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不由得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惊叫。她极力抑制住自己,可理查德已经觉察到了。
“我怀疑他一直清楚这件事情的某些内幕。这就是我好几次请他到家里来的原因。你也许记得我曾让你对他好一些?”
“我记得。”西奥说。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不会与他真正友好相处。搞不清为什么。可他喜欢你。我敢说他非常喜欢你。”
西奥用相当清晰的嗓音说:“是的,他喜欢我。”
“啊!”理查德感激地说,“那就好。现在你明自我的用意了吧。我确信,如果你去见文森特·伊斯顿,请他把那些文件交给你,他不会拒绝的。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就那种事。”
“我不能那样做!”西奥急切地抗议。
“岂有此理。”
“绝对不可能。”
渐渐地,理查德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她看得出他动怒了。
“我亲爱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清楚我的处境。如果这件事张扬开了,我可能会坐牢的。那就全完了——丢人现眼呀。”
“文森特·伊斯顿不会借用那些文件攻击你的,我敢肯定。”
“其实那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也许没有意识到它们和我有牵连。那只与——与我的事情——与他们一定要查出的数据有关系。噢!详情我就不细说了。他在不了解自己所做所为的情况下会毁了我的,除非有人向他挑明利害关系。”
“你自己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给他写信。”
“那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不,西奥,我们只有这一线希望了。你是这张王牌。你是我的妻子,你必须帮助我。今晚去见伊斯顿——”
西奥禁不住叫了起来:
“今晚不行。明天怎么样?”
“上帝,西奥,难道你还不明白个中究里?明天大概就太晚了。求求你,现在就去——马上去——去伊斯顿的寓所。”
他见她有些畏缩,试图安慰她,“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这样做有点不近人情,可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西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你说过你会尽力帮我的——”
西奥听见自己用生涩、冷漠的声音说:“不是这种事。有原因的。”
“生死攸关呀,西奥。我说的是实话。你瞧!”
他摹地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左轮手枪。那个动作有些演戏的成分,她没有怎么在意。
“要么你去要么我就自杀。我不能面对所谓的非法行为。如果你不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天亮前我将不在人世。
我向你郑重起誓这是真的。”
西奥低声喊道:“不,理查德,不要那样!”
“那就帮我一把。”
他把手枪扔在桌子上,跪到她的身边。“西奥我亲爱的——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为我做这件事吧。你是我的妻子,西奥,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帮我了。”
他不停他说呀说呀,咕哦,恳求。最后,西奥听到自己在说:“很好——很好。”
理查德送她到门口,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4
“西奥!”
文森特·伊斯顿霍地站起身来,他喜出望外。她站在门口,素洁的白鼬毛皮围巾从肩上垂下来。伊斯顿心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走向她时,她摆摆手让他停住。
“不,文森特,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从我丈夫身边来这儿的。他认为你这里有一些文件,可能会对他——有害处。我来是请求你把它们交给我。”
文森特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直视着她。随后,他发出短促的笑声。
“这么说的确如此了?那天我就觉得霍布森、杰基尔和卢卡斯听起来耳熟,可我当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真不知道你的丈夫与这家商号联系在一起。商号出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受委托调查此事。我原来怀疑某个下属,绝没有料到会是商号的这位上层人物。”
西奥一言不发。文森特好奇地看着她。
“这件事,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吧?”他问,“那——呃,坦白地讲,你的丈夫是一个骗子那件事?”
她摇了摇头。
“这让我很伤心,”文森特说,接着又心平气和地补充道:“请你等一会儿,我去取文件。”
西奥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不久就回来把一个小包裹交到她手里。
“谢谢你,”西奥说,“你有火柴吗?”
她接过他递给她的火柴盒,在壁炉旁边跪下来。当那些文件烧成一堆灰烬时,她立起身来。
“谢谢你。”她又说道。
“别客气,”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帮你叫辆出租车。”
他送她上了出租车,看她远去了。一次奇特的正式的小型会见。自从第一眼后,他们甚至一直不敢正眼瞧对方。好啦,就这样了,结束了。他也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国度,努力忘掉这一切。
西奥倚着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向司机交待了几句。她不能马上回到切尔西的家中,她必须有个单独的空间喘口气。再次见到文森特,使她倍受震动。要是——要是……然而她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尽管她丝毫不爱她的丈夫,可她不能不对他忠诚。他萎靡不振的时候她得陪在他身边。不管他可能做过什么,他无疑是爱她的;他犯下的过错是针对社会的,不是针对她的。
出租车在汉普斯特德宽阔的大街上前行,驶出城外驶人灌木丛生的荒野,一股凉爽、怡人的气息拂过西奥的面颊。不过此时她又一次克制住了自己。出租车调转方向,朝切尔西疾驰而去。
理查德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迎候她。
“噢,”他用询问的口吻说,“你去了很长时间。”
“是吗?”
