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工夫,在比阿特丽斯·利平科特为他安排好房间之后,他又再度出门。他的脚步带着他来到了莱昂内尔·克洛德医生家的门前。
“噢!”开门的是凯西阿姨,她往后退了一两步,说道,“波洛先生!”
“听候您的吩咐,夫人。”波洛躬身行礼,“我是来向您致意的。”
“啊,您真是太好了,真的。对了——呃——我想您最好还是进来吧。坐一下……我会把布拉瓦茨基夫人都感动的……要不喝杯茶吧……只是点心实在是太不新鲜了。我原本打算去孔雀糖果店买点儿,他们家周三有时候会卖一些瑞士卷蛋糕——不过这个调查审讯把日常的家务都打乱了,您不觉得吗?”
波洛说他认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他本来觉得罗利·克洛德对于他宣布要在沃姆斯雷谷逗留感到有些恼火。而凯西阿姨的态度,毫无疑问也远谈不上是欢迎。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有种近乎于沮丧的东西。她向前探过身去,就像搞什么阴谋诡计似的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您不会告诉我丈夫我去找您商量过——呃,您知我知的那件事,对吧?”
“我会守口如瓶。”
“我是说——当然啦,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罗伯特·安得海实际上就在沃姆斯雷谷呢——可怜的人啊,太悲惨了。在我看来,那件事仍然是最离奇不过的巧合!”
“本来还可以更简单,”波洛表示赞同,“如果占卜板直接把您带到斯塔格去的话。”
一提起占卜板,凯西阿姨又稍稍振作了些。
“在神灵世界里事情发生的方式似乎相当难以预料,”她说,“但我真觉得,波洛先生,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有意旨所在。您在生活当中就没有这种感觉吗?没觉得总是有一种意旨存在吗?”
“有啊,是真的,夫人。就连我此刻坐在这里,在您的客厅里,这里面都存在着一种意旨。”
“哦,有吗?”克洛德太太看上去有些惊讶,“真的有吗?是吧,我觉得是有……当然,您就要回伦敦了吧?”
“现在还不回去。我要在斯塔格小住几天。”
“在斯塔格?噢——在斯塔格!可那儿不就是——噢,波洛先生,您觉得您这样做明智吗?”
“我是在指引之下到斯塔格去的。”波洛严肃地说道。
“指引之下?您什么意思啊?”
“在您的指引之下。”
“噢,可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说,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啊。这一切都太可怕了,难道您不觉得吗?”
波洛难过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才跟罗利·克洛德先生和林恩·玛奇蒙特小姐说过话。我听说他们就要结婚了,很快吧?”
凯西阿姨立刻就来了精神。
“亲爱的林恩啊,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对数字方面的事情特别擅长。唉,我自己在这方面就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完全不开窍。有林恩在家绝对是个福气。我要是遇见什么麻烦,她总是能帮我把事情理清楚。好孩子啊,我真心希望她能够幸福。当然啦,罗利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可能——呃,有点儿无趣。我说的无趣是对于像林恩这样已经见过很多世面的女孩子而言。您知道,罗利在整个战争期间一直都在他的农场里待着——噢,当然了,这样也很好——我的意思是政府也想让他这样……在这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不像他们在布尔战争期间表现出的那种胆小啊什么的——但我想说的是,这样一来就使得他在观念上多多少少受了些限制。”
“六年的婚约对爱情也是个很好的考验。”
“噢,说的是啊!但我觉得这些姑娘回到家乡以后就变得有点儿不那么安分了——而如果身边再有个其他什么人……也许是某个有过冒险经历的人——”
“比如大卫·亨特?”
“他们俩之间可没有什么关系,”凯西阿姨急切地说道,“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对于这一点我相当确信!要是有什么关系,结果他又是个杀人凶手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吧,对不对?而且那还是他自己的妹夫!噢,不,波洛先生,不要错误地认为林恩和大卫之间有任何默契。说真的,他们俩每次一见面似乎除了吵架也没什么其他的了。我觉得吧——噢,不好,我想是我丈夫回来了。您还记得吧,波洛先生,关于咱们第一次会面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提,好不好?我那可怜的、亲爱的丈夫会很生气的,要是他认为——哦,莱昂内尔亲爱的,这位是波洛先生,就是他很聪明地找来了那个波特少校去认尸体。”
克洛德医生看上去既疲惫又憔悴。一双瞳孔细小的淡蓝色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您好,波洛先生,要回城里了吧?”
“我的天哪,又一个催着我回伦敦的人!”波洛心想。
他不慌不忙地大声说道:
“不,我还要在斯塔格再住一两天。”
“斯塔格?”莱昂内尔·克洛德皱起了眉头,“哦?是警方想要让您再多留几天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真的吗?”医生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这么说您还不太满意?”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医生?”
