闲敲户(1)
“嗯,算了…”嘉笑,笑声很轻,“以后再说吧。我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什么?”青羽觉得自己没有听清后半句话。
“我是说,我一直把你当女儿,但没有告诉你。现在想想,应该当面告诉你一次,是不是?”嘉闲闲道。
是…这样子的吗?灯花爆得那么温暖。青羽她…原来是被坊主当成女儿一样的疼啊?青羽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温暖、模糊,脸微微发烫,发丝拂着耳际,坊主的香氛轻轻拥抱她,像梦里面母亲的怀抱。
这个世界真幸福。埋头睡下时,青羽这么想。
而谢扶苏独个儿睡在另一个房间,听到外头有微弱的人声、马声、夜行人的风声,他惊醒过来,在窗口遥遥一望,有个白袍的人正从峰头飞过去,看身形应该是龙婴。
这么年轻,做了逆天王…又为了什么事半夜奔走?他的肩上,也许有很重的担子吧。谢扶苏惘然地想:如果龙婴的背景更单纯一些,也许真的可以配得上青羽的,如果那时候,这两个人来向他请求祝福,他真的可以付出一切来祝福他们,就像,很多年前他的兄长对“那个女人”做的一样。
“小心,不要吐露一个字哦!不然,我不会告诉你这个孩子是谁。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你跟她说了,你也会很后悔,你的哥哥在地下也会很后悔。”嘉咯咯的笑声又在他耳边响起。
谢扶苏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赢了。嘉,他确实被她操控在掌心,不敢做任何事。
他起身,走到她们的窗下,站定。逆天王不知在进行什么事,也许是会带来危险的,他应该守护,守护谁呢?他心里蒙蒙知道,但是说不出来,像心中怀着一个小月亮,月光把他照得温柔透彻。有它在就是整个宇宙了,而整个宇宙寂静无声。
青羽蜷身在嘉的身边睡着,她的小小宇宙寂静无声。
第五章碎剥寒叶闲敲户
不知道龙婴那天是几点钟上床睡的觉,抑或压根儿一宿没睡?反正他第二天早上为大家送别时,精神奕奕,像是美美睡了一整晚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半夜三更还到处跑。有一种人,不管用内力还是用精神力,一定会撑起门面,绝不肯让人看出疲态的,所谓死鸭子嘴硬,抑或死要面子活受罪,龙婴显然是这种人,谢扶苏也不多让。
早餐桌上挺丰盛,除了粥、馒头、馄饨、水角、豆汁、米粉、胡辣汤之外,竟然还有阿胶枣、人参汤、茯苓、血燕窝,大约一方面为了显示主人的盛情,另一方面也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火梨交枣是道教传说的仙物,桌上这两件是江湖奇人用百兽百虫血浇出来的,能提升功力,故武林借仙物名字来称呼它,是好东西。龙婴只管殷勤招呼嘉和青羽,有意冷落谢扶苏。谢扶苏也不在乎,自己也懒得动它们,等他说完了,向嘉道:“胶枣、人参,平常人吃了也能强身健体,但你已经外火盛、内阴虚,倒不好多用。燕窝和脾补心,但与你宿病也不太适合,何况这又是血燕,吃多了恐动你心火,略食几口即可。茯苓性温滋养,还好,这只也不过百年的药性,不至于冲夺了你这几年服的药,可以多用两块。只是养生之道,早起以静虚为主,太过繁闹了,长久下去于人无益。”
可怜龙婴,昨晚被嘉削了面子,今天又被谢扶苏挤对,面孔滚滚红起来,幸而青羽百事不懂,吃得开心,嘉笑笑,也没怎么答谢扶苏的话,但用麻油笋尖等几样小粥菜下了一碗粥,放下筷子笑道:“脆腌菜极好,代我向大师傅道谢。”龙婴稍觉挽回颜面,向嘉欠欠身,“如此,就别过了。送你们下山的软轿,我都已备好。正有点事,不能远送,实在遗憾。”深深看青羽一眼,“希望不久之后能相见。”
青羽本能地道:“是!我跟先生的家,你有空请来玩。你心情老是不好,大概跟气血有关,先生会帮你调理的,先生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出口,龙婴固然想直接吐血而亡,谢、嘉两人都看着她笑。人人都是水晶剔透的心肠,独她是个糯米炊出来的实心柔软小人儿,傻乎乎对着世界呵气,格外招人笑。
这一番辞别之后,青羽、嘉、谢扶苏三个,总算可以下山了。
人间风景未变、山川依旧,青羽却觉得自己像在烂柯山上做了场大梦似的,再下山时,总有些什么不同了。
是什么呢?是嘉坊主的变化吗?——她从前漠然处世,像超脱世外,又像了无生趣,但今番事件之后,颊边稍带了血色,眸中也黑滟滟溅出水光来,像是从梦中慢慢醒来。见到了极趣致的事,虽放在心里,却不经意间从唇角眉梢满溢出来,带出媚色,然而又那么淡、没有焦点,轻轻一漾就融在空气中,青羽没有一次看真过,故不敢说。
或者,是谢扶苏的变化?他向来从容温和,老是微微笑着的,这次下山后,不知为什么老是有点儿不小心出神的样子,然后笑容就会扩大些,又或者眉毛会皱起来一点儿,撞到她的视线,忙避开,把拳头遮着嘴虚咳一声,好不自在。
第35节:碎剥寒叶闲敲户(2)
到底是她多心,还是这两个人真的有了什么变化?青羽想啊想,想不通,就丢开了。这两个人比她聪明得太多,他们的任何事,总有他们的道理,又何劳她操心呢?
