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确如此,一个比喻,仅此而已。”
“希尔达,她是戴维的妻子,让他平静了下来,还有——
啊,我想就是这些了。李先生说他晚上不想再见任何人了,
所以我们就都走了。”
“这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对,直到——直到——”
她哆嗦起来。
约翰逊上校说:
“好的,就这样。那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噢,让我想想,我想我是在客厅里。”
“你肯定吗?”
马格达伦的眼神闪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她说:
“当然啦,我多笨哪——我去打电话了,我全弄混了。”
“你说,你是在哪儿打的电话,在这个房间吗?”
“对,除了楼上我公公房间里的一部以外,这是惟一的
一部电话。”
萨格登警监说:
“有谁和你一起在这个房间里吗?”
她瞪大了眼睛。
“嗅,不,我是一个人。”
“你在这儿时间长吗?”
“嗯——有一会儿。在晚上接通电话是要花一些时间
的。”
“那么,是一个长途电话?”
“对——给韦斯特林厄姆。”
“我明白了。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一声可怕的尖叫——每个人都在跑来跑去
——门又锁上了,要把它砸开。噢,真像一场噩梦!我肯定
永远都忘不了它!”
“别,别,”约翰逊上校和蔼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他接
着说:
“你知道你公公在他的保险箱里放着一些值钱的钻石
吗?”
“不,他有吗?”她激动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真的钻石
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
“价值一万英镑的钻石。”
“噢!”那是一声轻轻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叹——努
力克制着女人贪婪的本性。
“啊,”约翰逊上校说,“我想现在就是这样了,我们不需
要再麻烦你了,李夫人。”
“唤,谢谢你。”
她站了起来——朝着约翰逊和波洛微笑——那是一个
满怀感激的小女孩的笑容,接着她走了出去,她的头扬得高
高的,耸着肩膀,走起路来手心微微向外翻着,样子很做作。
约翰逊上校叫道:
“你能请你丈夫的弟弟戴维·李先生来这儿吗?”他在
她身后关上了门,回到桌边来。
“啊,”他说,“你们怎么想?我们发现一些问题了!看到
这一点了吗?当乔治·李听见尖叫声的时候他在打电话:当
他妻子听见的时候也在打电话:这对不上——完全对不
上:”
他又加上一句:
“你怎么想,萨格登?”
警监慢慢地答道:
“我不想对这位夫人无礼,但我想说虽然她是那种能从
一个绅土那儿弄到钱的一流的女人,可我认为她不是那种
会割断一个绅士的喉咙的人。那完全不是她的做法。”
“啊,可谁知道呢,nlonvietlx(法语:我的老朋友。——译注),”
波洛小声说。
警察局长转过身来脸朝着他。
‘那你呢,波洛,你怎么想?”
赫尔克里·波洛向前欠了欠身。他抚平了面前的记事
簿,又掸掉了烛台上的一点儿灰尘。他答道:
“我想说已故的西米恩·李先生的性格特征已经浮现
在我们面前。我想,这正是整件案子的重要线索所在……就
在死者的性格特征之中。”
萨格登警监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波洛先生。”他说,“死者的性格
特征和他被谋杀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波洛心不在焉地说:
“被害人的性格特征和他的被谋杀总是有关系的。苔丝
狄蒙娜那坦白直率、毫不猜忌的本性正是她死的直接原因。
一个多疑的女人就会看到伊阿古的阴谋诡计并早早设法阻
止它;马拉的不爱清洁导致他最终死在了浴缸里;而茂丘西
奥的暴躁脾气则使他丧命于剑卞。”
约翰逊上校捻着他的胡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波洛?”
“我想告诉你们,西米思·李是一个特别的人物,他制
造出一种压力,而正是这种压力最后导致了他的死亡。”
“那么,你不认为钻石的事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了?”
