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姐见她生气,愈发信了,不再理她,转头打量如玉,暗自琢磨心事。方氏晓得她误会,偏又不能讲出实情,勉强与张伯临惹麻烦,只得暗自叮嘱如玉提防银姐。如玉并不晓得银姐身份,很是奇怪,任婶与她附耳讲了几句,方才明白。她与张梁没得干系,与银姐无瓜葛,又自诩还算玲珑,便道:“二夫人放心,我不怕她。”
方氏闻言放了心,将她安顿好,与任婶离去。
回到家中,张梁见着她,问道:“伯临回来了?他若还是不愿意,拜堂那日就绑了他去。”
方氏得意道:“我已将他劝服了,你赶紧准备下定礼罢。”
张梁不曾想过她有这样的本事,惊喜赞了她几句,自去与张栋商议。张家两房都无钱,商议也得不出其他结果,一切只能从简。过了几日,定礼筹备妥当,八个彩色包袱,搁在了张家二房堂屋上,只等媒人送往雅州。
青苗跟着众人瞧了会儿热闹,回来与林依道:“三娘子,你也瞧瞧去,那几个包袱包得倒好看,却听人说,里头都是不值钱的物事。”
林依才卖过小麦,正忙着拨算盘算账,头也不抬,道:“休要胡说,小心二夫人听见,我可没功夫救你。”
青苗凑到她身旁看了一会儿,道:“三娘子,我想帮你,可你这画的弯弯曲曲,活似蚯蚓,谁能认得。”
她在林依教导下,已很认得几个字,但林依账本上记的,乃是阿拉伯数字,难怪她不认得。林依编了个理由,哄她道:“我是怕别人把账瞧了去,知晓了咱们家底,因此才写的暗记,你当然不认得。”
第六十九章 三礼已成
青苗恍然,忙道:“极该如此,外头那些,没几个好人,三娘子就该用暗记,就算他们将账本偷了去,也看不懂。”
又不是商业竞争对手,偷账本作甚么,直接偷钱便是,林依暗笑,将最后一笔帐算完。小麦不如稻子值钱,特别是在吃米多过吃面的四川,每斗只卖得铁钱六十文,虽有二十亩地,除去佃农工钱及各项开销,最后到手的,不足一百贯。但这对于林依来说,也是不小的数额,她有经验在前,这回没有丝毫犹豫,除了留下生活费用,其余的钱,一刻没耽误,第一时间换作了田地。
至此,她名下的水田,已超过了二十亩,地虽不多,但她家仅有两人一狗需要养活,足够了。她晓得杨氏是东京人,爱吃面食,便留了些麦子,叫流霞借了二房的石磨,磨成白面,做了一笼素馅包子,又擀了几碗面条。
杨氏见了这顿饭食,果然高兴,话都多了几分,与他们讲了个笑话,说是有名都官凌景阳,欲与东京一豪门孙氏小娘子成婚,又怕自己年纪太大,就叫媒人将自己的年龄匿报了五岁,待交礼时,才知这位孙氏小娘子比自己还大,一问才知,原来她匿报了十岁。
此事荒唐,桌上几人大笑,流霞笑道:“谁叫他不去相媳妇。”
相媳妇乃大宋风俗,待下过定帖,便由男家挑日子,选个雅致酒楼或园圃,或亲人,或媒人,或亲自前往,将媳妇相看,若男家中意,即以金钗插于女子冠鬓中,谓之“插钗”;若不如意,则送彩缎二匹,美其名是曰“压惊”。
此风乡间尤盛,林依也曾见过,笑了一时,突然想起张伯临的亲事,问道:“大少爷也要去雅州相媳妇?”
杨氏摇头道:“不曾听说。”
流霞笑道:“就算李家小娘子是个麻子脸,二房也甘愿认了,还相媳妇作甚?”
因张栋也是赞成与李家结亲的,杨氏瞪了她一眼,令她噤声。但这句玩笑话,还是流传了出去,等张伯临从书院下学回来时,就听见隔壁几个小子聚在草垛边笑话他:“张大郎,你不去相媳妇,不怕她是个麻脸?”