她原跟嘉共一顶轿子,到下山的岔路口,嘉道:“从这儿开始,我要往西边去,给这一季的扇骨挑点儿竹子,谢先生大约是回城里的,你跟谁走?”
“跟…谁?”青羽看一眼谢扶苏,心跳得好快好快。
“跟我这边。”谢扶苏抢先道,脸有点儿红,声音也有点儿紧张,局促地咳了一声,“我要你帮我整理药材。而且…而且扇子那种事,反正你也没有必要多学!”
对哦,青羽想:谢先生需要她,而嘉坊主,好像不是那么需要她呢。
可是她对扇子投入了这么深的心意,她从小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孩子,孤单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只要心里想着扇子,就安定充实起来;甚至,觉得坊主不够爱她的时候,只要想着有一天,能在扇子上有进步,博得坊主高兴,生活都像有了盼头。骤然之间,那么武断地说“扇子这种事,你没有必要多学”,而且出自这么温和的谢先生之口,她觉得迷乱。
忽听后头有人叫:“嘉老板…嘉老板…等一等!”又奔又喘,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三人齐齐愕然,回头看,但见个略胖的人,个子不高不矮,年龄不算太老、也不算太小,红彤彤的面颊,像揉进胡萝卜粉的面团,跑得热了,微微有些儿汗气,那汗气也是喜洋洋的人间烟火,与他们刚刚离开的龙婴住所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谢扶苏从软轿上下来,跨前一步,护住嘉与青羽。青羽忽然觉得他们有点儿像一家三口,嘉是娘,而谢先生…是爱护妻女的爹爹吧?她想着,脸又红了,心底酥酥麻麻,不知是什么情绪。
那胖子奔到面前,向嘉稽首,开口见山地自报家门道:“嘉老板!我就是那负责做粥和粥菜的那个!”
嘉“哦”一声,仿佛已经恍然大悟。青羽和谢扶苏可不知做粥师傅要追嘉而来干什么,齐齐看他,便听他道:“在下七岁进厨房拜师父学艺,主攻是甜咸细点,但在粥道自认也颇有心得。嘉老板特意叫人带话给在下,说脆腌菜好。锣鼓听声、说话听音,那清拌海带、酸辣菜叶卷也是在下拿手的,怎么就没入老板的法眼?挟到碗里,还是剩了下来。哪里不妥,请嘉老板明示。”
二人这才明白,这位厨师端的是个敬业人士,一听有人说他不妥,居然要追下山来问的。他对自己的厨艺这般认真,就如同剑客对剑道认真一般,顿时叫人肃然起敬。
这边,嘉微微抿嘴道:“妾身不懂得厨艺,只是舌头尖刁点儿,叫师傅取笑了。这里离海远,海带运过来,当然是贵东西,但要用冰冰住,马不停蹄赶运才好,到了口还是新鲜的,你这个是晒干了又浸出来的东西,陈气太重,不讨人喜欢。至于酸辣菜叶卷…”掩口一笑,“叫师傅见笑了,妾身从来不爱吃苦的酸的东西,从前吃到有人做的这个,略带醋意、竟不甚酸,只觉爽口,所以喜欢,这次挟师傅做的尝了尝,还是个酸东西,就搁下了。实在倒不知在做法上有什么区别。”
胖厨连连点头,“老板是个好舌尖儿,只不是下厨房的人,这也怪不得…那不太酸的菜叶卷,颜色可新鲜?有其他佐料没有?”
