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芙瑞望着尼罗河出神。诺芙瑞——孤独一个人。诺芙瑞在想着——什么?
雷妮生突然有点震惊地了解到她们对诺芙瑞的了解是多么地少。她们把她当做敌人——一个陌生人——对她的生活或她生长的地方毫无好奇、不感兴趣。
雷妮生突然想到,诺芙瑞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一定感到伤心,没有朋友,只有一群不喜欢她的人包围着她。
雷妮生慢慢地走向前去,直到她站在诺芙瑞身旁。诺芙瑞转过头来一下,然后又转回去,继续望着尼罗河。她的脸上毫无表情。
雷妮生怯生生地说:“河上船很多。”
“是的。”
雷妮生在某种模糊的强迫性友善意图驱使之下,继续说下去:“你来的地方,是不是也像这样?”
诺芙瑞笑了起来,一种短促、有点苦涩难堪的笑。
“不,真的不像。我父亲是孟斐斯的一个商人。孟斐斯那里欢乐有趣。音乐、歌唱、舞蹈。我父亲经常出外旅行。我跟他到过叙利亚——到过‘羚羊鼻’之外的拜浦若斯。我跟他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大船上。”
她生动、自豪地说着。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心思缓慢运作,但是兴趣与了解提升。
“你在这里一定觉得非常沉闷乏味。”她缓缓说道。
诺芙瑞不耐烦地一笑。“这里一切死寂——死寂——除了耕种、收割、放牧——以及谈谈农作物——争辩亚麻布价格之外一无所有。”
雷妮生在一旁望着诺芙瑞,心中仍然在跟一些不熟悉的想法挣搏着。
突然间,她身旁的女孩好像有一股愤怒、悲凄、绝望如实物一般地放射出来。
雷妮生心想:“她跟我一样年轻——比我年轻。而她是那个老人的姘妇。那个大惊小怪、仁慈却有点荒谬的老人,我父亲……”
她,雷妮生,对诺芙瑞有什么了解?根本一点也没有。昨天当她大叫“她漂亮、她残忍、她坏”时,贺瑞说什么来着?
“你真是个小孩子,雷妮生。”他是这样说的。雷妮生现在了解了他的意思。她那句话毫无意义——你无法那么轻易地把一个人打发掉。在诺芙瑞残酷的笑容之后藏着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悲伤、什么样的绝望?雷妮生做了什么,她们有任何人做了什么让诺芙瑞感到受欢迎的?
雷妮生孩子气、结结巴巴说道:“你恨我们——我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好——但是现在——还不太晚。难道我们,你和我,我们不能以姊妹相待?你远离你所熟知的一切——你孤独一个人——我能帮你忙吗?”
她说完陷入一片沉默当中。诺芙瑞慢慢转过身来。
一两分钟,她的脸上毫无表情——雷妮生心想,她的眼神出现短暂的软化。在清晨的静寂中,在奇异的清朗祥和中,诺芙瑞仿佛在犹豫着——仿佛雷妮生的话打动了她内心。
这是奇异的一刻,雷妮生事后都还记得的一刻……
然后,逐渐地,诺芙瑞的表情改变。变得满布恶意,她的两眼冒烟。在她愤恨、恶毒的眼光之下,雷妮生退缩了一步。
诺芙瑞以低沉、凶猛的声音说:“走开!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好意。大笨蛋,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每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屋子快步走去。
雷妮生慢慢地跟在她后面。古怪得很,诺芙瑞的话并没有令她生气。那些话在她眼前打开了一道门,让她看到一座恨与痛苦交织成的黑色地狱——在她经验中尚是一种相当不了解的东西,在她心中只是一个混杂、摸索的想法:像那样的感受一定是很可怕。

当诺芙瑞进入大门,越过中庭时,一个凯伊特的孩子向她跑过去,追赶着一个球。
诺芙瑞气愤地狠狠把那孩子推开,那小女孩被推倒趴在地上。孩子大声哭叫,雷妮生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愤慨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诺芙瑞!你伤到她了,看,她的下巴碰伤了。”
诺芙瑞发出尖锐的笑声。
“这么说我得小心不要伤到这些被宠坏的小鬼?为什么,她们的母亲有这么关心我的感受吗?”
