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同王熙凤两个进东房门来,王熙凤一眼看去却见各处素净,临窗大炕上铺着半旧青缎大条褥,石青靠背,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也都换了陈设,往日那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一概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才撤了下去,依着王夫人的性子,只怕是她做与贾政瞧的,脸上就是一笑。
却说王夫人虽叫贾政夺了权柄,又病在床上,早上才叫李纨绵里针的刺了几句,正有满心不耐烦,听着贾敏同王熙凤两个过来。依着王夫人的本心她如今病得这样正是贾敏王熙凤两个所赐,本不欲见她们。转眼又想,如是真不见她们,反叫她们得意了去,勉强下了请字。这会子看着王熙凤把屋子左右打量,她是病人,本就肝火旺,这回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去,脸上一笑道:“凤丫头瞧什么呢?想是许久不来,认不得了。”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就道:“可不是呢,我猛然瞧着竟是空旷了许多,仔细想了才记起,”说了把手往那对梅花式洋漆小几点了点,笑说,“上头的文王鼎匙箸香盒同汝窑美人觚不见了,想是二太太昨儿收拾行李时收起来了。”王熙凤的话正刺着王夫人的心病,王夫人脸上一僵转而笑道:“凤丫头这话说的,敢情我这里的东西你都瞧着呢。你要是喜欢,我叫丫头取了来送你也是一样的。你我总是姑侄,你瞧上的东西我还能不给吗?”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分明是指着大房占着爵位不肯撒手,就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老爷同太太的东西自然是二爷的,二老爷同二太太的东西自然都宝玉的,我做堂嫂的哪里会和他抢。”王夫人到了这时也顾不得贾敏在了,冷笑道:“你倒是记得你是他堂嫂,却忘了你还是他表姐呢。这也难怪女生外向的,这一出嫁自然是满心挂着丈夫了。”王熙凤因笑道:“二太太这话我很不懂呢。莫非二太太嫁来了我们贾家,依然心向着同制县伯府,事事以同制县伯府为先吗?”女子素来出嫁从夫,虽是割不断的骨肉,却也该是以夫家为主,王夫人说着那样的话,正是个不孝翁姑不敬丈夫。贾敏听着这对姑侄的话,反笑道:“好了,凤丫头,你二婶子正病着,你倒拿话堵她,可是给她添病呢。”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同贾敏两个的说话,正是一唱一和,一搭一档,脸上就有些红涨,忍气道:“三妹妹也知道我是个嘴笨的,如今又病着,说错话也是有的。”王熙凤因笑道:“二太太脸上倒是红润,说话声气也足,我竟忘了二太太病着呢。若是二太太没什么吩咐,我这里先回去了,明儿再来陪二太太说话。”王夫人闭眼道:“你太太如今忙着,你还不帮衬着她些,倒是到我这里来打转儿,可是太费心了。”王熙凤看着王夫人如今的模样,颇感畅快,本欲再讥刺几句,只是当着贾敏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人的面前,也不好去得太尽,也就装着没明白王夫人的弦外之音,
贾敏这里看着王夫人王熙凤姑侄打了回机锋,又寻了些闲话出来同王夫人说话,王夫人满心不耐烦,仗着自己如今是病人闭了眼装睡,贾敏也笑了,立起身来吩咐了丫鬟们仔细伺候,同王熙凤两个出来,依旧回到贾母处,贾敏又略坐了回,向贾母告辞,带了黛玉林瑾两个回去。
王熙凤倒是看着贾母用了药,这才回房,还不曾换得衣裳,就听得门外脚步急响,瞬间就进得房来,王熙凤转眼看去时,却是贾琏。贾琏脸上眉横目立,脸上都是狰狞之色,看着王熙凤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215马道婆
王熙凤看得贾琏面目变更,脸上十分狰狞,恍惚间就似前世里决裂时那般,王熙凤再是要强,看着这样也不由惊怕起来,把手按在心口,脸上也变了颜色,颤着声音道:“二爷如何这样生气?”贾琏看着王熙凤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只说是:“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我贾府同你统制县伯府只能择一个,你要哪一个?”王熙凤听着问这句,心上稍稍安定些,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二爷这话从何而来?我竟是不明白。”贾琏听说,把鼻子一哼,拍案道:“我问你话呢!你如何不肯答我!”王熙凤看着贾琏神色俱厉,一时间不知头绪,竟答不出来,想了想,方含了泪道:“我嫁了你,自然处处以你为先,只是统制县伯府到底是我娘家,我也不能全然不理。我若是不应承二爷,我是不顺夫婿,我若是顺承了二爷,则是不孝。二爷这样逼迫我,我满心为难,如何答得出来?”
