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道理又告诉她,灵魂不一样,即使肉身是一样的,终究也不是同一个人。
“不说是吗?阿宁,我生气了。”裴行越低笑了一声,“让我想想……”
自从脑袋受伤后醒来,缇宁对着裴行越从来没有熟悉的感觉,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股熟悉的感觉瞬间冒了出来,就像以前也经历过相同的场面。
缇宁嘴巴动得比脑子还要快:“我说。”
话落,缇宁愣了下,但随之反应过来,这件事她想了很久,都没有下定决心,看来今日是老天爷都帮她下了决心。
她握紧了拳头,转过脸悲伤地看着裴行越:“其实我不是你爱的那个缇宁。”
裴行越皱了皱眉。
缇宁估计他不会相信,又赶紧解释:“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孤魂,一觉醒来就成了现在的她。”然后缇宁巴拉巴拉说了很多内容,比如她是谁,她们那个世界和这儿有很多不同。
说到最后,缇宁犹豫了下,没说这个身体的灵魂已经消失,根据她的感觉,这个男人很在乎她,得知爱人还有归来的希望,总比得知再无可能的结果好。
于是缇宁就说:“你要不请请得道高僧或者国师之类,看能不能把她找回来,我把身体还给……”
还没说完话,便被某人直直打断了:“闭嘴。”
缇宁立刻闭紧了嘴巴。
裴行越低眸看着缇宁,自她醒来她有心事他自然能看出来,不过比起她阿谀谄媚的可爱样子,他觉得她全心全意惦记着他的样子也挺好,所以不曾直接逼问,也没想到她纠结的是这种东西。
裴行越说:“你就是她,从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就已经穿成了她了。”
缇宁:“????”
弄清楚原因,裴行越身上的戾气也消失不见,他低声解释:“你看她留下的画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吗?”
原身的画风倒是和她一模一样,但是她们的名字一样,长相一样,再多几样一样的她也不奇怪。
“你还在怀疑?”见她没吭声,裴行越捏了捏有些发疼的额头。
缇宁见他脸色不好,马上道:“好,我相信。”
裴行越定定地看了缇宁几眼,缇宁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她心里其实是存疑的,但他很明显无法接受心上人离开的消息,与其接受她死了,还不如自欺欺人,哄骗自己她就是原来的那个人。
所以,她最好还是顺着他的话说。
裴行越看了缇宁几眼,难得地陷入了纠结之中,缇宁失忆太医说有一定概率能够治好,但他不许他们用药治疗她失忆一事。
如今看来,他的决定到底是好是坏?
“阿宁,你不要多想,你就是她。”裴行越再次告诉她。
缇宁附和地点点头。
缇宁已经说出了她鸠占鹊巢的事,心里负担没了,接下来不会刻意躲着裴行越。
裴行越也松了口气。
这日,裴行越处理完政务,回到后宫,缇宁便眼巴巴地迎了上来。
虽然说,缇宁表面上接受了她就是她的设定,但心里是存疑的,虽然不躲着裴行越,但许久没有如此殷勤。
这让裴行越心里有股复杂难言的味道。
他由她牵着手在圈椅上坐下。
缇宁亲手给他递了杯碧螺春上来,裴行越低头抿了一口,缇宁这才笑着说:“你哪儿有没上进模样好的青年才俊?”
裴行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极其难看,他扯了扯唇,目光阴森森的。
缇宁立刻解释道:“不是我用,是我身边瑞草,她如今病好了,但她也二十三岁了,我想着放她出宫嫁人。”
还有香兰,但香兰年龄才二十,虽说放在古代是大龄,但实则还小,生孩子本来对女子的伤害就大,不如再等她两年。
“瑞草的模样标志,性格周到,而且差点因我而死……”
是给宫女找夫君,裴行越不至于生气,不过见她一个宫女都如此操心,裴行越心里冒出点暴躁感,他强压下去,“明日我让枕玉把名单送来。”
缇宁脸色一喜,裴行越放下茶盏,“阿宁,我脖子有些酸。”
缇宁闻声知意,立马起身两只手搭在他肩上,“我给你揉揉。”
裴行越嘴角翘了一下,又说道,“等会儿我要去御书房批阅奏折,阿宁,你要去哪儿?”