嘉想一想,道:“新鲜自然是新鲜的,就是干干净净卷起来的叶子,不觉得有别的作料。”
胖厨点头,“那还是醋的做法了…我得跟调料的人好好研究…”又问,“那碗白米粥,是下了点儿工夫的,嘉老板觉得如何?”
嘉常吃粥,青羽倒是知道的,坊主的粥同这胖厨的粥,却有些分别,就像院里梅花的形味同外头梅花有些分别一样,心里觉得到,口里说不出,听胖厨问到这里,也忙竖起耳朵听。
便听嘉闲闲答道:“火候大约不差了,把米换成单季稻米、油换成松子油试试?”胖厨拍着脑门,响亮答应。
青羽听得稀里糊涂,她不知道稻米分一年单季与一年双季的,单季稻与双季稻口感不同,而米泡完了再熬粥时,需揉上一点点的油,一般用花生油,已经算好了。嘉说的松子油,更清香些,价钱却不可以十倍计,但这两人像完全不管钱似的,一个随随便便建议了,另一个茅塞顿开地答应着,抬头看嘉,满脸期待,“不知嘉老板现在厨后用着什么人?我能去拜访吗?”
嘉一愣,放声大笑,“现在我的厨下跟任何人的厨下一样!都讲究,哪里讲究得过来?就这碗粥,还是肠胃到这边坏掉后,不得已日日要吃它,才费脑筋去问了水米油的事,旁的再没了。要不是肠胃,哪里管什么粥不粥?从前,最过瘾不过喜吃一碗汤泡饭。”
胖厨立马接上去,“隔夜的好饭收拾暖了三分,不伤饭骨,再浇热汤泡上,那是好东西!”
第36节:碎剥寒叶闲敲户(3)
嘉点头,“我就喜欢罗宋酸汤,切一点儿熊白取它的鲜味,或者加些茶味…”
“去腻!”胖厨再接话。
这两人聊得真是热闹,青羽从来只见到坊主怎么淡然处世,竟不知她懂得这么多讲究的东西,听得愣了。忽然看见谢扶苏,闲得有点儿漠然的样子听嘉说话,像是早知道她懂得这些,分毫不用多加注意的。
谢先生和嘉坊主…是从前就认识吗?青羽想。唉,这两个人都不是平常人吧!他们懂的事情,她也许连想都想不到。
忽听一声呵斥,“你在这儿干什么?”便见小罗刹踏着高高的树叶子行来,对胖厨厉声训斥道,“自己跑下来追客人说话?这还有规矩没有了?”胖厨连连告饶,神情大是慌乱。
青羽等人虽不知就里,但看他这样,也猜龙婴驭下甚严,他回去要受什么处罚,觉得很不忍,便为他求情。谁知胖厨反拦着道:“少爷的规矩是有道理的!我不该跑下来,回去自是准备受罚,这没得说,只盼罗姑娘别添油加醋给我打小报告就好。”
小罗刹啐道:“谁给你打小报告?”便待捉了他走,抬头见到青羽担心的目光,暗忖“难道我就这么像坏人”,很是心乱,正要说什么,峰头那边一个花炮筒打上半天空。
这显然是传信的花炮,它一打出,小罗刹固然双眉一凌,那些个本来面无表情的轿夫,都面色一变,不由得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抓起头发来。
谢扶苏久混江湖,知道必定是龙婴有什么事,这些轿夫忠于主子,心下着急,但又受命送客,脱身不得,所以很觉煎熬。他本来不用乘什么轿子,当即做个顺水人情,拱手道:“朋友,若有什么事,请去吧。我这里原不用什么照顾,代向贵主人道谢。”
青羽听了,也忙要下来。小罗刹拍手,“就是就是,你们要轿子,另外再雇好了。”嘉却莞尔端坐道:“瞧谢先生,先做了人情,逼得人不得不跟似的。却不知道,龙英雄既然好心送我们,一有风吹草动,就半途撤回去。知道的说是龙英雄的手下忠心为主,不知道的,还说龙英雄虚做人情呢!这名头可不中听得很,龙英雄岂不冤枉?”
