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马上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得知太医去永巷时便已经打听清楚了,永巷现只住了两名宫女,一个姓牛,一个姓马,都是皇上大婚前教导过皇上人事的。”
果然如此,看来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我垂首,看着被涂成了鲜艳红色的手指甲,缓缓道:“传旨,现居永巷的牛、马两名宫婢,因于皇上大婚前教导有功,晋为正五品才人,并赐住淑景院。”言毕,又添上一句:“着现住紫云阁的王宝林、梅御女及邵采女三人,即刻迁往淑景院,与新任的牛才人和马才人同住。”
“娘娘?!”春桃和夏荷同时惊讶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春桃撅着嘴道:“娘娘,太后和太妃正算计您呢,您倒有心思去册封那对牛马。”
夏荷到底心思灵巧些,先问道:“娘娘,太后和太妃谋算的,就是这个?”
我缓缓摇头,道:“册封教导宫女,乃是祖制,太后和太妃何须大费周折?只怕此事事发突然,连太后和太妃都是始料未及,因此才屏弃前嫌,匆匆聚首相商。”
夏荷犹豫道:“娘娘,您抢在太后和太妃开口前册封两名教导宫女,一定有您的道理,奴婢不敢置喙,只是…刚开始就册封她们为正五品才人,这份位是否太高了些?”
“就是,份位越高,对娘娘的威胁越大。”春桃插嘴道。
她们的意思,我全明白,宫女的出身,大都卑微,就算一跃成为人上人,根据祖制,也不可能越过正三品婕妤一级,因此一开始就给予牛、马二人才人之位,确是太高了些。
不过夏荷的忧虑与春桃的担心,一定不尽相同,据我对她们二人的了解,夏荷是觉得牛、马二人的起点太高,不大符合规矩,恐引起某些人的不满;而春桃则是在操心我的饭碗,生怕让人给夺了去。
“春桃,牛才人和马才人再怎么着,也只能止步于婕妤一位,于本宫而言,无关痛痒,你无须担心。”我出声,先安抚春桃。
春桃面露喜色,主动认错:“奴婢疏于学习宫规,该罚,今晚就挑灯夜读去。”
我欣慰点头,又向夏荷道:“你是个聪敏人,想想淑景院的位置,再想想本宫为何要让王宝林等人迁宫?”
夏荷垂首片刻,再抬起来时眼中一片了然,笑道:“娘娘英明,奴婢自愧不如。”
夏荷下去传旨。
我需要操心的事却还没完,吩咐春桃去打听皇上为何于宴会之上匆匆离去。
春桃去了没多久便来回话:“回禀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接见几位外臣,服侍的人也都在里头,因此奴婢没能打听出甚么来。”她说完,抬头看了看我,又道:“既然是政事,应该与后/宫关系不大,娘娘毋须担心。”
关系不大?我可不这样认为,朝堂与后/宫,向来息息相关,谁也脱离不了谁。
我正要命春桃再探,却见秋菊于书房门口禀报:“启禀娘娘,右骁卫将军夫人求见。”
我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却忘了出声,还是春桃吩咐秋菊:“还愣着作甚么,右骁卫将军夫人乃是娘娘生母,焉有不见之理,快传。”
秋菊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娘亲进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亲一进书房便俯下身去,与我行礼。
娘亲今日头戴假髻,上着窄袖紫罗衫,下配对雉春罗裙,臂挽单丝红地银泥帔子,这身装扮,看起来并不失仪,但只有了解娘亲的我知道,这不过是她在家的家常装扮。为何会这样?定是出门匆忙,来不及换衣裳了!