缇宁琢磨了下他的意思,才道:“你想我去哪儿?”
半个时辰后,裴行越坐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缇宁站在他的旁边,提袖研墨,见他拿起一本又一本明黄的奏折批阅,纤浓的睫毛微微垂着,白玉般的侧脸精雕细琢,缇宁研墨的动作慢了下来。
裴行越扭头看了她一眼。
缇宁赶紧收回目光。
及至政务快处理结束,这个时候,枕玉走进来回禀道:“主子,慧圆大师今日已经出关。”
裴宁越闻言停下笔,眼底闪过一丝晦色,及至枕玉退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缇宁道:“明日,我带你出宫见慧圆大师。”
缇宁狐疑地看了裴行越几眼,她说她是她,但还带她去看大师,是不是他也觉得在自欺欺人,想要找回真正的缇宁?
裴行越看她脸色,就知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不过他也没解释。那日她提醒了他,既然她最开始不是她,那么原来的那个人会不会回来抢身体?
他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还有几章。
☆、第 70 章
慧圆大师是经过裴行越调查后得知的最灵验的大师, 不过他修行的寺庙不在信客最多的白马寺, 而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寺庙里。
裴行越带着缇宁去见他,缇宁心知裴行越的希望会落空,那个阿宁早就死了, 不过也愿意配合他。
慧圆大师模样很是年轻, 大概三十岁出头, 皮肤细滑, 穿着一身褪色的袈裟, 见他们推门而入, 双手合十念额弥陀福。
念完后,他抬起头, 先是看了眼裴行越, 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迟疑,然后目光挪到缇宁身上, 那抹迟疑立刻就淡了。
“两位所求的事贫僧已经知晓, 劳烦这位公子出去稍等, 贫僧有几句话要和这位姑娘说。”
裴行越站在门口听到这句话脸色忽地变得有点难看,“我不可以进来?”
“公子放心, 贫僧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进来的是谁到时候出去的还会是谁?不该留下的早已经走了。”慧圆大师好脾气地说。
裴行越听了这话,愣了下, 他眉心皱着看了眼缇宁,“你进去吧。”
缇宁身为一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刚刚那句话结合自身,她或许懂了点意思, 但什么叫不该留下的早就走了?
缇宁合上木门,在慧圆大师对面坐下,对他露出一个真诚善良的微笑。
慧圆大师定定地看了缇宁两眼,方才笑道:“我观姑娘面相,姑娘未来一切如意,但有一点……例外。”
听有几分能耐的大师这么说,缇宁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是什么?”
慧圆大师道:“情。”
缇宁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迷糊。
“不过世间事本就不可能尽善尽美,和常人相比,姑娘已是难得的好姻缘,且姑娘若是秉持善念,将来定会有福报。”
缇宁皱着鼻子想了想,明白了大师的意思,就是别的她一百分,但姻缘可能就只有九十分?但善念是什么?是让自己修桥铺路,济贫扶弱?
“姑娘能做的事远远比这还多。”
“那是什么?”
大师低头倒了杯茶给缇宁,“日后,姑娘自然会明白。”
这还是坐下来后慧圆大师第一次倒茶,缇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茶杯,慧圆大师笑着点点头,缇宁端起茶杯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没这个胆量也没有下毒的理由,仰头就喝了茶。
喝完茶慧圆大师就示意缇宁可以离开,又道:“那位公子贫僧就不见了,劳烦姑娘告诉他,他担心的事不会存在。”
缇宁本来觉得在自己明白裴行越带自己来是干什么,听了这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她却有些搞不清了。
她走出木舍,在竹林里行了几米,裴行越立刻走了过来,他朝着紧闭的木门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缇宁,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缇宁抓了抓脑袋:“他说让你不用去见他了,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裴行越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这,如果没有后患见不见便无所谓。
“还有什么?”两个人进去也有一会儿,不可能只说了几句话。
缇宁觑了裴行越一眼:“那都是我的事了,慧圆大师说不能泄露天机。”后面这句话慧圆大师自然没有说,只是缇宁怕他多问。
裴行越又笑了下,不过没有继续问了。
缇宁打了个呵欠,慧圆大师修行的地方距离皇宫有点远,坐马车花了两个多时辰,如今这个点快到缇宁午歇的时间了,便有些犯困。
两人径直回了皇宫,一进乾清宫,缇宁直奔那张她最喜欢的拔步大床,脱掉鞋子衣服都没换就睡了过去。
裴行越给她卸掉朱钗脱掉外衫,盖好被褥后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才去处理政务。
直到日沉于西,皎月升起,裴行越把批阅好的奏折让人拿下去,偏头问枕玉:“她醒了吗?”
