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的事情仅有一桩一一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我和我的朋友们一样对此深信不疑。我们意识到幸福即将来临,我们渴望爱情,希望得到关怀和照顾,希望受到尊重,切望我们所追求的能够如愿以偿,同时,又把丈夫的生活、事业及成功作为我们引以自豪的职责摆在生活的首位。我们不需要什么兴奋药或者镇静剂,生活赋予我们信仰和快乐。尽管我们也会偶感失望——一时的不幸———但纵观人生。趣味无穷。也许对如今的姑娘来说,生活中同样充满了乐趣,可她们似乎并不幸福。我忽然感到,她们大概能从忧郁中得到快慰,有些人就属于这种类型,她们好像更偏爱那些使她们永远屈服的情感危机。她们甚至喜欢焦虑,喜欢只有我们老一辈人才有的焦虑。当年我们这一代人常常会遇到家境衰落,连所期待的四分之一也难以得到满足。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能如此地热爱生活呢?难道是我们的心中就有一种如今已不再产生的生命活力吗?我们就如同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花朵一一也常常像野草,尽管如此,我们却根深叶茂——奋力穿过铺路石和石板的缝隙,植根在不毛之地,立志要张开生命的风帆,享受生活的乐趣,在阳光下成长,直至有人走来,踩在我们身上。即使遭到暂时的摧残,我们也很快就会重新昂首挺胸。
真正令一位年轻的姑娘——未来的妻子跃跃欲试的,是那个酷似奇妙历险一样的生活。你无从预料将降临到你头上的是什么,这使女性们如此振奋。不必为未来而担忧——生物学自然会作出抉择。你在期盼着那个男人,一旦他出现在你的面前,就会彻底改变你的生活。在生活的叉路口上,你可以表露你的心迹,这是激动人心的。“我要嫁给一个外交家,我希望出国,到世界各地观光……”“我不想嫁给一个水手,不愿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沿海地区。”或者“我要嫁结一位桥梁建筑师或探险家。”整个世界向你敞开着,但是并不能由你选择,只能听凭命运的决断。你也许会遇到各种人,也许他是个酒鬼,你的婚姻并不美满,但这更刺激了你的全部情感。你所嫁给的并不是某人的职业,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用老一辈保姆、厨子和女佣的话说:“迟早有一天,‘有缘分的先生’就会闯入你的生活。”
到了十三四岁,我察觉出自己在生理上有了很大变化,经验和阅历也极大地丰富起来,感到自己己不再栖身在长辈的羽冀之下。我已经能够护卫自己了。我也开始努力了解自己——属于哪种类型的人,在哪些方面能有所造诣,哪些方面会一事无成,因此不能浪费自己的光阴。我自知反应不灵敏,遇事需要有充分的认真思考的时间,方能决定对策。
3
父亲去世后,母亲在麦琪的陪同下去了法国南部,我一人留在阿什菲尔德,由简照顾了三个星期。就在那时,我迷上了一项运动,结识了新的伙伴。
在码头上滑旱冰是当时时兴的消遣。码头的地面粗糙不平,使人频频摔倒,但也给人以无尽的乐趣。码头的尽头有一座类似音乐厅的大房子,冬天闲置,被用作室内旱冰场,人们自备旱冰鞋,花上两便土买一张门票,就可以进去滑了。我在旱冰场常遇到的是露茜姐妹。她们都已成年,待我很好,因为她们了解到我母亲遵从医嘱去国外疗养,就剩我一个人在家。
我生活中最愉快的时刻是麦琪回家小住的时候。她每年八月回来。简跟她一道来,住上几天就回去工作了。麦琪带着杰克在家里住到九月底。
杰克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他脸颊红润,金黄的头发,看上去很贪吃。我们有时称他是“奶油鸡蛋小面包”,他生性桀骜不驯,嘴总是闲不住,要想使他开口说话非常容易,但要想让他闭上嘴可就难了。他脾气暴烈,常常会像我们说的那样大发雷霆:开始是满脸涨红,继而变紫,憋足了气,直到实在憋不住了,爆发出一阵雷霆!
