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以扇为业,所以在下多收集了一些好扇,至于其他,就是画了。”龙婴这样介绍。
青羽看着两边那么多画和扇,只觉得好,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一幅幅地看过去。嘉看到一把扇子,掩口轻轻吸进一口气,“这是十二年前宝扇会,菩提斋辛老师傅夺魁之扇?”龙婴含笑点头,嘉以赞赏的目光多望它几眼,复往前望去,又轻轻“哎哟”了一声,福身道:“妾身惭愧了。”
那把扇子,正是她手制的素扇。
龙婴叹道,“坊主巧妙心思,您崭露头角的那一届宝扇会,虽然评者认为坊主太素的关系,叫坊主屈居第三,但在下敢说,标榜富贵之高怡楼、标榜清逸之菩提斋,集全力也做不出这么一把素扇来。选料、取舍,全见高明,一羽不能加,收藏这把扇子花了在下一番心思,但是值得。”
嘉含笑,“龙英雄能看得出来,足见您高明。”
龙婴却道:“我没有能看出来。”
嘉道:“哦?”
龙婴已经完全恢复没有见到谢扶苏之前的淡定样子,负手道:“真正会用笔的人,以笔写心;真正会制扇的人,以扇寄心。坊主这把扇有深深寄托,在下只能赞叹效果之精美,必代为保管这份心意,却不能解读。如果妄自尊大,说自己能解,就跟那些俗人一样了。”
嘉脸上的笑容退去,终于正眼望他,深深一福,又叹了口气。
第30节:已觉一段恨摧肠(2)
这个年轻人,老是端着架子、装腔作势,原来是真有点儿眼力的,只可惜…她想吐露心意的那个人,只怕永远也看不见她的心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也看不见了,她不由得鼻子发酸。
真正的伤口正是像这样——似乎可以掩饰、可以痊愈、可以风生水起地继续生活,但在无法预计的某一刻,就会这样忽然而然地叫你鼻子发酸。她遮掩道:“毕竟人家的扇子也有人家的好处,妾身得个第三,不算屈了。”
“不,坊主的扇子其实高过他们。”龙婴明确道,“像那一幅菩提斋字画扇,全赖画手妙笔丹青,扇子只是个好装帧而已,但若真要替字画本身考虑,又不如直接写在尺幅上,更完整而艺术,如此说来,扇子竟拖累它了。这等说来,它不是佳扇,而是扇子中的耻辱。”龙婴又转向另一把雕骨扇,侃侃而谈,“高怡楼这个工艺真好,不但一共拉出五万四千二百零三个孔,而且大骨侧有微雕,共雕下道德经全一卷,但若真要欣赏雕工,竟不如直接做个雕刻罢了,何必托之于扇?这不是佳扇,而是把扇子沦为玩意儿。”
“它不是甲先生做的。”青羽正对着一幅画出神,回头看看这把扇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嗯?”龙婴与嘉一起看她,青羽蓦然想起,龙婴不让她跟别人讲石室的事,忙闭嘴,低下头剥手指甲,心扑通扑通跳,只怕已经闯下祸来。
“没关系,为什么不是?你说说看。”龙婴并没有生气。
“甲先生的扇子…整体都很自然,都很漂亮。但这把扇子,很漂亮,就是…像作业本,雕它的人把自己最得意的成绩都写在上面。甲先生的扇子,让我觉得,扇子像他的心情一样重要;而这把扇子,让我觉得,作者在乎别人的赞扬,比扇子本身重要似的…”青羽话越说越轻,最后声如蚊蚋,“我乱讲的,我不懂。”
“不,很好。”龙婴转向嘉,“他们所缺的,正是坊主所具有的。坊主手制之扇,浑然天成,形、质、气和谐融洽,令人如聆仙音,宫商角徵羽无不协调,所以我说坊主的扇子其实高过他们。”看了青羽一眼,“也难怪能培养出这样的高徒。”
他谬赞了,青羽想。她什么都不懂的,完全不入坊主的法眼,别说登堂入室,就连门径都不曾窥着,算什么高徒呢?
可是嘉目光凝注在她身上,温和道:“这孩子进步很快,忽然间悟出扇子门道了,想来多是龙英雄教导得方。”
青羽心脏停了一下,直跳到喉咙口。坊主在夸她吗?这辈子活到现在,不管多么辛苦、多么用力,也从来没有赢到过的,现在,坊主在夸她!