波洛冲约翰逊笑了,后者的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样子
很诚恳。
“Mon cher(法语:我亲爱的。——译注。),”
他说,“正是因为西米恩·李与众不同
的性格他才把价值一万英镑的未经切割的钻石放在他的保
险箱里: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这很对,波洛先生。”萨格登警监说道,带着那种到最
后终于明白和他谈话的人用意所在的样子点着头。“他是一
个怪人,李先生是这样的。他把那些石头放在那儿以便可以
随时把它们拿出来把玩,以找回过去的感觉,他离不开它
们,这就是他从没把它们切开的原因。”
波洛有力地点点头。
“一点儿也不错——一点儿也不错,我看得出来你具有
非凡的聪明才智,警监。”
警监看上去对这个夸奖有点儿怀疑,这时约翰逊上校
插了进来:
“还有一些别的事,波洛,我不知道你是否感觉到了什
么。。。”
“Mais oui(法语:啊,是的。)”波洛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乔
治·李夫人,她由于多嘴而在无意中泄露了秘密!关于最后
一次家庭会议,她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她指出
——唤!相当天真的——说艾尔弗雷德生他父亲的气——
而戴维看上去‘好像想杀了他’。我认为她对这两件事的叙
述都是真实的,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出自己的结论。西米恩。
李把他的一家人都召集起来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到的
时候正赶上他在给他的律师打电话?Parbleu(法语:当然。),这是不会错
的,他是想让他们听见!那个可怜的老头,他坐在椅子里,失
去了年轻时候的消遣和乐趣,他以激起人类天性中的贪得
无厌为乐——是的,也以他们的感情冲动和激忿为乐。而从
这一点我们又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在这个以激起他们的贪
婪和冲动为目的的游戏中,他是不会漏掉任何人的,他一定
是合乎逻辑而且是必然的,像对其他人一样也挖苦了乔
治·李一下子!他妻子对此非常小心地闭口不谈。对她,他
可能也恶毒地刺了一两下。我想我们会查出来的,会从其他
人那里知道西米恩·李对乔治·李和他妻子说了些什么
他停住不说了,这时,门开了,戴维·李走了进来。
12
戴维·李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他的行为举止非
常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不自然了。他朝他们走过来,拉
过一张椅子坐下,他面色凝重,带着一种询问的神情看着约
翰逊上校。
灯光照着他前额的一绺头发,勾勒出他那敏感的颧骨
的轮廓。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一点儿都不像是死在楼上的那
个干瘪老人的儿子。
“啊,先生们,”他说,“我能告诉你们些什么?”
约翰逊上校说:
“我了解到,李先生,今天下午在你父亲的房间里有过
一个类似家庭会议的聚会?”
“是有过,但那是非常随便的,我的意思是,那并不是一
次正式的家庭会议。”
“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戴维·李平静地回答:
“我父亲心情很不好,他是一个老人了,又是残废,我们
当然应该体谅他,可他把我们叫去好像就是为了——嗯
——恶意刁难我们,发泄他的怒气。”
“你能记起他说了些什么吗?”
戴维平静地说:
“都是些很愚意的话,他说我们没用——每个人都是
——家里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男人:他说皮拉尔——她是我
的西班牙外甥女——一个就顶我们俩。他说——”戴维停住
了。
波洛说,
“李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最好用原话。”
戴维尴尬地说:
“他的话相当粗俗——说他希望在这世上的什么地方
他还有更好的儿子——即使他们是私生子……”
他的脸上露出了对他所复述的话的厌恶之情。萨格登
警监抬起头来,突然警觉起来,他向前欠欠身,说:
“你父亲对你的哥哥乔治·李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吗?”
“对乔治?我不记得了。噢,对,我想他告诉他今后要裁
减他的开支,他会减少他的生活费。乔治非常不高兴,气得
脸红得像只火鸡,他激动地说钱少了他不可能应付得了,我
父亲则很冷静地说他必须去应付,他说他最好让他妻子帮
着他节省开支。这是一个很恶毒的挖苦——乔治一直是最
会精打细算的一个——对每个便士都要斤斤计较。而马格
达伦,我认为,是比较会花钱的——她很奢侈。”
波洛说:
“这么说,她也被惹恼了?”
“是的,除此之外,他还说了别的一些很粗鲁的话——
提到她曾和一个退役的海军军官住在一起,他当然是指她
的父亲,可那话听起来很暖昧。马格达伦脸都涨红了,我不
怪她。”
波洛说:
“你父亲提到他已故的妻子——你的母亲了吗?”
热血涌上了戴维的太阳穴,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面前的
桌子,微微地颤抖着。
他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他提到了,他侮辱了她。”
约翰逊上校说:
“他说了什么?”
戴维的语气很生硬,他说:
“我不记得了,只提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波洛轻声说:
“你母亲去世很多年了?”
戴维简短地说:
“她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她在这儿的生活——也许——不是——很幸福?”
戴维轻蔑地笑了一下:
“和我父亲那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谁能幸福呢?我
母亲是一个圣女,她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人世的。”
波洛接着说:
“你父亲也许为她的死感到很难过?”
戴维急忙说:
“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家。”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你们可能不知道,到这次回来看他之前,我已经有快
二十年没见过我父亲了,所以你们要明白,关于他的生活习
惯、他的敌人或是这儿一直怎么样之类的事儿,我是不能给
你们提供太多情况的。”
约翰逊上校问道:
“你知道你父亲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放了好多值钱的
钻石吗?”
戴维不感兴趣地说:
“是吗?这件事看起来挺愚蠢的。”
约翰逊说:
“你能简要地叙述一下你昨晚的活动吗?”
“我的?噢,我很快就从餐桌那儿走开了,我觉得一群人
围坐在桌边儿喝葡萄酒挺无聊的。此外,我看得出艾尔弗雷
德和哈里快吵起来了。我讨厌看别人吵架,于是我就溜了出
来,跑到音乐室去弹钢琴。”
波洛问道:
“音乐室在客厅的隔壁,是吗?”