凯伊特听到她孩子的哭叫声从屋子里冲出来。她冲向她孩子,检视伤口。然后她转向诺芙瑞。
“魔鬼、毒蛇!邪恶的女人!等着瞧我们会怎么对付你。”
她使尽全力给了诺芙瑞一巴掌。雷妮生大叫一声。在她打出第二巴掌之前抓住她的手臂。
“凯伊特——凯伊特——你不能这样。”
“谁说的?让诺芙瑞自己想一想好了。她在这里可是只有一个人。”
诺芙瑞纹风不动地站着。凯伊特的巴掌痕清清晰晰地印在她脸上。在眼角处,有一道被凯伊特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刮伤的伤口,一小滴血流下脸颊。
然而令雷妮生惶惑不解的是诺芙瑞的表情——是的,而且令她害怕。诺芙瑞没有气愤的表情,有的是她那怪异,耀武扬威的眼神,她的嘴再度弯翘成猫一般,满足的微笑。“谢谢你,凯伊特。”她说。
然后她走进屋子里去。

诺芙瑞眼帘低垂,柔声叫喊着喜妮。
喜妮跑过来,停住脚步,叫喊起来。诺芙瑞打断她的惊叫。
“帮我把卡梅尼找来。告诉他把笔盒、墨水和草纸带来。有一封信要写给主人。”
喜妮的两眼目光停留在诺芙瑞脸上。
“写给主人……我明白……”
然后她问道:“谁——干的?”
“凯伊特。”诺芙瑞平静、回味地微微一笑。
“这可非常糟——非常糟……当然主人必须知道。”她猛然快速地瞄了诺芙瑞一眼:“是的,应贺特确实应该知道。”
诺芙瑞平顺地说:“你和我,喜妮,想法一样……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
她从衣角解下一个镶金水晶珠宝,放在那妇人手中。
“这我受不起,诺芙瑞……你太慷慨了……这么可爱的手工。”
“应贺特和我欣赏忠实的人”
诺芙瑞仍然面带微笑,她的眼睛眯起来,如猫一般。
“把卡梅尼找来,”她说:“你跟他一起来。你和他是见证人。”
卡梅尼有点不情愿地来到,他的眉头皱起。
诺芙瑞傲慢地说:“你还记得应贺特的吩咐吧——在他离去之前?”
“是的。”卡梅尼说。
“时候到了,”诺芙瑞说:“坐下来,用笔墨写下我告诉你的话。”卡梅尼仍旧犹豫着,她不耐烦地说:“你所写下的将是你亲眼所看到的和你亲耳所听到的——喜妮会证实我所说的一切。这封信必须秘密快速送到。”
卡梅尼慢条斯理地说:“我不喜欢——”
诺芙瑞猛然对他说:“我对雷妮生没有任何怨言。雷妮生温柔、软弱,是个傻瓜,但是她没有企图伤害我。这你该满意了吧?”
卡梅尼古铜色的脸血色加深。
“我并不是在想那——”
诺芙瑞平顺地说:“我认为你是……好了——履行主人给你的指示——写吧。”
“是的,写吧。”喜妮说:“我对这件事这么伤心——伤心透了。确实应该让应贺特知道。这样绝对是对的。不管事情多么不愉快,人总得尽自己的责任。我总是这样觉得。”
诺芙瑞轻柔地笑着。
“我相信,喜妮。你会尽你的责任!而且卡梅尼也会。而我——我会做我高兴做的事……”
但是卡梅尼依然迟疑着。他一脸阴郁——几近于气愤。
“我不喜欢这,”他说:“诺芙瑞,你最好考虑一下。”
“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卡梅尼应声脸红。他避开她的目光,但是他阴郁的表情依旧。
“你给我当心,卡梅尼,”诺芙瑞平顺地说:“我对应贺特有很大影响力。我说什么他都听——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对你满意——”她意味深长地暂停下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诺芙瑞?”卡梅尼问道。
“也许。”
他愤怒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垂下头。
“我会照你说的做,诺芙瑞,不过我想——是的,我想——你会后悔。”
“你在威胁我,卡梅尼?”