她鼻子发酸,坏了坏了,要哭出来了。哭哭啼啼很没有志气,很丑的,不可以,坊主会讨厌的!
她侧过身子,想躲进烛影里,举手遮住脸,结果脚步没站稳,手向墙上一扶,不小心拉下一幅密竹帘子。
一幅画,原来藏在帘子后头的,此刻露了出来。嘉目光落在上面,骤然倒吸一口冷气,如遭雷击。
那画上,是个淡淡的女子,眉眼不见多么妩媚,却是英气中又带着温柔,立于树下,以七分面回眸,不过是寻常举动,便叫人觉得神仙中人也不过如此。
青羽看着,只觉得画得很好,也很特别,旁人倒看不出什么,只除了那身白袍子跟坊主平常穿的样式比较接近,其余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能让坊主这般愣在那里。她小心地碰碰她,“坊主?”
一旁龙婴看着那幅画,眉头一皱、心绪大乱,它是父亲留下来的,龙婴从来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见父亲对这幅画极其重视,料想是母亲的画了。他知道母亲抛弃了他们父子,所以有时怀念母亲,有时又恨她,每见这幅画,总是难受,方用帘子遮它起来。见青羽无意中打开,他不觉皱起眉,同时也见到了嘉的神态,暗自奇怪道:“她这是怎么了?”
却说嘉给青羽一碰,已经醒过神来,便问龙婴:“这幅画,你从哪里来的?”语气大异于平常。
龙婴听这意思,嘉认识这幅画?但他知道自己母亲身份极其特殊,一个引秋坊的坊主,又有什么机会能见过她呢?想着,越发奇怪,不答反问:“我们家的画,嘉老板是哪里见到过?”
“你们家的画…”嘉用手指轻叩额头,像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忽然展颜一笑,“是了,栖城。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吗?”
她这一笑,一洗平常淡然姿态,真是百媚横生。龙婴是男人,看得自然有些目眩,同时又警惕心大起,道:“嘉老板如何知道?”
他这样说,就是承认了嘉的问题。嘉笑着再问:“敢问令尊姓字?这个龙,可是本姓?”
龙婴警惕更重,后退半步,道:“嘉老板且说得清楚些!为何要问这些?”
嘉收敛笑容,眉心微蹙,“从前,我曾有个故人,与画上的女子好生相似,后来战乱分离,算来十六年没有见过面。妾身想知道,这幅画是不是我那故人的画像呢?听说她是有一幅画流落在一位姓张的大人手里,令尊有没有可能姓张?”
第31节:已觉一段恨摧肠(3)
龙婴听她这样说,稍稍放心,笑道:“家父当然是姓龙,这幅画,也不太可能从什么大人手里流转来,坊主一定是认错了。”
嘉点头,叹气道:“当年相处,只道等闲,及至人世一步一变,回首已无缘。方信世上有参商,人间隔沧海。骤见画影图形,似是而非,怎不叫人神伤…惹龙英雄见笑了。”
她这般幽幽叹来,百转回肠,青羽在旁听得几乎落泪。想着:我如今和坊主在一起,也觉着是自然而然的事,倘若之后的某刻忽遇非常之事,与她越行越远,待到十六年后,我自己都已经到了中年,忽见一张图,与坊主容颜类似,但又明知再也见不着她,那又该怎样肠断?思想到此,抬手掩面,喉头作哽,真的说不出话。
龙婴自然也受感动,但他一来心思细密,二来肩上的担子太重,容不得出差池,仔细观察嘉的神色,盯问一句:“真是如此?嘉老板若另有别情,一定烦请赐告在下!”
嘉苦笑道:“还有什么详情要告知龙英雄?我和那位故人,总角之交,一起经过了多少事!后来她先我而去,我流落栖城,回首如同百年身,龙英雄要知道这些干什么?”
