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不敢再动,只得乖乖听命。
在这府里,得罪王爷尚有活路,但得罪连姑娘,就是自找死路。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侍女,幼清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地往连氏住的地方去。
连氏日渐消瘦,这阵子她总梦见在宋府的日子,一觉醒来有时候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回忆自己的一生,平庸无聊,以及成堆的遗憾。
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为宋家报仇。她懦弱又无能,等到了地下,毫无颜面去见老爷和夫人。
门被轻轻推开,连氏回过神,一眼望过去,幼清正踱步而来。
大概是她糊涂了,竟然觉得此时的幼清不再是幼清,而是宋府里那个娇纵任性的阿妙。
她脱口而出,“阿妙。”
话刚出口,她便急于掩饰,大声咳嗽几声,虚弱一笑:“幼清,你怎么来了。”
幼清受伤的事她并不知情,等靠得近了,她才看见幼清头上包扎的伤口,当即着急,“这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幼清一步步走到床榻边,面容凝重,“连婶,你瞒得我好苦。”
连氏脸色一变,“幼…幼清?你…你说什么胡话…”
幼清侧着身子坐下,双眸盯着连氏,“连婶,我已经记起来了,我不是什么幼清,我是宋阿妙。”
连氏慌张,几乎不敢相信,“怎么会…”
“昨日我为救德昭坠马受伤,碰到了脑袋,今天醒来,一切都想起来了,连婶,你为何瞒我这么多年?”
连氏将苦衷一一诉来,幼清神情毫无变化。
连氏此刻又愧疚又激动,她挣扎就要从床上起来,跪在地上,“阿妙小姐,你怪我也好,怨我也行,一切都是我的错,让你在睿亲王府耽误这么多年。”
幼清扶起她,“我不怨你也不怪你,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来。”
她说着话,端正跪下,朝连氏行大礼,“连婶,请受我一拜。”
连氏心疼极了,哪里舍得让她跪拜,幼清很是坚定,坚持跪拜。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连氏清楚她的性子,两人坐在榻边,幼清摇头,“我也不知道。”
连氏握紧她的手,“你…你要杀了他吗?”
幼清紧皱眉头,她没有回答连氏的问题,反问:“连婶,当年我们从宋府逃出来,我的脸几乎全毁,是谁救了我们?”
连氏愣了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她与礼亲王结盟的事告诉幼清。
幼清仔细听着,脸上虽有诧异之色,但并没有发问,细细听连氏说完后,才抛出话:“连婶,你觉得当年的凶案,真是德昭做的吗?”
连氏很久都没有开口。
幼清低眉轻喃,“我明白了。”
无论如何,宋家的案子与德昭脱不了干系。她是宋家的女儿,身上背负一百多条人命,她既然恢复了记忆,就该由她为宋家伸张正义。
幼清:“连婶,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为宋家的事忧心,好好歇息,待你病好后,我安排你出城,此地不宜久留,你和姑父走得越远越好。”
连氏紧张:“你要做什么?”
幼清笑了笑,“做我能做的。”
连氏一激动就咳嗽,手帕上当即沾了血渍。
幼清立即站起来,“我去叫大夫来。”
连氏伸手拉住她的裙角,“不…不必了…阿妙小姐,我时日不多,你不必再为我白费力气。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你想做的事,都交给我吧。”
幼清:“怎么会…不,连婶,你只是生了小病,只要好好保养,总能痊愈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也明白,连氏的病,并非一般的病。她曾偷偷听王大夫与德昭说起过,连氏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只是她不愿相信,所以权当做不知道。
她想到什么,握紧拳头,问:“是不是德昭…”
话未说完,连氏开口道:“不是他,是礼亲王德庆。”
上次德庆与她见面,难得地敬了一杯酒,后来发了病,她便知道。德庆容不下她了。
幼清:“德庆?他为何要下毒害你!他不是需要连婶为他做内应吗?为何…”
“傻孩子,你以为他真的需要我这个内应吗?”连氏替她挽了挽额前的碎发,“依德昭的个性,你觉得整个王府会有所谓的内应?”