张伯临脸一红,忙跑去方氏屋里,要求去雅州相看李家小娘子,方氏暗忖,虽说婚事已铁板钉钉,但有这道程序,到底张家更有面子,便唤了张梁来,将张伯临的意思与他讲了。
张梁责备道:“明日媒人就动身去雅州送定礼了,多生一事作甚,赶紧将李家小娘子迎进门才是正理。”
张伯临本就担心新妇进门会压他一头,不曾想还没来,就已叫他在人前丢了脸面,便据理力争道:“我只不过去看一眼,又不是不娶她,我就随媒人一道去,耽误不了事。”
方氏也在一旁帮腔,劝张梁答应他。张梁一想,叮嘱媒人将张伯临看紧些,想是出不了事,便点头道:“那叫你娘准备金钗去,不许带彩缎。”
他这里同意了,张伯临正欢喜,方氏却期期艾艾起来:“家,家里哪里还有金钗,将银包金的拿一支去?”
张梁气道:“既是连金钗都没得,去丢甚么人。”
张伯临没想到家中已是穷到如此地步,忙闭了嘴,不敢再提相媳妇一事。
第二日,媒人带了张家那几只彩色包袱,前往雅州,将定礼送到李家正屋厅堂上。李家照着规矩,备香烛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再请夫妇双全之人挑巾将包袱开启。
李夫人开了盒子盖儿,一一瞧过,与李简夫冷笑道:“草帖上就只列了几样见不得人的物事,我还道是谦逊,不曾想果然只有这几样,他们也好意思拿出手。”
李简夫怕媒人听见,忙道:“夫人,罢了,舒儿都十七了,再不嫁,后头的几个妹妹怎么办?”
后面的几个幺女,亦是李夫人所生,闻言便没了言语。女家接受定礼后,须得当日便回定礼,李家的回定礼物,已预先备好,除了依礼将男家所送酒肴茶果的一半回送,还有开合销金缬一匹,开书利市采一匹,箱用玉纱文虎纱。官绿公服罗一匹,画眉褐织一匹,籍用玉红条纱。叠金筐帕女红五事,籍用官绿纱条。叠叠喜须掠一副,盛线筐帕女红十事,籍用金褐择丝。劝酒孩儿一合,藉用紫纱。茶花三十枝,籍用红缬。果四色,酒二壶。媒氏生金条纱四匹,官褚二百千省。
李夫人备了回定礼,却不想送,与李简夫商议道:“张家定礼实在寒碜,咱们为何要与他们天大的面子,不如将回定礼减一半。
李简夫也觉得张家行事实在让人瞧不过去,便捋须犹豫。李舒在帘儿后听见,指使贴身丫头锦书出来道:“大娘叫我来问老爷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为何连几样回定礼也舍不得。”
李简夫先笑了:“这个闺女,没大没小。”
李夫人也笑道:“罢了,便宜张家,与女儿撑脸面罢。”
锦书又道:“大娘还说了,兴许是张家真穷,拿不出像样的定礼来。”
李夫人听了这话倒还罢了,李简夫却不喜,心想到底是女儿家,还没嫁,就已向着夫家了。李夫人瞧他脸色,晓得他头一回嫁闺女,有些醋意,她暗笑不已,也不理他,自出去与媒人将回定礼交付。
李家的回定礼,在张家小堂屋堆得满满当当,引得无数人来瞧,青苗爱热闹,挤在人堆里瞧了一时,回来唤林依:“三娘子,你也瞧瞧去,李家的回定礼,可把张家的定礼比下去了,也不晓得二少爷与二夫人害不害臊。”
林依举了正在绣的一个鞋垫子,拍了她一下儿,道:“是要去瞧瞧,不然有人为与你提亲,我都不晓得如何回定。”
青苗立时就扭捏起来:“怎么扯到我身上…”
黑七郎走过来,与她摇尾巴,林依问道:“喂饭了没?”
青苗答道:“喂过了,还浇了点儿肉汤。”
林依摸了摸黑七郎的脑袋,道:“他也大了,该送去看菜园子了。”
她赶着将鞋垫绣好,与田氏送了去,谢她帮自己看了这样久的菜地。田氏见那双鞋垫很是素净,正适合她用,就笑了,道:“谢甚么,我又不是没吃你家的菜蔬。”又问:“大少爷要娶妻,二房那边收回定,下聘礼,刷新房,热闹着呢,你没去瞧瞧?”
林依道:“我哪敢去与二夫人添堵,倒是你闲着无事,怎么没去帮忙?”
田氏幽幽叹道:“我一个寡妇,喜庆的时候,我怎能去露面,朝屋里藏还来不及。”
林依笑道:“我也是个不敢去吃喜酒的,到了他成亲摆酒那日,我陪你在屋里吃。”
田氏最是怕形影单只,听说她愿相陪,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讲了好一会子话。
宋人在行定聘礼的过程中,凡逢节日,男家都要朝女家送礼,谓之追节。方氏与张梁商量:“家里要准备成亲那日的席面,哪有余钱来备那么些礼,不如把聘礼与财礼并行,早些送了,好定下婚期。”
张梁犹豫道:“无钱的人家,才这样行事呢,李太守会不会怪罪?”