“嗨,老兄,是这么回事儿,对不对?”克洛德太太嘴里一边不停地说着要去沏茶,一边离开了房间。医生继续说道:“您有种感觉,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是不是?”
波洛吃了一惊。
“您会这么说挺奇怪的。那您自己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克洛德犹豫了一下。
“不——呃,没有。也说不上是……或许就是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吧。书里写敲诈勒索的人会被砸烂脑袋。现实生活中会是这样吗?很显然答案是会。但是这似乎不怎么自然。”
“这个案子以医学的观点来看,有什么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吗?当然了,我这是非正式地问一问。”
克洛德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不,我觉得没有。”
“有的——有问题。我能看得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只要波洛愿意,他的声音就能够产生出一种几乎可以催眠的效果。克洛德医生眉头微蹙,接着有些踌躇地说:
“当然,对于警方的案子我也没什么经验。而且任何医学上的证据都不像是外行人或者小说家所想的那样板上钉钉,一成不变。我们容易犯错误——医学科学是容易犯错误的。诊断是什么?就是一种猜测啊,基于很少的一点点知识,还有一些代表着不止一种意义的不确定线索。在麻疹的诊断上,或许我相当过硬,因为我这一辈子已经见过好几百例麻疹病例,对于各种症状和体征的变化了如指掌。你几乎见不到教科书上告诉你的那种麻疹‘典型病例’。但我在这段时间里也知道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亲眼见过一个女人躺在手术台上,都做好准备要被拿掉阑尾了,结果到最后关头大夫很及时地诊断出她得的是副伤寒!我还见过一个得了皮肤病的孩子,有个很认真负责的年轻医生断定他患了严重的维生素缺乏——而当地的兽医来了以后对孩子的母亲说,孩子怀里正抱着的猫有猫癣,所以孩子也被传染上了!”
“医生,跟其他任何人一样,都会受到先入为主的想法的影响。现在有一个男人,显然是被谋杀的,他倒在地上,身边还放着一把沾着血迹的火钳。如果说他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打的,大家会觉得是在胡说八道,然而要让我来说的话,虽然我对脑袋被人敲烂的情况毫无经验可言,我还是会怀疑凶器是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某种不那么圆滑的东西……某种……噢,我也不知道,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吧——比如一块砖之类的。”
“这些话您在调查审讯的时候没说吧?”
“没说——因为我其实也不知道。詹金斯,就是那个法医,他觉得很满意,而他是说了算的人。可是这里边有种成见——尸体旁边放着的就是凶器。伤口可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吗?没错,有可能。但你要是让我看完伤口,然后问我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好吧,我也不知道您会不会这么说,因为这真的有点儿说不通——我是想说如果您找到两个人,一个用砖头砸他,另一个用火钳——”医生停了下来,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说不通啊,对吗?”他对波洛说道。
“他有可能是倒在什么尖利的物体上面了吗?”
克洛德医生摇摇头。
“他是脸朝下倒在地板中央的——倒在一块很不错的厚实的老式阿克明斯特地毯上面。”
看见他太太走进屋来,他突然收住了话头。
“凯西端淡茶来了。”他说。
凯西阿姨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陶器,还有半条面包和一个两磅装的罐子,罐子底部盛着一些看起来让人完全提不起食欲的果酱,她在努力维持着平衡。
“我以为水开了。”她一边揭起茶壶盖往里窥探一边有些含糊地说道。
克洛德医生又轻轻哼了一声,咕哝道:“淡而无味的茶。”说完这句突然迸出来的话之后他离开了房间。
“可怜的莱昂内尔,自从打仗以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糟糕。他工作得太拼命了。好多医生都走了。他不给自己一点儿休息的时间。早上、中午和晚上都在外面。他还没彻底垮掉我都觉得奇怪。当然,他一直盼着战争一结束就退休。那些戈登都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您知道,他的爱好是植物学,特别是中世纪时期的药草。他正在写一本这方面的书。他盼望着能过上一种安安静静的生活,然后做一些必要的研究。可然后呢,戈登就那么死了——唉,波洛先生,您也知道如今这日子是什么样子,既要缴税又有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没有资本去退休,这让他变得满腹愁苦。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戈登就那么死了,连个遗嘱都没留——唉,其实这也大大地动摇了我的信念。我的意思是说,我真不明白这一切的意旨何在。我总忍不住在想,这看起来就是个错误啊。”
她叹了口气,然后稍稍高兴了一些。
“不过从神灵世界我也得到了一些令人非常愉快的安慰。‘有勇气,有耐心,就能找到出路。’说真的,今天当那个可敬的波特少校站起身来,以如此坚定且男人的方式断言这个被谋杀的可怜人就是罗伯特·安得海的时候——嗯,我分明看到出路已经找到了!这简直太棒了,事情怎么就有这么完美的结局呢,不是吗,波洛先生?”