“我是在警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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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冬季第二个月第十天

一天接着一天,雷妮生有时候感到她是活在梦中。
她没再怯生生地向诺芙瑞示好。如今,她害怕诺芙瑞。诺芙瑞有什么她不了解。
在那天院子里的事件之后,诺芙瑞变了。她洋洋自得,一付雷妮生无法了解的欣喜若狂、耀武扬威的样子。有时候她觉得她认为诺芙瑞深深不快乐这个看法是荒谬的错误。诺芙瑞看来好像生活愉快,对她自己,对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满意。
然而,实际上,她的周遭一切是每况愈下。应贺特离去后的日子里,雷妮生心想,诺芙瑞故意在应贺特家人之间制造分歧。
如今一家人却坚实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对抗侵入者。莎蒂彼和凯伊特之间不再有纷争——莎蒂彼也不再斥骂不幸的亚莫士。索贝克似乎平静多了,不再那么吹嘘。伊比也不再那么傲慢,不再跟他哥哥作对。家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片和谐的新气象——然而这种和谐并没有为雷妮生的心神带来安宁——因为在这种和谐之中隐含着一股怪异、持续的暗流,对诺芙瑞不怀好意。
莎蒂彼和凯伊特,这两个妇人,不再跟她吵架——她们避开她。她们从不跟她说话,不管她到什么地方,只要她一出现,她们就立即把孩子聚集起来,带到别处去。同时,一些古怪、恼人的小事件开始发生。诺芙瑞的一件亚麻布衫被熨斗烫坏了——衣服的颜色都沾染到一起。有时候她的衣服会出现尖锐的刺——她的床边出现蝎子。送给她吃的食物不是香料太浓——就是毫无味道。有一天她分配到的面包中有只死老鼠。
这是一种悄悄的、冷酷的小小迫害——没有什么是明目张胆的,没有什么会被抓到把柄的——基本上这是女人的战役。
后来,有一天,老伊莎把莎蒂彼、凯伊特和雷妮生找去。喜妮已经在那里,站在后面摇头搓手。
“哈!”伊莎用往常一般嘲讽的表情看着她们说:“我聪明的孙媳妇孙女儿可都到了。你们以为你们全都在干什么?我听说诺芙瑞的衣服被糟蹋了——她的食物不能下口,这是怎么一回事?”
莎蒂彼和凯伊特两个都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好意的笑。
莎蒂彼说:“诺芙瑞抱怨过吗?”
“没有,”伊莎说。她一手把她即使在屋子里也一直戴在头上的假发推得有点歪斜:“没有,诺芙瑞并没有抱怨。我担心的就在这里。”
“我可不担心,”莎蒂彼漂亮的脸一抬说。
“因为你是傻瓜,”伊莎啪的一声说:“诺芙瑞的头脑比你们三个人任何一个都好一倍。”
“这有待分晓,”莎蒂彼说。她显得心情愉快,自得其乐。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干什么?”伊莎问道。
莎蒂彼脸孔一绷说:
“你是个老妇人,伊莎。我这样说并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不过一些对我们有丈夫小孩的人来说重要的事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们已经决定由我们自己来处理——我们有方法对付我们不喜欢而且不会接受的女人。”
“说得好,”伊莎说:“说得好。”她格格发笑:“不过磨坊那边的小女奴可是在大肆谈论。”
“说的是,”喜妮在背后叹了一声说。
伊莎转身面对她。
“来吧,喜妮,诺芙瑞对这一切怎么说?你应该知道——你一直在服侍她。”
“应贺特叫我这样做的。当然,我讨厌这样——但是我得服从主人的命令。你不会认为,我希望——”
伊莎打断她可怜兮兮的话:“我们大家都了解你,喜妮。总是忠实奉献——很少受到应得的感谢。诺芙瑞对这一切怎么说?我问你的是这个。”
喜妮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微笑。”
“正是。”伊莎从她肘边的盘子里拿起一颗枣子,查看一下,然后放进嘴里。然后她突然刻薄地说:“你们傻,你们全都是傻瓜。力量是操在诺芙瑞手上,不是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正中她的下怀。我敢发誓你们这样她更高兴。”
莎蒂彼厉声说:“乱讲。诺芙瑞一个人要对这么多人。她有什么力量?”