“对,我弹了有好一阵儿——直到——直到事情发生。”
“你到底听见了些什么?”
“噢!楼上的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了家具翻倒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声可怕的喊叫。”
他又攥紧了他的手:“就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上帝,它
太可伯了:”
约翰逊说:
“你是一个人在音乐室里吗?”
“呢?不,我妻子,希尔达也在那儿,她是从客厅过去的,
我们——我们是和其他人一起上楼去的。”
他很快又紧张地补充道:
“你们不用我……描述我……我在那儿看见的东西,是
吧?”
约翰逊上校说:
“对,没什么必要,谢谢你,李先生,没别的事了。据我推
测,你不知道谁想谋杀你父亲吧?”
戴维·李不假思索地说:
“我认为——很多人都可能!我不能确定会是谁。”
他匆匆地走了出去,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13
约翰逊上校除了清了清嗓子,别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的时候,门就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感兴趣地看着她,他得承认这些李家
的人娶的妻子们是个有意思的研究课题。莉迪亚的机智和
优雅,马格达伦俗气的举止和装束;而现在,是希尔达那坚
定而让人舒服的力量,他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比她看上去的
样子要年轻,她的外表显老是因为她那过时的发式和衣服,
她的褐黄色头发还没变灰,胖胖的脸上有着一双坚定的淡
褐色眼睛,闪着和善的目光。他想,她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
女人,
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
“……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从你丈夫那儿
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府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在此之前和你的公公李先生有联系吗?”
希尔达的嗓音悦耳动听,听起来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在戴维离开家后不久就结婚了,他一直不
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怎么会有这次拜访的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他着重强调了他的年纪,说他希
望今年的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
“他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
形势。”
波洛插话说:
“你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吗,夫人?我认为你告诉
我们的事可能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她说:
“那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公公,我不知道他真实的动机是
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真的想和他所有的孩子们
和好。”
“而在你看来,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她慢吞吞地说:
“我不怀疑——毫不怀疑——我公公不是想促进和解
而是想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
“他——以暴露人们最恶劣的本能——为乐。我该怎么
说呢——他喜欢恶作剧已经到了极其过分的地步,他希望
能让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说:“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
“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想,那
可以说是相当激烈的一幕。”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的真实,如果你愿
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当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你知道是给他的律师打的吗?”
“对,他建议——好像是查尔顿先生——我不太记得他
的名字了——应该来一下,因为我公公想立一个新遗嘱,他
说他的旧遗嘱已经过时了。”
波洛说:
“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
听到这个电话,还是你们只是碰巧无意中听到?”
希尔达·李说: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让我们听见。”
“目的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引起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要改动他的遗嘱?”
她对此持有异议:
“不,我认为那一点是确有其事的,他可能是想要立一
个新遗嘱——可他乐于强调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的身份是非官方的,所以
我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些英国的执法官员会问的。我很想知
道是什么使你认为会产生一个新的遗嘱,我希望你凭直觉
而不是理智来回答,我要的只是一种想法。 Les femmes(法语:这些女人们。),
Dieu merci(法语:感谢上帝。),对一件事她们总是很快就有自己的想法。
希尔达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
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她的
女儿,皮拉尔刚刚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而且她当然也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第三代。李先生很高兴和
她在一起。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他的新
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
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的大姑子吗?”
“不,我从没见过她。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我想,
他在婚后不久就死了,詹妮弗自己一年前死了,皮拉尔成了
一个孤儿。正因为这个原因,李先生才把她接到英国来和他
一起住。”
“而家里的其他成员,他们欢迎皮拉尔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
“我想他们都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朗气蓬勃的年轻人是
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
“我不知道,这里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是指西班牙
——长大的女孩来说,一定是个又冷又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
“目前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愉快的。嗯,李夫人,我们
想听你讲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嘟囔道:
“很抱歉,我跑题了。”
希尔达·李说:
“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他说我们
看起来全都灰溜溜的。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会早早休息,
晚上所有人都不要上来看他了,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
个良好的状态。就是这一类的话。”
“然后一”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想他说了些
关于欢度圣诞节需要一个大家庭什么的话。接着他就谈到
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
和马格达伦他们必须要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恐怕这
是个老掉牙的观点,我不奇怪这会惹恼了她。他说他自己的
妻子针线活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说:
“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及了她的头脑。我丈夫很爱他母亲,而这使
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大家吼了起
来,他激动到了极点。当然,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说:
“他是怎么想的?”
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他很失望,”她说,“家里没有一个孙子辈的——
没有男孩,我是说——没有姓李的来继承。我看得出他肯定
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为此苦恼,而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他儿子们的身上一一说他们是一群感
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
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吞吞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一起在音乐室里,他正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瓷器被打破——
一场可怕的搏斗。而接着就是他的喉咙被割开时所发出的
恐怖的尖叫……”
波洛说:
“它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尖叫吗?它是,”他顿了一下———
“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吗?”
希尔达·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