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叹了口气,把个信封递给她,“周大夫让还给你姑姑。”
叶春萌接过来,半天才涩然地说,“原来她是去行贿?也懂得递红包。我以为,我以为…”
李波苦笑,“说韦大夫工作作风不严谨是当着别人讲的,红包是跟到办公室塞的,周大夫跟我说当时再跟她撕扯这个,太难看了,让我底下把红包还给她去。”
叶春萌低头望着地面不说话。
李波拍拍她肩膀,“你也别难受了,周大夫已经答应把这个手术这两天就做了,不能占任何排期或者其他点名手术的时间,不能在他正常工作时间做,只能晚上加一台,这个你得跟她说明白。我既然收了她进来,后面也会负责到底。周大夫说,你姑姑手术的事儿到此为止,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不要分心,踏实实习。说起来,小叶,马上就该第一次操作考核了,你们这拨我看除了王东就你最出色,要加油啊。”
这个时候,韦天舒正气急败坏地在周明办公室里兜着圈子,周明终于忍不住皱眉说道,“你别跟我眼前晃了成不成?我本来今天就头大,你晃得我简直想吐。”
“我操她大爷!”韦天舒梗着脖子骂了一句,然后在周明跟前坐下来,“他妈的当医院是她家后宫,做个手术跟翻牌子点人上床一样呢吧?让她滚,立刻滚,或者慢慢住着,按规定排期!赶上该谁做谁做。”
“把她晾那儿那不光是寒碜她。”周明淡淡地道,“这都收进来了,还给插脑外那边儿去了,耗的时间越长,不定得出什么其它麻烦,护士天天得到那边去,也不是个事儿,如果落下个检查弄乱个纪录,都要命。”
“你这意思还怕了她了?”
“我怕她干嘛?”周明瞧他一眼,“问题是人是李波开的住院条插进的脑外病房,现在正好住院总考核该升主治了,他从来就是干得最好的,一人能顶别人一个半,别闹腾大了为这种事儿让院办抓辫子。再说毕竟是自己学生,这人在这儿丢人现眼,说到底是跟她有关的人尴尬。既然你本来也是看着自己学生的份儿上当本院的人给加了,横竖也不是冲她,现在还是冲着学生,赶紧做了得了。”
韦天舒抱着双臂,在屋里又兜了几圈,“得,得,我今天就把丫做了,妈的,李波这蠢货小子,我回头不照他屁股踹几脚不能解气。这什么王八蛋,不看清楚了就收进来。”
“我做吧。” 周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道,“这已经对你那么多成见,你做,我看她之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疼的,都得想着是你工作态度不严谨,以至手术过程不规范,给她做出毛病了。”
“这和着还是被她降住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反正也是病人。就算是杀人犯收她到这儿了,你好歹也得给她治病。”周明直起身来,拽过一个病历本,“不说这个了,我这儿有个病人,非常麻烦,我从昨天到今天,就琢摩这个病人,你看看你什么意见。”
韦天舒接过来,快快地扫了一遍,皱眉说道,“这个八成是结肠腺癌啊,应该是中期,得手术中才能最后确定。”
“是,应该尽快决定手术,可是你看看,”周明眉头拧得更深,“胃溃疡,现在还有轻微出血,贫血,血小板血红蛋白都严重地低,心脏有早搏,具体原因待查,还刚刚因为车祸外伤做了骨科手术。”
“这28的人倒跟82差不多,怎么糟蹋能给糟蹋成这样儿,英雄!”韦天舒仔细瞧着秦牧的病历感慨,“这还真难办,要说现在手术,恐怕身体承受不了啊。这得跟病人和家属交待清楚了,最后还是得他们决定。要是决定做,你需要的话我给你做助手就是。”
周明点点头,想起跟“病人以及家属”谈话,只觉得整个脑袋发胀。
他讲不出原因,但是,当他昨天下午拿到第一批影像学和血生化结果时候,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该怎么跟秦牧的‘家属’解释这些一定比她预先假设得还要坏上不知道多少的结果。
周明很莫名奇妙地觉得,跟谢小禾解释秦牧如今的病情,就犹如去个已经穷得家徒四壁的人家里去要债。是,当医生以来,跟重症病人谈话时候倒是也经常有这种感觉,但是,每当这时候,他最怕面对的反倒不是对方号啕大哭或者痛斥怒骂,而是努力平静地对他说,好,没问题,我再想办法,然后回身再努力地搜索自己可以拿出来的一切。