幼清蹙眉。
连氏叹口气,“造化弄人,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她关爱地看着幼清,“阿妙,要是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老爷和夫人肯定也希望你平平安安。”
幼清笑,“连婶,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傻傻地活着。”
连氏担心不已,“阿妙,你到底想做什么,让连婶来,好不好?”
幼清:“连婶,有些事,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但总得有人去试试。”
她要查清当年的案子,既然没人能确认当年的案子是否真是德昭所为,那么就由她去确认。总有办法的,就算把这条命豁出去,她也要为宋家报仇雪恨。
她在世上苟活近十年,如今该履行她的责任了。
连氏不再劝。
两人并肩坐着,两人怏怏的,都没什么精神。
忽地悲从中来,连氏感叹:“阿妙,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幼清哽咽,这就是诀别了。
痛到极致,却无可奈何。
若是从前的幼清,定会哭着喊着也要救活连氏,但现在的她,知道世事残酷,与其做无谓的哭喊,倒不如省下力气做些实事。
“姑姑。”她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悲伤,“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只要你吩咐,我定会全力以赴。”
连氏的脸上露出笑容,“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别无他求。”
短暂的沉寂过后,连氏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道:“我想搬回去,你姑父还等着我,我这辈子,亏欠他最多,待我走后,阿妙小姐能否替我照顾他。”
她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让人心疼,幼清终是忍不住,伏在连氏身上,哭咽:“姑姑,你不要丢下我。”
“傻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姑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幼清泣不成声。
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第74章
待了近两个时辰, 幼清自连氏住处回到院子,走时跪了一地奴仆, 如今回来时,跪的人不减反增, 德昭站在院子中央, 见她来了, 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
“去哪了?怎么也不让人跟着,你刚好一些, 不能到处乱跑。”德昭脸上满满的焦虑与担心, 幼清权当做没看见, 随口一句“我闷得慌”就打发过去了。
她从身边擦肩而过, 压根没有抬眸多瞧他一眼,德昭怔住,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不说不出来。
他巴巴地跟上去, 生怕自己语气不够温柔,“刚才我去外面,半路被四叔召进宫。”
幼清心不在焉,没有回应。
德昭急忙道:“我本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她,但四叔下了旨,我不得不从。”
幼清继续往屋里走,德昭扯了她的衣袖, “虽是如此,我依旧带了她来, 你若不想见,那便不见。”
幼清皱眉问:“见谁?”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聒噪声。
木清子不管不顾地往里闯,旁边跟着德庆。
“你做什么!”
“不是让我来负荆请罪吗?把人晾外面就不管了算什么事,我要进去,不管是道歉也好,责骂也好,总归是我自己的事。”
德庆嫌烦,索性不管了,任她往里冲。
“我是木清子,是昨天纵马伤了你的人,你快出来让我道个歉。”木清子一时情急,口齿不清。
德昭紧蹙眉头,他是看在四叔的面子上,才将王府亲兵撤回,没想到这个塞外来的公主如此不识好歹。
他起身就要往外去,袖子被人一拉,幼清淡淡地道:“我出去看看。”
木清子只想着快点了结此事,火烧火燎的,恨不得立刻就破门而入。
屋门忽地大开,她抬头一看,门里头出来个穿竹青纱的女子,身姿瘦挑,头上虽包扎厚厚的纱布,但容颜艳丽,难掩倾城之色。
幼清随意瞄她一眼,口吻冷漠:“你不是要道歉吗?请。”
这大概就是昨天被她误伤的女子了。本以为不过是个寻常侍女,却没想到颇有几分不同。木清子一时噎住,满肚子打好的草稿,如今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德庆走上来,深深鞠一礼,“本王替贱内赔罪,她初入中原,行为处事与我们自有不同,昨日之事,纯属无心之失,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德庆自以为很给面子了,幼清他知道的,这姑娘做了十年的奴仆,骨子里早已被驯服,今日这般场面对她而言,算得上是恩遇了。
幼清没有说话,一步步走过去,她盯着德庆和木清子看了会,而后从旁边侍卫身畔抽出剑哐当一声扔地上,“不是要请罪吗?自裁吧。”
德昭站在她身后,望着她与平常稍显不同的身影,忽地有些恍神。
众人皆惊住。满堂沉默。
德庆恼羞成怒,“连幼清,你不要太过分!”