伊莎绷着脸说:“嫁给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年轻、漂亮女人的力量。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猛然转头说:“喜妮知道我在说什么!”
喜妮吓了一跳。她叹了一口气,开始扭拧着双手。
“主人很重视她——自然——是的——相当自然。”
“到厨房去,”伊莎说:“帮我拿一些枣椰子和一些叙利亚葡萄酒来——对了,还有蜂蜜。”
喜妮走后,老妇人说:“有个恶作剧在酝酿中——我可以闻得出来。莎蒂彼,这一切是你带头的。你在自以为比较聪明时可要当心,不要正中诺芙瑞的下怀。”
她身体往后一靠,闭起双眼。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现在你们走吧。”
“我们在诺芙瑞的掌握中,真是的!”当她们走出去到湖边时莎蒂彼头一甩说:“伊莎是老得昏了头,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是诺芙瑞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不会做出任何她可以去打小报告的事——不过我想,嗯,我想她很快就会后悔她到这里来”
“真残忍——残忍——”雷妮生大叫。
莎蒂彼一脸惊奇。
“不要假装你喜欢诺芙瑞,雷妮生!”
“我没有。但是你讲得让人听起来这么——这么怀恨。”
“我替我的孩子——还有亚莫士想!我不是个温顺、受得了侮辱的人——而且我有野心。我会非常高兴扭断那个女人的脖子。不幸的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能惹应贺特生气。但是我认为——到头来——总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

信来得就像刺向鱼的长矛。
亚莫士、索贝克和伊比全都哑口无言,默默地瞪大眼睛看着贺瑞念出信的内容。
“‘难道我没告诉过亚莫士如果我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我会要他负责吗?在我有生之年,我和你势不两立!我不再跟你住在一屋子里,因为你不尊敬我的女人诺芙瑞!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我的骨肉。索贝克和伊比也不再是我的儿子我的骨肉。你们每一个人都伤害到我的女人。这有卡梅尼和喜妮作证。我要把你们赶出门去——一个个都赶出去!我供养你们——如今我不再供养你们了。’”
贺瑞停顿一下,然后继续:
“‘祭祀业司祭应贺特对贺瑞说。忠实的你,你生活过得如何,平安、健康?代我向我母亲伊莎和我女儿雷妮生致敬,问候喜妮。小心照顾我的事业直到我回来,帮我准备好文件我好让我的情妇以我太太的身分跟我分享我的一切财产。亚莫士和索贝克都不再能加入我的事业联营,我也不再供养他们,我在此宣布废除他们的权利,因为他们伤害到我的情妇!好好照料一切直到我回来。一个男人的家人对他情妇的恶行罪不可恕。至于伊比,你警告他,如果他伤害到我的情妇,他也会被我赶出门去。’”
一阵足以令人瘫痪的沉默,然后索贝克怒火中烧地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父亲听说了什么?谁去跟他告假状?我们要忍受这一切?我父亲不能这样剥夺我们的继承权把他的全部财产给他的姘妇!”
贺瑞温和地说:“这会引起非议——而且这样做也不会被视为正当——但是法律上他有权这样做。他可以随他的意愿立下字据。”
“她迷惑了他——那阴险、嘲讽的女蛇妖对他下了符咒!”
亚莫士仿佛哑然失声地喃喃说道:“叫人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父亲疯了——疯了!”伊比大叫:“他甚至听命那个女人来对付我!”