第二十四章 战事



“娘亲快快请起,赐座。”我把手朝宽袖里缩了缩,藏起因紧张而攥起的拳头。我不想让娘亲担心。虽然她可能已经在担心了。
“娘娘。”娘亲刚坐下,便唤我道。
我坐在紫檀雕花椅上,努力压制住情绪,尽量以平稳的口气道:“门口有秋菊看守,娘亲有甚么事,但说无妨。”
娘亲的语气不急不缓,但眉眼间却有急色:“启禀娘娘,臣妾才得到的消息,吐蕃一战遭遇劲敌,娘娘的父亲和两个兄弟,恐怕暂时不能凯旋了。”
忽闻此言,我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急问:“战败?父亲和兄弟们可安好?”
“安好,安好,请娘娘放心。”娘亲忙道:“战败倒还不至于,只是有场战役悬而未决,至今尚未分出胜负。”
悬而未决,原来是悬而未决,怪不得皇上虽然忘了我裙上的口水鸡,却尚还记得让诸妃陪我尽兴。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放松后背,靠向紫檀雕花椅背。
娘亲看了看我的脸,压低了声音道:“以臣妾愚见,娘娘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我笑了:“既然娘说是悬而未决,那本宫还有甚么好准备的,自有皇上为了安抚军心而保下本宫。”
娘亲也笑了:“话虽如此,但到底还是小心些好,不然让有些人钻了空子,皇上也为难。”
“女儿谨遵娘亲教诲。”我冲着娘亲俏皮一笑,浑然一副小女儿姿态。
娘亲慈爱地回望于我,笑道:“娘娘还同小时一般顽皮。”
我起身,拉了娘亲同到书架旁的罗汉床上坐下,讲些闲话。
聊了一时,娘亲便要告退。我苦恼道:“可惜本宫今日有事,又不能留娘亲用饭了。”
娘亲笑道:“来日方长,娘娘贵为皇后,想甚么时候传臣妾进来,就甚么时候传臣妾进来,还怕少了这一顿饭不成?”
娘亲的笑中有笃定的自信和自豪,瞬间让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娘娘,臣妾告退。”娘亲俯身一礼,退出书房门外,春桃送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春桃和夏荷一起进来,夏荷禀道:“回禀娘娘,册封牛、马两位才人的旨意已颁了下去,六局已在作准备了。”
“很好。”我满意颔首,吩咐她二人道:“服侍本宫更衣,只怕长乐宫马上就要使人来传了。”
“原来是真的有事,娘娘方才说有事,故而不留右骁卫将军夫人用饭,奴婢还以为是托辞呢。”春桃一脸讶然。
我站起身来,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本宫是吝啬一顿饭?”
春桃上前,扶了我的手朝书房门外走,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不是以为娘娘小气,奴婢只是以为娘娘烦闷,才不留右骁卫将军夫人用饭。”
烦闷?不,不,不。
我自入宫一个多月以来,遇见的都是些无聊透顶的事,好容易盼到有人向我擂响了战鼓,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烦闷?殊不知我此刻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内心激动不已哪!
我想,我此时的眉梢,一定挂满了兴奋,不然春妮那妮子怎会嘀咕一句“果然如此,还以为娘娘转了性子呢,奴婢白操心了”,然后就撇着嘴调转了脸去呢?
我并不辩驳,灿然一笑,步入寝室,进到里间。
春桃与夏荷打开床头的红漆描金凤纹衣箱,取出一套我平常穿戴的衣裙,捧来与我瞧。
夏荷道:“娘娘只不过依照祖制,做了份内的事,就算太后传召,也不必怕甚么,因此奴婢以为,穿这一套飞蝶扑花的罗裳就好。”
春桃却坏笑道:“穿得太平常,怎能衬托出娘娘此刻的心情?依奴婢看,还是穿那套凤凰配牡丹的——喏,就是三位小主‘大日子’那天,娘娘穿的那套…”
我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由自主地笑了,遂打断春桃的话道:“听春桃的,就是那套。”
春桃恐怕是准备了一大篇的话要讲,却没想到我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顿时张大嘴巴,愣在了那里。
夏荷忍着笑,将飞蝶扑花的衣裙放好,另取了春桃所说的那套来。
我由她俩服侍着穿好衣衫,系好长裙,走到红木雕花妆台前,照了照铜镜,以商量的口吻道:“本宫脸上的粉还浓,就不用补妆了罢?”
春桃顿时来了精神,快走两步自妆台上拿起粉盒,斩钉截铁地道:“娘娘的妆已掉了大半,要补。”
胡说,我脸上的妆容,明明还完好得很,我对着铜镜左照右照,也没发现哪里缺了一块,准是春桃这妮子看我好容易抹一回粉,于是就趁机来劲了。也怪我一时意志不坚定,念着今天皇上特意为我举办了宴会,就被她哄着抹了粉。
想到宴会,我突然记起,皇上曾说过有惊喜要送给我,可惜他今日匆匆中途离去,惊喜也就成了泡影,也不知他以后还能不能再记起这份承诺来。
春桃趁着我想心事,自作主张地给我补了妆,等我回过神来要拒绝时,已是来不及了。
我看着铜镜内那厚厚的一层粉,幽怨地望向春桃,但春桃那妮子却装作没看见,别过了脸去。
这时秋菊来报:“启禀娘娘,太后传娘娘即刻觐见。”
春桃与夏荷对视一眼,再齐齐看向我,道:“娘娘料事如神。”
我对着铜镜又看了一回,顺便再抛给春桃一个哀怨的眼神,便穿着金凤配牡丹的华丽衣衫,顶着脸上浓厚的妆容,坐上腰舆去了长乐宫。

