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再次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次院办公室下了硬指示,立刻把孩子送走,现在菌血症已经控制,孩子已经可以撤管,已经可以送到福利院了。
“眼见就有家了,还是镜花水月一场,”李棋说着,眼圈儿都红了,“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难道还就最终还是个送到福利院当孤儿?要说,他妈的这爆发户就是爆发户,赚多少钱他还是农民思想,愚昧无知,一点儿都不接受科学道理…”
偏巧隔壁宿舍的是农村生,本来一直听着,听到这儿可不乐意了,“关农民什么事儿啊?这怪也怪他亲妈,怪得着别人么?再说了,领个孩子你当跟领个狗似的一个善心就领回去了,再说真领个狗一般人都不乐意领个得过病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学医的明白啥有后遗症啥没有人家哪分得清?哪那么多高尚的人啊,你们高尚谁给领回家不得了?”
李棋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脾气一上来通常就不讲理,这事儿最近又是心头大事,一听这个话,火噌的就起来了,饭碗一推站起来,
“不乐意开始别他妈的说要领啊。这孩子本来就是在医院,第一眼看见时候就浑身插着管子呢,当时怎么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还不是重男轻女到处找不着送养男孩的又不乐意出黑市的价钱?这不定又哪听一耳朵说孩子有后疑症就又后悔了。真当是买个物件儿呢叭? ”
“哎呀他们不好他们都不好,你们俩吵什么架啊?”张欢语急得猛拉李棋胳膊,冲邻宿舍的笑道,“她从来就这样,就那么一说,没针对的。”
邻宿舍的也气得脸通红,丢下句莫名其妙走了,李棋恨恨地捶了下桌子,一转头儿看见陈曦专著地啃着排骨,努力的跟连在骨头上的一团软筋奋斗,啃得满脸油汪汪的,李棋气儿不打一处来,推了陈曦脑袋一下,
“这排骨就这么好吃啊?”
“可不?” 陈曦含混地说,“咱食堂做得排骨那真叫不赖。”
“你,小白菜这事儿,你就不关心了?”
“继续找被。” 陈曦终于把那团筋啃下来,“最后找不着也没法子。”
“窝囊死了。” 李棋颓然地坐下来。
“窝囊事儿,多了。”陈曦耸耸肩膀。“最近还尤其多。”
李棋皱眉瞧着她,从来一有个什么事儿,陈曦便会发表些有点儿刻薄有点儿搞笑又特别有意思的议论,听陈曦胡扯,那是她们宿舍的一大乐趣,然而这时,陈曦的世界里却似乎只有眼前那盆儿红烧排骨,所有其他的,全都进不去她的脑子里。
李棋无奈地扒拉着饭盒里的菜,问道,“萌萌呢? 又有手术?”
“李波带她找韦老师走后门去了。她大姑不是要做胆结石手术么。”陈曦无所谓地答道。
“我靠。”李棋一拍脑门,整个人往后栽倒在身后的床上,“说半天,她怎么就非得管她大姑的破事儿啊?她大姑平时怎么对她,这一有事儿又来了,她就不能硬着点儿? 受气受成习惯了么? 那天说了半个晚上,和着,全白费了。”
陈曦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时国内腹腔镜切胆囊的技术也不过才刚刚开展不久,能做得出色的医院不多,第一医院是其中一个,而且算得是普外科的一大特色。当年老大夫们都并没有学习这个新技术,做得最好的就是韦天舒和周明两位,韦天舒更是专长于此。
排队等做这个手术的病人,已经连点名都要排到一个多月以后,形式紧俏。半个月前,叶春萌的姑妈在单位体检时查出了胆囊结石,很担心一系列后果,尤其因为发作过一次,更加害怕这病突然发作,想着她自己所查的资料上那些虽然几率极低却一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便可怕无比的并发症,这块结石就成了时刻让她坐立不安的定时炸弹。
她坚决要做创伤小的腹腔镜胆囊摘除,又不满1个半月的等待时间,更尤其她要在一个月后回老家看望她的妈妈叶春萌的奶奶,于是三天两头地催小五去帮她走后门,‘我知道医院的门道儿,花多少钱你打听下。’
叶春萌本来就不算外向,跟韦天舒通共没说过几次话,唯独接触多的就因为圣诞节时候那场车祸,却还是‘言多语失’惹了场不大不小的祸,最近一直灰溜溜的,哪里有勇气张嘴求人?被大姑一日三次催得相当郁闷,却始拖着,只是自己唉声叹气。
前天晚上,9点多钟,叶春萌的奶奶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足足教训了她半个小时,她使劲压抑着,还是哭红了眼睛。电话挂了之后,李棋探出头来跟她说,
“萌萌你不能这么软弱,你越软弱他们越欺负你!”由此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了1个多小时道理,反复举例跟她说,有些人,你永远不知道拒绝他,他不但不会感激,还会因此而觉得命令你就是一种必然。
当时连不爱发表议论的张欢语都说了,“萌萌,你这大姑真讨厌,不要再给她使唤呢,她把你当作佣人了。”
叶春萌只是掉眼泪,只是说,“她是我亲姑姑啊,我能怎么办呢?”