跟所有的孩子一样,杰克敬重我的母亲。他总是一大早就跑过去,钻进我母亲的被窝,隔着墙壁我也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有的时候他们谈论人生,有的时候母亲给他讲故事。
圣诞节期间,我们常去柴郡跟瓦茨一家一起过节。简每年这时候休假,他和麦琪要去圣茅利茨住三周。他滑冰滑得很好,这是他最理想的度假方式。母亲和我去旗多,与老瓦茨夫妇及他们的四个孩子,还有杰克一道欢度圣诞。对于孩于来说,在这座阳宅里过圣诞节是再好不过的了。它不仅仅是一座宽大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具有哥特式风格,有许多房间,走廊、台阶、前后楼梯、阳台、壁完——孩子们喜欢的一切,而且还有三架型号不同的钢琴和一架风琴。
艾本尼是贪吃者的天堂。在中厅的一侧,有一间瓦茨太太的贮藏室。它与姨婆的贮藏室不同,没有像金库那样紧锁着,允许家人出入,各取所需。里面靠墙摆满了架子,上面存放了各种美味佳肴。有一面架子上放的全是各种巧克力,一盒一盒的,上面贴有各色商标。室内还有饼干、姜饼、各种水果罐头、果酱等等。
在其他时节,我和母亲也来艾本尼小祝这座邸宅让我留恋。在院子里的环形车路底下有一条地沟,我发觉那是我表演各种历史故事和戏剧的好地方。我常常大模大样地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比比划划。我敢肯定园丁们准以为我精神失常了,这正是我进入角色的时候。我不曾想到要把历构思的东西写下来,对园丁们的品评议论也不屑一顾。即使在今天、我也时常一边散步,一边自言自语——试着把写作的某一章节理顺。
我的创造力还表现在绣制沙发坐垫上。当时坐垫很时兴,尤其是绣花坐垫始终受人欢迎。我在秋季热心搜集一大堆丝线,开始是买各式绣花图案,用熨斗印在一方方缎子上,再用丝线绣制。后来我对那些千篇一律的图案厌倦了、就自己动手将瓷器上的花样描下来。家里有一些柏林和德累斯顿产的大花瓷瓶,上面有精美的花卉图案。我把它们临摹下来,尽量复制它们的色彩。外祖母听说我在绣花,颇为高兴。她大半生都在刺绣,想到外孙女会继承自己的事业万分欣喜。然而我却没能达到她那样高超的技艺,没有像她那样能绣制山水风景和人物肖像。
在简的父亲瓦茨先生面前我总要感到难以名状的羞涩。他曾叫我“小梦想家”,使我窘迫不已。他时常问我:“又在幻想什么呀,我们的小梦想家?”我满面绯红。他还常要我为他弹奏或演唱充满感伤情调的歌曲。我识谱能力极强,他动不动就拉我到钢琴旁,给他演唱他心爱的歌曲。我不太喜欢这些歌曲。但唱歌总比跟他聊天要轻松一些。瓦茨先生是艺术家,擅长画沼泽和日落等风景画。他还是有名望的收藏家,专事古老的橡木家具的收藏。除此之外,他和他的朋友弗莱彻,莫斯还从事艺术摄影,出版了几部著名建筑的闷片集。我真希望自己当时在他面前不那么差答答的,在我那个年龄,正是自我意识最敏感的时期。
节礼日①那天,大人们带我们乘火车去曼彻斯特观看童话剧——它们都是一些优秀的剧目。在此之前,我也看过童话剧。我有生第一次观看童话剧是在德鲁利兰,由姨婆带着去的。看的是马瑟·古斯的《唐·莱思斯》。这部童话剧的剧情我至今记忆犹新。一连几个星期,我都梦见了唐·莱思斯。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滑稽的人物。就在观看演出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两位小王子就坐在皇家包厢里看戏。那位人称爱迪的王子不慎将自己的节目单和观剧用的小望远镜碰落到包厢下方正厅前排我们座位的近旁。令人振奋的是,爱迪王子没有支使侍从,而是自己亲自走下包厢,拾起节日单和小望远镜,彬彬有礼地向我们道歉,说但愿这些东西没有碰伤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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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节礼日.英国法定的假日.是圣诞节的次日;按英国俗例,这天要向邮递员赠送’节礼“,故称“节礼日”。
————译注。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想入非非,幻想着有一天,我会嫁给爱迪王子。也许,起初他落水遇难,被我救了上来,由此引出一段罗曼史……女皇殿下恩准了我们的婚事。或者,是另外一种偶然的机遇——王子流血过多,奄奄一息,我为他输了血。像托尔庇那样,我被封为女伯爵,高攀与王子结为伉俪。
4