再难以开口,作为医生,他还是需要将一切解释给病人和家属听得明白;这个下午,周明把谢小禾叫到办公室,开始一项一项跟她解释秦牧的情况,她听到‘腺癌’这俩个字的时候,不能相信地瞪着他,反复问了好几遍,周明不自觉地不断地喝水润嗓子,科学严谨地给她解释,真正的组织分型,确实是要打开之后,取了组织作病理才能真正确认,现在只是根据影像学和生化检查的推论,不是金标准;他不知道自己一贯不算出色的表达能力有没有清楚到让一个学文科的女孩子真正明白,只是,当她满怀着希望地瞧着他,反复问“那么,也可能不是癌症,对吗?”的时候,周明真希望自己可以暂时忘记医生的身份,充满美好希望地鼓励安慰她说,“当然,一定不是癌症!”
只是,他的身份,只能是医生。
“理论上也有可能,不过,”周明再喝了一口茶下去,“不过就算是癌症,如今手术方法改进,配合放射治疗和化疗,很多病人有很好的5年生存率甚至可以痊愈,可是,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咬咬牙,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他的身体基本状况太差,有可能难以经受手术的打击,比如…”周明不再看她,低头翻着病历给她一条条解释。
谢小禾茫然地听着那些陌生而恐怖的名词,抓着自己的衣角,“我能做什么呢?”她喃喃地问,突然,她抓住周明的袖子说,“你说他贫血是吗?我可以给他输血,我是O型,我身体很棒,输400CC没问题,也许800!周大夫,您别看我瘦小,可是我从小身体倍儿棒。我没问题的。您看,是不是我给他输血的话,就可以手术了,您说,手术,癌症做了手术,也是可以痊愈的。”
谢小禾热切地望着周明。
周明听到‘我给他输血’几个字的时候,一脸的错谔,简直想抄起一块砖头把自己砸晕,也就不必进行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他努力地解释了这许久,难道她以为‘输血’就可以解决贫血的问题,而贫血的问题解决了,秦牧就可以安全手术了? 更不要说秦牧血型是B,O型血并不是最佳的输血选择。当然,这个问题周明已经绝无信心再给她罗嗦,他欲哭无泪地咽了口口水润嗓子,心里郁闷地想,就算她是文科生,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能够跟大妈大婶一个理解水平啊!
然而,当他无可奈何地向她看过去,目光跟她相对,蓦然间,仿佛从她的脸上看懂了什么。
那是一张带着绝望的渴望的脸。
不是无知,不是愚蠢,也不是理解力低下。
都不是。完全不是。
周明呆站着,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谢小禾努力地仰着头看着他,“我真没问题的周大夫,我没问题。”她的浑身都在发抖,然而却努力地笑着,做出一幅强壮的模样。
周明缓缓地把病历夹子和上,抬起手,竟然在一瞬间,有冲动想要轻轻地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跟她说,没关系,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便算是想打人骂人,也比这样要好。
终于,周明叹了口气,温声地对谢小禾说道,“好了,你好好回家休息一下,也…先不要跟病人谈。再给我半天的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再好好想一想怎么才是最佳的方案。”
第十二章 冲动是魔鬼 1
第一节
冲动是魔鬼。
林念初面容平静地将主任办公室的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在盘旋着这句话,当李棋她们几个迅速迎上来望着她急切地问,“林大夫,怎么样?”的时候,这句话在脑子里更响了,简直震得她有些头晕,但是她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边往病房走边对住院医小方说,“后天我就给他办出院。你们回去做自己的事儿,一窝蜂似的聚在这儿,给主任看见了,不是又要挨骂?”
“主任无论如何不给通融了?”小方一下泄了气,脸垮了下来,“后天福利院就接走了?”