“是的——很长时间。事情——办妥了吗?”
他跟在她身后,眼睛里透出狡黠的神色。他的双手颤抖着。
“事情——事情办妥了,呃?”他又问。
“我亲手烧了它们。”
“噢!”
她继续往里走,进入书房,一下子瘫倒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她脸色惨白,身心交瘁。她晴想:“但愿我现在能够睡着,永远,永远不再醒来!”
理查德正注视着她。他的目光腼腆、诡秘、始终转来转去。她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事情解决得十分圆满,是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肯定你烧的就是那些文件吗?你检查没有?”
“没有。”
“那么——”
“我肯定,我告诉你。别烦我了,理查德,今晚我已经受够了。”
理查德忐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不说了,不说了。我明白了。”
他在房间里坐卧不宁。不大一会,他凑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甩掉它。
“别碰我,”她勉强笑了笑,“对不起,理查德,我感到心烦意乱。我觉得你现在碰我我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我理解。”
他又来回走动起来。
“西奥,”他突然冒出一句,“我非常抱歉。”
“什么?”她惊讶地抬起眼来,神情茫然。
“我不该让你在夜里这个时辰去那里。我绝对没有料到你会这么——不愉快。”
“不愉快?”她笑了,她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好笑,“你不知道!噢,理查德,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她直视着前方,认认真真他说:“今天夜里我所有的付出。”
“上帝!西奥!我本意丝毫不想让你——你,你为我,做那种事?猪罗!西奥——西奥——我竟然不知道你会那样。
我连想都不敢想。我的上帝!”
他跪在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个不停。
她转过头来,用略显诧异的眼光瞪着他,似乎他的话语最终才真正引起她的注意。
“我——我本意丝毫不想——”
“你本意丝毫不想干什么,理查德?”
她的声音使他惊惧。
“告诉我,你本意丝毫不想干什么?”
“西奥,我们不要再谈这事了。我不想知道。我永远不要回想起它。”
她逼视着他。她此时完全清醒了,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警醒的。她的话语响亮而清晰:
“你本意丝毫不想——你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西奥。我们权且假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仍然瞪着他,最后才如实陈述她的想法。
“你以为——”
“我不想——”
她打断他:“你以为文森特·伊斯顿因为那些文件跟我讨价还价?你以为我——向他偿忖了什么?”
理查德的神情半信半疑,他无力地说:“我——我绝对没想过他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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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想过?”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他低下头避开了。“你为什么今天晚上让我穿上这身衣服?你为什么夜里这个时候让我单独去那里?你揣摩着他——喜欢我。你想保全自己的脸面——不惜任何代价保全脸面——甚至不惜毁掉我的名声。”她站起身来。
“我现在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或者至少你认为那样做是可能的,于是你就依计而行了。”
“西奥——”
“你否认不了的。理查德,我以为几年前我就完全了解了你。几乎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待人接物很不坦诚,可我以为你对我是以诚相待的。”
“西奥——”
“你能否认我刚才所讲的一切吗?”
他不由地沉默下来。
“听着,理查德。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三天前这次打击降临到你头上时,佣人们告诉你我走了——去乡下了。那只不过有部分是正确的。我是和文森特·伊斯顿一起出走的——”
理查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她伸出一只手止住他。
“等等。我们本来已到了多佛。我看到一份报纸——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像你所知道的,我回来了。”
她停了停。
理查德抓住她的手腕,睁大眼睛瞧着她。
“你回来了——及时地回来了?”
西奥短促而又痛心地五笑。
“是的,我回来了,如你所言,‘及时地回来了’,理查德。”
她的丈夫放开了抓住她的手。他站在壁炉架一旁,头向后仰过去。他显得英俊而又高贵。
“那样的话,”他说,“我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
这几个字眼说得干脆利索,在静谧的房间里宛如一颗炸弹在理查德面前爆炸了。理查德惊愕得向前跨上一步,呆视着西奥,下巴下垂着,看上去很是滑稽。
“你——呃——你说什么,西奥?”
“我说我不会原谅你!离开你去投奔另一个男人,我违犯了天条——也许,不是专门为之,而是有意去做的,其实二者是一回事。可如果说我违犯了天条,我是为了爱而违犯的。我们结婚以来,你对我也井非忠贞不渝。噢,是的,我知道,我以前原谅你这一点,是因为我确实相信你是爱我的。
然而你今晚的所做所为不一样了。这是卑劣的行为,理查德——作为女人都不会原谅这件事的。为了获取安全,你出卖了我,你自己的妻子!”