贺瑞严肃地说:“应贺特短时间内就会回来——他说的。到时候他的怒气可能就消了;他可能真正并没有这个意思。”
一阵令人不愉快的短笑声出现。笑声来自莎蒂彼,她站在通往内院的门口看着他们。
“这么说我们就得依他的了,是不是,优越的贺瑞?等着瞧吧!”
亚莫士缓缓说道:“我们还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莎蒂彼的声音扬起。她尖叫:“你们血管里全都流的是什么?奶水?我知道,亚莫士不是个男子汉!但是你,索贝克——你对这个病症也无药可用吗?一刀刺进心脏里,那个女孩就不能再伤害到我们了。”
“莎蒂彼,”亚莫士叫了起来:“我父亲永远不会原谅我们!”
“那是你说的。但是我告诉你,死去的姘妇可跟活着的姘妇不一样!一旦她死了,他的心就会转回来向着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再说,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们大可以说是毒蝎子把她咬死的!我们全都是站在一起的,可不是吗?”
亚莫士缓缓说道:“我父亲会知道,喜妮会告诉他。”
莎蒂彼歇斯底里一笑。
“最谨慎不过的亚莫士!最最温柔、小心的亚莫士!应该由你到内院里去照顾孩子做女人的事。沙克梅神助我!嫁给了一个不是男子汉的人。而你,索贝克,你只会说大话,你有什么勇气,什么决心?我对太阳神发誓,我来做男人都比你们两个强。”
她一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站在她后面的凯伊特向前一步。
她声音低沉颤抖说:“莎蒂彼说的对!她做男人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亚莫士、索贝克、伊比——你们就全都坐在那里,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索贝克?丢出去饿死!很好,如果你不采取行动,我来。你们全都不是男子汉!”
轮到她走出去后,索贝克跳了起来。
“九柱之神在上,凯伊特说的对!有件男人的事要做——而我们却光坐在这里谈话摇头。”
他大跨步走向门去。贺瑞在他身后喊他:
“索贝克,索贝克,你要去那里?你要干什么?”
索贝克,一脸英俊、严厉,从门口那边吼回来:
“我要采取行动——这是显然的事。我会高兴做我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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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冬季第二个月第十天

雷妮生走出屋子到门廊上,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双手遮眼挡住突来的光线。
她感到病弱,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自言自语,一再机械式地重复说:“我必须警告诺芙瑞……我必须警告她……”
在她身后,在屋子里,她可以听见男人家的声音传过来:贺瑞和亚莫士交织在一起的话声,以及高过他们的伊比的男孩式声音,清晰刺耳。
“莎蒂彼和凯伊特说的对。这个家里没有男人!可是我是个男人。是的,我在心态上是个男人,即使年龄上还不算。我会让她看看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怕我父亲生气。我了解我父亲。他受蛊惑了——那个女人对他下了符咒。如果她被消灭了他的心会转回来向我——向我!我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你们全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可是你们看着好了。是的,你们看着好了!”
他冲出门,撞上了雷妮生,几乎把她撞倒。她抓住他的衣袖。
“伊比,伊比,你要去哪里?”
“去找诺芙瑞。她就将知道她究竟是否可以嘲笑我!”
“等一下。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任何人都不得鲁莽。”
“鲁莽?”男孩不屑地大笑:“你就跟亚莫士一样。谨慎!小心!凡事都不能急!亚莫士是个老太婆。而索贝克光会耍嘴皮子吹牛。放开我,雷妮生。”
他挣脱了她紧紧抓住的亚麻衣袖。
“诺芙瑞,诺芙瑞在哪里?”
正好从屋子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喜妮喃喃说道:“噢,天啊,这可不妙——非常不妙。我们全都会成什么样子?我亲爱的女主人会怎么说?”
“诺芙瑞在什么地方,喜妮?”
雷妮生大叫:“不要告诉他,”但是喜妮已经回说:“她从后头出去了。到亚麻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