“他现在还弱呀。一般小孩刚送幼儿园还都爱得病呢,他这么弱送去福利院再来场病不得要了命!”李棋不满地嘟囔,“主任就这么狠心!”
“狠心?” ,林念初皱眉看了她一眼,“主任通融这么久不容易了。”
李棋想想也是,可是心里实在不痛快,怪主任呢确实不公平,骂院办呢已经骂过了不知道几百遍,至于小孩他妈,她们‘人民内部’已经关于她是可怜还是可恨吵过几场了。李棋正准备更深刻地骂几句中国社会不完善不人性的制度的时候,听见林念初说道,“后天出院,不送福利院。我跟主任说了,我先把这孩子接走照顾。领养还是继续找吧,实在不行,反正,我照顾着好了。”
小方,李棋和护士长同时站住,俱都目瞪口呆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林念初笑了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好了,这事儿到此为止,我们还有许多其它病人。”说罢,她就朝病房走了过去,李棋俩眼还圆瞪着,护士长一拍她脑袋,低声说,“干活去”才赶紧跟上林念初,她很想大声说一句林老师我太爱你了,你真好,但是看见林念初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方才很温和却很‘上级’的教训,便把这话又憋了回去。
林念初没有心情去品味她属下的赞美或者惊诧。她还有两个肺炎高烧的小病人,其中一个出现了几次早搏;一个轮状病毒腹泻的孩子,中度脱水可能存在电解质失衡。在今天下班之前,她要努力把跟小白菜有关的所有事情先放到脑后,而下班之后,就真正要面对冲动这个魔鬼给自己带来的所有实际的问题了。
林念初忽然想起来周明曾经说的那句话------善良的意愿并不恒等于美好的结果,中间尚需善良的能力。
这句话,跟许多他说过的话一样,曾经让她觉得是他不信任不尊重不支持她的明证,让她委屈愤怒伤心失望,而今,突然想起来,却是愣怔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吩咐小方去叫心内科会诊,去检验科催促那个轮状腹泻孩子的血钾单子,然后对李棋说道,“你跟我来,再给6床做一个心电图去。”
无论她自己怎样不动声色力图淡化,林念初将小白菜暂时收养的消息还是在几小时之后就传到了有实习生存在的每个科室。李棋抓紧着中午30分钟吃饭的时间四处通报消息,只可惜她最想与之交流的陈曦在手术室跟着周明手术还没出来,叶春萌去脑外科病房给她姑姑送饭,这消息,就只能跟刘志光和白晓菁传达。
白晓菁非常看不上李棋,对她这种咋咋呼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贯很不屑,与此同时,李棋也十分看不惯因为家里有几个钱而不可一世的白晓菁,自不愿意巴巴地跟她表述自己的惊讶快乐和感慨;于是,李棋院本满怀激情的足以讨论整整午休时间的激动人心的新闻,就只是变成了干巴巴的―――小白菜暂时有了着落,林老师后天就把他抱回家了。
白晓菁挑着眉毛‘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持之以恒地在真正开始吃饭之前把鱼香肉丝中的姜丝和胡萝卜丝拣出去,而刘志光则塞着满嘴的馒头不停地说‘林大夫太善良了,太好了!’,李棋万分扫兴地将包子三口两口吃完,闷声地走了,而这个消息,却继续由刘志光和白晓菁分别传递了开去。
白晓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究竟对小白菜有着怎么样的感情,李棋曾经很不满地唠叨过,白骨精会去把那孩子抱回来,根本就是一时搭错了神经,再没准就是想出风头,要不,怎么后来都没怎么再关心过他,连问都少问?对,她是在给小白菜医疗费的募捐中委实捐了不少钱―――但是,作为一个开丰田车上学的大学生,钱并不能说明什么吧?李棋唠叨这些话的时候,陈曦瞧了她一眼,保持着这段时间的沉默寡言,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继续背她的gre单词,而叶春萌,除了由衷地为小白菜庆幸,并且要将两套自己挑的婴儿衣服送去之外,似乎跟白晓菁之间的恩怨,早就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前尘往事了。
并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白晓菁跟着程学文完成了两台手术,病人被白晓菁的代教老师推出手术室送回病房的时候,她并没有照例跟着一起出去,而是等在手术室里,走到了程学文身边。
“找我有事?”程学文一边摘手套一边笑着问。
白晓菁看看还在收拾器械的护士,没有说话。
程学文笑道,“不会是考核在际,怕过不了关找我讨题?”