“没有。”
都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还没醒晚上怎么睡觉,他不虞地站了起来:“朕不是吩咐了香兰一个时辰后叫她起床吗”
裴行越算是搞明白了,赵缇宁就是个身体弱的主儿,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三两天头就生病,最近躺了一两年,内里越发虚弱。
话落,裴行越就抬脚去了乾清宫。
刚进寝殿,便听到有些焦急的声音,香兰跪坐在床前急急地呼叫道:“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裴行越心里顿感不妙,他几步走过去,才见缇宁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头冒虚汗,脑袋不停地在枕头上晃动。
“阿宁。”他立刻在床榻边坐下紧张地道,又伸手去试她额头上的温度,沉声道,“去叫太医。”
几乎话刚落下,缇宁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瞧见裴行越,她眼皮子跳了跳,“我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在宋云昭哪儿吗?
想到宋云昭,缇宁脊椎骨都泛起了凉意,她,她要杀她。
不,不对,缇宁重重拍了下脑袋,她刚刚明明是见了慧圆大师回来的。
两部分记忆搅和在一起,缇宁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重新躺下对两人摆摆手,“我再睡会儿。”
裴行越浑身僵硬地看着她,半晌过去,见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去,他叫了个太医来把脉。
“殿下身体岁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
裴行越听罢,挥挥手让太医退下了。
缇宁再次醒来后,她摸了摸旁边的位置,还有些热意,缇宁从床上爬起来,香兰听到动静,从殿外进来,
缇宁看了她一眼,自己伸手穿好缎鞋,沉吟了一下,“陛下呢?”
“陛下在上朝。”
缇宁就没在问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碗稀粥,期间香兰看了缇宁好几眼,缇宁都没有反应。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缇宁才抬起眼,但看了一眼,她又猛地站了起来。
裴行越两大步走了进来,缇宁低下头没看他。
裴行越的目光闪了闪:“阿宁,你才用了早膳?”
说完话,他就朝着缇宁走过去。
“用了。”
裴行越笑着吩咐太监准备他的早膳,又伸手去摸缇宁的额头。
缇宁下意识往后面一躲。
气氛陡然凝固,裴行越手在空中僵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生气,笑眯眯地把手收了回去。
不过片刻,帝王的早膳就摆好了,裴行越看了缇宁一眼,自顾自去膳厅用膳。
用完早膳,他便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而缇宁想了许久,也没搞清楚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裴行越。
夜色越深了,香兰合上窗,走过来伺候缇宁洗漱。
缇宁手拖着腮,手指无意识地在妆奁上轻敲:“你去休息吧,我在坐一会儿。”
香兰听罢,轻声退下。
不知香兰出内殿后过了多久,缇宁听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呼吸一顿,背后传来裴行越含笑的声音,“阿宁,你怎么还没睡?”
缇宁猛吸了几口气,她转过头对上裴行越眼睛,还是那双茶褐色的眸子,他唇角带着笑,和过去记忆里相比,仿佛成熟了不少。
如果起初的时候他的危险是外显,如今是都将危险圆润地包裹了起来。
也是,两人初次相见他还未及弱冠,不知不觉,五年都过去了。
“我在等你。”缇宁望着他道,“宋云昭怎么样了?”