贾琏冷笑道:“你说什么为难!你一心要充贤良做好人,不肯落人半点子话柄。好容易有何机缘好叫我们一家子搬回来团聚,是你怕人说你不顾姑侄之情,所以哄了太太同你一路,叫二老爷二太太一家子依旧在荣禧堂留住。你可知道你那嫡亲姑妈是如何待你的?”
王熙凤听着这话大有来历,不敢接口,只是怔怔的看着贾琏。一旁平儿见了这样,忙过来劝道:“二爷且息怒。奶奶才从老太太房里伺候了回来,怕是没缓过神来呢。”贾琏听了平儿这话,脸上才和缓些,向着王熙凤道:“你即知道好歹也罢了。你可知我今日在外头听了什么来!”王熙凤听着贾琏问这话,倒是忘了惧怕,反把各种旧恨新仇都勾引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细细的白牙咬着唇,柳叶吊梢眉都有些竖立起来,向着贾琏道:“二爷这话问得多余。二太太待我的点点滴滴尽在心头,概不能忘。”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这才把今儿在外头听来的消息说与了王熙凤知道。
原是宝玉的干妈马道婆竟是个混账东西,专走邪魔外道的,这会子叫人告发了。东街上有个叫潘三保的,原先家里也有钱,只是他不肯走正道,走狗斗鸡,养寡妇包娼妓的,竟是把个家业败了七八分了。剩得东街临街三进三出两间铺面,手上艰难卖给斜对过开当铺的卢员外家。潘三保也算是穷极无聊了,把房子加了几倍价钱,还要加,卢员外那里自然还肯。潘三保也是个狠毒的,看着卢员外家的儿媳妇将要生产,马道婆又是常到当铺家走动的,就买嘱了她,要害这个儿媳妇,好泄愤的。这马道婆因同卢家内眷们熟识,探听到了那媳妇儿的生辰八字,就拿剪子铰了个纸人儿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在家做起法来,果然那儿媳妇就发起癫狂来,满口嚷热,跑在房间外头撕扯自己身上衣裳,又要跳井,好些个丫鬟仆妇才压制住。
又因卢员外家同马道婆也熟识,知道她有能耐,就来求了她,许下重金,要她解救。马道婆是个十分贪财的,听这卢家肯用几十两银子来谢她,一口答应了,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那媳妇儿果然安稳了。转眼几月,那媳妇儿产期已至,生了个哥儿,倒是母子平安。卢家念及当日马道婆“相救”之恩,洗三之日也请了她去,又把些金银细软来谢她。不想也是老天有眼,马道婆一得意就喝多了几杯,有了五六分酒意。会回去时脚下踉跄,就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检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见四丸子很香的药。正诧异着呢,马道婆第二日一大早儿就回来找这绢包儿,脸上十分惊惶,卢家的人就把他拿住,在她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头有许多邪魔外道的东西。卢家的人就把马道婆扭送去了锦衣府。
到了锦衣府还不曾用刑,马道婆看着赫赫威风已经腿软,把许多大户人家的私情隐事招了出来,不是某家大娘子暗害得宠的小妾,就是隐私堕胎谋杀婴儿等情弊之事。所以知会了神机营,把马道婆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闷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贾琏说毕,因道:“我听着卢家那些事儿,我就想着我们家了。你生宁姐儿那会子好端端地就睡了过去,多少太医郎中瞧了都说没病,偏你只不醒,我想着必然是马道婆那婆娘捣的鬼。你可莫忘了,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你说唆使她的是谁?”王熙凤从前她也是叫马道婆害过的,所以这回子听着贾琏这话,脸上一片雪白,牙齿咯咯直响,脚下就有些站立不稳。平儿裕儿两个眼尖,看着王熙凤这样一左一右上来扶着了。王熙凤颤着声道:“我竟不知道我何时把人得罪的这样狠了,竟是这样恨毒我。平日害我也就罢了,如何在我生宁姐时使这样的手段,想是要害我母子性命呢。二爷,那马道婆可招认了没有呢?”贾琏叹息道:“那马道婆吓得狠了,虽招认了许多,其间也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家的事也不曾提起。偏这老货已经叫锦衣府下了大牢,决不好叫她来对证。没有对证,二太太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这口气只是难咽下。我那里正为你不平,转头就听着你今儿去看了二太太,你说我可恼不恼。”