她是跟谢扶苏抬杠,但落在有些人耳朵里,却无比有道理。小罗刹心忖:龙哥哥重名声甚于性命,若被人扣上污名,一定气翻了。若知道我在这里没看出来、没拦着,那指不定多长日子都不肯理我了。哎呀呀,这什么谢郎中、青羽姐姐,样子客气,暗里却下这种绊子!我非逼他们坐回轿子再说。以后有机会,偷偷地杀了他们,绝了后患!双手一扬,杀气顿生,谢扶苏自也当仁不让,警惕地盯着她。
嘉却又一笑,“江湖救急如救火。龙英雄送我们下山,是他的好意,但他若有事,我们霸着人手不放,那是我们的不义。”偏腿下轿,也示意青羽下来,向小罗刹拱手,“妾身断不能做那样不义的事,烦请姑娘速速带人回去,忙你们的事。龙英雄的善心,妾身容后再当面答谢了。”
她一言令场面肃静,又一言解围,小罗刹偏头想了想,觉得理都在她那边,暗忖“难得这位大嫂考虑周全、心又好”。
倒是欢喜,撮唇呼哨,便带几个轿夫走了,一手仍揪着胖厨,胖厨百忙中不忘回头叫:“嘉老板,以后有机会再向您请教!”
嘉笑着挥挥袖子,“您回吧。”折转身向青羽道,“这个人知道自己干的是哪门手艺,也肯花全部心力在里面,不管学什么,总要有他这样的全情投入,才能上道儿。”
青羽肃然应下。嘉面带微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今天就这样了——你们哪,保重身体,也许不久之后又会有什么事发生吧!”向他们挥挥手,笑得那么开心,独身向西走去。
坊主…神情举止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呀!是因为对她有所期待的关系吗?青羽看着面前的道路,有些茫然。身边的每个人好像都有厉害之处、也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她,能做什么呢?
山路清幽,又剩下青羽跟谢扶苏两个人,相依相随着回家了。从前种种事情,都像一个乱梦,梦怎么样都能做完,只有他们两个一块儿回去,这好像永远不会变。青羽小声叫:“先生!”
“嗯?”
“真对不起,秦少爷说他们家里要找我麻烦,叫我躲一躲,后来我又送他离开,不知怎的越走越远,闹出这么多麻烦来。”
“没事。”
“豆子剥出来放那里,不知有没有干掉呢。如果放汤不新鲜的话,我们煮笋干豆子好不好?”
“好。”
谢扶苏的回答,怎么总是这么干巴巴的?青羽叹口气:先生果然生气了吧?
“对不起!”
“嗯?”
“先生要骂我,就请骂出来吧!不要再这个样子。”青羽眼里噙着泪水。
谢扶苏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你怎么了?我没有要骂你啊!”
第37节:碎剥寒叶闲敲户(4)
“可是先生这个样子,不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吗?”青羽站住了,大声道,“所以请骂出来吧!”嗯,她虽然害怕被骂,但也比这么冷冷地僵着更好。
谢扶苏叹一口气,弯腰看她,“我没有生你的气,是在生自己的气。”
“呃?”这次终于轮到青羽用一个字回答他了。
“因为没有考虑周到,留你一个人在家,害得你被拐走,还遇上了危险,我非常生自己的气。所以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样改正,以后不能让你再遇险。”谢扶苏的口气好认真好认真。青羽“哦”了一声,心底慢慢地暖和起来,好像要化了一样,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不过…这应该是幸福的感觉吧?
路边有个小茶棚,谢扶苏对青羽道:“去歇歇再说。”青羽是稍稍有些累了,笑着答应,跟着谢扶苏进去,那看茶馆的展眼望见,笑嘻嘻就倒了两大碗凉茶奉上来,“桑叶甘草茶!谢先生,您老用着!这茶不用您的钱,前儿咱狗剩的急抽风多亏了您老咧!您老这又是出诊哪?”谢扶苏笑笑,看茶馆的人窥着青羽道,“这位姑娘这是接了谢先生出诊,送他回去?哎,要说谢先生这医术、这人品,是没得说!该当送,该当送!”笑得那个挤眉弄眼儿。
青羽怪不好意思的,谢扶苏已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
看茶馆的“哟”了一声,“难怪!先生房里是缺个人——可是谢先生,这般人品的姑娘,您忍心带人家远远近近地跑?”说着,越发挤眉弄眼。
青羽羞得埋下头去,谢扶苏正色道:“这是引秋坊的姑娘,从前的老朋友托我照顾一段时间的,不好胡说!老哥,玩笑归玩笑,小姑娘名声要紧的!”