“生不如死地活着。”裴行越没有丝毫讶异,一点都不奇怪缇宁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缇宁心里啧啧两声,难怪他能当皇帝,就是这份处变不惊就值得人钦佩。
缇宁想了下,说:“直接让她死吧。”生不如死快两年,也够了。
裴行越点点头,“好。”
缇宁又吸了口气,平静地瞥了裴行越几眼:“首先,我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了宋云昭的手里。”
“不过呢,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我喜欢真诚温柔内心纯粹的青年,我们两个可能,而且你以前还那么欺负我,虽然说阵营不同,你的行为从你自身出发算不了错,我感激你救命是真,但我也不会……”缇宁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裴行越的神色。
如今,她也算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了。
“你明白了吗?”缇宁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乱。
裴行越了然地点点头,然后他望着缇宁,忽然就从腰间把拔出一把匕首。
冷白的刀刃反照过缇宁的双眼,她闭了闭眼,下一刻,她突然听见一声自言自语:“右手还要批阅奏折。”伴随着话音响起,还有刀刃捅进皮肤的刺啦声。
缇宁愕然地瞪大双眼,看见眼前这一幕舌头发直:“裴行越,你疯了!”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外间的宫女太监,裴行越听见有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不准进来。”
宫女太监们对视几眼,浑身抖如簸箕,犹豫了几下,终究不敢进去。
裴行越垂眸看着缇宁,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好似那把匕首没有戳进自己的左臂,他笑着拔出匕首:“现在捅哪个地方?”
他话落,低下头,好似在端详哪个地方是捅刀子宝地。
缇宁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冷的,见裴行越又开始比划自己大腿上的肉,缇宁猛地扑过去想抢他的匕首。
裴行越微微一转,避开缇宁,与此同时,尖刃戳记左肩,血淋淋的刀子被手指修长的手掌拔出,这次他不满足在四肢寻找地方,刀子开始朝着心肺比划。
缇宁声音颤抖,既惊又怕:“裴行越,你还要干什么?!!”
裴行越笑眯眯地看着她,“阿宁,你爱我吗?”
缇宁:“…………”
“呜呜呜呜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男主进步了,他不用捅别人刀子来威胁她了,而是捅自己。
然后男主的性格本来就有问题,正常人女主真的驾驭不住。
昨晚太忙了,看店没睡成午觉,晚上早早就睡过去了,这章是昨天的更新。
☆、第 71 章
太医心里慌的一批, 手上却是十分冷静地给陛下包扎了伤口, 伤口没到要害,但下手的人却是挺狠的,戳的伤口很深。
太医从伤口的形状以及深浅得出一个让自己胆战心惊的结论, 就是伤口好像是陛下自己戳出来的。
至于真相是不是和他揣测的一样, 他胆子小, 也不敢多问, 包扎好伤口, 叮嘱好注意事项, 便退下了。
裴行越因为失血,脸色略微有些白, 缇宁揉着额头看了他两眼, 让宫女提了些补血的晚膳来,用过晚膳后两人歇下。
虽然还是一张床, 不过缇宁背对着裴行越, 浑身散发出我不想和你交流的气场。
裴行越盯着缇宁背影看了许久, 才闭上眼睛。
第二天裴行越一动缇宁就醒来了,不过她还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及至他去上朝后,缇宁才爬起来。
如今已是八月了, 天气渐渐转凉,缇宁在宫殿门口站了半晌,然后去敬慈堂,那儿供奉着大安历代先祖, 包括裴隆。
缇宁给裴隆上了三炷香,然后在有些阴森悲凉的大殿内呆了几个时辰,她叹气啊,她不停地叹气啊,最后她望着裴隆的牌位,露出了笑。
缇宁回到乾清宫,得知裴行越下朝后回来过一趟,得知她去敬慈堂后,便去处理政务。
缇宁再见到他还是晚膳时分,她维持着不想和裴行越交谈的样子,裴行越也没有多说什么,饭后两人各做各的,直到躺在同一张床上,缇宁背对着裴行越睡在最里侧。
她以为裴行越的耐心不会再今天告罄,但隔壁躺下的声音后传来后不久,裴行越就先轻轻开口了。
“五岁以前,我以为许氏是我的亲生母亲。”
缇宁转动了下脑筋,许氏就是临西王妃。
“但是五岁之后,我产生了怀疑,每个人都说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亲生母亲不会时常露出看仇人的眼光。”裴行越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样。
“有时候,她生气了,会将我关在衣柜里,只要我做事没满足她的要求,就会罚我不准吃饭,用手臂粗的木棍惩罚我,甚至是用尖针。”
缇宁心口一紧,默默提醒裴行越就是用这些东西博取她的同情,她不会上当,但与此同时,缇宁知道,他所言非虚。
“后来,七岁那年,我知道了真相,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伤到身体,不能有孕,那时候她前两个孩子都已经夭折,可不管如何精心照顾第三个孩子,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还是夭折了。”
“我娘是王府里的一个侍妾,恰好在许氏生产完三日后生下了我,许氏的亲儿子死后,她便抱走了我。”说到这儿的时候,裴行越瞳仁骤然紧缩了下。
“一个月后,她用极其恶毒的方式杀害了我娘,割下了她的四肢,戳破她的脑袋。”
缇宁嘴唇泛干,呼吸急促,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腰肢上,缇宁呼吸一凝,裴行越贴在他耳边,“八岁那年,我想结束这一切,没想到许氏没有死,反而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以为我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对我如珠如宝。”
“我也觉得让他们这样死太简单了,死是多么幸福的事,最痛苦的应该是,在一切即将如愿以偿时,打碎希望,盯着他们绝望恐惧的脸。”裴行越低低地笑了起来,脑袋在她的脖间蹭了蹭,“阿宁,你讨厌我吗?”