王熙凤听说,把帕子捂着脸哭道:“二爷那样严厉,可是吓着我了。我自问平日言行谨慎,不敢大意,却不知哪里得罪了自己还不知道,十分心慌。二爷也休怪我擅自做主。都是二太太昨儿吐血了,太医吩咐要静养。若是我这里不出一声,二爷也知道二太太为人是睚眦必报的,贵人又是在宫里中伴驾,要是我们不顾二太太病体就挪动了她,他日贵人在圣驾前说起,老爷太太是没事的,你我总是侄儿辈的,圣上又是纯孝的人,必然不喜,怕是耽误了巧哥呢。”贾琏看王熙凤哭得可怜,又说得入情入理,也就偃旗息鼓,只是究竟不能咽下这口气去,因向王熙凤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去?”王熙凤听着这话,脸上就是一冷,只是她拿帕子遮着脸,贾琏竟是没瞧见王熙把嘴角儿一勾,只道说:“只等她自作自受罢了。我只不信老天没眼。”贾琏听了也就罢了,只道:“我只望有这一日罢。”
丫头们看着这里闹完了,这才敢过来,扶着王熙凤进房的扶着王熙凤进房。平儿又指着小丫头去厨房里要了热水来服侍着王熙凤洗了脸,重又梳妆了。贾琏这才进来在王熙凤上手坐了,丫鬟们奉上热茶来,王熙凤起身接了,双手奉与贾琏,因道:“好在那马道婆下了大牢,不然要是人心黑起来,害了巧哥,我们真是又怨也没处诉去。”贾琏接了茶,顺手往几上一搁,脸上一叹道:“可不是这样。我想着她们冲着你下手,泰半是巧哥入了圣上的眼,不能轻易动得,想先害了你去,我又年轻,早晚必然要继娶的,到时再行谋划,也有人好嫁祸的。”
贾琏这话,正是同王熙凤料到一起去了。若是当日她王熙凤因难产而死,贾琏迟则三年,早则两年必然继娶。到时再寻了机缘谋害了巧哥,嫁祸于贾琏继妻。这继母为了世袭的爵位谋害前妻嫡子,大半能人叫信服的。到时贾赦这一房必然是家烦宅乱,她王夫人也好从中取利。王熙凤听咬牙道:“二爷,我死也罢了。若是巧哥有个闪失,我死也不能瞑目。”贾琏听了,也道是:“总是没有对证,白便宜了她。”王熙凤听了,也不出声,只叹息了声。
王熙凤是个什么性子,前世里明里一盆火,暗中一把刀。今世虽改了许多,依旧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听着有这样的事,虽不能将王夫人法办,总是要出了这口恶气。是以第二日贾琏才一出门,王熙凤就将几个心腹丫鬟一个个独自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又道:“你们若是办得好了,我自然不能忘了你们的好处。若是办砸了这事,你们一家子老小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休怪我不念往日主仆恩情。”平儿,顺儿,裕儿,丰儿等看着王熙凤眉梢都立了起来,丹凤眼中满是厉色,全不似往日情形,心中不由得惊怕,满口答应了,各自依着王熙凤的吩咐行事去了。
贾政王夫人虽依旧在荣禧堂住着,可满府里下人们都知道如今老太太一病不起,二老爷二太太已然失势,这荣国府早晚要还在与贾赦邢夫人手上,更有一桩,如今二房的一切琐事都是珠大奶奶李纨当家。李纨面儿上对王夫人还算恭敬,言行上却是阳奉阴违,更有不阴不阳地拿着宝玉无能来刺王夫人,满口说着:“若是大爷还在,何至于今日。只可恨宝兄弟人虽忠厚,却是个绣花枕头再无计算的,偏兰儿又极小,不能撑起门户来,白白叫人欺负了去。”王夫人气苦难言,虽把李纨呼喝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有威风,反给自己添气,只得赶了李纨出去,自己在床上生气,忽然就听得西窗下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话。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马道婆”“巫蛊”“五鬼”“锦衣府”等话就传进了王夫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出差了。

216慈母心