方氏将脸一别:“那你准备礼钱罢。”
张梁暗骂,家穷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当家,但已然穷了,说甚么都是无益,只得采纳了方氏的意见,忙忙备齐了聘、财二礼,再遣媒人去雅州。
李夫人见到媒人,皱眉道:“张家穷到如此地步?”
李简夫劝她道:“定礼都收了,还嫌这一步?”
李夫人想到李舒极为丰厚的嫁妆,忍不住又嘀咕:“便宜张家了。”
李简夫听到这话,斥道:“妇人见识,我这般厚待张大郎,只要他有能耐出仕,必定对我感激不尽,我这一派,又多一助力。”
李夫人不懂朝堂上的那些,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至此定、聘、财三礼已成,张李两家通过媒人来往,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底。方氏对此很不满意,抱怨道:“大热天的,席面上吃不完的饭菜都得馊了。”
张梁不耐烦道:“馊了就馊了,拿去喂猪。”
方氏道:“咱们家哪里还有猪。”
张梁不管家事,不晓得猪圈已易了主,奇道:“那间成日锁着的屋子,里头总有猪叫唤,难道不是猪圈?”
方氏恨恨道:“那是林三娘喂的,我把猪圈租与了她,一年五百文。”
张梁怔道:“咱们家竟连猪都喂不起了?”
方氏见他是要发脾气的模样,连忙朝后退了几步,免得被板凳砸中,道:“你莫急,新妇嫁妆丰厚,待她进门,咱们就又兴头了,再说她官宦小娘子,必定见不得咱们家喂猪,还是不喂的好。”
张梁不甚在意儿媳妇嫁妆,只一想到有了李简夫这位亲家,就是吃完饭摆龙门阵,也能压得住人,更不消说儿子们的似锦前程。他越想越乐,就忘了去打骂方氏,自出门唤张栋吃酒去了。
方氏见他出去,才松了一口气,挪到椅子上坐了,命任婶取账本,准备张伯临成亲的各项事宜。
第七十章 伯临成亲
七月初,张八娘产下一子,张家接到消息,全家喜气洋洋。方氏亲自准备了鸡鱼蛋等物送了去,谓之“送蛋汤”。张梁与两个儿子道:“当初你们都劝我莫与李家结亲,免得让伯临走了八娘的老道,现在看如何?”
林依直庆幸张八娘终于熬出了头,将出钱来,向杨氏买了一只母鸡,与张八娘送了去。
七月底,张伯临婚期至,因雅州与眉州路途遥远,因此省去了催妆与铺房一节,新妇到达眉州后,直接上花轿,抬往张家拜堂成亲。
新妇进门,照例要先拦门,乡下人都爱热闹,围成一群,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方氏坐在堂上,等着新人来拜,又问任婶林依何在。任婶到拦门处看了看,回报道:“林三娘没来。”
方氏存心想让林依瞧瞧官宦儿媳的气派,好打消她嫁入张家的念头,便命任婶务必要请林依来吃酒。
任婶问过青苗,寻到田氏房中,笑道:“三少夫人,三娘子,二夫人请二位去吃喜酒。”
田氏淡淡道:“我一个寡妇,吃哪门子喜酒,莫冲撞了新妇。”
任婶请她,本就只是客气,眼睛只盯着林依,道:“请三娘子赏脸,去吃杯喜酒?”
林依惊讶抬眼,任婶何时变得客气起来,其中定有缘故。她细一思忖,今日是张伯临大喜的日子,方氏虽讨厌,张伯临待自己却还算友善,实是该去吃杯酒的,再说今天怎么也轮不到她做主角,方氏应该不会针对她。
想到此处,她与田氏抱歉道:“说好陪你的,却要出去,你且先坐坐,我马上就回来。”
田氏不甚介意,道:“去罢,多吃几杯,不必管我。”
林依便随任婶去了,此时已拦完门,正在撒谷豆。她站在一旁瞧了会儿热闹,就见李家小娘子由两名亲信丫头扶持着下轿来,踏上青布条——大宋规矩,新妇自下轿起,双脚不能着地。旁边有几名送亲的女客在嘀咕:“张家怎么这样穷,连个青锦褥都没得。”
流霞听了,直觉得好笑,与青苗道:“二房恐怕连甚么是青锦褥都没见过罢。”二人头凑着头笑开来,林依连忙把青苗拉走,道:“莫要瞎说,与大少爷几分面子。”
青苗点头,道:“大少爷还算不错,没跟着二夫人欺负咱们,那我再不说了。”
林依见厨房门口围了几条猫狗,问道:“黑七郎呢?”