第二十五章 先机



我在宫门口下轿,由一名小宫女接着,引入长乐宫正殿。长乐殿中,黄底金凤的地衣已撤,露出光可鉴人的金砖来,我踩着这金砖,拖曳着长长的织金裙,缓步朝内走去。
雕云刻凤的金漆宝座上,太后端坐一侧,她今日上着窄袖浅碧罗衫、下配碧缬裙,惊鹄髻上只插了几只凤首花钗,同我这一身隆重的金凤牡丹宽袖衣比起来,显得格外平常。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宝座的另一侧,居然坐着皇上,只见他头戴软脚黑纱罗幞头,身穿飞龙团花襕衫,脚踩乌皮六合靴,仍旧是宴会上的那身装束。宴会之上皇上匆匆离去,自然是来不及换衣裳,只是这会儿能有甚么急事,让皇上又不曾更衣就跑了来?我很是不以为然,忍不住暗自撇嘴。
阶下左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着太妃,她平日里来长乐宫,每回都是盛装,但今日却同太后一样,亦是一身平常打扮,上面窄袖月青纱衫,下面绞缬裙,云髻上更是只戴了几朵折枝花,看来她今日来得匆忙,根本来不及打扮。
我行至宝座台阶前,拜下身去,口称:“臣妾见过太后、皇上。”
太后平淡的声音自阶上响起:“平身。”
我直起身子,转而又转向太妃下拜:“臣妾见过太妃娘娘。”
“皇后快起来。”太妃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喜悦,我起身抬头,瞧见她的脸上,亦有掩不住的喜色。
哟,看来今日要议的,是桩喜事了。
太后一声“赐座”,我便行至太妃对面,整衣坐好。
只听得太后一声感叹:“转眼皇上大婚已一月有余了。”
此话依稀似曾相识,我忍不住想笑,这回一定又没甚么好事。
果然,还没等皇上接话,太后已然转了话题,问我道:“听说皇后刚刚颁下了册封牛、马两名宫婢的旨意?”
我没急着作答,先朝皇上脸上看去,只见他面色平静,似在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见状沉下心来,平静作答:“回太后,是。”
太后面露微笑,赞我道:“皇后做得很好,哀家很是欣慰。”
皇上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甚么表情。倒是太后面露些许不悦,侧首向皇上道:“皇上就不问问皇后给了她们甚么份位?”
皇上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我最是体贴上司,怎能眼见得皇上尴尬?遂不等皇上出声,主动回答道:“臣妾自作主张,将她二人都封了正五品才人。”
皇上动容:“她们出身卑微,梓童竟予以高位?”
这话中隐有责备之意,我惶恐,正准备解释,却听得太后道:“哀家以为,皇后此举倒不为过,谁让她俩都有了身孕呢?”
此话一出,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也掩不住满脸的惊讶,连声道:“牛、马二人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当初可都是赐了避子汤的。”
两个都有了身孕?!我更为惊讶。但我惊讶的却是,皇上只不过是于大婚前,召牛、马二人来教授了几节人事课程而已,就这一回两回的功夫,便让她俩都怀上了?这是何等的能耐!
我满心佩服,以崇敬的目光仰望宝座之上的皇上,我的上司。不,岂止是崇敬,简直是景仰!我想,这份生龙活虎,一定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皇上真不愧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我由衷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位杰出的上司而倍感自豪。
我杰出的上司,皇上,此刻正皱着眉,以毫不掩饰的怀疑目光,看向太后——牛、马二人,当初是由太后挑选出来,送到皇上寝宫的。
太后轻叹一声,道:“此事哀家也觉得奇怪,本以为是牛、马二人偷偷做了手脚,但她们却坚称自己当时的确服下了避子汤,一滴不剩。她们的话虽然不足为信,但哀家仔细想来,当初她们服用避子汤时,旁边一定是有人盯着的,怎会容许她们不喝?”
皇上皱眉不语,似在思考太后的话。
太后继续道:“此事一定要严查,不如就交给皇后。”
皇上颔首,道:“皇后统领后/宫,确是该她去查,母后这般安排,很是妥当。”
于是我站起身来,面向宝座,躬身道:“臣妾领旨。”
答毕,我正准备重新落座,却见太后侧首,以目示意太妃,我心中猛地一动,忙开口道:“太后,皇上,依臣妾看,不论牛、马二人是不是故意违反宫规,她们腹中的皇嗣都是无罪的,还是应该生下来。”
我面对着宝座,一面说,一面以眼角余光瞟向太妃,果然瞧见她一副话被人堵在了口中的难受模样,再看太后,更是一脸不虞。我忍不住暗乐,果然被我猜中了,把她们要说的话给抢了先,占了这一出先机。这样一来,就算以后牛、马二人出了甚么问题,众人也不会头一个想到我身上来。
太后到底是太后,马上就反应过来,面带微笑地夸赞我道:“皇后贤惠,居然同哀家想的一样。”说完又道:“皇上,牛、马二人既已怀有皇嗣,不如就交给皇后照顾罢?”
皇上显然没把这个当回事儿,随意点了点头。
我马上起身,正色道:“照顾有孕宫妃及皇嗣,乃是臣妾的职责所在,就算太后不吩咐,臣妾也当竭尽全力,万不敢有丝毫疏忽。”
我此话一出,就衬得太后方才的话有些耐人寻味了——既然照顾有孕宫妃和皇嗣,本来就是皇后的职责,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嘱咐一声?有必要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众人的面怀疑皇后的诚意?刚才提出留下皇嗣的,可就是皇后,并非旁人。