游泳是我一生中的一大乐趣,直到今天,仍然如此。要不是关节炎缠身,下水和出水都感到困难,我对游泳的兴趣一定会经久不衰的。
在我大约十三岁的时候,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记得从前的海滨浴场是男女严格分开的。海滨设有妇女专用浴唱—一个铺有石子的小海湾。海滩的坡度很大,有八辆更衣马车停候在那里,由一位脾气暴躁的老头儿照料。游泳者跨进漆成条格的更衣马车,关好两边的车门,开始更衣。更衣时还需格外当心,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那位老头会突然决定该你下水了。这时,马车就会额颤巍巍地碾过松散的石子,颠簸得厉害,像如今的吉普车或者越野车穿过沙漠中乱石密布的地带一般。
穿戴停当,就打开朝水那面的车门。如果赶车的老头对你好的话,马车会停在海水正好接到最高一层阶梯上。你走下马车,下到恰好齐腰深的水中,开始游泳。在不太远处,有一只小筏子,可以游到那儿爬上去休息。落潮的时候,小筏子离得很近;涨潮时,就得游很长一段距离才能到达那里,这样,你就多少可以独自享用这只小筏子了。在水里你随便游多长时间都可以。我每次游的时间都大大超过了陪同我来的大人们所规定的钟点。他们远远地向我招手,示意我上岸。不过,我一旦登上小筏,他们就很难把我叫回去,我继续朝着相反的方向游去,总是能随心所欲地拖延时间。
当时还不时兴躺在海滩上进行日光裕出水后立刻钻进更衣马车,马车还是突然启动,将游泳者载上岸来。
男子海滨浴场位于海岸更远一些的地方。男人们只穿一条三角裤叉在水中尽情地畅游,远离女人们的视野。然酉,时代在发展,男女混合浴场逐渐遍布了英伦三岛。
麦琪每年夏天都带着杰克来托基,我们几乎天天都去潜泳,即使是刮风下雨,也打消不了我们的兴致,事实上,我更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游泳。
我们如今与外界的往来比父亲在世时少得多了。我心目中有自己的伴友,母亲也只与一两位知己交往,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这都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母亲手头没有可以招待客人或者支付去赴宴的马车钱的费用。母亲一直不适宜走远路,加上患有心脏病,极少出门访友。在托基,无论去哪儿,出门就得上坡下坡。我夏季游泳,冬季滑旱冰,有大量的书籍阅读,从书中获得了无尽的乐趣。这一时期,母亲为我朗读狄更斯的作品,我和母亲都喜欢他的著作。
起初,母亲朗读沃尔特·司各特的作品。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是他的《法宝》。我还读了他的长诗《玛米恩》和《湖上夫人》。后来,我和母亲又都把兴致转向狄更斯的小说。母亲家来缺乏耐性,阅读随意跳过一些段落。朗读司各特的作品时,她常常读着读着,忽然冒出一句,“下面是大段的描写,文笔倒是优美流畅,不过用不着写这么多。”我想她也一定将狄更斯作品中的一些忧郁伤感的段落悄悄地略去了,尤其是描写小耐尔的那些段落。
我们最先读的狄更斯的作品是《尼克拉斯·尼克贝》,我特别喜欢的人物是那位老绅士。在狄更斯的所有作品中,我量喜欢读的是他的《荒凉山庄》,至今爱不释手。
偶尔我们也读读萨克雷的作品。我们顺利地通读了《名利撤,在读《纽可谟一家》时却读不下去了。“我们应该喜欢这部作品,”母亲说:“大家都认为它是萨克雷最优秀的一部小说。”姐姐最喜欢读的萨克雷的作品是《爱斯芒德》,这部作品也让我们感到晦涩和冗赘。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有能够很好地欣赏萨克雷的作品。
在我个人阅读的书籍中,这一时期让我入迷的是法文版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和《基督山伯爵》。尤其是《基督山伯爵》的第一卷。尽管后面的几卷对我来说偶有费解之处,但整部著作气势宏大,波澜壮阔,令我陶醉痴迷。我当时也喜欢读莫里斯·豪莱特的《林中情侣》和《理查德的是与非》。这些都是优秀的历史小说。
看戏始终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住在伊灵的时候,姨婆每星期至少带我上一次剧院,有时两次。每逢上演新的音乐喜剧,我们逢场必到,并购买剧中音乐的乐谱。
我十分喜欢弹奏这些曲子。在伊灵姨婆家中,钢琴摆在客厅里,我可以一连弹上几个小时,而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