龙婴看她说话神态极其自然,暗忖:我母亲不是外地人,她这样说,果然是跟我母亲没有关系。画像本来跟真人就有出入,不能纹丝毕肖的,因此走眼认差也是自然。于是心头大宽,拱手道:“是在下问得冒昧,勾起了嘉老板伤心事,嘉老板勿怪。”
嘉笑,目光微微一抖,露出底下的情绪,竟是苦毒,埋得深了,不知是爱是恨,前尘后世那么埋着,像嵌进骨里的刺,忍不住时稍许一露,又被陈年的时光遮掩。可惜龙婴没看到,他正背过身,将画重新遮回帘子后头,而后左手一别、右手慷慨一挥,“室中所有的东西,可任由两位挑选。”
这话来得突兀,半晌没人应声,青羽瞅瞅嘉,嘉回瞅青羽。
“两位请便,这是在下的一点儿心意。”龙婴当她们客气。
“你说好了。”嘉向青羽笑笑。
“龙公子,没有为您做过什么,怎好拿您东西的。”青羽嗫嚅道。
龙婴知道她心眼实,碍着嘉,又不好骂她一顿,硬塞东西到她手里,只能看着嘉,“坊主!”求助的意思很浓。
“这孩子说得对,岂有白拿人东西的道理。”嘉向龙婴笑笑,又转向青羽,轻轻替她理了理氅子,“只是龙壮士一番好意招待了你一次,留个纪念便留个往来,也不便深拒了。这氅子,倒是狐嗉的,虽然不是沙狐,也算大毛儿了,留到大冷时候,披披御寒也罢。”
青羽笑起来,“我们哪有大冷时候。”
“那么,穿单薄衣服偶尔出门时,当披风吧,省得加衣了,是懒人的福物儿。”嘉眉目弯弯。
她们两个,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似褒实贬,把龙婴的宝批成了草。龙婴面子被削完,偏又发作不出,只能恨声道:“坊主想要件什么?”
嘉为难地环顾四周,那股为难神色怎么看都看不出假来,于是也特别叫人牙痒痒。她终于举了举手,“那只宣窑,倒像我从前一只胭脂盒子,有些亲切,只是大了些…”
“我这便叫人给坊主装上。”龙婴松了口气,肯拿东西就好办。
不料嘉微笑,“我带这么个东西下山做什么?前面一路行来,双手弄脏了些,若您赏脸,将它装上梅花蕊雪水,让妾身洗洗手,妾身便感激不尽了。”
龙婴变色。
金子银子,没什么难办,他手头向来阔绰,把银钱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碰到个真正讲究的。这梅花蕊的雪水,竟不是有钱,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得来。雪水至清,一般是极讲究的泡茶才用得着,龙婴不是特别喜欢茶道,虽然家常也备着一罐雪水,去年冬备下,放到今儿,也喝得七七八八了,怎够洗手的?纵然他神功无敌,到极高的雪峰采得陈雪来,毕竟又失“梅花蕊”之清意,就算充了数也丢人,他自视甚高,到此刻终觉英雄气短。
嘉并不让他多为难,早轻轻一拍手,“若是府上正好没有,妾身还有个法子。”目光向门外一闪,笑向青羽道,“你慢慢看,还喜欢什么物色不?我与龙英雄去去便来。”青羽一门心思贪看那些珍品,随口应了一声。
龙婴本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与嘉对阵,却处处掣肘,便依着嘉的话,一同走向洞外,问道:“坊主有什么法子?”嘉指着地上道:“多取些盘子,摆在地上,积下露水来。梅花蕊清阳散郁、安神定魂;秋露也能令皮肤健好,将就着可以用了。”龙婴蹙起眉,“那要积到什么时候去?坊主是在嘲笑我么?”
嘉摇头,姿势优美,“龙英雄有什么话要对妾身说,却一直没说出口,想必很为难。露水慢慢积着,多给您一点儿时间,也许便说出来了。”
龙婴心头一凛。
他是有事要跟嘉商量,所以想先馈以重礼。谁知她嘲笑完他的东西,又叫破他的心事,竟像玩弄他于股掌之间。她到底是何身份来历?竟能有如此眼力、如此手腕!
第32节:已觉一段恨摧肠(4)
嘉紧了紧衣裳,笑道:“此处湿气重,英雄还不开口,妾身也只好进去等着。一把老骨头了,不能跟年轻孩子比,要么直接叫青羽出来陪您倒使得。”
龙婴脸一红,“不瞒坊主,我正是为青姑娘。”
“是。”嘉洗耳恭听。
“坊主知不知道,我曾经送她一条小金鱼?”
“是,妾身知道小金鱼。”嘉不紧不慢。
“那是我下的聘,我龙婴,言出不二,必定娶她。但最近有件事,恐怕连累你们,所以要等它过去,又不敢跟青姑娘明说,晓得坊主跟青姑娘的关系,就想托付坊主,妥善照顾青姑娘。如我事成,我来接她;如事不成,三年听不到我的消息,坊主可以让她另嫁。”
“三年,有趣。”嘉喃喃着,手指轻叩着耳朵根儿,“一个姑娘的青春里,有几个三年?”
