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了宝玉那番禄蠹的奇谈怪论,倒也笑了,道:“他倒是满脑子奇思妙想,也算聪明,不能用在正途上,也是可惜。只可怜二舅兄,死了个得他心意的珠儿,留下个屡屡叫他生气的宝玉。你倒是别说,环儿资质虽寻常,倒还肯用心些,只可惜你那二嫂子,果然厉害,由着他姨娘教养环儿,那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二舅兄那一房的男丁,如今也只能看兰儿日后如何了。”
贾敏听着林如海这话里有因,如何特特说是男丁?贾政一房也还是有两个女孩子的,探春尚小,且不用论,莫不是那个元春也有恩遇了不成?就笑问:“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莫不是二哥哥那房要有喜事了不成?”林如海拍手笑道:“我就说夫人聪慧无双,果然不差!有桩事儿,虽不十分准,倒也有□分了。今儿二舅兄同我说的正是此事。”贾敏便请问何事,林如海就道:“我朝自立朝以来,以孝治天下,巧哥能有恩遇,也正是得意在这一个字上。”贾敏笑啐道:“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讲,快快地把实情说来我听,还罢了。不然,就请老爷自己海涵了,等事情有了十停,我还怕不能知道吗?”
林如海笑道:“罢了,如今你性子越发急了。我与你讲了罢。当今皇上生性纯孝,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皇上以宽仁之心,推己及彼,想这些嫔妃才人们同她们的父母自然也是彼此思想,是以请了太上皇,皇太后两位圣人的恩旨,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贾敏听着就道:“如此说来,二哥哥是要请贵人回家省亲的?”林如海道:“今今日二舅兄颇有此意,正要同老岳母商议了才好定的,只是我想着,贵人在家时也是老岳母教养的,听着这信儿,自然喜欢。”贾敏听了,就道:“原来是此事,怪道你同二哥哥说了这些时候话。”林如海道:“这择地,造省亲别院都是大事,我们乃是亲眷,总要周旋一二。”贾敏听了,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反问道:“这事只你同二哥哥商议么?”林如海道:“说起这个,我从前竟是错看了琏儿,他虽无心在仕途上,在世情上倒是通达,也算是忍耐了,便是大舅兄这里没爵位给他,他也能自己撑起一头家来。”贾敏听了抿了嘴一笑:“老爷这会子知道,也不算很迟呢。”
却说贾琏得知元春将要省亲,先是得意,而后听着贾政同林如海商议,有意思从东边一带起,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个三四里地,盖造省亲别院,心上就忧虑起来。好容易等着林如海辞去,也告退出来,径直到家。郑雪娥,傅绿云等都在房内奉承王熙凤,看着他回来,都过来同他请安。贾琏正有心思,哪里耐烦理她们,挥了手叫她们出去,自己走,到房里来,见王熙凤正依着大迎枕上逗弄姐儿,就道:“你还有这心思。”
王熙凤见贾琏声气不对,抬了头看去,见贾琏脸上有着忧色,就道:“哪个惹二爷生气了?二爷说了来我替二爷分忧。”贾琏走到炕边坐了,把姐儿拍了几拍,叹息道:“今上有恩旨,许家中有可接驾重门别院的妃嫔才人等省亲呢。二老爷、林姑父同珍大哥,商议了,要在家里盖省亲别院呢。”王熙凤听了这几句,脸上颜色就有些变了,她算着这元春省亲总还有几年,不想这一世来的这样快,心上就有些不大能信,勉强笑道:“这可是不世之恩呢?只不知信可准不准?”贾琏冷笑道:“如何不准?现今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的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王熙凤听了这个,脸上也现了忧色,他夫妇二人忧愁的不全是一回事。贾琏这里忧愁的是,一旦用现有的园子盖了省亲别院,日后怕就不好叫贾政,王夫人他们一家子出去了,长房这一层亏是吃定了。王熙凤忧愁得更深了一层,她这世虽不管事,可凭着前世的记忆,又有邢夫人做耳目,对荣国府这盘帐也算得清楚明白,这账上能挪动使用的银子总共不上二十万两,比起盖省亲别院所需要的银两,十停里不足两停,必然要从别处腾挪。前世里贾府为着盖省亲别院,不独把家底掏空了,便是林如海过世前安排了与林黛玉的陪嫁,同该着黛玉承继的贾敏的陪嫁都填补了进去。这一世里,黛玉是父母双全了,贾敏便是有心填补娘家,也要先顾着自己一双儿女。所以自己这一房,可是大告不妙,且不论这原该他们大房住的荣国府要叫二房趁机占了去,那趟海水似的银子可是往那里寻去呢?贾母正是个人精,她的私房是不会动的,左右看来,只怕是要动用贾赦邢夫人的私房了。