第二十六章 博弈

我明明白白的瞧见,皇上不经意地朝太后那边瞟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我觉得大功告成,遂站起身来道:“臣妾还要去看看牛才人和马才人,请太后、太妃和皇上容许臣妾先行告退。”
“梓童且慢。”皇上却出声留我道,“朕曾说过,要在今日的宴会上给你一个惊喜,却因中途匆匆离去,没能来得及拿出来,正好这会儿梓童在,不如就在这里送给你罢,也让太后和太妃帮朕瞧瞧,这份礼物好是不好。”
“皇上要送的礼物,自然是好的。”太后微微一笑,镶了绿宝石的义甲划过浅碧罗衫,勾起一丝纱线。
皇上唤一声“来人”,便有两名内侍进殿来,手持一幅碧色布帛,于我面前缓缓展开。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这炎夏之际,好似冰盆当前,我睁眼细看,这股清凉,竟是源自布帛之上,不禁大为惊奇。
皇上起身离开宝座,扶了太后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笑道:“看梓童这表情,竟是从未见过此物?”
我茫然摇头,却见太后的脸上,有一丝明显的恨意一闪而过。
皇上走到我身旁,与我肩并着肩,笑道:“梓童曾使人送朕澄水帛一幅,今日朕亦以此帛为礼,回送梓童,怎么梓童却不认得?”
我的脸顿时有些发烫,我当时只想着尽快处理掉那烫手山芋,根本没顾上让人取来一瞧,自然是宝物当前却丝毫不识。
太妃也走来瞧澄水帛,她伸手摸了摸,问道:“皇上,你把澄水帛又送还给了皇后,那你用甚么?”
皇上笑道:“太妃,皇后送给朕的那块澄水帛,还好好地挂在蓬莱殿呢,这一块,是藩国新近才进贡上来的。”
太妃这才笑了,道:“原来如此,这样甚好,皇上和皇后就都有澄水帛了。”
两块澄水帛,却是帝后一人一块,太后和太妃都没沾着边。太妃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微微侧头,却再次瞧见太后脸上有明显的恨意一闪而过。我暗道,看来皇上,我的这位上司,是真打定了主意要把我推向风口浪尖了。
这样也好,一想到我今后的生活,不再会是枯燥无聊,我就激动不已,恨不能马上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战斗中去。
待太妃观赏一时,皇上便命内侍将澄水帛收起,送去甘泉宫。我趁机机会再次告退,皇上道:“朕同梓童一起走罢。”
我便向太后和太妃俯身行礼,再同皇上一起步出长乐殿,下月台,经前庭,出长乐门。
两乘腰舆停放在长乐门前,一乘明黄飞龙,一乘杏黄绣凤,皇上于明黄色的腰舆前驻足,侧首笑问我:“朕方才送与梓童的礼物,可还算惊喜?”
惊喜,真是惊喜,只不知是惊,还是喜。我腹诽几句,脸上笑意盈盈:“在臣妾看来,没有比这更为惊喜的礼物了,皇上为臣妾花心思了。”
不知是不是六月的日头太过灼目,皇上深邃的眼睛些微眯了一眯,转眼又蕴满了笑意:“朕记得,朕与梓童大婚满一个月那天,梓童穿的也是这身衣裳。”
我也笑了:“皇上好记性。臣妾还记得,那天皇上还特意去了甘泉宫为臣妾解释祖制,惹得三位妹妹第二日一大早就跑来来请安,使得臣妾的甘泉宫内到处飘着一股酸溜溜的味儿。”