白晓菁整张脸霎那间僵住,声音出来又干又涩,“您放心,我可能会不过关,但是不会来央求您的。”
程学文本来是开玩笑,这时才发现她竟然是一幅认真受伤的神色,他怔了一怔,把手套丢进垃圾桶,等器械护士推着车出去了,才走到她跟前问,“究竟有什么事儿?”
“林大夫要接下来那孩子。” 白晓菁僵硬梗着脖子,“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养人,大概她会收养那孩子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程学文仿佛并不意外,“付出了太多心血,毕竟就跟其他的弃婴不同。”
“可是我觉得她一个人没法带那个孩子。太难了。” 白晓菁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的,嘴角却抽动了一下。
程学文愣了一愣。
“单身的话,都没法给小孩上户口。”白晓菁低头瞧着地面,“我想,她已经离婚了吧,否则不会还住在单身宿舍的。”
程学文是真的惊讶了,第一次,在这个别人都觉得难以教化的,他却一直教化得游刃有余的学生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是林大夫的私事,”他压下心头隐约的不安,尽量温和而平淡地说道,“你还是关心得太多了吧?”
“我才没兴趣关心别人的私事。”白晓菁扬起下巴,“只是想究竟谁能收养小白菜更好一点。如果别人不能给他个父母双全的家,那我就把他带回家去,至少有保姆照顾,我也自有办法让我爸给他上个户口。只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他有个爹娘更好。”
程学文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正沉吟着,又听她继续说道,“林大夫把他抱回去了,也是做了准备,想给他个家吧?只不过没有父亲的家,算什么呢?我想她也会觉得家还是完整一点好。”她的眉头跳了一跳,抬头望着程学文,一把把帽子拽下来揉成一团在手里拧着,咬了咬牙发说道,“你都等那么多年了,还等什么呢?你心里想跟她一起照顾这孩子,如果她真要给这孩子一个家,你想做这个孩子的父亲的。”
程学文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抓着轮床的边缘,强笑道,“你胡说什么?”
白晓菁低声说,“我倒是希望我胡说呢。可是自从那对夫妇又不要小白菜了,院办又下死命令必须送走了,你又是去咨询上户口,又是去打电话打听照顾小孩的保姆,连杂志上的儿童床那一页都折角了。我真希望你只是为了小白菜,不过,不过我想我了解你的想法,就象你了解,如果没有好归宿,林大夫一定不会把他送去福利院一样。”
程学文微微皱眉,半晌才苦笑着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挺心细的。”
“关心的话,自然心细。”白晓菁如同说着一个已经被全世界认定的公理,“但凡不是刘志光那样的白痴,自己关心的喜欢的人的心思,怎么会弄不明白。”
程学文先是如同石化地瞪着地面,随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个被他力图不动声色地淡化转移改变的事实,这么自然轻巧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在这个时间里,让他不知所措。
“这是你们那代知识分子的特色吗?什么都不肯说清楚,即使谁都知道的大实话,也不许面对面地说出来。”白晓菁略微不懈地撇撇嘴,“想那么多弯弯绕其实多么虚伪。”
程学文苦笑,此时已经完全无以应对。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跟林大夫在一起就很好,我真不明比你干嘛就非得没完没了地喜欢她。可是这是你想要的。既然你这么想要,既然现在机会这么合适,你真就想虚伪到底谁都别扭着呀?本来这也不关我的事情,可是小白菜这个倒霉孩子,如果因为他能圆了你的心事,能给他自己积点福呢。”
白晓菁说完,大步往外走了出去。程学文一直站在手术室里,知道外面的天色完全沉了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虚伪?”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抹近乎悲凉的神色,他吸了口气,拿起墙壁上挂的电话,拨了四位数字的内线号码,几声‘滴’之后,他听见了林念初的声音。
“念初,我10分钟之后过去找你,我们出去走走。”他头一次没有等她答应或者拒绝,就挂断了电话。
第十二章 冲动是魔鬼2
第二节
“真是坏事传千里啊。”电梯在儿科病房停下,门打开,程学文才走出来,就见林念初已经换了便装,大衣还搭在臂弯上,微微笑地望着自己。
“坏事?”