她抓起自己的围巾,向门口走去。
“西奥,”他嗑嗑巴巴地说,“你去哪里?”
她回头乜斜了他一眼。
“这段生活中,我们双方都不得不付出代价,理查德。我犯了罪孽,我必须忍受孤独的煎熬,你犯了罪孽——喔,你拿你所爱的人去赌博,你就失去了她!”
“你要走吗?”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自由。这里没有什么可以令我留恋的了。”
他听见门关上了。几年过去了,或者只是几分钟?窗外,什么东西“啪嗒啪嗒”飘落下来——最后的几片木兰花瓣,轻柔而又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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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茶具
刘启升译
(《五彩茶具》于一九七一年由麦克米伦公司首次发表于《冬日的罪恶》一书)
萨特思韦特先生已经两次气恼地发出“咯咯”声了。不管自己的臆断正确与否,他都越来越信服地认为如今的汽车远远比过去的容易抛锚。他惟一信任的汽车是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继续发挥作用的旧车。它们性能各异,不过你全都了如指掌,只要它们不至于退役就尽量对它们进行保养和维修。可是新车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装置净是新玩艺儿,不同种类的窗户,闪闪发光的新型木制仪表板——虽然造型精致却并不熟悉,你的手盲目地摸索着雾灯、风挡雨刷、阻气门,等等。所有这些新东西都安装在你不习惯的地方。当你刚买的闪亮的新车出了毛病的时候,当地的汽车修理工说出的话叫人又好气又无奈:“婴儿出牙的不适感而已。车很棒,先生,这些顶呱呱的敞篷小客车,都是最新的配件,不过试车阶段肯定会有些磨合上的麻烦,你知道。哈,哈。”就好像一部车是一个正在出牙的婴儿。
但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当时已经颇上了些年纪,他强烈地感到新车就应当具备绝对完好的性能。试验、检查;在它到达购买者的手里之前,磨合问题已经处理妥当。
萨特思韦特先生这个周未开车去乡下看望朋友,从伦敦开出来的路上他的新车就出了几处毛病,此时正停在一家汽车修理站等候检修。他不知道会等多长时间才能继续朝目的地行进,他的司机正和一名修理工交涉。萨特思韦特先生坐在那里,极力忍耐着。昨天晚上,他已经打电话向东道主保证他将及时地赴去喝茶。他让他们放心,他一定会在四点之前赶到多夫顿·金斯伯恩庄园。
他又恼怒地“咯咯”两声,试着想些令人愉快的事情。烦躁不安地坐在汽修厂里,时不时地瞅瞅手表,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咯咯”声,以至于他本人也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一直在十分逼真地模仿母鸡下蛋时为自己高超的本领而心满意足的欢叫声。他知道再着急也干事无补,只好摇摇头作罢。
对呀,想些愉快的事儿。哎,他们开车往前走的时候他难道不是注意到了什么吗?不久之前,透过车窗看到的使他满意使他兴奋的情景。然而他当时已经来不及仔细回想了,汽车的毛病越来越明显,他们不得不马上把它弄到一家最近的路边服务站。
当时,他看到了什么?在左边——不,在右边,是的,他们驾车慢慢穿过乡村街道的时候他在右边看到的。一所邮局的隔壁。是的,他确信不疑,是邮局的隔壁,因为他记得一看见邮局他就想起要给艾迪生一家挂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可能会晚一会赶到。邮局。一所乡村邮局。在它旁边——
是的,肯定是,在它旁边,邻门,或者若不是邻门就是再下一个门。有什么东西唤起他对旧时的回忆,于是他想要——究竟他想要什么?噢!天哪,要是不错过来,他立时就会知道。
似乎搀和着一种颜色。几种颜色。是的,一种或几种颜色。
抑或一个字眼。某个确切的字眼,唤起他以往的记忆、思绪、乐趣与激情,使他回想起逼真生动的某物。在那种氛围中,他自己不仅用眼睛看,而且用心观察。不仅如此,他还做了许多。他参加了。参加什么了,为什么,在哪里?所有不同的地方。在最后的思索中很快找到了答案。所有不同的地方。
在一座岛上?在科西嘉?在蒙特卡洛观看赌台管理员转动轮盘?在乡下别墅里?所有不同的地方。他到过这些场所,况且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是的,另外一个人。一切都和这个人有关系。他终于快到那里了,却还是擦身而过。
如果他正好能够……他正想到这里,就被司机打断了。他来到车窗前,修理工拉着拖绳跟在后面。
“不会太长时间,先生,”司机用轻松的口气向萨特思韦特先生保证,“十分钟左右就会完事,不会多的。”
“没什么大毛病,”修理工用低沉、沙哑的乡音说,“婴儿出牙的不适感。您大概也会这么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这一次没有发出“咯咯”声。他咬牙切齿。他常常在书里读到那个短语;如今他年纪大了,上颚有些轻微松弛,也许因此他已经习惯于吐出那个短语。真的,婴儿出牙的不适感!牙疼。咬牙。牙坏了。人的一辈子,他想,是以牙齿为中心的。