青苗道:“人多手杂,我将它留在屋后看菜了。”
林依笑道:“只他最忙。”
二人商量,要去向杨婶讨几根骨头与黑七郎送去,正说着,突然听见堂屋那边吵嚷起来,青苗自己爱吵架,也爱看别人吵架,马上拉起林依的手跑过去,道:“三娘子快些,准是二夫人。”
二人挤进人堆一瞧,还真是方氏,她正被几句送亲客围着,急急辩解:“乡下哪来这么多规矩,不信你问。”
原来城里风俗与乡下有不同,拦过门,撒完谷豆,还有跨鞍、坐虚帐等诸项程序,但乡下没这许多讲究,撒过谷豆,直接就是进堂屋拜堂了。
女家认为规矩不全,新妇受了委屈,方氏认为李家仗势欺人,强人所难。双方人马争吵多时,眼看着吉时就要过了,尚还蒙着盖头的李舒遣锦书来传话,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是来了眉州乡下,就要遵照乡间习俗。送亲客们见她发话,这才罢休,勉强散隔世,让出路来。
张伯临手执槐筒,身挂红绿彩,绾了同心结,挂到李舒手上,再面向她倒行,将她引至堂前,二人并立。张家一双全女亲,用秤挑开李舒盖头,请新人行参拜之礼。来吃喜酒的乡民,全挤在堂屋门口观看,林依也瞧了一回,只觉得新妇脸上的粉,涂得太厚了些,叫人看不清真容颜。
大宋正经婚俗,挑开新妇盖头后,应是先拜家庙,再回房夫妻交拜,次日才拜见舅姑诸家长。但乡下礼仪一切从简,李舒的盖头风掀开,任婶就端上了茶盘,请她与公婆敬茶。送亲客们又见张家不合规矩之举,欲要叫嚷,让李舒一个眼神止住了。
方氏方才在门口受了气,本想此时耍一耍婆母威风,给新妇一个下马威,不料她伸出去接茶的手才慢了半拍,张梁的眼神就横了过来,她吓得一哆嗦,连忙接茶,不料动作大了些,将茶水洒了些出来,立时就听到送亲客里有人道:“果然是乡下婆子,没见过世面,接个儿媳的茶都能弄洒。”
方氏借新妇打击林依未遂,与儿媳下马威也没得逞,最后丢丑的反是她自己,一时间又气又羞,一张脸涨得比新妇的盖头还红。
张伯临与李舒又参拜过张栋与杨氏,再回房夫妇交拜,撒帐、合髻与交卺。林依随着众人挤在新房门边瞧着,张仲微突然凑到她身旁,悄声道:“晚上你早些睡,莫要出来。”
林依莫名其妙,今日张家大喜,难不成还有贼人来扰,非要早关门窗?青苗也觉得奇怪,便问张仲微缘由,张仲微却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肯讲。
屋里那对新婚夫妇礼毕,屋外酒席便开场,张伯临出去招呼客人,张仲微陪着。林依到席上吃了几杯酒,与人攀谈几句,便起身回房,继续陪田氏。田氏面前,已摆了几盘子席上菜色,见林依进来,招呼她道:“瞧见李家小娘子了?嫁妆可丰厚?”
林依不客气,到她对面坐下,就着现成的碗筷,吃了几口,答道:“人见着了,但粉太厚,没瞧清楚,嫁妆据说太多,院儿里没处搁,还停在城里,明日才送来。”
田氏叹了口气:“唉,都是别人家的热闹。”
林依想劝慰她,又不知何哪里劝起,只得默默陪她吃了顿饭,起身离去。天黑众客散去,青苗与黑七郎送过骨头,就一直趴在窗前瞧着。林依已很了解她,问道:“还在想二少爷的话?”青苗笑道:“三娘子真神人,一猜就准,他不准我们出去,我偏要出去瞧瞧,看有甚么蹊跷。
林依不悦道:“你若好奇,趴在窗前看着便是,院子就这么大点儿,一眼能望全,还消跑出去看?”