缇宁把心里的情绪压了下去,面无表情道:“不讨厌。”
裴行越又笑了一下,收紧了抱着缇宁的胳膊:“睡吧。”
缇宁闭着眼睛,却半晌都没有睡着,及至第二天醒后,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大半。
刚梳洗完,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缇宁对着铜镜深呼吸了两口,从起居的内殿走到外殿。
裴行越坐在圈椅上,他身侧的位置坐着兢兢业业的太医。
太医道:“陛下今日可有觉得头疼脑昏。”
裴行越按了按额头,低声道:“有一点点。”
缇宁听见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
太医道:“陛下有些受凉,这几日需饮食清淡,注意修养。”
缇宁闻言,站在远处抿了抿唇。
“朕知道了。”裴行越说。
太医看诊完毕,拎着药箱退了出去,裴行越扭头朝着左侧看,目光刚好落在缇宁身上,缇宁正了正神色,两个一道用过早膳。
裴行越看了缇宁几眼,笑着道:“阿宁,我去处理政务了。”
“嗯。”
及至裴行越离开,缇宁才想起一件事,她向香兰打听如今的临西王妃临西王怎么样了。
香兰说:“临西王妃依然在西洲病着,至于王爷,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没在西洲,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缇宁就没在问了,反正裴行越不能让他们两个过好日子的。
裴行越再度回来是午时,两人一道用午膳,用过午膳之后,裴行越如法炮制,再对缇宁说:“阿宁,我去批阅奏折。”
这下缇宁忍不住多看了裴行越几眼,和往日相比,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尤其是耳朵,红得就像是红玛瑙一般,他正笑着看着自己。
缇宁偏头看了眼枕玉,枕玉向她做出一个摇头动作。
缇宁默默吸气:“太医不是让你休息吗?”从前都不见你如此勤政操劳,如今又怎么摆出了一副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
听罢,裴行越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
“我?”缇宁神色茫然。
裴行越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神,露出一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难到你不想我当个好皇帝?”皇帝这个位置对裴行越本身的吸引力不高,他才懒得管那些蠢笨自私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都不值得付出心神。
可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总是要付出什么的。
他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缇宁愣了下,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裴行越会说出这个答案。
诚然作为一个女人,她很容易被裴行越那张好看的皮囊吸引,也因为几次救命之恩,以及被那些温柔蛊惑。
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和裴行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朕过去了。”裴行越笑着道。
及至他朝前走了几步,缇宁才如梦初醒,她猛地叫住裴行越。
裴行越回过头来看着她,缇宁回看着他那双茶褐色的眸子,“我喜欢劳逸结合的皇帝。”
裴行越怔了一下,他朝缇宁走过去,“我们去散步?”