林念初依旧微笑,“难道你不是得知消息,赶来帮忙‘救火’的?谁这么快就帮我去求援了? 主任? 护士长?”
“念初。”面对着她的笑容,程学文只觉得方才突然充满了全身的那份激情开始消失,摇头说道,“你知道学生们都关心那个孩子。孩子暂时有了着落,不必送去福利院,她们都高兴,赶紧传开了。”
林念初扑哧一笑,“你怎么这么老实?这就承认确实赶来救火。你怎么不说,只是想约我一起吃个晚饭?”
程学文愣在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中,那些东西,却更加明确。
林念初收起笑容,“我不需要你来救火。不需要任何人来救火。照顾这孩子,无论是暂时还是永远,就算我是一时不经大脑的冲动,我也会努力为这个冲动负责。我本事的确不大,可是,你们未免将我瞧得太低了。”
“我们?”程学文嘴角带着个让林念初太陌生的嘲讽的笑,“‘们’包括谁? 我怎么就跟别人并称‘们’ 了?”
林念初猛地抬头,又垂下眼帘,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道,“总之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走了,和个朋友约了晚饭。”她说罢,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了电梯的按钮,电梯门打开,她头也没回地进去。在电梯门将要合上的一瞬间,程学文撑了一下电梯门,走进来。
“推掉好么。” 电梯一层层地下降,当数字亮着‘1’的时候,程学文望着林念初说,
“推掉跟你朋友的晚饭。我请你吃饭。”
“霸道了吧?” 林念初面无表情,“什么理由?”
“理由就是20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今天想跟你聊聊天。”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林念初手指抠着大衣的扣子,没有往外走。电梯门开了又和,和了又开,她只是执拗地站着,甚至不理会门外过往的护士病人经过时候惊讶的目光。终于,外科的小秦推着器械车过来,停在电梯门口,半张着嘴,目光轮番地在他们俩个的身上打转,终于小心地问道,“程大夫,林大夫,您们这是要上去,还是要出来?”
“对不起。”在这一秒钟,程学文的心里,不该存在却暂时停驻的激情彻底溃退,惯常的理智回来,程学文侧身给小秦让路,“我是要出来。林大夫或者是要上去。我们才刚对个病人有点不同意见。”他说罢,便就转身走了出去。电梯门关上,小秦眼观鼻鼻关心地一动不动,眼见过了儿科楼道林念初并没有按停,终于电梯在7楼的外科停下来,小秦忍不住再看了眼林念初,小声说,
“林大夫,能不能麻烦您让让,让我出去。”
林念初不言声儿地走出去,待小秦推着车子出来,走远了,才又慢慢回身,再又按了电梯的按钮,抱着大衣,无目的地抚摸那再次从1亮起来的,跳动的数字。
门再次打开。
程学文靠在电梯侧面。他瞧着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明白,20年下来,什么也不可能改变。我没有霸道的理由,不过我想送你一程,说几句话而已。”
林念初站在门口没有动,程学文又笑了笑,“周明今天晚上要给个学生亲戚加手术,现在大概就在这层的办公室或者病房里。”
林念初的脸上闪过一分恼火,然而却还是立即走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她的脸先是紧绷着,之后,渐渐地被疲累无奈替代,她瞧了瞧程学文,苦笑,“你也这么不信任我?就觉得我真照顾不了这一个孩子?呵呵,如果是我呢?我只想,且不说只是暂时的照顾,难道以如今的林念初,假如自己有个孩子的话,都还没有做个单身妈妈,把他养大成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