青苗忙低头应了,不敢再提出去的话,但仍在窗前守着,但她直盯到夜深人静,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不,只好嘀咕道“二少爷骗我”,回房睡去了。她虽没瞧出甚么来,仍旧不甘心,第二日起来,便去寻了几名丫头打听,与冬麦流霞三人交头接耳一时,面红耳赤地跑了回来,掩上房门向林依道:“二少爷也不是甚么好的。”
林依奇道:“怎么说?”
青苗红着脸将方才听到的消息讲了一遍,原来昨日张仲微叫她们不要出去,乃是因为昨夜屋后挤满了村中小子。
林依不明白,问道:“他们来张家屋后作甚,我们房后并不见有人呀?”
青苗的脸更红了几分,不敢大声讲,只凑到她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原来那些小子们,是专程来听张伯临墙根的。林依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远不到红脸的地步,只道:“他们真够无聊的。”
青苗见她坦然,自己也放开了,话又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将打听到的新房内情景描述了一番,称张伯临进门先问李家小娘子姓甚名谁,语气颇为不善,李家小娘的声音倒听不出喜怒,只称她姓李名舒,出嫁前才取了个表字“伯舒”,张伯临听说她一介妇人,竟有表字,便赞了声风雅,变欢喜起来。
青苗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林依正听得入神,没有细想,直接问道:“欢喜过后呢?”
青苗的脸又红了起来,嗔道:“三娘子问这作甚么,他们新婚,嗔过之后还能作甚么。”
林依脑中情景浮现,也脸红作一片,扭头朝窗边望,却发现张仲微赫然立在外头,她被唬得不轻,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似做错事一般,手足无措站在那里。
青苗紧接着也瞧见了他,吓得退后一步。正撞在床角上,疼得她直叫唤:“只记着关门,忘了关窗,该死,该死。”说着走去骂张仲微:“二少爷走路不带响儿的?偷听人讲话算甚么。”
张仲微竟回骂道:“多嘴多舌的妮子,与三娘子瞎讲甚么,没得带坏了她。”
林依仔细一想,青苗讲的虽是张伯临新房内的情形,但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言语,不过是正常对话而已。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定下来,护短道:“她又没去瞧,只不过听别人讲的几句而已,哪里就带坏了我。”
青苗见主人护着自己,又恢复了精神,笑道:“别看二少爷骂我,说不准昨儿他就在那墙根儿底下。”
林依盯着张仲微瞧,见他的脸居然红了,惊讶道:“你真去听了。”
张仲微嘟囔道:“胡说,我是去赶他们。”
林依想到他们兄弟情深,张仲微又老实,估计确是去做驱赶村中小子的活计,也不排除无意中听到了些甚么,因此这才脸红了。
第七十一章 李舒送礼
张仲微一脸红,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林依正想着讲点甚么,正房那边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哐当一声,吓了他们一跳。青苗最善打听消息,不待吩咐就窜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又回转,道:“是大少爷房里,洗脸盆翻了。”
张仲微与林依不解,他们房里有人侍候,怎会翻了洗脸盆,难不成是新婚小两口干架了?青苗吃吃地笑,原来昨日灯光昏暗,张伯临未将李舒瞧清楚,今日早上起来洗脸,才发现李舒生得比他还黑,猛然间唬了一跳,这才将铜盆打翻了。
张仲微不以为然道:“黑点有甚么,乡下娘子,哪个不黑?”
青苗不知觉朝旁边看了一眼,林依先前在麦田忙活,现在在稻田忙活,虽长相不差,但算不得白净。
她看着张仲微就笑了:“大少爷可不如二少爷这般实诚。”
张仲微听了这话,冲林依咧嘴一笑,扭头跑了。
这时李舒的嫁妆,正在朝院子里抬,林依与青苗便仍立在窗前看热闹。一箱一箱又一箱,青苗掰着指头,竟数不过来,笑道:“任婶总与我吹嘘二夫人的嫁妆如何如何多,我看还不抵这位大少夫人的零头。”
林依道:“不是一辈人,有甚么好比,大少夫人的嫁妆,也是张家的物事。”
任婶也立在屋檐下看热闹,本遵着方氏吩咐,没有去帮忙,此刻见林依的话,大呼有理:“既是张家的物事,我还客气甚么。”她将袖子一挽,就去唤杨婶:“咱们把那箱笼,抬两个去二夫人房里。”
杨婶不愿意,道:“哪有儿媳的妆奁,搁到婆母屋里的,惹人笑话。”
任婶道:“月钱短了,新衣没指望了,咱们不帮着二夫人捞些钱,你就等着饿肚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