看茶馆的忙点头,冲青羽哈个腰,“瞧我这张嘴,姑娘您别望心里去!”上下再看她一眼,啧啧赞道,“真是那地方的姑娘,瞧这通身的气派儿!姑娘,您怎么又来学郎中了?”说着,向谢扶苏作个揖,“人家毕竟是小姑娘家,先生您勿怪!”
原来栖州既以扇业为民生大业,扇行的地位较高,尤其是引秋坊,嘉老板一个孤身女子清清白白做下江山,尤其叫人钦佩。青羽看起来是这么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家,在嘉老板手下制扇那是再妥帖不过,出来跟个走方郎中做徒弟,那自然是委屈了。所以看茶馆的奇怪着动问一声,又怕得罪谢扶苏,故告个罪。
青羽已红着脸答道:“我笨,做不来扇子,跟在坊主身边没什么用…其实,医术,我也学不太来。”把自己之笨再承认一次,愧不可当。
“不,她很聪明。”谢扶苏在旁边淡淡道。
青羽看了先生一眼,不知道这是替她打圆场,还是聊表鼓励。看茶馆的却当真了,呵呵笑道:“这么水葱样的姑娘家,当然是聪明的!”说着,又有新的客人来,他大毛巾子一甩,上去招呼。青羽这边总算清静下来,松口气,喝茶不提。
他们两个不说话,旁边桌上客人说的话传过来,就尤其听得通彻。几句话一入耳,青羽眼睛瞪圆了,看了谢扶苏一眼。
你道什么?
原来那几个客人说的是——
“你听说过没?横行的逆天大盗,前儿吃了瘪啦!”
“嘿!可不敢冒犯,得叫逆天王。”
“是,是…这逆天王呀,前儿听说跟一个人打,愣没讨好。”
“哟?道上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个英雄?”
“就是没人知道啊!可惜不是比武,没放话,所以道上晓事的谁也没赶上去参观。就一位过路的远远见了,说打得那叫个漂亮!对手好像先耗过真力后劲不继,逆天王还是没能讨上好去,因怀里抱着个姑娘,就拿那姑娘挡着对手招式!对手顾忌着玉瓶儿,才叫他挟着姑娘从容而遁了。听说呀,他们好像在争这个姑娘!”
“那位英雄是谁?那姑娘又是谁?”
“天晓得!这不就是没认出来吗?说是穿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袍子,飘飘然有神仙之姿。那姑娘呀,一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不怎么能叫两个高手抢?要说他们的身份…来来,耳朵凑过来!——八成是宫里的!”
“啥?”
“逆天王一直跟官家过不去,官府不是出告示捉拿了嘛?就前几天,他们又劫了少城主心爱的狗大将,半城官兵出去捉拿他们了!所以呀,你说,那姑娘跟王宫有没有关系?突然冒出来的英雄美女,不是宫里来,是打哪儿来?”
“…”
他们说得热闹,青羽自听到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把脸臊得埋进桌子里面去。谢扶苏笑笑,对她道:“喝茶,再赶一会儿路就到家了。”
青羽当他没注意隔壁桌的说话,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说。谢扶苏将碗中茶饮完,道:“风吹过去,波纹越扩越大,可是水还是水。”
青羽细嚼此语,大有禅意,方知谢扶苏什么都听见了,只没往心里去,顿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仿佛与清风相处,心下也清了,人家说东说西,都可以不去理。只是欢欢喜喜地饮干茶,与他走掉,过那么平凡又幸福的日子。看茶馆的来收碗,看见碗下的钱,叫一声:“嘿,谢先生,您怎么这样?”谢扶苏回头,向他微笑着抱抱拳,看茶馆的满口埋怨,“谢先生哪!您哪!唉!”可眼里都是笑。他身后,聊逆天王事件的,从一桌两个客人,发展到一堆人。栖州由扇业带动商业,来往行脚奔波的大小商人很多,旅途寂寞了,黑白两道、英雄美女,是最好的消遣。聊完了,上路,可以将这个话题跟新的落脚点、新的人们去聊,朋友就是这样越聊越多,传奇也就是这样越扩越远。青羽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只要先生的身影,还是踏踏实实地在面前;只要回家的路,在脚下一点点变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