王夫人正歇息,忽然听着西窗外有几个丫鬟说话。一个声音略高些的把个马道婆如何捣鬼,如何败露的事说得十分动听。又有个声音略低沉些的道是:“你们说这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寄名干娘,她干的那些事儿可别把我们家牵进去才好。”原先那个声音就笑道:“就是你多心呢。你也知道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干娘,便是有牵涉,左不过也是同上一层的主子们,哪里就能牵涉到你我了。”又有个道是:“这倒是,只是我们大太太,二太太都是有身份的,要是官府里发下文牒要她们往官府里同马道婆对质去,可是太没脸了。”
听在这里王夫人已然按捺不住,从床上翻下来,顾不得身上只着这中衣,就往西窗前扑过去。王夫人虽是失势,到底还是贾政原配嫡妻,她病着房中伺候的丫鬟依旧如云,便是赵姨娘周姨娘两个也在房中,看着王夫人这样,都过来搀扶,又劝道:“太太快别着急,左不过丫鬟们胡说呢。找出人来,交在赖大手上重重罚她们就是了。”赵姨娘更是笑道:“太太是个善心人。轻易不肯罚人的,何况不过是嚼几句舌头,哪里会当真呢。”
赵姨娘的话说得刺耳,王夫人这会子也心搭理她,用力把窗子推开,就见三四个女孩子的身影散了开去,走得极快,只留个背影叫人看去。瞧这些人的穿着不过是几个两三等的几个丫鬟,仿佛是躲懒儿在这里说话,叫房里声音惊散了。只是这里是荣国府正房荣禧堂的后墙,再没哪个人躲懒儿会躲在主人家卧房的背后。更有一桩,便是躲懒儿说是非,也不能说着前头屋子里住着的那个的是非,分明是受了人挑唆。王夫人,转念想道:“她们即能来这里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受了人挑唆,除了贾琏同凤丫头再无第三个人的。我若是这样问上去,她们有恃无恐,自然是要抵赖的,难不成我还同她们对嘴去?”想在这里十分气苦,更是把王熙凤贾琏夫妇恨得咬牙,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想。
赵姨娘看着这样,她倒是认准了王夫人必然是心里有鬼的,不然不能急成这样,因此就笑道:“早知太太要拿人。我们就该着悄无声息地遣了人左右两头堵去,就地按下了,好好儿审问一回这满嘴不清不楚地嚼什么呢。难道太太也是她们说得的?”说了就拿着帕子掩着嘴儿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就朝着王夫人溜了过去。她这话听着是为王夫人开解,实则却是刻毒入骨,言语间倒是给王夫人定了罪一般。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颜色变更,把手指着赵姨娘,嘴唇儿哆嗦着,却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周姨娘看着王夫人脸色憔悴得可怜,过来拉了赵姨娘一把道:“赵姐姐,你且少说两句罢。丫头们的昏话岂是能当真的?且太太如今病着呢,可是受不得冤屈。”赵姨娘自为贾政偏心她,便是王夫人也不大在她眼中,何况活死人一般的周姨娘,见她过来相劝,就把鼻子一哼,冷笑道:“这话说得可笑。都说是清者自清,太太若是没做那等肏鬼弄神的事,听着我的话自然不能多心,那个要你假意儿讨好!”
王夫人听了这些,手都抖了。论起实情来,王夫人实实的不曾收买那马道婆。倒不是她秉性纯良,更不是她对王熙凤依旧有姑侄之情。只为她知道马道婆为人,最是贪婪,若是差使了她做这等阴私狠毒之事,便是把个天大的把柄放在马道婆手中,日后只怕纠缠个没完,不能了局,是以倒是真不曾收买了马道婆那老货儿捣鬼。可如今马道婆老货已然因巫蛊之事下了大狱,偏她又是宝玉干娘,素日来得也勤,所以叫人借此诬赖她,竟是百口莫辩。王夫人左右思忖了回,不得不强忍了这口气,颤巍巍转回了身,回在了床边,捱上了床,只觉得眼前昏黑心口烦闷欲呕,嗓子眼一阵腥甜,竟是又喷了口血出来。
这口血一吐把赵姨娘也唬住了,倒是住了口不说,脚下挪动闪在了一旁。彩霞彩云等丫鬟并周姨娘过去扶了王夫人,周姨娘又道:“好好的吃着药,如何还吐血。这些太医郎中的,便是不瞧着我们老爷,也该瞧着我们家大姑娘才是。”王夫人吐了口血,心头倒是清明了些,就想:我从前只想着元春丫头在宫里艰难,无事不要打搅她,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叫她操心一二了。总是要熬过这个关节去。想在这里,脸上竟是有些狰狞。
赵姨娘躲在一旁看着王夫人脸上露出狞色来,倒也惊怕,看着周姨娘等都围着王夫人伺候,悄无声息地就退了出去。才到外间就见宝玉脚下匆匆走了过来。赵姨娘本要躲避,忽然福至心头,过来拦着宝玉,脸上堆满了笑,只说道:“二爷下学了?可瞧见我们环儿吗?