“我呸。”李棋大怒,“她先有个亲姑姑样,你再当亲侄女好不好?我看她对你就是旧社会的地主对长工。啊不,地主对长工还给工钱呢。”
叶春萌沉默良久,叹气说,“主要是,这边我不管,奶奶肯定给妈妈气受。”
“你们家几十世纪啊我说?”李棋更火了,一拍床帮子,“你,你妈妈,欠的就是自己硬起来。你妈有工作有工资,又不是你奶奶养着的。没别的,孝顺老人没错,但是媳妇也不是给她虐待的吧?”
叶春萌在黑暗中没有再说话,李棋热心地帮她分析她和她妈妈应该怎么对付她姑姑奶奶这邪恶的母女俩,她只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眼泪不断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幼小时候很多很多的画面如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滑过,奶奶对妈妈的数落,自己不忿的抱怨,妈妈又心疼又生气的呵止,以及妈妈从小跟她说的,你只有念好书,出息了,就是给妈妈给你自己争气呢。女孩子家怎么能跟老人争口舌?倒让别人说妈妈没教好你。你以后有出息了,看看你姑姑,走到那都体面,你奶奶自然风光。她说句话,在家里,就比儿子还管用呢。
做著名大学的教授的姑姑,就是家里的骄傲。来自这个骄傲的一切要求,必然是正确的,甚至她跟妈妈爸爸有时抱怨,他们心疼,却也劝她,“大姑对你严格也都是为了你好,以后能向她那样,不比爹妈有出息?毕竟在北京就这一个亲人,你有事还得依靠她。”
叶春萌并不能说服自己,大姑的一切教训,都是为了自己好,也并不敢想象自己有事,能依靠到姑姑身上,然而,姑姑的要求,奶奶的教训,父母的劝说,却不是能够轻易说不的。
于是,固然她所在的三分区并不作此类手术,固然她打死也不可能去求那个变态,而跟韦天舒也很难开口,一晚上没睡之后,她只好找到了李波。
找李波办事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叶春萌别扭出半年去,谁都知道李波喜欢她追她,谁都知道她曾经断然地说过绝无可能,甚至为了让他死心,她平时对他一直客气而冷淡,这时去主动求他帮忙,真真足以将她那份自尊心践踏到了泥土之中。
好在,李波是个厚道人,当她艰难地说出此事,他倒是立刻答应下来,且笑着安慰她,“这么为难,当多大的事儿呢!咱们干这行的,这点方便总还是有,科里现在确实没床,不过既然是自己人,一切好说话,正好我现在是院总,你算找对了人,我看看哪个闲科有空位借个床,反正手术后不需要太多监控,不成咱们自己过去照看一眼就是。看那几个能做的大夫哪个有空也就是1个多小时的事儿嘛。”
叶春萌万分感激,之后,又红着脸说,“我姑姑,我姑姑她非得要点专家,你能,能帮我问问韦大夫么?我不是说别的大夫不好,我知道,但是,但是你看他们病人…”
“理解理解。”李波笑,“道理是一回事儿,真轮到自己身上谁都理解。告诉你个八卦,韦大夫自己前年阑尾炎做手术,你看咱们这些老师老说,阑尾是留给自己带的学生的,韦大夫他可也说过,结果到自己真要手术,狠狠抓着周大夫不放,说,你得给我做,我不放心他们毛手毛脚的,你给我做。然后为了怕被我们晃点了,坚持半麻,跟周大夫说,你给我从头盯到尾,缝皮也得你来缝。”
叶春萌被逗得乐了,心里无限感激李波的宽厚和善解人意,十足惭愧自己曾经非常小人之心的为了别人的起哄倒是记恨了他好久。
这一切陈曦都知道,只是她从头到尾的一个字也没说,连叶春萌都奇怪了,手术间隙在楼道里碰上,忍不住问她,“你居然没教育我,这回。”
“我倒想呢。” 陈曦瞥了她一眼,“有个屁用。”
叶春萌的脸一下红了,低头说道,“我知道,你们看着都特生气。你是不是现在都懒得理我了?”