幼清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木清子跟前,“你伤了我,若不是我命大,此刻早就躺在棺材里了,你若连自裁的决心都没有,谈何赔罪?”
木清子慌乱:“我…我…”
幼清压根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头也不回,转身就往屋里去。
经过德昭身旁时,她轻轻丢下一句,“我累了,让他们散了吧。”
不多时,院子里总算清静下来。
纵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京城各处又重新热闹起来。
半个月后,幼清的伤总算痊愈,德昭比之前更忙了。
“钦天监送了日贴来,你瞧着挑一个日子,定下日子,四叔那边就能下旨了。”他刚从外面回来,满身大汗,顾不得换衣袍,拿袖子擦了擦涔汗的额头。
幼清懒洋洋地翻看账簿,喝一口茶,并没有多大兴趣,“先搁着吧。”
德昭挨着她坐,“现在就选不好么,我想早日与你成亲。”
幼清翻书的手愣在半空,只稍许功夫,她恢复如常神色,抬眸睨他一眼,“汗津津的,快去换件衣袍罢。”
德昭满心欢喜扑了空,虽有些许失望,然不敢多想,以为她大病初愈没什么精神,不该太过叨扰她。
他刚走出屋子,迎面与个小侍女撞上,小侍女急慌慌的,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德昭整了整衣袍,不满:“跑什么!平日也这般不小心么,冲撞了姑娘怎么办!”
小侍女吓得发抖,“禀…禀王爷…连嬷嬷…没了!”
小侍女的话不高不低,刚刚好足以穿过屋门,传进屋里人的耳朵里。
稀碎一声什么摔在地上,幼清愣愣地看着地上洒落一滩的茶水,整个人彻底僵住。
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准备,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却依旧不知所措。
像是有人揪着她的心,痛得浑身发冷。
幼清颤颤巍巍扶着桌椅起身,好不容易走到屋外,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热辣的夏日已经到来。
她恍惚听到有人喊她,“幼清。”
是姑姑么。
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她再无力支撑,昏死过去。
德昭及时抱住她,朝侍女大喊:“快!快去叫王大夫来!”
——
连氏的丧事办了三日,幼清不愿假手于人,亲自操办。
下棺那日,恰逢大雨,姜大雨中哭嚎,趴在坟头不肯离去。
幼清在旁撑伞,两眼无神。
宋府的人,又去了一个。
“姑父,姑姑希望你不要再留在京城,我已经替你在老家常州买了一处院子,另又有田地四亩,是个种花的好地方。”
姜大哭得嗓子几近嘶哑,他摇头:“不,我不回老家,你替我置办的那些田地,全变卖了罢,她从前总同我讲,总有一天要游遍各地,看尽天下山河。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圆她心愿,如今她死了,我再也不能与她携手览尽风景,但总归要有人去做这件事,不日我就会离开京城,你照顾好自己,我和她再也不能陪你了。”
大雨飘下来,脸上冰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幼清背过身,眼睛红肿,“姑父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再也没有牵挂的感觉原来是这般,痛彻心扉,这痛虽无法拂去,但好在她终于可以毅然决然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宋阿妙,从此不用再掩藏了。
蝉鸣日辣的这天,姜大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幼清没有去送,她在后花园摆了茶席,静静等着德昭回府。
枝干粗壮的大树投下大片阴影,化雾的冰块缓缓消融,侍女在旁摇着扇子,放眼望去,匆匆清丽香艳花朵应有尽有看,赏心悦目。
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德昭远远望见幼清斜靠在藤椅上,不知在看些什么,出神般认真,他喊了她两句,她竟都没有听见。
走至跟前了,才见她回过神,轻抬了眼皮子瞧他,柔柔说了声,“你来了。”
德昭欢喜得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他亲近过了,就连说话,也不冷不热。
他搬了椅子挨近些,看了看桌上摆的点心与茶品,“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到这里吃茶了?”