”宝玉看着赵姨娘,把眉头一皱,脸上就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因道:“姨娘。环儿也下学了,同我原是一路来的,这会子往姨娘房里去了。”赵姨娘就故意做个愤愤的神色道:“二爷也是去瞧太太的吗?二爷,太太方才很听了些闲话,正生气呢,才又吐了口血,可是叫人伤心。”说了,拿着帕子遮眼,借着帕子掩藏,就瞧了宝玉一眼。
宝玉这孩子论起外表来十分灵秀,本性也聪慧,只有一桩,他叫贾母,王夫人两个娇养坏了,竟是一点子肚肠盘算也没有,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去,这也算是他的一桩好处了。这会子看着赵姨娘这样做张做致的,竟忘了赵姨娘同他母亲王夫人从来不和睦,只以为赵姨娘是一片真情,就道:“我母亲听着什么闲话了?竟能气得这样,可请太医了没有?”赵姨娘就道:“二爷可记得你那干娘马道婆吗?不想她竟是个毒妇,拿着巫蛊来害人,如今败露了,叫锦衣府拿下了,如今扣在大狱里。太太听说了,竟是气得吐血,二爷若是见了太太,好歹宽慰些。”宝玉这里还未听完赵姨娘的话,已然往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快步走了去。赵姨娘看着宝玉的身影,脸上一笑,这才得意洋洋转回了房。
宝玉听着赵姨娘的话,也不及多想,快步走到王夫人房里,见了王夫人,丫鬟们正要过来服侍他脱了袍服,宝玉已然在王夫人脚边坐了,向着王夫人道:“母亲别生气,马道婆虽是我寄名干娘,左不过是老祖宗当日怕我养不活,所以认的她,一年之间也不能来往几回的。便是她在外头做了什么,母亲在家里怎么能知道?若是为着这个伤心烦恼,倒是杞人忧天了。”王夫人听着宝玉的话倒也欣慰,便用手摩挲抚弄他,又问道:“我的儿,你才从学里回来,倒是哪个告诉你知道的?这样的事也不该叫你知道,白添了烦恼。”宝玉因道:“是儿子遇着了赵姨娘,她说与儿子知道的。母亲也别怪着赵姨娘,我看她对母亲倒是有敬畏之心呢,说起母亲的病来,也落了几回泪。”王夫人听了这样,暗把赵姨娘恼恨,恨她在宝玉跟前乔装个良善样儿。又悔自己从前溺爱太过,把宝玉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竟是不能分辨人心真假好坏。王夫人到了这时候也不由烦恼,如今看来贾琏王熙凤两个正是动不得了,这荣国府大半是要叫他们夫妻两个夺了去,宝玉这样一个纯良的孩子竟是无靠了。如今看来,也只好为他谋一个得力的岳家,也好安稳了下半世。
王夫人计较即定,就又同宝玉说了回长短,问了回他的学业,慢慢地把话头引在了林瑾处,因道:“我的儿,我看着你表弟林瑾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兄弟两个若是得了空儿,要是能一块儿探讨探讨,我心里也欢喜。”宝玉听着王夫人说林瑾,倒是不喜欢起来,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只道:“母亲休要提他。小小年纪,一肚子的仕途经济,同我探讨,倒是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王夫人听着宝玉不喜林瑾,不免劝道:“你表弟小你五六岁呢,正是不懂事,你何必同他生气。便是瞧着你姑妈的份上,也不该同他计较。”宝玉素来觉得贾敏言行如闲云野鹤一般,听着王夫人这样讲说也就罢了,点头答应,又道:“这也奇了,表弟同表妹是一个父母的,倒是天差地远两个人,林妹妹倒是从不说仕途经济这样的混账话。”宝玉说这话时,全不想黛玉甚少同他单独说话儿,便是说话,也不过泛泛,哪里能说到这个。
王夫人这里看着宝玉夸赞黛玉,更是拿定了主意,又同宝玉说了回话,也就叫彩霞送宝玉回房去。看着宝玉走了,王夫人立时从床上撑起来,命彩云磨了墨,提笔给贾元春写了信,用蜡封缄了,又在妆奁里取了张银票,使人传了赖大来,将银票同信一并交给了赖大,使他往宫里给贾元春贾贵人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