王熙凤想在这里,再无心逗弄女儿,忙扬声命姐儿的奶妈子进来把姐儿先抱了出去,又把房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叱退了,更命她们离着门窗远些,不闻召唤不许进来。平儿等看着王熙凤忽然翻转脸皮,露出杀伐决断来,自然恐惧,果然都退了出去,远远地在地下站了,不敢靠近贾琏王熙凤所住的正

171一计败
王熙凤这里疾言厉色把房里伺候的人全打发出去了,贾琏见她这样慎重,倒也疑惑起来,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急忙忙的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可是无私也有弊了,传到二太太那里,可不知道她能怎么想。”王熙凤冷笑道:“二爷可是要当着她们的面儿商议事情么?这倒也使得,我这就把她们唤进来也是一样的。”王熙凤这数年来都是温柔谦让,忽然翻转脸皮,现出辣子本色来,贾琏一时不防备,倒也叫她唬住了,就道:“罢了,我不过说这么句。你何苦就跟我急起来。你倒是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王熙凤便道:“贵人要省亲,原是大喜事,可我请问二爷一声,这省亲别院如何盖?”
贾琏听说这个就不耐烦起来,把鼻子一哼,冷笑道:“我道你问什么,我方才的话莫不是你不曾听见?二老爷同林姑父,珍大哥商议了,把我们家的园子同东府的园子连起来,总也有三四里地,尽够了。”王熙凤便道:“那我再请问二爷一句,盖园子的银子在哪里?”贾琏听说倒也一愣,就道:“自然是总账里出。”王熙凤听说便也冷笑道:“我素日只当二爷是个明白人,正是我母子三个的依靠,不想今儿看着二爷竟也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贾琏哪里听得王熙凤这样的话,脸上顿时红涨,霍然起身,拂袖道:“我好心听你说话,你竟一再拿话刺我,可是太过了!莫不是我不发怒就当着我好性子!”王熙凤毫不退让,接口道:“我只求二爷到时能将在我面前的豪气发作一二,日后巧哥同姐儿才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不然,也只好当我们母子们命苦罢了!”说了扯过枕边的帕子遮着面哭几声。
贾琏叫王熙凤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泣的做派倒是搞糊涂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跺脚道:“你有话儿就好好讲,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的,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也别总拿着巧哥姐儿来说事,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哪里能不爱惜?只是你也要叫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盘算才是。”王熙凤听说,这才拿下遮脸的帕子,道:“我只问二爷,可知道我们总账上还有多少钱吗?我虽不管事,可每日陪着太太谈事,也知道一二,所能动用的,不过这个数。”说了把春葱似的指头竖立了两个出来。贾琏看着,就道:“若是有二百万,也尽够了。”
王熙凤气得啐道:“我只劝你看清些,二百万两,你真当着你们家白玉为堂金作马吗?旁的不说,我听你的奶嬷嬷说,你们从前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就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这回盖省亲别院,也是接驾,就是把那二十万两尽数填进去,只怕还不够一半使用呢!”贾琏听了就笑道:“这会子急得跟我你们家起来,你是我贾家的媳妇儿,还能去哪里,这银子不够,倒是不用你急,老太太的私房多着呢,腾挪些就是,你很不必操心。”王熙凤冷笑道:“不是我这个做孙媳妇的背地里不孝顺,二爷倒是到太太那里去打听打听,每年银子不够使用了老太太可拿私房出来赔补了没有,都是太太二太太两个想办法。如今这么一大宗银子,拿了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也想几口安乐茶饭吃,她若是迟疑,我们做小辈的还有脸勒逼她不成!何况老爷是堂堂一等将军,可不能白白承继了。”
贾琏叫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脸上颜色变更,又低了头想一想,可不是这话,自打他继母同王夫人当家,老太太真是万事不管的老佛爷,再不操心的,所以就道:“真要如此,可如何是好。父亲同母亲也是个孝顺的,万不能看着老祖宗为难。”王熙凤接口就道:“我虽不读书识字,总也知道一个理,贵人是二叔家的孩子。天底下莫非有大伯父给侄女儿流水似的花银子的事?”