幼清朝他浅浅一笑,随手端起泡好的茶递到他跟前,“不烫了,喝吧。”
德昭一饮而尽,心里喜滋滋。
今日她心情不错,大概是从亲人去世的打击中解脱出来了。他这般想着,心里轻松几分,复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
要不要趁势同她说成亲的事?
这些日子他总睡不好。
夜长梦多,大概是他太过心急,总怕娶不到她。明明已经定下的事,却无法心安。
昨晚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一身大红嫁衣上花轿,他欣喜若狂便要迎娶,下马踢了轿子,轿中却空无一人,再回眸,她已经褪去嫁衣,面无表情地同他讲:“德昭,你死了这条心罢。”
“王爷。”
德昭抬眼,抛开杂乱思绪,回应她:“嗯?”
幼清笑得动人心魂,指了指他手里的茶杯,“就这么喝下去了,不怕我下毒么?”
树上金蝉竭力扑翅,十分烦人。德昭想,得派人将全府的蝉都赶尽杀绝,从此再也听不到一声蝉鸣才好。
他笑道:“你若下毒,我怎敢辜负,定喝得一滴不剩。”
幼清嗤嗤笑起来,德昭痴迷地看着,看她一双迷人双眸,看她一对醉人梨涡,看她顾盼嫣然乱人心绪。
她轻捏起一小块点心,他立马上前接住,眼见到嘴边,她忽地收回去,自己一口吃了。
德昭心里痒痒的,端坐在那,乖乖地看着她。
甜果蜜粉沾得满手都是,她舔了舔指腹,甜甜道:“爷,你演得可真好,我甘拜下风。”
德昭一愣,问:“你说什么胡话?”
幼清笑起来,似铜铃般灵澈,“难道丰赞大爷还没查出来?我姑姑的身份,你大概也知道了,算起来,也该查到我身上了。”
德昭脸色一变,依旧装傻:“别闹,我查你做什么。”
幼清:“你的书房是府中重地,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唯独我,你从不设防,你在里头与谁说了什么,我都知道,你既然已经查到我姑姑与礼亲王的关系,怎会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德昭,你不必再装。”
她说起话来一点不避讳,德昭慌忙将周围人打发走,诺大的后花园,只剩他们两个。
幼清娇嗔,似有怨言:“这天热得很,你把侍女打发走了,谁替我摇扇子?”
德昭起身,拿起桌上的圆扇,走到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摇起来。
“幼清,我并非故意查连嬷嬷的事。”
他解释着,幼清回过头,盯着他看了许久,大概确认了他没有说谎,莞尔一笑,嘲讽:“你竟真的不知,可笑至极。”
德昭低下头。
她说得对,确实可笑。
不费吹灰之力,他就能接着往下查。
但他不敢。
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往前再走一步。
就停在这里,她是谁都没关系,他知道她是他的幼清就行,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他不在乎。
幼清婉婉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忽地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似有意戏弄,瞧他脸上六神无主,谑他愚笨无知。
她的声音空灵清澈,一字一字,温柔地咬着他的耳朵,说着残忍至极的话:“赵德昭,我是宋阿妙呀,宋府一百二十二条人命,你准备什么时候偿还?”