“不是。”陈曦摇摇头,“最近我的人生观受到了有生以来的最大挑战。”
“什么?”叶春萌愣怔地瞧着她,在心中判断她说这句话是认真,还是一个欲批评她而先贬低自己的类似欲扬先抑或者欲抑先扬的行文方法的开始。
陈曦却史无前例的让对话在此便嘎然而止,叹了口气,去接下一个手术的病人了。
叶春萌并不知道,自从陈曦亲眼看见全世界最黑白分明,最坚持原则,最宁折不弯的谢小禾,对待无论如何犯了不可饶恕的欺骗的罪行的秦牧,非但没义正词严的指责,没鄙视愤怒的痛骂,甚至没有立刻断绝关系,而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温柔对待的时候,开始质疑自己从前笃定的一切。
好,她是个善良的姑娘,那么,那么,便就算她不站在那个受害者的立场上,以她一贯是非分明的性格,至少从理智上,也得承认一句,一边跟一个人谈着恋爱,一边跟另一个上床生了孩子,这就是欺骗吧?至少,就算她感情上还过不了这个关,她也得要求自己不能继续爱这么个品行有亏的骗子罢?
然而没有,那一天陈曦看见她坐在睡着了的秦牧床边,仔细地看一本按摩的书,陈曦把她叫出来,她拿着那本书问,“陈曦,他现躺得太多,手臂的伤还没好,姿势别扭,腰背酸疼得厉害,你们医院能允许我找个按摩师来么?或者,这个手法其实我试试也就好了?”
陈曦瞪了她足有2分钟,然后,抓起她的手腕,“谢小禾同学,谢谢您配合我们救死扶伤,不过,凡事有个限度,伤病面前,不计前嫌也有个限度------还是你准备告诉我,你,对秦牧的欺骗,准备不予追究了?”
谢小禾低下头去,半晌,低声说,“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样。”她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他这究竟算不算欺骗。是的,我忘不了也没法忽视,呵呵,他也忘不了,甚至,我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爱没爱过我,还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但是现在,我只是克制不了自己,人不在这儿,反正我也惦记他,倒是每天看见了,做事也还倒踏实。我现在除了让自己尽量不要影响正常工作,睡觉吃饭,不要自虐之外,想不了别的。”
陈曦呆望着谢小禾,这个几乎从一记事起就认识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朋友,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十一章 什么将会在明天发生 4
第四节
韦天舒是个大大咧咧的痛快人,通常,但凡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赶上他不讨厌的人趁着他心情不坏的时候求他,什么规矩都能通融。当李波跟他说起有个正在实习的学生的姑姑得了胆囊结石想用腔镜做,排到了1个半月之后,却要在一个月后回老家,问他能否行个方便的时候,他根本连到底是哪个学生都没问就说道,“你管床的。你有本事能给挤进来就行。”
“咱们实在没床了,我已经给加在脑外的病房收进来了。”李波笑嘻嘻地答,“看您什么时候有功夫给做了。”
“你们赶紧麻利儿地把检查都做了,哪天做完我就插一台。”韦天舒无所谓地说道,“你们自己到那边儿盯好术后护理,跟护士说好就得。”
管床的住院总大夫将一切杂事打理好的情况下,加一台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的手术,对韦天舒而言,压根就不算是个什么事儿,他答应了李波之后就溜达到急诊打算再看看2小时前收进来那个肠梗阻病人的情况,到底是继续保守还是需要手术。下去之后,那病人倒是一切稳定,他交待了几句正准备回病区继续吭哧老头子交待的关于微创新进展的材料,就听见诊室那边乱哄哄地像是打了起来。
韦天舒过去一看,身材矮小的祁宇宙正被个高大健壮的老兄一手扯着脖领子,另外一手握拳距他的鼻子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护士脸都白了,直劲儿地喊,“我告诉你保安马上来了啊,你别乱来!”
韦天舒从后面过去,伸手捏住他肩胛骨处,乐呵呵地问,“您干嘛这是?瞧不惯咱们今天难得没外伤病人,想造一个出来让咱忙活忙活?”