我把这些乐谱带回到阿什菲尔德,晚上在学习室里弹奏。母亲经常晚上吃点东西后,大约在八点左右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我仍旧在她卧室上方的房间里一边弹着钢琴,一边高声唱歌。过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左右,母亲实在忍受不了了。就用—根拉窗帘的长杆,急促地捅捅天花板。我懊丧地离开钢琴。
我也曾构思过一个独幕小歌剧,剧名叫《马乔里》。我并未把它全部写出来,倒是在庭院里试唱了一些片断。我隐约感觉到将来有一天,我真的能谱写乐曲。我甚至试着写一部歌剧.但后来又搁置一边了。我记不得整个剧情,只记得它具有悲剧的情调。一位优秀的男高音歌唱家无望地爱上了一位叫玛嘉丽的姑娘,而玛嘉丽并不爱这位年轻的歌唱家。
后来,他与另一位姑娘结了婚,可是就在举行婚礼的当天,他收到玛嘉丽寄自遥远的乡下的一封信.告诉他她即将离开人世,她已经意识到她是爱他的。年轻的歌唱家撇下新娘,风尘仆仆地赶到玛嘉丽的身旁。玛嘉丽在弥留之际,用一支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轻轻地唱了一支动人心弦的情歌。
新娘的父亲发誓要为被人抛弃的女儿复仇,也随后赶来了。
但是,这对情人的不幸深深地感动了他。最后,他用男中音加入了二位情人的演唱。整个歌剧以最著名的三重唱结束。
我也曾有过写一部叫《艾格尼丝》的长篇小说的创作冲动。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所构思的故事情节了。书中好像有姐妹四人。大姐奎恩妮,一头金发,长得妩媚动人;老二、老三是孪生,深色的皮肤,文雅端庄;最小的艾格妮,容貌一般,腼腆而且体弱多病,静卧在沙发上。故事很长,我大都忘了,只记得艾格妮的真正价值后来终于被一位留着唇髭的名人认识到了。许多年来艾格妮一直悄悄地爱着他。
母亲忽然感到我受的教育毕竟还不够,应该到学校里就读一段时间。托基有一所古文尔小姐办的女子学校。母亲为我办好了手续,每周去学校听课两天,选修一些课程。
我选修了算术、语法和作文。我对算术的兴趣始终未减,大概就是在那所学校里,我学习了几何。令我头痛的是语法课,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些词被称作介词,为什么某些动词只能有某些固定的用法。这些解释语法的术语对我简直像外语一样难以理解。我曾满腔热情地学习作文却没有什么大的成就。教师的批语总是说,我的文章怪诞离奇。严厉地批评我写文章容易离题。我犹记得我的一篇以《秋》为题的作文。文章开头写得还不错,描写了金色和褐色的秋叶,可是,鬼使神差地笔锋突然一转,写起一头猪来了。也许是因为写到它从林中的土里拱出了一些橡树果。接着就大书特书起这头猪。完全忘却了《秋》的题目。我写了这头猪五花八门的历险,文章最后以它为朋友举行盛大的山毛榉坚果宴会结束。
后来,我常想,假如当年我继续在学校受教育,情况又会怎样?我想我会有所长进的。有可能完全被数学吸引住了——一个始终使我痴迷的学科。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的一生就全然会是另一个样子。我也许会成为一位三流或者四流的数学家,一生都会幸福如意,也许就不必写什么小说。数学和音乐足以满足我的需要。它们会牢牢地吸引我的注意,从而关闭了我形象思维世界的大门。
然而,经过几番思考,我发现人的一生总是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发展的。人们常常会想到“要不是发生了某件事。我就会如何如何”,或者“要是我跟另一个人结婚,我的一生就完全是另一番样子”。不论怎样,我觉得人总是在自己的模式以内,探索着自己的生活之路、因为人总是按一种模式发展——这就是生活中你个人的模式。你可以为之增光加彩,或者草率了事,它却总是属于你自己的模式,只要你追循着你自己的模式,就能获得生活上的和谐,心灵上的慰藉。
我在盖耶小姐的学校学习了大约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鞠。母亲后来改变了原来的打算。一天,她突然说要我去巴黎。她想在冬季把阿什菲尔德租出去,我们一起去巴黎。我可以在姐姐曾经就读过的膳宿学校学习,她问我是否乐意。
一切都得按她的计划行事。母亲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她办这些事情效率极高,大家都顺从她的摆布。房子8I藏价出租了。我和母亲整理好行装,没多久就在巴黎梯也纳大街的梯也纳旅店安顿下来。