他朝缇宁伸出手,缇宁迟疑了半晌,慢慢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我本来安排了一个大剧情,写了一半都删了,剩下的日子相濡以沫,缇宁会慢慢对他敞开心扉的。
有番外,没交代的事情留在番外。
☆、番外一
康宁第五年春, 新帝二十七, 后宫仍是空无一人。
那些守旧古板的朝臣急白了头发,最开始昌乐公主和新帝的流言传出来时,这批古板守旧的大臣可是想好了, 若是陛下有立妃立后的圣令, 哪怕是以死相逼也在所不惜, 可是新帝继位快五年了, 当今别说立妃嫔了, 就连一个女人也没宠幸过。
这波老臣急了。
当今虽然刚开始登基时脾气略微阴狠, 不动声色取人性命,可那不是因为刚刚登基, 严法能让那波心怀不轨的人望而却步, 再者说,这几年帝位稳后, 当今可是难得的贤明之主。
说句不敢说的话, 先皇已是很不错了, 可到底没有新皇聪明,是以当今治下要比先皇还好。
可陛下无子, 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
是以,这些大臣也不挑了, 昌乐公主就昌乐公主吧,她毕竟是个女人,反正也不是陛下亲妹妹,再者说, 昌乐公主如今的籍贯又被记在了赵桉将军名下,不算先皇的女儿了。
可是这两个人明明相互纠缠着,就是不成婚,他们是不急,一波老臣可是急白了头发。
这群人的急躁裴行越早就知道,不过如今是看不到了,因为他正轻车简行南巡。
登基近五载,总体算风调雨顺,百官传回来的消息也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不过裴行越不会全相信这些臣子所言,坐的位置越高,便越容易被遮蔽眼睛,所以亲自去看看很有必要。
不过缇宁对此的反应是,你编,你继续编,明明就是因为在京城呆太久了觉得无聊罢了。
裴行越笑了笑:“难道你不无聊?”
缇宁无话可说,于是在草长莺飞的三月,两人一起出了皇宫。
一路南下,日头正高,一行人到了徐州城。
缇宁盯着熟悉的徐州两个字,有种恍然若昨世之感,裴行越低笑道:“小嫂子,故地重游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缇宁瞪了裴行越一眼:“闭嘴。”
裴行越果然闭嘴了。
枕玉驾着马车,听见缇宁有些恼怒的声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主子会对一个人纵容至此。
马车在徐州城内一家比较豪华的客栈前停下,裴行越出宫带的人不多,总数就六人,一行人住进客栈里的小院。
裴行越是和缇宁一间房,睡过午觉,日头偏西,裴行越带着缇宁出门,倒也没让侍卫们跟随,若说武力值,恐怕都不是裴行越的对手。
缇宁虽然长居皇宫,可每个月出门的时间也不少,只是京城的风俗和江南差异甚大,街头两侧叫卖的东西也各有特色。
两人先去逛书画铺子,这两年,缇宁艺名无忧居士的画在京城内也是小有名气,但一路南下,就丝毫不出名了。
不过缇宁也不气馁,她才二十多岁,等她临死前,一定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但让她感到忧伤的是,虽然她兢兢业业钻研画技,裴行越每天都有一个天下等着他处理,可他闲暇之余,依然画画,陶冶情操挺好的,可他比缇宁还画的好,明明两个人付出的时间呈倍数差距。
不过倒也有好的方面,裴行越从不留私,他进步后还锲而不舍地帮助缇宁进步。
两人逛了几家书画铺子,嘀咕和北方画区别后,已经日暮偏西。
“去吃晚膳。”裴行越说。
缇宁闻言,瞧见前方不远处就有好几家食肆,抬手指了指:“去哪儿吧。”
裴行越摇摇头:“不去那儿,我带你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远吗?” 如果特别好吃,缇宁也不介意多走几步。
裴行越拉着缇宁的手往前走:“味道一般。”
缇宁:“????”