那人被他一捏手臂酸软,已经不由得放开了祁宇宙的衣领,正冒火地准备对韦天舒反击,却见他咧着一嘴白牙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一时间倒是愣住了。呆了几秒钟之后,大概明白了这来的是小大夫的上级,想了想,操着某地口音忿忿地道,“这啥大夫,不给看病!”
韦天舒眉毛一挑,转头皱眉拿很相似的口音对祁宇宙说道,“你整啥子不给病人治病?”
这话一出,那人更是愣了,如此亲切的家乡话,立刻将他心中那份被首都的傲慢大夫当乡巴佬欺负的屈辱和悲愤消了不少,那边儿祁宇宙的火儿也是让韦天舒的滑稽给消了一半,心里暗笑韦天舒学说各地方言的本事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这时整理好了被扯得七扭八歪的白大衣,跟他解释道,
“他来给伤口换药。咱急诊手术室只处理清洁伤口,不能让他伤口污染了手术室吧?跟他说明天到门诊换药,就讲不通了。”
“凭啥说我伤口脏?我天天包着纱布小心的咋能脏?”那老兄再次听见‘污染’二字,火又窜了起来,“我说半天了明天上午火车回去,那不赶不上来门诊换药吗?”
韦天舒这回明白了,又乐了,“得得,就是小轴碰上大轴,谁也不听谁说。”转头又拿方才的方言对那人道,“我说兄弟,我们大夫没欺负你。急诊手术室只处理‘新鲜’伤口这确实是咱们的规矩,这样,你听我的,给我们大夫倒个歉,你这换药我帮你想办法,否则,我给你保证,你今天晚上就把北京城走遍了,也没有哪家医院会给你在急诊手术室换药的。”
那人半信半疑地瞧着韦天舒,他笑呵呵的脸以及一口自己家乡的方言使得他说的话在自己心里的可信度大大提高,固然心中一百二十分地不甘心,但看看眼前形势,若真想换药,不顺着人家搭好的台阶下去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这老兄奋力地使用阿q精神,边在心里咒骂着“老子跟你说对不起,那是老子不跟龟儿计较”边对祁宇宙含混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发脾气不对。”
韦天舒一乐,一推祁宇宙肩膀,“干你的活儿去吧。”然后扯着那人胳膊,“跟我上楼,今天正好不忙,我开病房的换药室给你换药就是。”
韦天舒原本就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别人值班时候,都祈祷病人不要太多,可以喘口气儿,他却从当小大夫开始,就怕病人太少,反正也不能回家不能打牌,坐在值班室寂寞无聊还不如一边干活一边儿跟病人侃大山。10多年下来,原本就语言天赋极强的韦天舒能把10来个省的方言说得以假乱真,跟外地病人说家乡话半真半假地胡扯套磁也成了他一大乐趣,这一天,当他给这老兄换完药,已经很成功地让对方为自己在急诊由于无知而无理取闹羞愧万分,一张黑脸隐隐发红,真心诚意地连连道谢,且要去急诊给祁宇宙再道一次歉去。固然,他也并没有真正明白‘伤口分级’‘无菌操作’‘陈旧伤口’‘菌群’等等医学名词,也不算理解急诊手术室,门诊换药室,和普通楼道在无菌水平上的区别,并不明白为什么在急诊手术室给他换药就污染了无菌手术室,而随便在楼道里换,又很可能污染了他的伤口,但是韦天舒看起来就像他隔壁家从小一块儿长大肩并肩捧着饭碗蹲门口吃饭的狗拴兄弟,那说的话,还能是骗他吗?