“甚至还发生了谋杀。”赫尔克里·波洛说。


第七章
波洛走进斯塔格的时候依然沉浸在他的思绪当中,一阵凛冽的东风吹来让他微微打了个寒战。大厅里空无一人。他推开了右手边休息室的门。屋子里有一股陈腐的烟味,壁炉里的火刚刚熄灭。波洛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厅尽头写着“仅供房客使用”的那扇门前。这间屋子里的炉火正旺,但是一个身形庞大的老太太正坐在一张大扶手椅里舒舒服服地烤着她的脚,她对波洛怒目而视,波洛只好赔着礼退了出来。
他在大厅里站了片刻,目光从被玻璃围起来的空空如也的办公室转到一扇用坚实的过气字体写着咖啡室三个大字的门上。凭着对乡村旅店的经验,波洛很清楚地知道咖啡只会在早餐时间提供,这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呢,即便如此,那所谓咖啡里面主要成分其实也不过就是兑了好多水的热牛奶罢了。那些倒在小杯子里又甜又腻且浑浊不堪的液体被叫作黑咖啡,它们只在休息室里供应,而非咖啡室。晚上七点整,在咖啡室里能够吃到由温莎浓汤、维也纳牛排土豆和蒸布丁组成的晚餐。在那之前,斯塔格的客房区都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波洛一边思索一边走上楼梯。他自己的十一号房间在左边,他却没有往左拐,而是转向右边,随后停在了五号房间门前。他看了看四周,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警方已经搜查过这个房间,而且很显然,房间刚刚被清理和擦洗过。地板上没有地毯。那块“老式的阿克明斯特”很可能已经送到干洗店去了。毛毯在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
波洛关上身后的房门,在房间里四下转了转。房间很干净,但奇怪的是,布置得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波洛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一个写字台,一个上等的旧式桃花心木五斗柜,一个同样质地的衣柜(想必就是用来挡住通往四号房间那扇门的),一张黄铜大双人床,一个带冷热水的水槽——这是现代化与仆人短缺共同带来的产物——一把很大却不怎么舒服的扶手椅,两把小椅子,一个老式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壁炉格栅以及与那把火钳同属于一套工具的一根拨火棍和一把带孔的铲子;还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壁炉台和一个结实的方角大理石炉围。
波洛俯下身去,查看最后这几样东西。他用沾湿的手指擦了擦炉围右边的拐角,然后看了看结果。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儿变黑。他又用另一个手指在炉围左边的拐角处故技重施。这一次他的手指非常干净。
“是啊,”波洛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没错。”
他看了一眼安置合宜的洗手池,然后徐步踱到窗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些薄铅板——那是一个车库的屋顶,他觉得,然后就是一条偏僻小巷。一条在里面走来走去都不会被五号房间的客人发现的捷径。不过就算是从楼梯上来到五号房间,想不被人看见也同样容易。他自己刚刚就做到了。
波洛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出来,轻轻地带上身后的房门。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冷得厉害。他只好再度下楼,犹豫一番之后,终于还是在夜晚寒冷的驱使之下大着胆子走进那间“仅供房客使用”的房间,他拉过第二张扶手椅到炉火前,然后坐了下来。
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去,那位身形庞大的老太太显得更加慑人。她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一嘴茂密的小胡子,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令人敬畏。
“这间休息室,”她说,“是给住在旅馆里的人预备的。”
“我就住在旅馆里。”赫尔克里·波洛回答道。
老太太在发起第二轮攻击之前先思索了片刻,接着以一种责难的口气说道:
“你是个外国人。”
“是的。”赫尔克里·波洛答道。
“依我看,”老太太说,“你们就应该都回去。”
“回哪儿去呢?”波洛问道。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随后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低声地附上了一句:“外国佬!”
“这个,”波洛委婉地说道,“有点儿难度。”
“胡扯,”老太太说,“我们打这场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对不对?为了让大家都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
波洛无意加入一场争辩。他早就知道,每个人对于“我们打这场仗是为了什么?”这个话题都会有不同的见解。
沉默中弥漫着几分敌意。
“我不知道情况还会变成什么样,”老太太说,“我真的不知道。每年我都会到这儿来小住。我丈夫是十六年前在这里去世的。他就埋在这儿。我每年都会来住一个月。”
“一次虔诚之旅。”波洛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年复一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什么服务都没有!饭菜也难以下咽!那个维也纳牛排也真可以了!做牛排要么就用后腿肉要么就用里脊肉——别拿剁碎了的马肉来充数啊!”