“但它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缇宁看了裴行越一眼,决定还是相信他,这两年他从来没有骗她。想到这儿缇宁皱了皱眉,他也骗过她,比如明明只是头晕,得说自己头疼难忍。有些时候明明凭借他的聪明,朝事没有那么复杂,他给自己说的是十分棘手。
不过缇宁倒也没有生气,有些事需要计较,有些事却不需要。
食肆门匾上写着云来二字,面积倒也不大,门脸长约四米,内里放了十来张饭桌,正逢膳点,泰半的食桌都坐了客,看来生意也不差。
缇宁和裴行越一进去,便有殷勤的小二招呼着坐下,两人选了个僻静位置坐着,缇宁经过小二推荐,选了几道食肆的招牌菜。
不多时,饭菜上桌,缇宁尝了几口,味道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她奇怪地看向裴行越,“这家食肆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裴行越目光朝着柜台处看了一眼,笑道:“你回头看。”
缇宁老实回头看,不知何时,柜台前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利落的窄袖棉裙,距离隔得略微远,加上食肆内人声嘈杂,缇宁听不清妇人说了什么,她只是看见了妇人脸上爽朗热情的微笑。
缇宁怔住了。
妇人收回银子,察觉到有人正在看她,她笑着扭头看来,及至对上缇宁的目光,她也愣住了。
站在她身侧的小女孩扯了扯她的围裙:“娘,娘,你在看什么?”
玉萍这才如梦初醒,她安抚了小女孩两句,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走向缇宁。
缇宁没想到会是玉萍,玉萍当年和关康离开后,她也离开了临西,再后来,就一直没有了消息,那次和裴行越解除心结后,她问过裴行越临西的人有没有收到玉萍的来信。
裴行越摇了摇头。
古代通信多有不便,缇宁对失联虽有些无奈,但只要玉萍能过的好,她这一点无奈也算不了什么。
倒是没想到两人还有相见的一天。
“缇宁妹妹。” 玉萍嘴唇蠕动了半晌,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个时候,跟着玉萍走过来的小女孩听见这句话,好奇地问:“娘,娘,这个姐姐是谁啊?”
缇宁这才注意道玉萍身边的小女孩,约莫三四岁,隐约可以看得出她爹娘的影子,缇宁顿时来了兴趣:“ 玉萍姐姐,这是你的女儿?”
小姑娘听了这话,也不怕生,乐呵呵地说:“姐姐,我叫关宝珠。”
宝珠这个名字一听就能听出她父母对她的疼爱。
“珠珠,不能叫姐姐,这是娘的妹妹,你应该叫姨姨。”玉萍纠正道。
关宝珠黑乎乎的大眼睛看了缇宁几眼,乖乖改口:“姨姨。”声音又脆又甜。
缇宁应了一声,她想一下,拔出头顶那根金兔纹银簪,递给关宝珠:“这是姨姨给你见面礼。”她没想到会遇见玉萍和她的女儿,也没带什么贵重的物品,这根银簪已是全身最贵重的东西。
虽是银簪,但银簪上的兔子雕刻的栩栩如生,兔子那颗眼珠子也镶嵌了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玉萍一扫就知道,这根簪子在首饰铺子里最起码得卖一百两银子。
关宝珠闻言,看向玉萍。
玉萍摸了摸她的头:“还不谢谢姨姨。”东西虽然贵重,但更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关宝珠眼睛一亮,从缇宁手中接过银簪,肥嘟嘟的小肉手摸着顶上的兔子:“谢谢姨姨,珠珠很喜欢!”
话刚落下,裴行越突然说:“珠珠过来,姨夫也有见面礼给你。”
玉萍一愣,这才注意到缇宁右侧的位置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布衣都挡不住眉眼间的贵气。
玉萍全身一软,临西王世子成了皇帝的事天下百姓皆知,她死咬着后槽牙,不使自己露出失态的神色。
她曲膝想行礼,缇宁抬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玉萍瞥了裴行越,见他没有反对缇宁,便没继续行礼。
既然娘都让自己收下了姨姨的礼物,关宝珠就没客气,她凑到裴行越面前,声音脆脆的:“姨夫,珠珠祝你心想事成。”
话落,她就眼巴巴地看着裴行越,姨姨给了这么漂亮的兔子,姨夫会给什么,是威风的狗狗还是可爱的猫猫?
裴行越从怀里摸出了个红包,递给宝珠。
缇宁登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猫猫狗狗啊,关宝珠有些失落,可她记得不能把失落表露出来,人家送她礼物,她应该开心的,而且红包里的钱钱也可以买漂亮的猫猫狗狗。
于是关宝珠又露出了特别可爱的笑容:“谢谢姨夫。”
缇宁使劲儿用眼睛瞪裴行越,他什么时候准备了红包,竟然都没有告诉她,不告诉她就算了,竟然没有替她准备一个!!!