“那就一年。”龙婴咬了牙,“这期间,不要让她再跟谢扶苏见面了。”
“怎么好?输给谢先生当侍童,也是妾身的赌注、妾身的承诺。”嘉斜眼看他,“不过,也许英雄可以给妾身一件信物。”
“随便坊主要什么!”龙婴豪迈道。
“话别说这么满,倘若妾身要您那幅帘子后头的画儿呢?”嘉眨眨眼。
龙婴心里咯噔一下。那幅画,恰恰是那幅画,他不能送人,那是他从未谋面的母亲。
“开个玩笑而已。”嘉笑如春风、眸光却似冰雪,“妾身想要回妾身那把扇子。”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宝扇会”的扇子,以三千金的重价,被人买走。当时她需要这笔钱。而现在,她想要回这把扇子。
在艰难的时候,有很多人不得已出卖很多东西,并不是所有人以后都有机会把它们要回来。
龙婴点头,“可以。”
“一年之后,愿您来接这孩子,妾身可以保证这段时间里她不会与任何人有苟且之事。”嘉嫣然道,“当然,在那孩子身上用‘苟且’两个字,太重了点儿,总之就是那意思。那么…恭候英雄了。”像笑容当初突然绽放一样,她神情又忽然肃静,福了福,走进室中,看也没看那重新遮掩了人物画的帘子一眼,径直于银架上取下她的扇子。
青羽没有注意,她蹲在一幅画面前,嘴唇微张,傻了似的。
那幅画不是人物,也不是翎毛,也不是山水,单是焦墨、淡墨,抹了几笔线条。
龙婴走到青羽身后,清清嗓子,“你喜欢这幅墨竹?”
青羽像从梦里被拉回来,茫然回头,“啊,这是墨竹?”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是竹子?龙婴诧异道:“你不知道,那一直在看什么?”
嘉像是已经知道答案,站在旁边含笑不语。青羽果然怯生生答道:“就是觉得它很美。”
这话大不近情理,龙婴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又怔住:
看剑的人,不必知道那是什么剑招,就会自然被某一绝妙好招所吸引。欣赏花草的人,不一定需要知道那是哪一种植物,也可以欣赏它的秀姿。难道,画也一样?
这幅画是当年他的父亲所收藏,他曾笑话道:“说是竹子,看不出什么竹子样子来。爹你收藏这种东西做什么?”父亲当时的回答是:“人家画形,它画魂。这幅画,简直不用取题目,看得懂的人,无笙而见鱼;看不懂的人,得笙也无用。阿婴,你莫小看它,我在这里参悟了‘无为七式’呢。”他大诧,“这样抹几笔,就可以参悟剑式?那随便涂些圈圈点点,也可以做为好画,甚至是剑谱咯?哪有这样的事!”父亲含笑,“所谓‘随便’,也要有出奇的才气,落在真正有心人的眼里,才有意义。你莫小看,若是今后的有才人、有心人都多了,这种失形而写意的画,说不定大行其道,反比工笔画更受欢迎呢。”
当时,他只是不信。如今听青羽轻轻一句,忽然触动心事,“啊呀”一声,从前悟不透的无为七式,忽然间电光石火、竹魂墨影,都来心上,欢喜得如同心底蓬蓬勃勃长出草来,真是一刻都站不安宁了,恨不能立刻去闭关参悟。但却又知道自己面前有不得不做完的事,急促搓手道:“你喜欢这幅画?我让人给你装盒子吧。”他很乐意把它赏给她。
“不,我不要它。”青羽却摇头。
刚才她在房中走来走去,看了好久,每样东西都那么美,她想自己没可能把什么东西都搬走的,于是,决定只要记住它们就好——把它们样子记在心里,就等于装在心里带走一般。
至于龙婴一定要她选一件礼物的愿望,她也不忍违逆,而且已经选好了,于是龙婴焦躁地问:“那你要什么呢?”她就举起来给他看,“这个。”
那是一把手掌长的小刀,刀刃很短,寒光凛凛,隐隐透着绿意,映着她的眉眼,如佳人沐于竹影,虽美,但也有种“秋风烈”的不祥。
“快放下!”龙婴一阵心悸,向她手中去夺。
第33节:已觉一段恨摧肠(5)
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青羽吃惊地想。果然,别人的东西不好乱动吧?她自说自话抓在手里,实在太不礼貌了,得赶紧还给人家才是!