皇上扶舆大笑,道:“那明日就让梓童再闻一次酸味儿。”
这意思是…
不等我明白过来,皇上已上了明黄腰舆,吩咐抬轿的内侍朝甘泉宫去。
我赶忙上轿,紧随其后。
两乘腰舆一前一后,行至甘泉宫门前停下,我与皇上先后下轿,并肩步入宫内,于甘泉殿内坐下。
甘泉宫内,红锦牡丹地衣已撤,露出明晃晃的金砖;阶下檀木椅和阶上的宝座,也都铺上了清凉消暑的玉片;四个殿角上,更是盛有大缸的冰块,以不停旋转的风轮,不间断地朝殿中送着凉气。
先行送来的那副澄水帛,就挂在紫檀座金屏风旁,我朝宝座上一坐,顿觉浑身凉爽,暑气全无,可见当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皇上与我并肩坐着,道:“今日宴会未能尽兴,朕虽想与梓童重登画舫,却无奈天色已暗,不如就在这甘泉殿中陪梓童赏几出歌舞,如何?”
“只要有皇上陪着,无论在哪里,无论做甚么,臣妾心里都是甜的。”我柔声说着,口中似含了糖蜜。但侍奉在侧的春桃,却打了个哆嗦。一定是酸的,我心想。
“来人,上歌舞。”皇上一声令下,马上有内侍出去传旨,不多时,便有尚仪局着人来报,歌舞已经备下。同时,各色珍馐果品酒水,亦跟流水似的端了上来,呈于我与皇上跟前。
皇上搂了我在怀,温和地问道:“梓童想看甚么舞?”
简简单单的一问,却至少有三种回答:
若我是个谦逊的下属,应当回答:“臣妾哪懂得甚么舞,还是皇上点罢。”——但这种回答毫无新意,不但不能使得皇上龙心大悦,更有遭他嫌弃的危险。
若我是个对上级了如指掌的下属,自当回答:“既然皇上让臣妾先点,那臣妾就点一出XX舞罢。”——可惜我才与皇上大婚一个多月,对他的兴趣爱好,实在是不够了解,无法将这XX填满。
若我是个睿智的下属,可以回答:“久闻传自吐蕃的胡旋舞优美非凡,却一直不得一见,今日就让臣妾托皇上的洪福,欣赏一回罢。”——我自认为此种回答最为上乘,不过这需要对当前时局有洞若观火的观察能力,并能准确地揣摩到上级的关注点所在。

第二十七章 册封


我很庆幸自己正是一位睿智的下属,当即向皇上撒娇道:“圣上,臣妾还从没看过胡旋舞呢。”

皇上惊讶道:“你父兄长年待在吐蕃打仗,你竟没看过胡旋舞?”

我扯着皇上的袖子,嗔道:“皇上也说了,臣妾的父兄‘长年待在吐蕃打仗’,臣妾又怎么可能看过胡旋舞?难不成他们还能带上几个胡女回家来?就算有这心,也没这时间。”

皇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吩咐内侍:“上胡旋舞。”

深具西域风情的乐曲声响起,结束了我和皇上的对话,我知道,这一场与圣心所向及政局有关的交锋,暂告一段落了。而且以目前看来,是我占了上风。不过,也许,是皇上本来就想让我占上风的,毕竟边陲战事,悬而未决不是?

舞曲声急,身着吐蕃胡服的舞女扭身而出,且舞且行,终立于殿中央的小圆毯上,单足微跷,双臂高举于顶,旋风一般旋转起来,一时间只见披帛飞扬,不见人之所在,令人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