母亲随身携带了许多引见信以及寄宿学校、教师、能出主意的人的地址。不久,她就把这些都分理出来。她听说原来麦琪就读学校的潘茜娜特·T太太已经不同于从前了,学校每况愈下。丁太大已经心灰意懒了。母亲却说,我可以暂时试读一段时间再说。这种对待教育的态度在如今是难以让人苟同的,可在母亲看来,去一所学校试读就如同光顾某家餐馆一般。对一家餐馆只探头瞧一眼是无法作出评判的,得亲自走进去品尝一下它的莱看。要是不喜欢,就尽快离开那里。在当时,人们也不必为毕业证书发愁。并不介意毕业证书上的成绩是优秀还是一般,很少考虑它对未来前途的影响。
当时学校里教授的内容似乎并不怎么使我感兴趣。历史课好像正在讲“福隆德”运动①,这段历史我早已从历史小说所熟知了。地理课学的也是“福隆德”运动时期的地理,我被那些旧时的法国各省概况搞得晕头转向。课堂上还讲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各个月份的名称。我的法语听写糟糕透了,大大出乎任课教师的意外,她简直难以相信。“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你的法语说得这么好,听写中竞出现了二十五处错误,二十五处呀!”班里其他同学的听写错误没有超出五个的。我为此而惹人注目。如果想想我个人的成长环境,就不足为怪了,因为我是完全通过会话学习法语的。在法语课的其他方面,如文学、背诵等等,我是班里的优秀生;但在法语语法、拼写方面,我几乎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老师们觉得我很棘手,为我而感到羞愧,我自己对此却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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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福隆德”运动又称投石党运动,系1648一1653年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
——译注。
教授我钢琴的是一位叫莱格朗德太太的老教师,她在那所学校执教多年。她最喜欢运用的教学方式是与她的学生一起弹奏。她坚持要求学生学会读乐谱。我的识谱能力还算不错,可是与莱格朗德太太一起弹奏却是活受罪。我们俩并排坐在一条像琴凳一样的长凳上,莱格朗德太太肥胖的身体就占去了一大半的位置,靠琴中部的那只胳膊肘把我顶得很远。她弹奏起来激情满怀,臂肘大幅度移动,叉腰似地向外撑着,结果使坐在身旁学琴的学生在合奏时不得不紧紧夹着那只手臂弹奏。
凭借着我的某些天赋,我几乎总能对付着弹奏二重奏的低音部分。莱枯朗德太太也乐于这样,因为她非常欣赏自己的演奏,而高音却又最能抒发胸臆。
有时,由于她满腔激情和专心致志地埋头弹琴,没有注意到我的低音部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声音了。我时而踌躇地弹上一小节,远远地落在她的后面,我试着跟上她的弹奏,却又不知道进行到什么地方了。我信手弹起来,力图跟她同步。可是,因为我们是看着谱弹奏.所以我不可能每次都预先找到该弹的地方。突然,一个极不合谐音把莱格朗德太大从音乐的陶醉中惊醒。她嘎然止住,两手悬在空中、厉声说道:“喂,你刚才弹了些什么,小家伙?难听死了!”她的斥责毫不过分,的的确确太难听了。我们接着又重新弹起。
当然了,假若我要是负责高音部分,稍有差错,即刻就能被察觉。但总的来说,我们配合得还不错。莱格朗德太太在弹奏的整个过程中不住地喘息和鼓鼻,胸部一起——伏,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呻吟。这些举动使人惶恐而又让人消魂。可她身上散发着的强烈气味却又不那么令人愉快。
学期末,要举行一个音乐会。我被安排演奏两首乐曲,一首是贝多芬的《奏鸣曲》,另一首是《阿拉贡小夜曲》或者类似的什么曲子。我突然厌恶起《阿拉贡小夜曲》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发现它特别不好弹。按理来说,它应该远比贝多芬的作品容易。我排练贝多芬的作品进步很大,但《阿拉贡小夜曲》的弹奏却始终很差,毫无进展。我越全力以赴檀练习,越感到心慌意乱。在睡梦中也在琢磨怎样演奏。夜里被将会发生的各种不测所惊醒——琴键突然坏了,不得不中途换用风琴演奏,要不然就是我迟到了,或者音乐会已在前一天晚上举行过了……现在想来,这些梦属实在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