贾琏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就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省亲别院量力而为也就罢了。我看着我们家也就缺个驻跸关防之处,在园子里划出个地方翻盖了就是,再把各处修葺翻整回,也花不了许多银子。只是如此一来,便算不得省亲别院了。”王熙凤听说就抿了嘴儿一笑道:“圣上许贵人省亲,是叫贵人同父母团聚的,可不是叫贵人父母族人为着银子发愁生嫌隙的。何况圣上从来崇尚简朴,看着我们这样,能对贵人另眼相看也未可知。”贾琏就笑道:“我的好奶奶,天底下的话到你嘴里也就尽了,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管放心,我自同老爷太太商议去。”
王熙凤就道:“二爷,你也别怪我凉薄,把银子看得天大。自从我嫁了你,自然是一心一意跟随了你的,如今更有了巧哥和姐儿,我心上就只挂着你们父子了。便是我自己背了恶名也没什么,总不能叫你们父子三个吃亏去。二爷待见了老爷,只管说主意都是我的。”王熙凤对着贾琏的性子也算摸得透了,越是做得这样贤良,他便越把你看得重,果然贾琏就道:“休要胡说!叫老爷太太知道了你这样,太太也就罢了,她疼你倒比疼我更多些。可老爷是个糊涂的性子,必然不能喜欢,反要责你多事,倒是委屈你一番好意,倒不如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他不喜欢,我是他儿子,也不能拿我如何。”王熙凤脸上就做了个十分感动的模样道:“多谢二爷体恤。”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商议得好,不想贾赦却是个糊涂的,只以为贾元春得封贵人,又蒙圣上恩宠能回家省亲,正是荣国府的风光体面,这省亲别院说什么都得气派了,便把劝他的贾琏好一顿训斥,反说他嫉妒没有兄弟姊妹的情分,又拿了家法打他,也没使人拉倒,竟是站着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脸上的油皮都破了好几处。还是邢夫人看不过,过来劝道:“老爷,琏儿也是好意,怕我们辛苦的意思。要说嫉妒,琏儿现有着贾蕙这样一个儿子,满天下有名分的孝子,日后自然是能替我们家挣脸面的,也不用嫉妒这些呢。”贾赦反骂了邢夫人因循护短,发作了一会,这才摔了拂尘提脚出去。
邢夫人把贾琏看了也觉心痛,抹泪道:“凤丫头见了你这样,可不是要心疼呢,她可还没出月子呢。可怜见的,她平日里孝顺老太太,体贴我,还有许多操心的事,我只当着月子里能叫她好养养,不想你又这样。”贾琏见邢夫人真心,倒也勾起些母子情分,劝慰了邢夫人几句,这才回去。
贾琏原是不想叫王熙凤瞅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免得她担心,只是贾赦不肯的事,总要告诉了她才是,只得过来。果然王熙凤见了贾琏这副模样,十分羞愧自责,哭道:“都是我的不是。不是我见识浅薄,乱出主意,也不能害得二爷这样。”说了就要去向贾赦请罪。贾琏忙把她按着了,怒道:“你还怕事情不够乱吗?要你去请罪?若不是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我还能听了你的话?你真当着我惧内不成?不过是你恰好说中我心事罢了。如今你只管养息,太太那里方才还怕叫你伤心呢,你不要辜负了我和太太的心意。”
王熙凤说要去向贾赦请罪,一半儿是试探贾琏心意,只怕他听了自己的话叫贾赦责罚了,倒是把毒气呵回自己身上,所以做个后悔不迭的模样了,这回听着贾琏这番话,也就把心放下了,又说了许多赔情的话来哄贾琏,贾琏果然叫她哄得怒气全消,倒是同王熙凤一心一意商议起贾赦即肯同心一力造园子,他们如何自保起来。