这样想的时候,她握着刀的左手,连忙向龙婴递出去,但忽然发觉刀刃朝前,容易伤着龙婴,本能地就用没握刀的右手去拦,然后才醒悟:这样一来就会伤到她自己了。
没办法,只能…再添一道伤吧?她闭上眼睛,意料中的刺痛却迟迟没有来,睁开眼,刀捉在龙婴手中。那只带着白色伤疤的手,稳如泰山,将刀缘捉住,一寸之差,保住了她的手指。
“碰到你手上,你骨头都不要了!这把刀太利,凶气也太重了,不适合你用。”龙婴道。
青羽很难过,她刚才本来想不到选什么礼物,忽然看见这把刀,长不过半臂,宽只有九分,刀鞘、刀柄俱是银子打就,光芒已在岁月中磨去,暗沉沉地静在那里,缠枝穿心的花纹不动声色淡抹全身。忍不住抽出来,第一时间感觉到:如果用它来雕刻,那会是多顺手、多开心的事。
她还从没涌起过这样的冲动,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用这件工具,创造出很美的东西。不一定有室中这些珍品这样成熟,但,会是她心中的美。
结果因为她太笨的关系,这样好的工具也不能保留呢!青羽低下头,“对不起。”
龙婴看了看她,手一分,将刀刃生生与刀柄分开,柄交给她,“日后相见,我再把刀刃给你,现在,暂时替你保管。”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给我?”青羽不懂。
“因为只有龙英雄在你身边,随时捉着你的手,才放心你不会割到自己。”嘉目光愉快地闪了闪。
青羽低低“哦”了一声,心想:非亲非故,他怎可能随时守在我身边,这是取笑了,脸颊又烫起来。
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颊粉粉飞红,衬那黑的越发黑如玉、白的越发莹莹生光,偏生低着头,着睫毛掩住了,只露出一痕眸光,龙婴实在想伸手把她的脸抬起来。
外头一声呼哨。
龙婴顺声看向那边,眉毛扬起来,对嘉道:“此时夜深,几位可在山上住宿,明早再下山。我稍微有点急事,届时不一定能来送几位,先道个歉了。”略一点头,匆匆离去。
那一晚,青羽、嘉、谢扶苏三个,就宿在山上。嘉跟青羽一个房间睡,夜已深,她自己放下头发来,唤青羽道:“你给我梳头。”
青羽没做过这个差使,她手笨,嘉坊主贴身使唤的一向另有其他丫头。现在…要由她来梳?青羽看看自己的手,只怕梳疼了嘉坊主。
“没事。”嘉递梳子给她,“又不要你梳髻,梳通了就行。”
她的头发出奇得黑,垂下来,似道瀑布,有点儿惊心动魄的样子。青羽小心抓起一绺梳通了,又换一绺。灯光爆出轻微的声音,嘉问:“他们几个,你喜欢哪一个?”
“呃?”
“谢扶苏、龙婴、秦歌,哪一个好?”嘉平地问。
“啊?他们都是好人啊…”青羽道,一分心,梳子下得可能太重了些,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忙撒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坊主你怎么样?”
“没事。”嘉欠欠身,“你一只手握紧头发的上端,另一只手梳,这样即使梳重了点儿,不会牵扯到头皮,像这样…”按青羽坐下。她替青羽梳着头。
她怀中的芳馨,从后面慢慢铺展开,像是母亲、又像是什么特别高贵的女人,那么亲切,却又叫人怪不敢接近的。青羽涨红着脸,“坊主!”
“没事。”嘉淡道。一下、一下…一绺绺青丝在梳齿下变得柔顺。“成了个大姑娘了,以后要知道怎么打扮自己啊。那么,要跟他们中的一个住在一起的话,你选谁?”
“谢先生。”青羽理所当然地回答,也许仍然有点儿局促、有点儿不安,但提起谢扶苏,她就会松口气。在心底的某处,她觉得他是世上最不会伤害她的。如果神造人时用了许多种材料的话,他身上有什么材料是和她相同的,所以不必怎么交谈,就可以放松依赖。
“那…如果要在他们跟我之间选择一个人,你选择跟谁?”嘉慢慢道。
青羽一下子说不出话,她不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