波洛悲哀地摇了摇头。
“倒是有一件好事儿——他们把机场给关了,”老太太说道,“那些年轻的飞行员带着那些让人讨厌的小姑娘跑到这儿来也是够丢人现眼的。那可真的是小姑娘啊!我都不知道如今那些当妈的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就让她们那么到处游游荡荡。这点我得怪政府。把当妈妈的全都送到工厂里干活儿去了。只在她们有小孩子的时候才放过她们。小孩子,全都是胡扯!谁都能照顾小小孩儿!小小孩儿可不会跟在当兵的屁股后头乱跑。而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小姑娘,她们才是需要照顾的人呢!需要她们的母亲。当妈的得知道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当兵的!飞行员!她们满脑子都是这些。美国人!黑鬼!波兰人渣!”
此时,一肚子的怒气惹得老太太咳嗽起来。等到缓过劲儿来以后,她再次让自己沉浸在一种让人愉悦的慷慨激昂之中,而把波洛当成了她发泄怨气的靶子,继续开口说道:
“他们干吗要在营地周围装上带刺儿的铁丝网啊?是为了不让当兵的接近那些女孩子吗?不是,是为了不让那些女孩子们靠近当兵的呀!花痴啊,她们就是那个样子!看看她们的衣着吧。居然穿着裤子!有些可怜的笨蛋穿的还是短裤——她们要是知道从背后看是什么样子就不会那么穿了!”
“我同意您的看法,夫人,我真的同意。”
“她们脑袋上戴的又是些什么啊?正经的帽子吗?才不是呢,一堆弯弯曲曲的玩意儿,脸上抹抹画画的。满嘴涂的都是些脏兮兮的东西。不光手指甲是红的——就连脚指甲也都是红的!”
老太太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波洛。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甚至在教堂里,”老太太说道,“也不戴帽子。有时候还连那些愚蠢的围巾都不戴。就露着那一脑袋难看的永远大波浪的头发。头发?现如今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算是头发。我年轻的时候都能坐在自己的头发上面。”
波洛偷偷瞟了一眼那几束铁灰色的头发。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太太看上去似乎不可能曾经年轻过!
“前几天某个晚上,她们当中的一个人还探头进来呢,”老太太接着说道,“裹着橙色的围巾,脸上涂脂抹粉。我看着她。我只是那么看着她!她很快就走开了!”
“她不是这里的房客,”老太太还在继续,“我很高兴地说,住在这儿的就没有她这号人!那她从一个男人的卧室里面出来又是干什么去呢?要我说,简直令人作呕。这件事我跟那个姓利平科特的姑娘说起过——不过她跟她们都是一路货色——只要是个男人就上赶着往上扑!”
波洛心里萌生出一丝微弱的兴趣。
“从一个男人的卧室里出来?”他问道。
老太太兴致盎然地转到这个话题上来。
“我就是这么说的呀。我亲眼看见的。五号房间。”
“那是在哪天,夫人?”
“就在因为有个男人被谋杀而闹得鸡飞狗跳之前的那天。在这儿还能发生这种事情真是不光彩!这地方以前一直都是很体面很老派的。可现在——”
“这是白天几点钟的事情?”
“白天?根本就不是白天。是晚上,而且是很晚的晚上。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是在十点钟以后。我都是在十点一刻的时候上床。她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五号房间里走出来,瞪着我,然后又躲回房间里面去,跟那里的男人有说有笑的。”
“您听见那个男人说话了?”
“难道我没告诉你吗?她躲回到房间里面,而他则大声喊道,‘噢,去你的吧,从这儿滚出去。我已经受够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姑娘这么说话也真够可以的。不过那也是她自找的!厚颜无耻的女人!”
波洛说:“这件事您没向警方报告过?”
她以毒蛇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然后摇摇晃晃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说道:
“我从来都不跟警察打任何交道。就不跟警察打交道!还想让我上治安法庭?”
她气得浑身乱颤,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波洛一眼,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波洛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又坐了几分钟之后他起身去找比阿特丽斯·利平科特。
“噢,是啊,波洛先生,您说的是利德贝特老太太吧?利德贝特牧师的遗孀。她每年都来这儿,不过当然啦,就咱们私下里说,她挺让人头疼的。她有时候对人真的是特别粗鲁无礼,而且她似乎并不理解如今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当然,她都快八十岁了。”
“可是她脑子还清楚吧?她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噢,知道啊。她是个相当精明的老太太——有时候都有点儿过于精明了呢。”
“你知道周二晚上有一个来拜访被害人的年轻女子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