第75章
德昭面容失色,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跟前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人, 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许久,他下意识推开她, 转过身不敢再看, “不要这样, 我惹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 莫开这样的玩笑, 你…不是阿妙…你只是你…是我的幼清…”
幼清俯下身子笑, 笑着笑着, 近似于癫狂:“赵德昭,十年前你离开宋府返京那天,雪铺天盖地茫茫一片, 我追着跑着不放你走, 腿跑断了手冻僵了,你骑马回身看见我,最后还是回了头,那天我在你手臂上狠狠咬了三口,警告你若不回来娶我,定要不得好死的。”
德昭一颤,多年前的记忆潮涌般扑上心头, 当初胳膊上涔出血的牙印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下巴被人拧住,幼清恶狠狠地凑上前, 双眸尽含泪水,咬牙切齿:“不曾想,最后不得好死的,不是你赵德昭,而是我宋家满门!”
德昭惶恐地看着她,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无法再躲避。
这样的眼神,是宋阿妙才有的。
穷凶恶极,却又楚楚可怜。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幼清笑着,明明昂着头,眼泪却还是往下流,“你总算不装了,赵德昭,若是我想不起来,你是不是打算瞒天过海一辈子?”
德昭撇开视线,“若可以,我宁愿那天没有带你出府参加花日宴。”
那日她受伤后,王大夫同他提起,她曾受过重创导致失忆,她的脸也不是原来的容貌,加上丰赞那边的情报,他的心头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这想法太过惊悚,惊得他竭尽全力掩埋。
老天爷终是不肯轻易放过他。
幼清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小巧精致,镶满宝石。
是德昭送她的防身小刀。
她缓缓抽出刀,一动不动地看着德昭,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生吞活剥。
德昭盯着她,满目皆是痛楚,或许还是想要逃避,他依旧不肯唤她的旧名,“幼清,当年灭你满门的,不是我。”
这话太过苍白,他自己说出来都没有底气。
当年的事,众所皆知,是他主动站出来认了宋家的案子。
为了保护四叔,他选择当个罪人。
如今他连同幼清解释的资格都没有。
幼清恨恨道:“不是你?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认的罪!”
德昭沉默。
胸膛有什么抵了过来,他权当做没看见。
他欠她的,她要怎样都可以。
幼清瞪红了眼,她的眼里只有仇恨,离得这样近,她的声音透着蛊惑:“赵德昭,命给我,我就信你。”
她说着这话,握住匕首的手一点点往下压,刀尖刺破缎绸,再近三分,便要见血。
德昭闭上眼,“好。”
幼清勾唇冷冷一笑,没有任何犹豫,抬手狠狠将刀刺入他的身体。
巨大的痛楚仿佛要将他撕成两半,德昭嘴角带血,温柔地看着她,“还要多刺几刀吗?”
说完他握住她沾血的手,重新将刀拔出来,又往胸口刺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顿。
他对自己这样狠心,仿佛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别人的。
鲜血汩汩而流,顺着她白皙的手往下流,滴到地上,滚烫的石子路上瞬间血迹斑斑。
幼清放开匕首,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那把插入德昭胸口的刀,忽地发狠上前将之抽出来,刀拔出的一瞬间,血溅了她满脸。
幼清将刀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天热得令人目眩。
德昭只觉得两耳发鸣,视线里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忍不住喊她,“阿妙。”
她始终没有回头,就如当初他离开宋府时的决绝。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幼清了。
——
自从那日摊牌之后,幼清从王府搬出来,她重新回到了连氏在外面买的那个小院子。
虽然她自己不愿意再回去,但她心里明白,依德昭的性子,他不择手段也会让她回去。
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他足够疯狂,即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也坚持派人捎给她口信——
“不管你是幼清还是阿妙,我都要娶你的,你要报仇,折磨我一辈子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幼清想到这就觉得好笑。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人?
有人敲门,仆人来禀,说是客人来访。
幼清不想见客,直接拒绝,“不见。”
仆人道:“那人来势汹汹,带了好多兵…”
幼清虽然雇了几个人,但若正面起了冲突,难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