裴行越对此视若无睹。
玉萍嘴唇翕动了两下,这时又有客人在喊:“结账。”
玉萍朝着客人看了眼:“等下就来。”
缇宁说道:“玉萍姐姐,你先去忙吧,正好我也饿了,我先吃东西。”
玉萍心知缇宁是为她着想,没拒绝她的好意,“我先去忙了。”话罢急匆匆地朝着客人走了过去。
关宝珠倒是没有走,就靠着缇宁坐下了,她看了缇宁几眼,奶声奶气地问,“姨姨,你怎么比珠珠见过别的姨姨都白啊?”
缇宁摸了摸脸,“可能是姨姨天生就白吧。”
关宝珠继续好奇地看着缇宁:“姨姨为什么天生就白呢?”
“这个,这个可能是遗传,因为我娘也白。”
关宝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我以后生的娃娃也和我一样白。”
缇宁:“………”你才四岁又想到生娃娃了?
关宝珠说完这句话就没多问了,她指了指面前的菜:“姨姨快吃饭吧,这都是我爹爹炒的,可好吃了。”她脸上的表情十分自豪。
缇宁笑了下。
吃过晚膳,又等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倒也不闷,毕竟有活泼话痨的小朋友关宝珠热情陪伴,缇宁和她玩着,感觉没过多久,云来客栈的用餐高峰期就过去了。
裴行越盯着缇宁对关宝珠耐心热情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道细碎的光。
不多时,关康和玉萍两人过来,缇宁和玉萍说了会儿话,对于缇宁的现状,玉萍没问,她看她白里透粉的气色就知道她过的很好。
她说了很多她的事,比如离开临西来到徐州开店,比如珠珠,比如她肚子里又有一个孩子。
缇宁惊讶地瞪大双眼:“几个月了?”她看向玉萍的小腹,但看不出任何起伏。
“三个月了。”玉萍低头摸了摸肚子,唇角不由自主染上笑意。
缇宁又看向关康,见他正温柔地看着玉萍,她突然就很放心了。
和裴行越从云来食肆出来,缇宁心情很好,也就不想和他计较他偷偷准备红包的事情。
而且,她真心实意对裴行越说了句谢谢。
裴行越笑着说:“阿宁,回房再谢我。”
缇宁:“……”
因为昨天晚上有些累,缇宁第二天起床已过辰时,她又休息了一个时辰,用过午膳才和裴行越出门。
两人去了距离客栈不远的茶楼,茶楼正在说书,茶楼一层里人如流水,二楼是各个敞口包厢。
缇宁刚坐下就神色微妙地看了好几眼裴行越,裴行越一脸淡定地给她倒茶。
台中央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妙语连珠,明明从未见过当今皇帝的面,但说的就像他曾亲眼见过,什么仪表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目光矍铄,方正坚毅。
除了相貌,便讲陛下做过的事。今天说书人讲的是两年前张黑案,张黑西北瑞县人,因被当地恶霸欺压,家破人亡,告官县令却包庇恶霸,县令背后又是当地知府的纵容,张黑咬牙进了京城。
他来京城不抱希望,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哪怕没有希望,他都不愿放弃,来京当日就进了京兆府。
谁知进了京兆府,京兆府尹便受理了。裴行越虽然厉害,可到底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瑞县本就地处西北偏远,鞭长莫及,但眼皮子底下的官员小毛病有是有,但都是能办事的。
后来自然涉事官员撸了干净,张黑也沉冤得雪。
不过这事没到此为止,西北官员慌乱下,甚至起义暴动。
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这段,“陛下听闻张黑冤屈,勃然大怒道:“我爱民如子,岂料……””
缇宁听到这就忍不住笑,但底下的百姓各个双眼泛光,兴奋骄傲道:“当今是个好皇帝啊。”
“可不是嘛,遇明君如此,我们也有好日子过。”
各种议论声尖杂在一起,缇宁甚至听见了说这几年的日子是如何好过的,她不由得看了裴行越一眼。
或许心中没有百姓,但他如今的确是个好皇帝。
裴行越瞧见缇宁的眼神,握住了她的手,缇宁垂眸,也轻轻地找笑了下。
其实,和他过一辈子,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