王熙凤这里正是还有一计,这一计倒是更麻烦些,若不是贾赦不识好歹,她也不能使用。王熙凤本就是个十分聪慧的人,历经两世,更是有决断,不想姑妈贾敏,更是计谋深远,王熙凤即摸不透贾敏如何肯为她大房出此大力,心上就有些惧怕,不想同贾敏牵涉更深。可事到如今,也不能不说了,所以就向贾琏道:“林姑父如今正任着左都御史,掌管天下言路,若是他能上一本,只说圣上许内宫的娘娘们省亲,乃是体恤天伦人情,若是使得娘娘们的家族倾力破财,互相攀比,以至于后手不接,反辜负了皇上美意,自然有人附和。”贾琏听着王熙凤的话,也觉着是个主意,就怕林如海不肯答应,就道:“如今只怕林姑父不肯得罪贵戚们,不能上本。”王熙凤听了,就是一笑道:“姑妈何等慈爱,只消二爷请托,自然答应。”
贾琏见王熙凤言之凿凿,心中不免疑惑起她怎么如此有把握。

172一计生
原是王熙凤盘算着贾敏同林如海两个即不喜宝玉,这会子倒是个同贾母贾政王夫人摆明姿态的机会。只要林如海这道本一上,便是同二房离心离德,如此一来,宝玉同黛玉两个再扯不到一起去,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她们大房得以保全,黛玉也能离了宝玉那个绣花枕头,想来贾敏也是愿意的。只是当王熙凤把这个意思同贾琏讲了之后,贾琏就觉着不大妥当,因这回的恩旨是说“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想来能请下恩旨的也不难与此。这道本章一上,便不能炫耀铺张,只怕心中不能喜欢。这便是把这些外戚们都得罪了,只怕林如海这样一个官场老手不能答应,只是事到如今,也没第二个法子好想,只得答应了。
王熙凤同贾琏两个再一商议又觉得,若是先同林如海讲了,林如海这头先拒绝了,倒是不好同贾敏再开口的,只得先搁一搁。好在再过五日就是姐儿满月,贾敏身为姑奶奶自然是要回来的,到时同她商议也就是了。
到了姐儿满月这日,虽满府为着贾元春省亲一事忙碌,倒也丰丰富富摆了几桌,林如海同贾敏夫妇两个果然回了荣国府贺喜。待得用完席,贾府那些亲眷们告辞,贾敏因是姐儿的嫡亲姑奶奶,倒是不好便走,留下陪着贾母说些闲话。贾母如今看着贾敏,想着她从前顶撞的那些话,不免有女生外向之叹,只是如今正有事要同她商议,所以也同往常一般,拉了她说话,问长问短。便是王夫人,因爱女元春即将归家,格外喜欢,对着贾敏也是满脸欢喜。倒是邢夫人,自听了贾琏的话之后满心忧虑,脸上就带着些忧色,便是笑容也勉强。
贾敏自得知当今圣上允许后宫妃嫔省亲之后,便知道荣国府里不能安静,看着这副姿态,倒也不出意料,,因向贾母笑道:“不想我们家倒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我听着我们老爷说,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不知我们家怎么个打算呢?”
王夫人听了,脸上都是笑,看了邢夫人一眼道:“我听着我们老爷说,他同大老爷,东府里珍哥儿商议了,从东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过几日就得。”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愈发的僵硬,便是一旁的王熙凤脸上也有些变色。
贾敏就笑道:“不知请的是哪位老公名谋划?贵人在家时,也是胸有丘壑的,何况在宫里这些年,眼界更开,这格局可要别开生面才好。”王夫人见贾敏肯符合,忙笑说:“我也是听老爷说的,说是先令匠役拆宁府会芳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再把荣府旧园其中的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就近挪来。如此两处又甚近,便凑成一处,可省许多财力。”贾敏听了,点头笑道:“这主意甚好。”又看了眼邢夫人,因笑问:“大嫂子瞧着这主意怎么样呢?”