送走了这位老兄之后,韦天舒心情舒畅,得意洋洋,到护士台还钥匙被值班护士数落他凭什么把急诊病人带到病房换药室处理,便嬉皮笑脸地说道,“变通,变通,哪儿那么多死规矩呀?我有时候都觉得,那好多无菌规则也都是瞎扯,咱就这么学的就得照着做,其实吧,人免疫系统干吗吃的啊…”
这会儿病房值班的陈其才晚查房完毕过来送病历,韦天舒情绪上来了,一屁股坐在护士台上,从小时候自己在村儿里捡完牛粪手都不擦拿着馍就啃,让剑麻划伤了手臂扑点儿香灰就完,照样身体倍儿棒开始扯,口末横飞侃侃而谈,周围围了好几个医生护士嘻嘻哈哈地听着,甚至两个即将出院的老病号也过来凑热闹,韦天舒也并不介意,全没发现不远处有个身穿病号服,60来岁的女病人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一脸审视的神情。
“我小时候啊,本来叫三牛。韦三牛。咱是放牛娃嘛,大哥叫大牛,二姐叫梨花,现在这名字是老头子收我当关门弟子时候,我爹非得央各老头子改的,说三牛这名儿一听就不是知识分子。师傅就是半个爹,让老头子给我起个体面名儿。咱们村儿,到我上北京读书,才5户人家有电灯…我放牛放到9岁半,后来国家动员义务教育,爹娘一合计,送去念念书吧,有先生管着,兴许还能少捣点儿蛋,这就进了村小学。念了四年,咱们全小学唯一一个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的先生说我学得太快,学会就捣乱,干脆试试去考中学,当时听说县中学考上还管饭,为了省家里一份口粮,我赶紧就去考了,没想到考了第一名,糊里糊涂地念了五年,当时的中国也乱,大家还参加着这样那样的运动,确实也都没如今这样专心读书,嘿,可是告诉你们,就那会儿,我经常回家时候抓鸟摸蛋,回来卖给县城的人赚俩钱。到高考时候,志愿全是当时的老师填的,老师说,咱们这儿还没有能考到首都去的学生呢,三牛你给咱们中学争口气;我说,中!您说考哪就考哪儿!老师想来想去,见过的,最符合知识分子形象的是曾经下放到这儿的一个老大夫,恰好当年医学院在我们这招生,就给我填了一水儿的医学院”
“我跟你们说啊,我觉得这什么都是命,多想也没用。”韦天舒将手一挥,“说到念书上进,爹妈管老师教,也不是一点儿用没有,但次要;这病好不好,人死不死,家属花钱,大夫尽力,最后还是阎王老爷说了最算数…”
不远处那个女病人悄悄地转身走了,带着一脸愤怒的不满和鄙夷。
第二天中午,叶春萌给她姑姑送饭的时候,她姑姑对她说,我经过自己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调查,认为这个韦天舒世界观不正,工作作风疲沓散漫,不具备一个白衣天使严谨认真兢兢业业的形象,我完全不能信任由这样一个所谓专家来给自己进行性命攸关的手术。
叶春萌上午刚刚听李波跟她说已经一切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手术,放下了心头一大块石头,这时听了她姑姑说话,只觉得脑袋一下空了,望着姑姑的坚定而自信的神色,便知道所有的事实----无论是韦天舒至今保持着全国做此类手术数量最多,失败率为零,术后并发症最低的记录,还是他曾经在一次世界微创外科年会上以入镜到出镜总时间7分钟,出血量一毫升的手术演示一度成为传奇,再或者是系统内外同行对他这个‘鬼才’的叹服…都无法说服姑姑,过了好半天,她才喃喃地问,“不让韦大夫做,您还打算找谁做?”
“周明周大夫。”叶春萌的姑姑指示她把属于她的暖壶用记号笔写上标记,省得邻床一个几天家里没有人来探望的老头总是随手就倒她暖壶里的开水,“我在病人和家属中调查过了,周大夫手术做得不错,也仔细亲眼观察过,他的整体作风比较严谨,决定还是由他来给我做这个手术。好了,后面的你已经不用管了,你这办事能力,以后还真得多锻炼锻炼,一点小事都能拖拖拉拉到这个地步。今天早查房时候我已经亲自去找过周大夫,一个是跟他反映了这个韦天舒同志存在的问题,其次希望他尽快,最好是这几天,给我安排手术。这住在脑外科的病房也不像话嘛,不同分科,既然分了病房,自然就有分的道理,既然我是胆囊结石,怎么能住在脑外科病房?”
叶春萌呆呆地望着她姑姑,脑子一阵一阵地眩晕,过了半晌,拿过记号笔,照她说的在她的暖壶上写下了叶岚英三个字,之后,放下笔,把旁边其他病人的空暖壶也都提出去打了水再放好,她姑姑又跟她说了什么,旁边其他人又跟她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听见了,但是完全不想再说一个字,转身走出脑外17病房,回到了病区,到护士台找到自己管的病人的病历,查对生化检查结果。正核对着,程学文从外面走进来,对她说李波找你,在门口等着呢。叶春萌茫然地答应一声,放下病历夹子走出去,迎面看见李波,苦笑一下,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接不下去。