“多夫顿·金斯伯恩只有几英里了,”司机说,“他们这儿有辆出租车。您可以坐出租车去,先生。车一修好,我就随后赶来。”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他的口气很暴躁,司机和修理工两个人被吓得瞠目结舌。忽然,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声音清晰而果断,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打算,”他说,“沿着我们刚来的路走一走。车修好了,你就到那里去接我,五彩(原文是“Harlequin”,意为“意大利、英国等喜剧或哑剧中剃光头、戴面具、身穿杂色衣服、手持木剑的诙谐角色、喜剧角色”。后文中有一主人公名叫”HarleyQuin”,音译为”哈利·奎因”,即借用此义,刻画人物形象。)咖啡馆,我想是这么个名字。”
“不怎么样的一个小地方,先生。”修理工提醒道。
“我正是要去那儿。”萨特思韦特先生用一种威严专横的口气说。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开了。剩下的两个男人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司机说,“以前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金斯伯恩·达西村的现状与其名称暗示的古老豪华气派很不相称。村子不太大,只有一条街道,几幢房舍。村子里稀稀落落地开着几家店铺,有时可以看出店铺其实就是房舍改成的或者如今改为房舍不再做生意了。
村子并不大古老,也不太美丽。它相当朴素,相当不引人注目。大概正因为如此,萨特思韦特先生想,一点点亮色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他来到邮局了。这所邮局十分简陋,门口有个邮筒,里面摆着一些报纸和邮政卡片。邮局的旁边,是的,果然有个招牌高高挂起。五彩咖啡馆。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晕眩。毕竟,他年纪大大了。他思前想后,为何这个名字如此搅乱他的心情?五彩咖啡馆。
路边服务站的修理工说得很对,它看起来不像一个真正吸引人们就餐的场所。到这里来或许只是为了吃份快餐,喝杯早间咖啡。那么为什么他要来呢?他突然意识到了原因所在。这家咖啡馆,或者也许最好把它说成遮掩着咖啡馆的房舍,分成两部分。一边摆放着几套桌椅,以备老主顾进来吃饭;另一边却是个店铺,出售瓷器。它并不是一个古玩店,店里并没有一小架一小架的玻璃瓶或玻璃缸。这是一家出售现代物品的店铺,朝街展示的橱窗此时正采撷每束彩虹的光线。橱窗里摆着一套茶具,稍大些的杯子碟子,每样的颜色各不相同。蓝、红、黄、绿、粉红、紫,真是奇妙的色彩展览,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当汽车沿着路边渐渐前行,尽力寻找任何一个汽车修理厂或路边汽车服务站的时候,难怪橱窗引起了他的注意。橱窗上贴有一张大卡片,标着“五彩茶具”。
当然是“五彩”这个词一直深深铭刻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心里,尽管记忆非常非常遥远,已经很难让人回想起来。
快乐的色调。五彩的色调。他苦苦思索,他十分惊讶,他竟然产生了一个滑稽可笑而又令人激动的念头:从某个方面来说,这预示着他的出现。特意预示他的出现。也许,他的老朋友哈利·奎因先生(即“五彩”先生)可能正在这里吃饭或者购买杯子碟子。自从他最后一次见到奎因先生,已经多少年了?好多年了。是在那天吧,他看见奎因先生沿一条被称为情侣巷的乡间小径离他而去?他一直盼望着再次见到奎因先生,至少一年一次,可能的话一年两次。但没有。他们一直没有见面。
因而今天他产生了一个绝妙而又奇特的想法:在这里,金斯伯恩·达西村,他可能会再一次见到哈利·奎因先生。
“我真荒唐,”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太荒唐了。真的,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
他一直想念着奎因先生。想着在他生命的晚年最令人激动的事情。想着可能会随处出现的某个人。这个人一旦出现,就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情。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不完全是这样。不仅仅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他会真切地感受到它。这才是令他激动不已的地方。这种感觉来自奎因先生可能讲出的话语。是的,话语。他可能会向他出示什么东西,萨特思韦特先生会因此挖掘出其内在含义,他会观察事物,他会发挥想象力,他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会处理需要处理的事情。奎因先生会坐在他对面,微笑着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