邢夫人听着贾敏问她,她原是个没主意的,起先倒也有与有荣焉的喜欢,而后听了贾琏的话,就把心思触动了,更何况看着王夫人这样得意,心中自然不忿,因此就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呢。”贾母听了邢夫人这话,倒像是心有不满的模样,她这会子正为了元春能回家省亲的事喜欢,看着邢夫人这样,自以为扫了她的兴,就向贾敏道:“你这个大嫂子,她也是个孝顺的,只是有些怕老爷,自己没什么大主意。”邢夫人听了贾母的话,到底不敢得罪婆母,也只得罢了。
贾敏看着邢夫人这样,就有意要看王熙凤如何盘算,当着贾母的面儿不好动问,就向王熙凤道:“我今儿还没见过姐儿呢。”王熙凤正愁没个由头因贾敏去她那里商议,忙笑道:“姑妈要见姐儿,我这就叫奶嬷嬷把她抱了来。”说了作势要去,贾敏就笑道:“罢了,这么小的一个奶娃子,抱来抱去的,怪折腾的,左右黛玉同瑾儿两个捣蛋的没跟着来,我行动也自由,跟着你去瞧瞧也是一样的。”说了又向贾母笑道:“母亲可跟不跟了我去呢?”贾母就笑道:“罢了,才吃罢饭,我也怪倦的,你自己去罢。”贾敏听了,又笑着同贾母说了几句,这才随着王熙凤一块儿出来。
到了王熙凤房中,看过巧哥同姐儿两个,这才随着王熙凤一块儿到了堂屋,王熙凤屏退了房中的丫鬟们,便把自己的主意同贾敏讲说了,她只当着这主意贾敏必然喜欢,不想贾敏听着她的话之后,脸上就是一笑,反道:“侄媳妇,我自问我夫妇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如何要这样害我呢?”
王熙凤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胀了面皮,便挨着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姑妈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但我并无这样的心思,其中还要求姑妈细想,姑妈自打回家,处处为我们谋划,我害了姑妈我们这里有什么好处?姑妈请想,这省亲别院一盖得,便叫二叔二太太们占定了,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沿用我们家旧园子翻新,其中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哪一处不要花银子?打造金银器皿,雇买人丁又是大宗银子的花费。姑妈也知道我们家如今的境况,进的少出的多,如何撑得下来。琏儿也曾同老爷商议,想请老爷同二老爷讲说所有铺张从简,不想老爷反怪二爷凉薄,将二爷责打。这是我们情急了,才想了这个主意出来,都是我们读书不多,思虑不周,还请姑妈宽宥。”
贾敏听了先叫王熙凤起身,王熙凤迟疑着立了起来,终究不敢在贾敏身边坐了。贾敏看着她这样拘束,脸上就是一笑道:“你这里只以为你们林姑父是左都御史,掌管天下言路,只消他一道本章上去,自有御史言官们呼应。只是你不曾想过,太上皇,皇太后,皇上下此恩旨,乃是百年未有的恩典,满朝上下,哪个不称颂三位圣人宽柔为怀?如今这样一道本章上去,岂不是说三位圣人思虑不周?这置三位圣人的颜面与何地?又将那些贵戚们的脸面扫了。你林姑父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王熙凤人虽聪明,只吃亏在没有念过书,便是如今认识的那些字,也是在贾府管家以后学的,对仕途可谓一窍不通,这回听着贾敏与她细细剖析,这才恍然大悟,直羞得满脸通红,又在贾敏身前跪了,含羞道:“姑妈,侄媳妇愚钝,险些害了林姑父。此事即不可为,也就罢了,我们认命了便是。”
贾敏这回却是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好的,慧且敏,性子又坚强,不想竟也是个 半途而废的人,我这里虽不能走,却还是有条路子的,只看你肯不肯了。”王熙凤这里本灰了心的,忽然听着贾敏说道是,事情仍有可为,忙膝行几步挪动贾敏身前,把贾敏双膝一抱,道:“姑妈教训的是。只请姑妈指点,我再不敢迟疑。”贾敏这才把王熙凤双手扶起道:“这事只有请贵人开口。”
贾敏口中的贵人自然是贾元春。王熙凤听着贾敏这话,不免摸不着头脑。贾敏便道:“贵人如何承宠的,想来你也知道。如今她这份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是我记得不错,她正是依那宋氏明妃而居。那宋明妃之父,倒是个名儒,只是家中素来寒素,没个接驾驻跸关防之处。若是我们家特为贵人建了省亲别院,贵人省亲之后回去,同明妃如何相见?如何相处?这是其一,其二,贵人从来纯孝,要是知道了家中为着她花费巨大,后继艰难,心中必也不忍,若是为着贵人考量,也该从简才是。只是这话我们是断不好讲的,贵人从来*,只要把这关节在贵人跟前透了,贵人自然有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